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稱:《妖手》(校全本)作者:想容
正文
1
水夜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當她愜意地伸了一個酣暢的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屋子裡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冷氣開得剛剛好,所以睡得很舒服。水夜伸手拿起遙控器將空調關上,然後去洗手間沖了個澡,換上隨意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
心裡盤算著晚餐吃什麼。最近總是熬夜趕稿子,人又瘦了兩圈,所以要吃點好的補補身子。是清蒸一條鮮美的鯧魚還是紅燒一鍋香嫩的豬排?想著,不覺已是口舌生津,飢腸轆轆了。
外面很悶熱,一絲風也沒有。水夜很久沒有看天氣預報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下雨。水夜沿著樓前的水泥路走著,路旁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生如夏花之絢爛,讓花期長些再長些吧。
轉過一道彎,就可以走出小區了。水夜轉彎的時候,忽然發現路邊一根落地花燈的桿子上貼著一張鮮艷的紙片。
是那種鮮艷的橘紅色。水夜原本不會留意小區內隨處可見的廣告、告示什麼的。所以如果這張紙片不是鮮艷的橘紅色,她一定會視而不見。而這種顏色正是最讓水夜敏感的顏色,會帶給她心悸、眩暈。
儘管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水夜還是走近仔細地看了一眼,那也許是因為好奇,也許是因為其他莫名的因素。當水夜看清那張紙上的內容時,才發現紙上的內容遠遠比顏色更讓人驚懼。
那是一張公安局張貼的「認屍公告」。文字不多,幾幅死者的照片佔據了很大的篇幅。那片鮮艷的橘紅色便是屍體身上衣服的顏色。
那是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皺巴巴髒兮兮地套在死者身上。胸口處被血水浸透,血跡已經凝固發黑。那是一名男子,皮膚慘白,一張長方形的臉有些腫脹,但變形得不算厲害。眼睛嘴巴都閉著,所以乍看起來像是睡熟了。而死者的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鬍鬚,所以給人的感覺並不安詳。
心悸與眩暈的感覺到達了極點。其實水夜並不是一個膽小的女子,可是如果說那種橘紅色只是帶給她不安的話,那麼這張照片對她來說是狠命的一擊。
——這名死者,水夜是認識的!
——而且,水夜可能是親眼目睹他被人殘殺的證人!
另外幾幅照片是死者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件脫下之後又被拍照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一把樣式古怪的銅製鑰匙。鑰匙大概已經有些年頭,有些地方起了銅銹。
旁邊的文字是這樣的:
七月三日中午,在我市青河南岸橋洞下發現一具男屍,死亡時間大約三十個小時。死者身高179米,體型中等偏胖,短髮,留須,上身穿橘紅色襯衣,下身穿深藍色長褲,在死者的衣袋裡發現一把銅製鑰匙。
有知情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能提供死者身份的,獎勵人民幣一萬元;能提供有價值的破案線索,協助破案者,獎勵人民幣兩萬元。
聯繫人:董警官聯繫電話:133XXXX4019
水夜在這張告示前站了足足五分鐘。五分鐘之後,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只花燈,彎下腰,感覺胸口一陣酸痛。計劃中的青蒸鯧魚或者紅燒豬排在腦海中刪除,取而代之的,是三天之前發生的事情。
2
那天,水夜原本沉浸在輕鬆而愉悅的氣氛裡。身為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勞累了一個學期之後,如釋重負,可以享受兩個月的長假了。下班的時候,語文組辦公室的同事已經提前走了大半,剩下了水夜,以及另外兩位同事:袁青朵和蔣傳洲。
見這兩個人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水夜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逃離電燈泡的角色。可是這個時候,袁青朵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水夜面前,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片說:「夜夜,知道你今晚沒有事做,請你去看魔術表演!」
水夜微微一怔,接過紙片。只見上面印著幾行字,最大的一行是:著名魔術世家新一代傳人荊井先生將在我市傾情演出,帶給您驚喜、刺激和無窮的遐想!
再看票價,居然高達八百元!水夜一陣興奮,卻有些不踏實:「青朵,這票是從哪裡弄來的?」
袁青朵撩了撩鬈發,眨了眨眼睛說:「學生家長給的。孩子考了個全年級語文狀元,孩子家長是市文化局的領導,所以我們可以免費看精彩的魔術表演了!」
水夜放下心來,與袁青朵擁抱慶祝了一下,才看到一旁備受冷落的蔣傳洲正看著她倆發呆。
其實,蔣傳洲是衝著水夜發呆,眼睛裡面期待與失意的成分糅在一起。水夜常常被蔣傳洲用這種目光注視,但她裝作熟視無睹。她知道他與袁青朵有著一段過去,而袁青朵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對這種尷尬的關係,要避而遠之才是上策。
沒想到袁青朵放開水夜,大方地走到蔣傳洲面前,變魔術似的又掏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票來:「別在一旁流口水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見者有份!」
水夜看了看表,驚叫一聲:「哇,演出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開始了!」
蔣傳洲笑了,「那我正好有幸請兩位美女吃晚飯了。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看魔術表演。」
3
出租車停靠在青城大劇院門前的時候,演出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劇場外面尚未入場的觀眾正在匆匆入場,音箱裡播放著關於這場魔術表演的宣傳。
荊氏魔術家族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名噪一時。當時民間曾經流傳著關於荊氏魔術表演的各種神乎其神的傳說。只是觀看過荊氏魔術表演的人就已經被人們另眼相看。然而荊氏魔術只是曇花一現。不久,荊家人便舉家遷往國外,從此銷聲匿跡。
當時,關於荊氏魔術表演被傳得最廣泛的一個版本就是,魔術師當場用利劍刺穿一個人的胸膛,鮮血飛濺,傷者慘叫,可是魔術師一雙神奇的手撫過,那個人的傷口便奇異地癒合,恢復如初,人鮮活無恙地離開舞台。
人們曾經對這套魔術給予了種種猜測,揭秘的版本形形色色,可是每種說法都有漏洞,無法完全信服於他人。傳到最後,這套魔術本身也被傳得五花八門,幾張據說是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也被說成偽造,文字就更不可靠了。而越是這樣,荊氏魔術在民間越是被渲染上神秘的色彩,成為懸而未解之謎。
卻不料,在消失了近半個世紀之後,荊氏家族像是從天而降,被稱為荊家新傳人的年輕魔術師荊井的名字一夜間成為焦點。有人驚喜能夠親眼欣賞到傳說中的荊氏魔術,也有人質疑其身份的真偽。而事實勝於雄辯,荊井已經在幾個大中型城市做了數場精彩的魔術表演,盛況空前。
可是到目前為止,沒有進場親眼觀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們尚不知演出的具體內容。因為所有的觀眾在入場時都被禁止攜帶攝像機、DV、相機等可以拍照的工具,甚至包括錄音機、手機等一切現代工具都被禁止。而且,所有的觀眾在入場前都要以其真實身份簽署一份保密協議,禁止在任何媒體,包括互聯網公開和傳播有關魔術的具體內容。違約者將要賠償一份天文數字的罰金。而這樣匪夷所思的做法,無非是將荊氏魔術蒙上了又一層厚重的面紗。
而今晚就可以親自揭開荊氏魔術的神秘面紗了,三個人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他們在進場時,被要求出示身份證,並填寫詳細的個人資料。身份證被工作人員影印,然後三人在保密協議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座位位置很不錯,靠前居中。劇場裡已經座無虛席,絕大多數觀眾目光望向舞台,等待演出的開始。
