三、 走進會客室之後,心裡面還是不大敢相信這裡會是監獄。在我的印象中,監獄應該暗暗的,而且帶著一群男人聚集才會有的黴味,氣氛應該是嚴肅甚至略帶殺氣,我承認這些都是我的刻板印象,但是這裡窗明幾淨,充滿笑容的警衛讓人覺得好像不大對吧!更誇張的是連警衛都不帶槍了。 「陳先生大概是第一次來監獄吧!」帶路的警衛大概看到了我咋舌的表情。 「是啊!」我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監獄這些年的改變很大,現在大部分的監獄都朝公園化的目標邁進。」他有些得意:「這是以前監獄所沒有的形象。由此方可以看出政府這幾年對獄政的用心及努力,你說是不是啊!陳先生。」 「是啊!是啊!」我陪著笑點點頭。 過了穿堂之後,前面是一間很大的建築物,那警衛在此停下了腳步。 「陳先生,這棟建築物便是我們的會客大樓,林主任便在裡面等你了。」他話未說完,建築物的大門忽然開放,裡面走出來正是林莖生主任。 「請進吧!陳先生。」林主任的口氣跟通訊器裡的一模一樣,就連表情也是一樣。真是的,我還以為跟電腦畫面有些不同咧! 走進大門之後,林主任竟然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陳一智就在裡面!」他還是一副冷冷的表情:「你放心,談話室是隔離的,你不會有任何的危險。我還有其它事要忙,就不陪你了。」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這傢夥比在電腦螢幕裡更令人討厭! 我走進一個看起來有些像隔離偵訊室的房裡,陳一智就在一大片落地窗的另一頭。我猜這片落地窗在陳一智那邊一定是一片鏡子。 我坐走了位置仔細的端詳陳一智。 這傢夥滿帥的嘛!這與我當初的想像有著極大的差距,我還以為這傢夥一定長得獐頭鼠目、畏畏縮縮的樣子。可是今天一見才發現我的猜測實在有夠沒水準。他長得是這樣的斯文,外形纖細、眉清目秀,整個氣質讓人感覺不出來他會是個連續強暴殺人犯。用過氣的文藝小說的說法,應該會這麼說:他在眉宇間透著一種淡淡的憂傷,這樣的長相竟然得靠虛擬實境才會有女人肯跟他做愛?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嘛!像他這樣的帥哥,至少會有一大堆女人想要上他咧! 「你就是陳一智?」我還是有些懷疑。 「我是。」他的回答。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吧!」我開始從不可思議中冷靜下來。 「大概知道。」 「是嗎?」我笑了起來:「很好,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哦!」陳一智的口氣有些驚異:「我不知道小白鼠也有人權的。」 「什麼意思?」 「難道你不是為了某個研究而來的嗎?難道你們不是想用一些理論把我支解嗎?」他冷笑了起來:「你能否認嗎?」 我沒有答腔,而陳一智也沒有再接下去,我們好像鄱在等待著,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你的沈默讓我很沮喪。」陳一智打破僵局:「這表示你無法對我剛才的指控做辯白。」 「我想我並不需要。」我有些動怒:「你根本沒有資格質問我什麼,請你搞清楚你所犯下的罪行。」 「這樣啊!」陳一智的表情有些沮喪,又好像有些失望。 「我想真的忘了我自己的身分了。」他說。一聽他這麼說,我又不禁替他難過了起來,其實我對他並沒有任何的敵意,雖然說他是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強暴殺人犯,但我對他卻沒任何善惡的評判,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而已。 「我並不是來審問你的,我並不想用道德善惡那類的標準來看待你,我只是想跟你聊聊罷了,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做而已。相信你也知道,這樣的訪談會有助於我們對你們這些人行為的了解,我認為這對我們社會是會有極大的幫助的。」我的口氣緩和了下來。 「我們這一類人的行為?」陳一智冷冷笑了起來:「你真的知道我做了什麼了嗎?」 「什麼意思?」我對他的說辭感到不解。 「我只是一個玩虛擬實境玩到入魔的人而已!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們這一類人的想法的話,問我一個人在數量上是沒有太大意義的。」 「這我們當然知道。」我盡量把口吻弄得很專業:「關於虛擬實境與生活的問題日前已在媒體引起一陣熱烈的討論,而我們在這個議題上有專人在做其它的研究,可是你的情況就比較特別了,所以才想來訪問妳的。」 「我那裡特別了?」陳一智一臉不解的樣子。 「你這樣問很奇怪!」我有些生氣起來,難道這傢夥對自己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再乎嗎? 「哦!」陳一智若有所悟的叫了起來:「你大概是指我被判罪這回事吧!嗯,這樣說的話我是有些特別。」 「你說得很輕鬆。」我想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輕鬆得讓人覺得好像與你無關似的。」 「因為這些罪行本來就與我無關。」 「是嗎?但是你已經被定罪了不是嗎?而且是罪證確鑿,所有的証據都足以証明你的罪行,難道這樣你還可以說你跟這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嗎?」我想我是真的生氣了。 「我是被陷害的!」陳一智激動了起來:「從被捕到應訊我一直強調這件事,但是從來沒有人願意相信我!我是被陷害的!」他用力捶擊桌面咆哮起來。 