舞台並沒有佈置成想像中那樣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效果,相反卻極為簡單,背景只是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就連最常見的前幕都沒有,魔術師是直接出場的。
水夜知道舞台的佈景越是簡單,魔術的表演難度就越大。她雖然對魔術瞭解甚少,但知道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魔術無外乎是利用道具中的機關和障眼法,以及嫻熟的技法來騙過觀眾的,而魔術的魅力就在於,觀眾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要去相信他們所看到的。因為面對高明的魔術師,他們很難破解魔術的奧秘。
三個人的位置是這樣坐的:袁青朵坐在中間,蔣傳洲坐在袁青朵左邊,水夜坐在袁青朵右邊。水夜比較滿意這種坐法,她知道袁青朵亦然。至於蔣傳洲怎麼想,那就與水夜無關了。
他們剛剛落座,鈴聲就響了。觀眾席上空的燈光熄滅,只剩下舞台上方幾道炫目的白色燈光。大幕是黑色的,所以這幾道白光就顯得格外詭異。水夜心中一寒,一種莫名的恐懼侵入心房。
看魔術也能害怕?何況這魔術還未開場呢。水夜有些自嘲。她平穩呼吸,驅走心中隱隱的惶恐,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這個時候,舞台上的燈光也熄滅了,場上場下頓時一團漆黑。人群中剛爆發出一陣躁動,就見漆黑的大幕上出現了幾個白光打成的大字:「荊氏魔術新傳人荊井」。
這個時候,水夜心中畫了一個問號:這個尚未出場的荊井究竟是荊氏家族第幾代傳人?為什麼不標明,只用了「新傳人」三個字,難怪有人要對此質疑。
音樂響起。那是一種很有節奏的鼓點,因為劇場的音響設備很好,所以這鼓點似來自四面八方,敲打著每個人的心房,便讓人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這鼓點就源自心臟,是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這樣一來,觀眾們便更覺心跳加速,血脈賁張。
只見舞台上白光又起,一個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現在舞台正中。水夜看得清楚,白光剛剛亮起的時候,舞台上還空空如也,卻突然間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形一轉,然後原地做了個亮相。全場的觀眾愣了片刻才猛醒,一時間掌聲雷動。
這個身穿白衣的人,毫無疑問便是今晚的主角魔術師荊井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出場可謂匠心獨具。這個時候,白衣人講話了:「各位青城的父老鄉親,你們好!我是荊井!感謝大家的支持,我保證接下來的表演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高興而來、盡興而歸!」
聲音洪亮且富有穿透力。魔術師的出場方式很酷,卻沒想到他的開場白這麼樸素和親切,不狂妄自大卻胸有成竹,瞬間便贏得了水夜的好感。
身旁的袁青朵這個時候輕輕碰了碰水夜的胳膊,低聲說:「夜夜,這小子很帥呀!」
水夜輕輕一笑。很帥還不夠,應該是相當的帥。水夜的視力很好,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將荊井看得真切。眼前的荊井身材頎長,皮膚白晰,五官俊朗,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更是令他風采翩然,玉樹臨風。
荊井接下來很簡短地說:「開場第一個魔術名為『火籠逃生』。一會兒,我將被關進一隻籠子,然後籠子被點燃,我卻會安然無恙地逃生。」
觀眾的胃口一下就被吊起來。荊井不再說話,只見燈光全熄,黑幕上打出四個大字:「火籠逃生」。
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只見幾名身穿黑色緊身衣,頭戴面具的助手推上來一隻鐵籠子。他們將鐵籠子原地旋轉了幾圈,然後打開籠子的門。
幾個人用繩索將荊井捆得死死的,塞進鐵籠子裡。籠子的欄杆粗而密,荊井儘管瘦,但絕無可能從籠子的縫隙間逃脫。
之後助手用一塊巨幅的紅布將鐵籠蓋上,一邊在紅布上澆灑汽油,一邊圍著鐵籠舞蹈。他們跳的舞很像土著人的舞蹈,而被蓋以紅布的鐵籠則似熊熊燃燒的篝火。
舞蹈很短暫,只有十幾秒鐘。當汽油灑滿紅布之後,這些黑色的舞者手舞足蹈地離開,全場只留下一名助手。他掏出火機,引燃了連接紅布的引線。與此同時,鐵籠被吊起,懸空。
所有的人眼睛都睜得大大的。他們都在想:魔術師這個時候是否還在籠子裡呢?在想這些的時候,雖然明知魔術師不會有事,卻還是不由自主為他擔心。
引線很快點燃了鐵籠上的布。「呼」的一聲,火光吞噬了籠子。紅布熊熊燃燒,很快便燃盡,殘留的汽油則使鐵籠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火籠。而很顯然,火籠之中空無一人!
正當觀眾驚歎之時,一身白衣的魔術師荊井奔上舞台向觀眾致意。全場頓時炸開了鍋,掌聲喝彩聲四起。過後,觀眾們紛紛交頭接耳:魔術師是如何逃出火籠的?
水夜也在想這個問題,然而不得要領。這時袁青朵又捅捅水夜:「你說帥哥是怎麼離開的?我說舞台上一定有暗道,帥哥定是從暗道中逃生的!」
水夜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暗道是很好的解釋,但是如果在原本堅硬的劇場舞台上開一個能容人快速離開的密道卻並不容易。何況舞台並不是魔術團的道具,他們改造舞台的話,劇場方面一定人盡皆知,也很容易洩露出去。所以這個辦法並不高明,或者可以說比較愚蠢。
見水夜並不同意袁青朵的話,袁青朵就問:「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水夜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如果魔術師一眼就能被人看出破綻,那他早就失業了。」
袁青朵不再說什麼。這個時候火籠已經被撲滅,舞台上瞬間又一團漆黑。
4
燈光又亮起。魔術師依然容光煥發地站在舞台中央。又是一陣掌聲。接下來的魔術更是引人入勝——「美女分割」。
音樂響起,一名身穿黑色背心、黑色超短裙的性感美女款款登台。一時間哨聲四起,美女面帶微笑向觀眾致意,並沒有一絲懼色。
助手推來一隻一人多高的立櫃。櫃子有四隻門,魔術師將櫃門全部打開,向觀眾示意裡面空無一人。
魔術師面朝美女,極有風度地向美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美女嫣然一笑,輕盈地走進立櫃。
魔術師將四扇門一一關上,從助手手中取過一片鋼刀,朝上面兩隻櫃門之間橫向插入。緊接著,手疾眼快地存餘下幾扇門間均插入鋒利的鋼刀。
沒有美女的尖叫聲,更沒有鮮血。那個站在立櫃裡的美女呢?她是否安然無恙?這個當然可以確信,只是,她是怎樣躲過鋒利的鋼刀的?她還在裡面嗎?
這時魔術師面朝觀眾,笑道:「美女已經被我分割成四塊了。你們相信嗎?」
當然沒有人會相信。即使魔術師心狠手辣,但那位漂亮的女子怎會願意被他粉身碎骨呢?魔術師沒有理會觀眾的態度,他一揮手,兩位身材高大的黑衣助手便開始搬移那只被分割成四部分的立櫃。
不一會兒,立櫃已經分成四截擱在了地板上!
誰會相信每一截櫃子裡面會有美女身體的四分之一?恐怕現在將櫃門打開,裡面空空如也吧。有觀眾開始高呼,要魔術師將櫃門打開,讓大家看個究竟!
魔術師並沒有理會觀眾的意見。他當然有自己的安排。他一揮手,示意助手們將櫃子重新擺好。可是那些助手卻暈頭轉向,手忙腳亂了。剛才他們每取下一隻櫃子似乎都是隨意地往地上一擱,所以這個時候他們似乎是忘了幾隻櫃子的擺放次序了!
魔術師面帶慍怒。助手不敢怠慢,胡亂將櫃子摞起來。魔術師不滿地搖搖頭,一伸手,試著打開最下面的一扇櫃門。
櫃門被打開了。觀眾一陣驚呼:櫃子裡面有一雙腳及一截修長的小腿,還套著黑色的絲襪!美女什麼時候又回到櫃子裡了呢?
魔術師關上櫃門,站起身來,一伸手打開了從上面數下來的第二扇櫃門。
不錯,很對頭,是美女高聳的胸部。看來美女很正常。
魔術師似乎很滿意。他緊接著打開最上面的一扇櫃門。
觀眾們都在想,那扇門後應該是美女的頭部才對,而且那美女還會安然無恙地朝觀眾們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呢。
可是觀眾席一片驚呼聲——最上面的那部分櫃子裡出現的竟然是美女白皙結實的大腿!
魔術師見達到了效果,心中暗笑,表面上卻裝作吃驚不已,急忙關上了櫃門。
然後他打開了從下面數上來的第二隻櫃子。原來美女的頭在這裡呢!
美女的頭顱亮相之後,斜著眼睛看了看魔術師,一臉無辜,似乎在說:你趕緊將我復原呀!