這樣的舉動讓我嚇了一大跳,我怔怔的坐在位子上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你不要這麼激動。」我試著去安慰他:「先坐下來,有什麼話慢慢說。」 他冷冷的看著,突然的笑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流入了我的體內,我怔怔的望著他。 「我忘了你是個心理犯罪學家了!」他的口氣聽在我耳裡讓我很不舒服,好像他在嘲笑我一樣,但是我除了生氣以外還有更多的懼怕,因為他的笑是如此的冷冽,我深怕他會做出什麼事情。 「不用怕。」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我能把你怎樣呢?這裡可是監獄啊!何況我現在是被銬著的。」他伸直了右手讓我看見他腕上的鐵銬。 我苦笑了起來:「我沒有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沒用。」 「是沒錯!不然你怎麼敢一個人來這種地方。」他緩緩的說:「對了,你有沒有菸啊!我習慣說話時抽根菸的。」 「抱歉!我沒有這種習慣。」 「是嗎!」他微笑了起來,這一次我已不再覺得害怕了。 「這倒是跟你的人很像呢!」他繼續說著。 「哦!」這句話倒勾起了我的興趣,從以前到現在我就很喜歡聽別人談對我的看法。 「說來聽聽吧!」我說。 「你是一個很嚴謹的人,喜歡什麼事都能控制在手中。」他一手托住自己的腮頰偏著頭看著我:「所以當然不會染上這些壞習慣。」 「我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麼關聯。」我反駁。 「也許我應該說得清楚點。」他說:「你不會議自己沈溺在自己控制不了的事物中,你喜歡什麼事都有秩序,你習慣讓自己置於自己能掌握的情境之中,所以像抽菸這一類會使人上癮的東西,是對你生活狀態的一種挑戰。」 「了不起!」我笑了起來:「了不起的推論,我很想說你對了;但是不然,你錯了。我不抽菸只是我覺得抽菸對我的肺不好而已。」 「哦!是嗎?」他的口氣讓人很不舒服:「你肯熬夜工作吧?」 我點點頭:「是啊!那又怎麼樣!」 「熬夜也對身體不好啊!那你為什麼要熬夜?」他問,眼睛裡彷彿有種已將我擊倒的光輝。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我急著辯解。 「所以我說你這個人是一個非常矛盾的個體。」 「這是你的結論?」 「今天的。」他說。 「什麼意思?」我不了解,但我覺得自己好像掉到一個陷阱裡。 「我是說以後我們還有機會來談論你。」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問。 「因為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 我本來還想開口的,但他卻搶先了我一步。 「回到你原本的目的上吧!」他笑著說。經他這麼一提醒,我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不少時間。 「不過你可能會失望,如果你的問題在於我犯罪的動機及成因的話。」他很輕鬆的聳聳肩:「因為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沒有殺人!」 「這句話不只是你在強調。」我已經不再感到不安:「很多人都曾在法庭上高呼自己是無罪的。」 「你想說我只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嗎?」他說,真是一個伶牙俐齒的傢夥。 「我不是法官!所以我不想再與你爭論你有沒有罪的這個問題。」我想我還是用迂迴的方式可能會比較有效。 「這句話我接受!」他說,看來總算是有些進展了。 「我們來討論你對性愛的看法。」 「你是指用虛擬實境做愛這回事嗎?」他的反應還滿快的。 「這當然是一部分,但我剛才所說的是更廣的指涉。包括你對異性的看法,在你心中對性交的看法等等。」我把我的問題做了更進一步的解釋。 「我可不可先問妳一個問題?」 「可以。」我說。 「你還是一個處男嗎!」他的表情好像覺得很有趣的樣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耶?」 面對這樣的問題我竟然一點也沒有生氣的念頭,我好像已經習慣了別人類似的詢問,我只是覺得煩而已,是不是處男很重要嗎?媽的,好像這是一種指標一樣。 「你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我實在是覺得厭煩透頂。 「由你的反應來看,你大概是個處男了。」他笑了起來,而且是那種很開心的笑,我覺得他好像是在羞辱我。 「抱歉,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很有趣。」他說。我覺得他好像有種能力,能看透別人心事的能力。 「因為你正在進行一項與性有關的研究,但你卻對這方面一點經驗也沒有,所以我才會忍不住的笑出來。」他補充。 「那照你這麼說,我沒有犯罪卻進行有關犯罪者心理研究,是不是也一樣令你感到有趣呢?」我有些生氣的說。 「也許吧!人的行為是一種非常複雜的經驗,那似乎不是靠一些理論或聖經就能概括的,我相信你會了解這點的。」 我發現我跟陳一智的角色好像調過來了,我有種念頭想立刻結束這場對談。 「你不必為此感到難為情,其實我也是處男:」 這傢夥真的認為自己是無罪的!在他的話語裡找不到一絲的矛盾。如果他不是真的無辜那麼他就是我所見過最接近惡魔的人。而如果是前者,那已經是屬於司法的問題,我沒有任何立場也沒有任何能力去干涉。如果是後者... 我決定結束這場對話了!至少今天不想再與他談論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