於是魔術師關好櫃門,命令幾位助手重新組合四部分立櫃。原來,剛才助手搞不清楚怎麼擺放櫃子是故意的,好達到剛才錯亂的效果。
這回重新擺好了立櫃,魔術師將插入櫃子的三片鋼刀抽出,然後將所有的櫃門打開。這時,完整的美女出現了。她完美無缺地走出櫃子,向觀眾們致意。
「美女分割」這套魔術演出成功。觀眾在疑惑與猜測中,還是報以熱烈的掌聲。
袁青朵又忍不住問水夜:「喂,夜夜,你說,他們是不是在每一部分櫃子裡,都放了一個美女進去?」
水夜還沒有表態,一旁一直受袁青朵冷落的蔣傳洲忍不住開口了:「你腦子進水了嗎?放四個美女進去,怎麼裝得下?」
袁青朵嘟著嘴說:「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水夜說:「即使能放進去,似乎也做不成這樣的效果。算了,我們不要猜了。看魔術不能過於好奇,知道嗎?」
接下來的表演更加精彩,驚險重重,高潮迭起。最精彩的一段是魔術師的近景魔術表演。如果說剛才的那些魔術可能只是利用道具裡的機關達到效果的話,而現在這段魔術就是考驗魔術師的真功夫了。魔術師用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手法,在舞台上變出大量展翅高飛的白鴿、滿場鮮花,以及撲克牌。觀眾明知是假的,卻是猜不透魔術師究竟用了什麼手法來糊弄大家。
魔術表演是八點鐘開始的。不知不覺,將近四個小時過去了。在指針快指晌午夜零點的時候,魔術師荊井退場休息片刻。一位主持人模樣的男人上場,向大家宣佈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接下來,要上演本場演出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荊氏家族最古老最神秘的魔術,傳說中的《妖手》!
場上沸騰了。關於《妖手》的傳說已經在民間流傳了幾十年了。《妖手》在傳說中就是那個「利劍穿胸,手撫過,傷口消失」的神奇魔術。原來這個傳說是真的!荊井果真是荊氏魔術的正宗傳人!
在魔術師下場準備的這段時間裡,這位主持人在台上極盡渲染這套魔術的神奇之能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主持人,都是荊井一個人在台上做主角。荊井的颱風是瀟灑、神秘、低調、不喜歡用太誇張的手法來表演自己的魔術,卻令魔術本身更顯得真實、自然。而這個時候,氣氛被這樣渲染起來,一改剛才略顯單調的氣氛,讓全場的觀眾更為興致盎然。
主持人見效果已經達到,便悄然而退。舞檯燈光熄滅,再次亮起來的時候,魔術師荊井又一次出現在舞台中央。他依然穿著那身雪白的衣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寶劍。
只聽「光」的一聲,寶劍出鞘。閃著寒光的寶劍被荊井高高舉起,握劍的姿勢,就如同一名身懷絕技的劍客。
助手上場,端著一隻盤子。盤子裡放著一隻冬瓜和一根黃瓜。
荊井舉劍,落下時冬瓜已經被劈為兩半。
荊井拿起那根黃瓜,「噌、噌、噌!」寶劍翻飛,黃瓜被削成薄片,紛紛而落。
看來寶劍是真的無疑。
助手收拾殘片下場,荊井則表演了一套劍術。後台的燈光配合著這套劍術變幻著。刀光劍影中,荊井翻騰、轉身,英姿颯爽,劍術爐火純青。觀眾席叫好聲此起彼伏。
一套劍術舞畢,荊井調穩氣息,恢復了沉穩的風度。他一轉身,一劍空出,劍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上身穿橘紅色襯衫,下身穿深藍色長褲。襯衫又寬又大,幾乎及膝,袍子一般披在男人身上。
水夜原本專心致志地看魔術師的劍術,當穿橘紅色襯衫的男人出場,水夜有些猝不及防。那件橘紅色襯衫雖然只是一件衣服,但在瞬間,那片鮮亮的顏色便填滿了水夜的思緒。心悸、眩暈,冷汗溢出了乍開的毛孔。
水夜為什麼會對橘紅色如此敏感呢?這還是緣於數年前在互聯網上看到的一段視頻。
視頻的下載地址是水夜的一個網友告訴她的。當時水夜打開的時候只是出於好奇,但當她看完整段視頻之後,因為畫面上強烈的刺激而陷入了過度的驚懼中,很長一段時間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夢連連。
儘管過了這麼多年,水夜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段視頻的場景:類似恐怖分子的人站成一排,他們在高聲宣讀著什麼。水夜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來他們的霸氣、冷酷和狠毒。他們要親手殺死這名人質,製造更大的恐慌!
那名可憐的人質就面對著鏡頭,跪倒在這些人的前面。他沒有被捆著——不必捆上也無法逃脫。他沒有被蒙上臉,這樣更可以示明他真實的身份。視頻不夠清晰,水夜看不清楚這個人質的表情。其實,這個人已經沒有表情了。物極必反,是極度恐懼而轉為麻木了嗎?
水夜感到恐懼。她將會親眼目睹一個人被殺死。這不是電影,而是真實的錄像!
那名人質穿著一件鮮艷的橘紅色袍子。多年來,水夜始終不明白恐怖分子為什麼會給他穿上這種顏色的衣服。可能他們會覺得這種顏色最為鮮亮,引人注目。
但這種顏色因為此情此景卻成為水夜的顏色禁忌。從那之後,水夜一看到這種顏色,就會莫名其妙地心悸、眩暈。她就會想起來那些恐怖分子殺害那個人質的情景:他們令他跪在地上,頭部著地,一名恐怖分子將一把長刀放在人質的後頸上。他並不是直接去砍去人質的頭顱,那樣人質的痛苦會少些。相反,他是把人質的頭顱一刀一刀切下來的,像切捲心菜一般慢慢地切下來……
水夜驚叫一聲關掉了視頻,感覺從未有過的寒冷。後頸發涼,似乎劊子手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夜夜,你怎麼了?」袁青朵抓起水夜的手,驚叫了一聲:「天,你的手裡全是冷汗,你不至於怕成這樣吧?」
水夜從可怕的回憶中驚醒,急忙搖搖頭,對袁青朵勉強一笑。她一張秀氣的臉慘白慘白的,額頭上也是冷汗。袁青朵摸了摸水夜的額頭:「你不是病了吧?」
與水夜之間隔著袁青朵的蔣傳洲也被驚動了。他說:「夜夜可能是太緊張了吧。剛才還是她說是魔術都是假的,這會兒怎麼當真了呢?」
水夜也覺得自己失態了。她掏出紙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跟他們倆說:「我沒事了,繼續看表演吧。」
就這麼一耽誤的工夫,再看台上,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已經被助手捆在了一張椅子上。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側著身對著觀眾。襯衫領口的紐扣被解開,露出粗壯的脖頸以及小半個胸膛。
魔術師荊井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那把利劍抵在了那個人的胸膛上。
隔著一段距離,水夜還是能看出來那個人很害怕。雖然他長相粗獷、粗眉、短鬚、鼻孔外翻,看起來有些兇惡,但這個時候,他卻是個弱者。他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無法動彈。但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腔劇烈地一起一伏。一個人,若是想假裝成這樣害怕,是很難裝的。除非,他是真的害怕!
利劍就要刺下去了。水夜在那一瞬間驚叫了一聲。她想到了那個早已魂飛魄散的人質,她感覺這個叫做荊井的魔術師真的要殺死眼前的這個人了!
5
那一瞬間發生的情形足夠快,迅雷不及掩耳。其實那一刻跟水夜一同叫出聲的觀眾不在少數。在一片驚叫聲中,荊井緊握利劍的手臂已經用力推了出去。那個人似乎很痛,仰天嘶吼了一聲。他是被緊緊捆在椅背上的,椅背用幾根木條搭成。那把利劍刺進那個人的胸膛後,劍尖從木條的縫隙中穿過。劍尖被鮮血染紅,略微向下方傾斜,鮮血便順著劍尖滴落在地板上。
驚叫聲之後,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幕會如此真實。他們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魔術師已經開始抽拔寶劍。他用力抽回手臂,那個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寶劍抽回,血光飛濺,那個人吐出一口鮮血,頭一歪便不動了。
他死了!他真的被殺死了!水夜感覺眼前一片朦朧的黑影。殺死那個人質還是從網上看到的,已經足夠真實,而這個時候,她是親眼目睹的。她已經忘記了她看的是一場魔術表演,是魔術都是假的!
魔術師「噹啷」一聲扔掉寶劍,雙臂張開,然後用力向前推出,雙掌抵在那個人的胸膛上。數秒之後,魔術師的手掌移動,繞到了那個人的背後,摀住他後面的傷口。
又過了幾秒鐘,魔術師放開那個人。他向觀眾張開雙臂,展示他沾滿鮮血的雙手。
一個助手上場,托著一隻銅盆和一條毛巾。魔術師將手放進去,洗去鮮血,用毛巾擦乾淨。他一揮手,兩名黑衣助手上場,將那個人身上的繩索解開。
然後,那個人竟然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並且站了起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彷彿剛從地獄裡走出來,仍然籠罩著死亡的陰影!
可是他是健康的。他甚至打了一套拳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絕不像是一個剛剛被利箭穿胸、身負重傷的人。
全場的觀眾都放心下來。原來是虛驚一場。觀眾們不由得感歎這套魔術太高明了,如此逼真,這舞台剛才與刑場無異。
那個人打完拳之後就退場了。助手麻利地清理了椅子與及血跡。為了緩和氣氛,華爾茲的音樂響起,燈光變成了五彩,一位身著白色晚禮服的美貌女子款款出場,走近魔術師荊井,二人相擁,翩翩起舞。
如此浪漫美好的畫面,讓人難以相信這個地方才發生了血腥的一幕。
而水夜的心跳仍然很強烈,她忘不了剛才的每一個細節。特別是那個人身上的橘紅色襯衫以及他的慘叫。難道這只是演戲?哦,當然是演戲了,這是魔術嘛。是魔術當然都是假的,每個人都是這麼說,水夜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既然是假的,那麼剛才那個人其實並沒有受傷,一定是魔術師在道具上做了手腳,並且用了障眼法。
他當然沒有受傷,否則那樣致命的創傷,他活命已難,又怎麼會打一套有板有眼的拳腳呢?
可是,那些鮮血是怎麼來的呢?哦,那些鮮血當然是假的了。那是魔術師的戲法嘛。
水夜腦中就這樣反覆地錯亂地想著。一直到魔術師在全場觀眾的掌聲中謝幕,燈光亮起,午夜的劇場亮如白晝,水夜仍然沒有緩過神來。
還是袁青朵拉著行屍走肉般的水夜離開劇院的。上出租車的時候,水夜看了看表,零時一刻。剛才那幕《妖手》上演的時候,正是午夜零點吧。
水夜在地上蹲了很久才站起來。她站起來的時候,夜幕已經垂下。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有餘悸地回頭又看一眼。落地花燈已經亮起來,變幻著五彩的光芒。在五彩的光芒中,那張告示上的橘紅色似乎淡了一些。
水夜深吸一口氣,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已經沒有任何興致去考慮豐盛的晚餐了,回家吃快餐面好了。
其實她這個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袁青朵。那晚魔術表演結束時,水夜記得袁青朵曾經跟她說,袁青朵已經被那個英俊的魔術師迷住了,第二天,袁青朵將要去追尋他的行蹤,去雲城,也就是魔術師的下一站,設法深入魔術師的生活。水夜當時沒有在意,以為她說的是瘋話。而此刻她才想起來,從那晚之後,她一直都沒有袁青朵的任何消息!
她掏出手機開始撥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手機裡傳來這樣的提示音,卻不是平時熟悉的。她跟水夜用的手機卡都是中國聯通的,對本地聯通的關機提示音已經很熟悉了,所以,這個提示音一定不是青城聯通的,而是外地聯通的!
莫非,袁青朵真的去了雲城,去追尋那位魔術師了?本來,這個行為除了瘋狂點也不至令人擔憂,她碰幾次壁就會乖乖地回來的。可是,現在水夜知道那個叫荊井的魔術師一定是有問題的。
——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他真的死了!公安局已經貼出了告示,說是在青河南岸的橋洞下發現了死者,死者被利器穿胸致死。
他真的是被荊井殺死的!
水夜想,她要打那個警官的電話跟他說明情況嗎?不是還有可觀的獎金嗎?又想,這樣的告示一定貼得整個青城都是,而那晚凡是看過魔術表演的人,看到這張告示都會震驚的,定會有不少人已經撥打過警方的熱線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告訴蔣傳洲?一想到蔣傳洲,他那雙深情的眼睛便浮現在水夜眼前。水夜搖搖頭,暫且不要驚動他吧。
去找袁青朵的下落!去雲城!想到這裡,水夜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而與此同時,腦海中浮出了魔術師荊井的那張臉。英俊,自信,充滿了無窮的魅力。水夜的心很細。她離開那根落地花燈的時候,沒有忘記將告示上董警官的電話號碼存入手機的電話簿中。
6
房間裡的光線已經暗下來了,可是荊井仍然不開燈。他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沙發裡,點一根煙,慢吞吞地抽著。煙頭忽明忽滅,暗淡的光線中,浮現出他一張悶悶不樂的臉。
房門一推,一個人走進來。他「啪」地打開燈,走到荊井面前。
荊井看到來人,立刻站起來,臉上露出懇求,「房兄,你真的不答應我嗎?」
被稱作房兄的那個人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理著很精神的平頭,個子不高,穿一身黑色衣服。他的名字叫做房路,跟隨了荊井的父親荊良多年。荊良臨死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荊井說:「孩子,我雖然要離開你了,但你房兄還在。從此之後,你的一言一行都要聽從你房兄的安排,你房兄的安排就是我的安排。我已經悉數交待他,你違抗他的命令就是違抗我的命令,懂嗎?」
那個時候,荊井才十六歲。父親在他面前永遠都是一副冷面孔,他已經習慣了。此刻,父親就要離世了,他感覺到說不出的難受。自己還未成年,父親一死,自己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雖然父親待自己嚴厲了一些,但他是愛自己的。從此之後呢?房路雖然比父親年輕了許多,但做派跟父親如出一轍。然而,荊井在他的身上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親情。父親是將愛深埋在心,不表露而已,可是房路,別說愛,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他三十多歲了,卻一直孤身一人,對女人從來都是避而遠之。大概他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了。
而房路心中無愛,也不許荊井有愛。因為有荊井這個親生兒子,荊良一生中收養的徒弟只有一人,卻是一個絕色女子,叫文澈,比荊井小三歲。文澈是個孤兒,被父親領養,從小養大,父親喜歡她,便破了家規,傳授了她許多魔術秘籍。荊井稱呼她妹妹,卻知道她跟自己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二人自小青梅竹馬,愛慕之情非一日之深。
可是,自父親去世後,房路便在二人之間橫插一槓,明裡暗裡疏遠他們。而現在,他跟文澈都已經是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女。愛情成熟,可是果實卻無法採摘,都是因為房路。
今天是文澈二十三歲生日,之前荊井與她密謀了很久。荊井打算單獨給她過生日,找一家清幽的餐廳吃燭光晚餐,再去河邊放煙火。卻沒想到,一大早房路就將荊井關在酒店的房間裡,不但不讓他出去,連文澈的面都不能見。荊井在房間裡悶了一整天,抑鬱難耐,此時房路進來,卻仍然不敢發作,只能繼續懇求。
房路看了看荊井,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今天是文澈的生日,所以一大早就吩咐酒店準備了,晚上大夥兒在西廳二樓吃生日晚宴。現在快開飯了,你還不過去嗎?」
荊井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聽房路這樣說,心想只要能見到文澈就好,何況還是生日晚宴。於是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很快振作起來,換了衣服跟房路一起去了酒店西廳。
他們到的時候,魔術團的人都已經就坐。人不多,一共十幾個。荊井一眼就看到文澈光彩照人地坐在上座,雖然從小到大,每天都能看到文澈,但此時見到刻意梳妝過的文澈,還是不由得怦然心動。
文澈化了淡妝,將一頭秀髮盤起來,鬢角別了一枝新鮮的藍色妖姬。衣服是低胸的寶藍色晚禮服,雪白的頸上戴一串鑲有藍寶石的鉑金項鏈。文澈原本天生麗質,這樣一打扮,更是驚為天人,難怪荊井看到她就無法自持了。
文澈一見荊井來了,一雙眼睛更明亮了。荊井在文澈深情的目光中走近。他身穿一套深藍色衣衫,倒是心有靈犀地與文澈的衣服相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事先商量好的。
荊井的衣衫很單薄,他向文澈走過去的時候兩手空空,卻在走近文澈的時候,手一揚,一束嬌美的白玫瑰便在手中了。
文澈並不驚奇,這樣的小把戲她也會。而她依然很開心地接了過來。她接過來之後,身形輕輕一旋,裙角飛揚間,那束白玫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眾人一陣叫好,一旁上菜的服務員看得目瞪口呆。文澈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調皮地笑笑說:「荊哥哥,這花真好吃。多謝了。」
荊井也笑:「妹妹生日快樂。」
生日晚宴的氣氛還算歡快。來雲城之後,難得輕鬆一晚。而明天晚上就又要演出了。
荊井在席間不住地向房路敬酒。房路酒量本不大,又好強,於是晚宴散場的時候,似乎喝多了,被兩個助手架回到自己的房間。
荊井見計謀得逞,朝文澈眨了眨眼睛。文澈會意,二人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溜掉,在雲城的夜色裡歡暢地奔跑著。
街道冷清的一角,如水的月光裡,他們深情地擁吻。吻間,他似乎聽到她輕聲地歎息。
他看到她的眼眸裡滿是憂傷,憂傷在她眼中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彷彿天上的星辰都跌入這兩隻黑潭之中。荊井心中一顫,知道文澈因何憂傷。但他不想安慰她,至少今夜不想。安慰她就是觸及傷處,破壞氣氛,所以他更加用力地吻她。
如果明朝就會失去,那麼至少今夜擁有著。
以魔術師特有的敏銳,荊井感覺身後有人。他輕輕放開文澈,一回頭,見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穿黑裙的女子。
燈光很寧靜,色澤帶一點鵝黃。燈光打在那個女子身上,有點兒像電影裡被定格的畫面。
女子身材修長,面容絕美,氣質不俗。可是她的眼神極為冷漠,像兩把利箭射入荊井的眼孔中。
荊井一驚,剎那間有些慌亂。因為那女子眼中有著逼人的寒意。他剛想拉著文澈走開,卻忽然覺得奇怪,於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
是的,這個女子,自己是見過的!
他在原地愣了幾秒鐘,努力在記憶深處尋找關於這個女子的印跡,卻是空空如也。奇怪了,沒有關於她的記憶,卻為何感覺似曾相識?
那個女子卻是一轉身走了。她走得很快,當荊井想追上她問個明白的時候,她已經蹤跡全無。
文澈也看到了那個女子,而且察覺到了荊井的異態。她問:「她是誰?」
荊井若有所思:「好像見過她,卻想不起來是誰了。你認識她嗎?」
文澈搖了搖頭。
甜蜜的氣氛就這樣被破壞。文澈說:「回去吧,明天你還要準備晚上的演出,要好好休息。」
荊井點點頭,打算不再去想剛才那個奇怪的女人。他又吻了吻文澈,然後一起回酒店。
文澈剛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身後卻有個人猛地撲上來,抓住她,將她按倒在床上。
一把利劍抵在了文澈的胸前。持劍的手稍一用力,劍尖就會刺穿文澈的胸膛,像那個叫做《妖手》的魔術一樣。
7
文澈猝不及防,剛想喊出聲,那個人已經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文澈進來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開燈就被這個人撲倒,所以黑暗中,她看不見這個人的樣子,但直覺是個男人。
男人口中噴著酒氣,用怪異的腔調說:「你又不聽我的話。」
腔調雖然怪異,但文澈已經聽出了這個人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房路!
房路的右手握著劍柄,尖利而堅硬的劍尖死死地抵住文澈柔軟的胸脯。他只要一用力,利刃便會刺破文澈細嫩的肌膚。
文澈鎮定了下來。她輕聲問:「你要殺死我是嗎?」
房路嘿嘿一笑:「你說,我如果用這把劍刺穿你的胸膛,你的荊哥哥會不會用他的『妖手』救下你的性命?」
文澈沉默了片刻說:「我不知道。」
房路大笑起來:「哈哈,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妖手』究竟是真是假,也包括你。難道你不想知道嗎?你若想知道的話,現在就可以試一試,看你荊哥哥的『妖手』靈還是不靈。」
文澈說:「那好,謝謝你滿足我的願望。」
房路微怔片刻問:「難道你真的不害怕?」
文澈說:「不怕。你不就是不想讓我們在一起嗎?可是你沒有別的辦法。我知道荊氏家族的許多魔術秘芨,你是不會讓我遠走高飛的。但我留在這裡一天,與荊哥哥就會相愛一天。所以……所以,你除非殺掉我!」
房路笑不出來了,沉默了片刻說:「原來你心裡這麼清楚。可是,你錯了,我除了殺掉你,還有別的辦法。」
文澈心中一動,明白了什麼,急道:「你還不如殺了我!」
房路緩緩地說:「我不能殺死你的。你的義父在天之靈不許我殺掉你。」
文澈問:「你既然這麼聽我父親的話,那麼,不許我跟荊哥哥在一起,也是他的意思嗎?」
房路說:「你真聰明。就是這樣!」
文澈忽然哽咽起來:「那你告訴我,父親為什麼不許我跟荊哥哥在一起?他明知道我們是相愛的。」
房路不耐煩起來:「我不能告訴你。這關係到荊家最大的秘密。」他說完,忽然扔掉那把寶劍,然後一拳打在文澈的太陽穴上。
文澈昏了過去。
房路把燈打開,燈光裡,美人半躺在床上。她頭上綰起的長髮已經散開,黑緞一般鋪在雪白的床單上。她的裙子很長,一直垂在腳踝處。腳上是一雙高跟鞋。沒有穿絲襪,露出雪白的腳背。
房路吸了口氣,脫掉文澈的高跟鞋,將她的身體平放在床上,然後開始脫她的衣服。
雖然有些笨手笨腳,但文澈穿得少,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內衣內褲了。
房路的手停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本來就已經喝了很多酒,雖然沒有喝醉——他喝醉被人架回房間是故意做給荊井與文澈看的。而此刻,面對文澈幾乎全裸的身體,他的腦袋裡面就像闖入了幾萬隻蜜蜂一樣嗡嗡作響。他的身體更是慾火狂燃。
房路嘴裡呻吟了一聲,用最後殘存的一絲意志跌跌撞撞走進浴室。他脫掉衣服,放出冷水澆在身上。
幾分鐘之後,房路恢復了理智。他擦乾身體,穿好衣服,回到文澈身邊。
幾下便將文澈的內衣扯掉,然後將她的兩腿分開,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密封好的小管,打開,將幾滴液體滴在文澈身下的床單上。
雪白的床單上,一抹殷紅的血跡擴散開來,彷彿一朵盛開的桃花。
房路將小管收好,拿起那把寶劍,收入鞘中。然後熄了燈,輕輕走出文澈的房間,帶上門。
面對文澈冰清玉潔的身體,他不能褻瀆。但他可以讓醒來的文澈相信,他已經對她這樣做了。
8
荊井一整天都沒有見到文澈。
他在雲城劇場準備晚上的演出,主要是準備那些道具。所有的道具都是荊井和房路親自組裝、檢驗。旁邊沒有人,這是絕密。
忙了一整天,荊井很累,但他吃了晚飯,休息片刻,就又要打起精神,準備晚上的演出了。
整整四個小時的演出,他都在期待最後一刻——與文澈跳一段五分鐘的華爾茲。
依照房路的安排,身手不凡的文澈並沒有參與魔術表演。那是房路想突出荊井是荊氏家族唯一傳人的事實。天才以稀為貴,若一個年輕女子亦有其本領,那荊井的技術就不夠值錢了。
他們已經賺了很多很多的錢,並且要繼續賺下去。
演出開始,觀眾依然爆滿。雖然那些魔術荊井已經爛熟於胸,手法爐火純青,但整個過程中依然不敢怠慢。因為某一個環節稍有偏差,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表演開始沒多久,荊井便發現前排座位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雖然穿著樣式簡約的白色套裝,但荊井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她正是昨夜站在路燈下面穿黑色長裙的女子。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荊井將這些雜念盡量排除,專心地表演魔術。一直到表演到最後一個節目《妖手》之前,他忍不住又朝那個座位上看了一眼,發現那個座位竟然是空的。
難道是去洗手間?但剛才的幾分鐘休息時間已經足夠。再說這是本場演出最為經典的一環,一般情況下觀眾是不會錯過的。
他盡量不想這些。而當他再一次將利劍抵在助手的胸膛上,準備刺下去的時候,觀眾席上忽然一陣騷動。
荊井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向台下望去,只見幾名觀眾都圍在一起,有人在高聲叫喊。
保安跑了過去。幾分鐘後,一名助手走上台,輕聲對荊井耳語:「是一位觀眾太緊張暈倒了,已經安排送到醫院。魔術可以繼續表演。」
荊井忍不住問:「是一個什麼樣的觀眾?」
助手說:「是一個年輕女孩。」
荊井又問:「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助手愣了一下,答:「好像是白色的。」
荊井擺擺手,讓他下去,然後向觀眾致歉,說剛才因為一位觀眾的身體出了一點小狀況,影響了表演。下面繼續。
觀眾們很快就安靜下來,繼續觀看魔術表演。
《妖手》表演結束後,照例在觀眾的震驚與疑惑之中,華爾茲的音樂聲響起。
荊井已經調整好狀態,等待著穿一襲白色晚禮服的文澈款款出場。二人相擁而舞,那個時候,他心裡面不再有觀眾,只有他們自己。
雖然只有短暫的五分鐘,但卻能將那種感覺回味整整一夜,分不清楚真實還是夢幻。
可是,此刻,在荊井望穿秋水的目光中,遲遲不見文澈的身影。
心中開始不安,但他不能傻站在台上。於是,他只有一個人在華爾茲的舞曲聲中向觀眾鞠躬謝幕。音響師知趣地暫停了音樂,整場表演在不倫不類的氣氛中結束。
荊井氣急敗壞地衝下舞台,見到房路便抓住他的胳膊問:「文澈呢?」
房路的樣子也十分著急。他陰著臉說:「我也在找她呢。怎麼回事?搞什麼名堂!」
這個時候,一名助手跑過來,面色緊張地說:「房總,化妝間的門被反鎖上了,文澈大概在裡面!」
房路與荊井都愣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便一齊向化妝間衝去。
化妝間外已經站著幾名助手,準備去卸妝,但門被反鎖,誰都進不去,只能急切地在外面等候。
荊井推了推門,門鎖得死死的。他大聲拍門,喊文澈的名字,但裡面悄無聲息。
荊井不顧一切地向門撞去。房路也上來跟他一起撞。幾下之後,門被撞開。
荊井一眼就看到了文澈的白色裙裾。那片白色在空中飄蕩著,如一片潔白的浮雲。
「文澈!」荊井大吼一聲衝了進去。他去抓那片浮雲,可是浮雲卻似越飄越高,遙不可及。
荊井的腿一軟,癱在地板上。
人全擁了進來,見狀,都驚叫著。有人很快將吊在天花板上的文澈解了下來。文澈全身軟綿綿的,真的似一片雲朵飄落,落在荊井的懷中。
她原本白晰的臉已經發紫,雙目微睜,口張著,樣子駭人之極。
荊井悲憤之中,剛想大哭,房路已經用手掩住了荊井的嘴巴。
在此之前,房路已經將門關上。門鎖壞了,他就命令兩名助手擋在門外,不讓外人進來。房間裡全是魔術團的人。房路對大家說:「這件事萬萬不能讓外人知道。誰都不能聲張,否則會影響到我們團的聲譽,對大家都不好。門被反鎖,又沒有窗子,屋裡只文澈一個人,很明顯她是自殺而死。」
荊井沒有哭出聲,但大滴大滴的眼淚湧出,落在文澈的身上。這一刻,整個世界已經破碎,失去了意義。荊井只想做一件事,就是立刻死掉,追趕上文澈未散的靈魂。
昨晚面對文澈憂傷的神情時,為何不勸?為什麼要逃避現實?文澈一定是絕望而死的。她知道,他們雖然近在咫尺,卻如同遠隔天涯。
但這樣想的時候,他又覺得不可能。近在咫屍卻如同相隔天涯,也好過文澈一死,二人陰陽相隔。這才是生命與生命最遠的距離!
所以,文澈絕對不可能自殺!荊井與文澈從小長大,他深知文澈的性格開朗,熱愛生命,她絕對不可能自殺!至少,如果她自殺,也會留下遺書給他,給他一個交待。但她什麼也沒有留下。
也許,她將遺書留在酒店房間裡了?
這樣想的時候,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心亂如麻,無論真相是什麼,他的文澈都已經香消玉殞,永遠離開他了!
不,還是不可能。怎麼可能?在舞台上能呼風喚雨如同王者的荊井,此刻,像個孩童一般無助。他抱著文澈餘溫尚存的身體,人亦只剩下軀殼。
房路接了一個電話,蹲下來,輕輕拍了拍荊井的肩膀:「小井,電視台的記者在外面等著採訪你。你得去應付一下。」
荊井抬起佈滿淚水的雙眼,看房路的眼神裡充滿怒火。就是這個人逼死了文澈!他不要再做這無聊的魔術師了!父親的期望已經無足輕重了。文澈才是他的全部!
房路看到他的眼神,歎了口氣,對著電話說:「對不起,陳記者,實在是對不住。荊井這會兒身體很不適,恐怕無法接受你們的採訪。哦,你不要急,不要急,明天晚上的《嘉賓直播室》的採訪是不會取消的。我向你保證!你放心,放心!哦,好的,實在是對不起了,多謝你的理解。好,好,再見!」
荊井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他將文澈的屍體放在地板上,然後站起來,察看著化妝間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了化妝台上放著的一隻杯子上。那是文澈的杯子,白瓷製成,上面印一隻胖嘟嘟的小豬。他端起來,裡面有小半杯水。他提鼻聞了聞,是綠茶的清香。
一絲異樣掠過荊井的腦海。毫無預兆地,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是那個奇怪的女人。她昨晚出現在路燈下面,然後又觀看今晚的魔術表演。到《妖手》表演之前,她突然消失了。後來有觀眾暈倒了,位置雖然不是她原來坐的位置,但助手說那也是一個年輕女孩,並且穿著跟她一樣顏色的衣服。
荊井突然問:「那個暈倒的觀眾呢?她在哪裡?我要見到她!」
9
房路聽了荊井這句話,以為他是傷心過度腦子迷糊了。可是荊井堅定的臉色不容置疑,於是房路由他去了。房路命令一名助手取來一隻做道具的木箱,大小剛好可以裝下一個人。他將文澈的屍體放進箱子裡,蓋上蓋子,輕輕歎口氣說:「把箱子運到我的房間。」
這個時候,房路的心情複雜極了。他想,也許整個魔術團的人只有自己一個人清楚文澈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荊良臨死前只告訴房路一定不能讓這兩個孩子結婚生子,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一些強硬的措施。但這強硬的措施,並不是要他殺人。甚至,他都不能傷害文澈一根汗毛!
所以,他苦思冥想,想出了昨晚那一招。他看著文澈由一個小女孩長大成人,深知她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所以,如果她不幸失身,那麼她與荊井的愛情很有可能了斷。但他又不忍心傷害她,於是,他只是布了一個局,先是以語言相逼,然後將其擊昏,脫光她的衣服,在床單上留下血跡,讓文澈誤以為自己被房路奪去了處女之身。
可是他沒有料到,文澈看起來柔弱,卻是個剛烈的女子。她情願以死保全自己的清白。房路回到文澈的房間,見床單已經被換洗過,昨夜的痕跡蕩然無存。
房路四處找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文澈有遺書留下。
房路輕輕舒了口氣,看來文澈是決心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了。這樣也好,絲毫不關自己的事了。荊井會恨自己,但不會知道自己是怎樣將文澈逼上絕路的。
可是房路的心情難以輕鬆。文澈的死,讓他的靈魂震顫了。那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錯了?荊良是不是錯了?一切是不是錯了?文澈,那樣一個世間罕見的女子,就這樣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了。
心情越發沉重。他回到自己房間。房間裡空無一人,卻放著一隻木箱。
是那只裝著文澈屍體的木箱。
看到箱子,房路突然想到了什麼,眼中掠過異樣的光芒。
10
荊井出了劇場,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這個時候,雲城是黑夜,在地球的另一邊,卻是陽光燦爛的白天。
荊井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那是他遠在英國唯一的好友。荊氏家族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已經舉家遷往了英國,所以荊井出生在英國,十歲的時候才回到國內。他在英國有個玩得很好的小夥伴,名叫秦龍,父母都是中國人。這麼多年過去,秦龍現在已經是個化學博士了。
荊井撥通他的電話,簡單地跟他說了幾句。然後掛了手機,重新撥號。
這次撥的是秦龍在中國一位朋友的電話。那個人就在雲城,叫做沈敬生,在生物研究所工作。
沈敬生在睡夢中被吵醒,原本十分不快,但聽了荊井的自我介紹,馬上就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早就從秦龍的嘴裡聽說過荊井的大名,知道他是個技法高超的魔術師,也知道他這兩日正在這座城市表演。但沈敬生是個低調的人,不愛湊熱鬧,所以並沒有去看荊井的魔術表演,卻不料荊井半夜三更給自己打電話,而且語言懇切,說是有要事相求。
沈敬生爽快地答應了。
荊井到達沈敬生的住所時,沈敬生已經泡好了綠茶,重新梳洗一番恭候荊井的大駕了。
沈敬生是個單身漢,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說話卻很熱情。兩個人初次見面,客氣了一番,荊井便說這個時候不宜長談,簡短地說明了來意。
他取出一隻小玻璃瓶,打開,遞給沈敬生。
沈敬生接過,對著燈光看了看,又提鼻子聞了聞,問:「這不是綠茶嗎?而且還是泡過水的殘渣。」
荊井點頭,「對。」荊井邊說邊端起沈敬生為他泡的那杯綠茶,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忽然想到,文澈臨死前也曾喝過綠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喜歡茶葉,尤其是綠茶。這樣一想,文澈的音容笑貌便活生生浮現在眼前。荊井心中一痛,淚水便大滴滾出眼眶,跌入杯中。
一旁的沈敬生大驚失色:「荊兄弟,你怎麼了?是綠茶不對你口味嗎?秦龍早就向我提起過,你喜歡喝綠茶,所以……」
荊井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說:「哦,對不起,我想起了一些傷心事。」說完抹去眼淚,指著沈敬生手中的瓶子說:「我是想讓你幫我檢測一下這些茶渣的成分,特別是,有沒有含有對人體有害的物質。」
沈敬生明白了。他皺了一下眉頭說,今夜不行了,得到明天上班才行,儀器都在單位。荊井說沒問題,太感謝你了,請你有結果後盡快通知我。
然後荊井就告辭。荊井剛剛站起身要走,沈敬生突然叫住了他。
荊井一愣,問:「沈兄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沈敬生乾咳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我早就聽說荊兄弟的大名了,但我天生不愛湊熱門,所以沒去給你捧場。今晚既然見到你了,就想……想……」
荊井一笑:「你想讓我給你露一手是嗎?」
沈敬生連忙點頭:「是呀,是呀。」然後眼睛直直地看著荊井,滿是好奇,彷彿在琢磨這個人與常人究竟有什麼不同,究竟有多少絕技在身。
荊井苦笑了一下說:「其實,魔術師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測,那都是有所準備,而且借助了佈景、道具、助手蒙騙觀眾的。真正在生活中,魔術師也是凡人,不是說想變出什麼就能變出來的。」
沈敬生聽了恍悟:「哦,你是說,是魔術都是假的,騙人的是嗎?」
荊井點頭:「可以這麼說。我現在兩手空空,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所以,令沈兄失望了。而且,我遇到了一些事情,著實沒有興致表演給你看了。這樣吧,改日我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沈敬生聽了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荊兄弟不必在意。我只是隨便說說。」
離開沈敬生家,荊井並沒有回到酒店,而是去了醫院。他跟房路就是借口去醫院才出了門,去找沈敬生這個小枝節當然是瞞著房路的。
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觀察室外面靜悄悄的,走廊的椅子上躺著一個熟睡的人。
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魔術團的一名助手,名叫杜松。他叫醒杜松,杜松一看荊井親自來了,有些吃驚。他告訴荊井,那個觀眾沒什麼大事,只是因為情緒緊張暈倒了。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就可以離開醫院了。現在人在裡面睡著。
荊井點點頭。他輕輕推開觀察室的門,走了進去。
雪白的床單上躺著一個年輕女子。冷氣開著,女子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單,仰面睡著,兩隻手臂都露在外面。她的頭微微偏著,臉頰枕著自己烏黑的秀髮。她睡著的樣子很好看,像童話中的睡美人。
荊井慢慢地走近。他走到那張床前的時候,童話中的睡美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荊井那一刻愣住了。
11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雨聲中,水夜很晚才睡去。她在想,這麼大的雨,那張橘紅色的告示一定會被雨水沖掉,上面的顏色也會褪淨。這樣想著的時候,非但沒有覺得一絲輕鬆,相反,恐懼的感覺更重了。她又撥了幾次袁青朵的電話,卻一直關著機。
她真的在雲城嗎?如果是那樣,自己一定得去尋找她。袁青朵是水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水夜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落入虎穴。
因為失眠,水夜早上多睡了一會兒。起床後,她發現雨停了。她穿上衣服,跑到昨晚的那只花燈旁,看到花燈桿子上果然空空如也。昨天的一切如同夢幻。
然而,細心的水夜還是在花壇裡找到了那頁紙。那一定是被風雨吹進去的。她輕輕拾起那張紙,發現上面模糊一團,只留下淺淺的橘紅色印跡。
又是一陣心悸與眩暈。這張紙雖然已經無可辨認,但卻是鐵的事實: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男子真的死了,就死在那個舞台上,死在魔術師荊井的劍下!他是一個活靶子!
可是,水夜又親眼看到,那個人好端端地站了起來,而且還練習了一套拳腳,之後才離開舞台。有哪個被劍刺穿胸部的人還會那樣生龍活虎?
腦子又一次短路。水夜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了果皮箱裡。
即使不是為了好朋友袁青朵,她還是要去雲城,她要再看一次荊井的魔術表演,再看一次《妖手》的表演。這一次,她一定不能緊張,不能害怕,她要看出他的破綻,揭開《妖手》的真相!
水夜懷著複雜的心情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開往雲城的汽車。四個小時過去,當她來到雲城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演出晚上八點就要在雲城大劇院開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買到票?
還好,水夜趕到售票處的時候,尚有最後幾張票沒有賣完。
好奇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好奇的人都有閒餘的錢買票看魔術。
有錢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有錢人都有足夠的興趣買票看魔術。
而買這張票,雖然要花去水夜大半個月的工資,但她並不心疼。當她將那張昂貴的票捏在手裡的時候,覺得自己這樣瘋狂的行動,好像還有一層更隱秘的理由。
除了尋找好朋友袁青朵的下落,除了想揭開那個《妖手》裡橘紅色襯衫男人的死亡之謎,好像還有一層更隱秘的理由。
心裡正迷惘著,忽然抬頭看到了魔術團的巨幅海報。
海報上,魔術師荊井穿著不染一塵的白衣,手持寶劍,英姿勃發。灑脫而不失沉穩,桀驁而不失內斂。
水夜腦子中「轟」地響了一聲。她站在原地看著荊井的海報呆若木雞。——難道,這一層最隱秘的理由,是因為荊井本人?
水夜愣了一會兒,眼光離開海報,悵然若失地走開。一時間,心情竟然紛亂得難以把持。
水夜走了一會兒,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找了一家小餐館吃了點兒東西。因為心情激動,吃得不多。然後,她提前一個小時便來到了雲城大劇院的廣場上。她想,袁青朵會不會來看演出,如果來,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卻是直到臨開演兩分鐘,觀眾們基本上都已經入場,仍然沒有見到袁青朵的身影。不過,也許是因為水夜中間離開了幾分鐘去洗手間。她匆忙奔去奔回的時候,還在自責喝的水太多。
剛才在小餐館吃完東西,水夜買了一瓶冰鎮的瓶裝綠茶。水夜喜歡喝茶,卻嫌泡茶葉太麻煩,所以喜歡喝這樣的「快餐茶」。冰鎮的,而且加了蜂蜜,在夏季裡,喝起來更爽口,亦平息了心頭的幾絲焦躁。
而是不是就是因為這瓶綠茶,錯失了看到袁青朵進場的機會呢?可能會這麼巧嗎?
終於入場坐定,眼光卻四處游弋,掃瞄著觀眾席,試圖找到袁青朵。然而只是片刻,開場鈴聲已經響起,燈熄了,觀眾席一片黑暗。
水夜暗中歎了口氣。因為進場不允許帶手機,所以她的手機已經押在了服務台上。水夜想到,袁青朵的手機一向不會關機的,為什麼會長時間不開機?莫非是遭到了不測?不,不會的,去年她們去黃山旅遊,每人都求了一張「平安符」,朝夕都掛在胸前,這張符會保佑她們都平安無事的。
這場魔術跟在青城看的那場大同小異。雖然是第二次觀看,每套魔術的吸引力依然不減。水夜看得更認真了,卻還是不解那些魔術的機關所在。有幾次,她甚至有衝上場看個究竟的衝動,看那些道具裡面到底藏著什麼乾坤。
而這一次,她的注意力不僅在魔術上,還在魔術師荊井身上。上回在青城跟袁青朵和蔣傳洲一起看魔術時,袁青朵曾經幾次跟水夜說荊井如何英俊,但水夜只是一笑了之,水夜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魔術上了。但因為剛才在劇場外那張海報對她的衝擊力,此時水夜情不自禁地把更多的眼光放在了荊井身上。
她在想,這個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測的魔術師,到底是正是邪?他在現實中又是什麼樣的?
三個多小時過去了,終於又到了表演《妖手》的那一刻!
水夜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厲害了。荊井下場休息,又是一位主持人上場渲染氣氛。多麼相似的情景!之後會如何呢?會是荊井持劍登台,表演劍術,然後最後一招,寶劍所指的方向,出現一位穿橘紅色襯衫的男人。
不!不!
水夜幾乎要大叫起來。這絕對不可能,絕對是幻覺。
幻覺,真的是幻覺。閉上眼,甩甩頭,再睜開,舞台上只有荊井出現,一身白衣勝雪,一把寶劍放光。卻並沒有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
荊井開始在觀眾的喝彩聲中表演劍術。水夜放鬆過後,暗自苦笑。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早已經死了,屍體被警方發現,拍了照片,貼了公告。那是真的。
那麼,接下來出現的,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呢?也許還會穿著橘紅色襯衫,但卻是另外一個人?
正這麼猜測著,荊井的劍術已經表演完畢。他收招亮相,突然一劍橫空刺出,然後,寶劍所指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真的是穿著橘紅色的襯衫!
像是有霹靂在水夜頭頂炸開。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猶如老僧入定。
然後,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一轉向,面向觀眾。那是個身材粗壯的人,短髮,粗眉,短鬚,一雙鼻孔上翻,看起來有些兇惡。
水夜的額頭上開始有大滴汗水沁出。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卻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而當那個穿橘紅色襯衫的人被五花大綁,荊井手中的劍抵在他的胸膛上,準備刺下去的時候,水夜再也撐不住了,她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12
水夜發覺自己被關在一間小屋子裡。地面很潮濕,她全身被繩索捆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離水夜兩米遠的地方,一隻黑漆漆的鏡頭正對著她,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沒。
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身上裹著一件鮮艷的橘紅色衣衫。這橘紅色強烈刺激到了她的神經。
天!我是誰?我在哪裡?還沒有來得及思索清楚這個問題,只見面前多出一個人來。那個人身材頎長,面容俊朗,身穿白衣,走近,手裡忽然多出一把雪亮的劍。
荊井!水夜認出這個人來。這不是那個魔術師嗎?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從青城趕到雲城觀看他的魔術表演的,現在怎麼被捆起來了?
水夜驚慌地扭頭,忽然發現小屋不見了,自己是被綁在舞台上,台下是黑壓壓的觀眾。無數雙驚駭的眼睛對準自己。不,是對準荊井手中的那把劍!
他要殺掉她!穿一身橘色衣衫的人,必將死於非命!就像那個面容兇惡的魔術師助手!
不容多想,荊井手中那把劍忽然向水夜刺來。在無數聲尖叫,包括自己的尖叫聲中,水夜全身抖動,用了驚人的力量,這力量來自自己的意志。時空變幻,水夜終於從噩夢中醒來。
睜眼,看到的卻依然是荊井的臉!
水夜剛要再次叫出聲來,卻發現此刻的荊井,並不是舞台上那個優雅而詭異的魔術師了。此刻,他站在自己的床前,離水夜不過一米的距離,一雙眼中全是關切,以及一些令水夜不可思議的痛楚。
水夜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荊井卻說話了:「你沒事吧?是不是心臟不好?怎麼會暈過去呢?」
水夜這才想起來,她在雲城大劇院再度觀看那場駭人的魔術《妖手》的時候,發現那個已經在青城死去的穿橘紅色襯衫的人,再度出現在舞台上!
巨大的驚恐,使得水夜當場暈了過去。
而現在,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荊井居然陰魂不散地出現在這裡!雖然他對她十分關心,但水夜看到荊井那張英俊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水夜的嘴張了又張,才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你殺死了他……是嗎?」
荊井的神情有些奇怪。幾秒鐘後,他換了一個表情說:「是啊,我殺死了他,然後又將他復活。」
荊井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開玩笑的語氣,可是他發現眼前這個漂亮卻有些傻氣的女孩當真了。她臉上本來是有一點紅潤的,這下面如死灰,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他,呼吸急促地重複著他剛才的話:「你殺死了他,然後又將他復活……」
荊井無措起來,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個被他嚇壞了的女孩。父親荊良死後的十年裡,他過著近乎閉關的生活。除了讀書,就是琢磨父親留下來的絕技,並加以改良創新。唯一近距離接觸的女性就是文澈了。在他的眼中,女孩應該都是像文澈一樣冰雪聰明,他說什麼,無論用認真還是開玩笑的語氣,她都明白,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文澈都能領會他的意思。可是現在,他與這個陌生的女孩溝通起來顯然極為困難。
正當荊井不知所措的時候,在病房外守護的助手走了進來。他走到水夜的床前,溫和地說:「你看到的只是魔術表演。你也許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許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無論如何,只是我們的表演而已。對於我們的表演造成你的過度緊張,以至於暈倒,我們荊氏魔術團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們會支付你的醫療費,並退還你的票款。荊井先生現在親自來看望你了,希望你對這一切不要放在心上。」
水夜聽懂了這位助手的話。荊井是一位頗有聲譽的魔術師,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觀眾。暈倒是由於自己太緊張,本與他無關。荊井能來看望自己,說明他本意善良。這樣善良的人,又怎麼能利用自己的魔術殺人呢?
這個時候,醫生走進來。醫生為水夜再次做了檢查,說她已經沒事了,隨時可以出院。
荊井讓助手留下來辦理出院手續,自己離開了醫院。離開醫院前,他將自己的名片留給了水夜。荊井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已大亮。可是,荊井卻覺得,初升的紅日在炎熱的盛夏清晨,沒有一絲溫度。他週身發寒,那寒冷是從骨髓裡冒出來的。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文澈的身體一定也是這樣冷。
他本來以為暈倒的觀眾是昨晚路燈下的那個女子,卻不料是另外一個人。水夜,這個人與她的名字一樣,美麗卻離奇。然而與他無關。
他在想,文澈現在在哪裡?用什麼樣的方法,可以讓自己離文澈近些?找不到答案,於是,腳步痛苦且茫然。
13
站在醫院的門前,陽光令水夜有些窒息。頭似乎還有些昏沉。一切似乎僅僅像做了一場夢。
水夜掏出手機,再次給袁青朵打電話。仍然是關機。水夜愣了愣,忽然想起來,她在青城的花燈桿子上看到那張懸賞通告的時候,記下來了那個董警官的電話。
一瞬間水夜又激動起來。她立即調出了那個號碼,並暗暗慶幸自己當初的英明。
電話通了,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您好。青城市刑警大隊。」
水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好,請問是董警官嗎?」
「對,我是董淵。」聲音很沉著,似乎是提醒水夜要鎮定一些。
「董警官,我想報告一個情況,我看到了你們張貼的懸賞通告,我認識那名死者……」
話還沒說完,那邊原本沉著的聲音忽然急促地打斷了她:「什麼?你認識死者?你的姓名和地址報一下,我馬上去接你。」
水夜愣了一下說:「我不在青城,在雲城。我就是在雲城看到了通告裡的那名死者。」話說完,水夜心中暗暗苦笑。說自己在雲城看到了死者?死者現在應該在青城的法醫中心才對。所以,這個電話打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應該從頭說起才對。
於是水夜馬上補充說:「哦,是這樣的,我……」
對方又打斷了她的話:「你確定嗎?你是不是只是想得到那筆懸賞金?我以人民警察的身份提醒你,公民提供假線索擾亂警方的視線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水夜急於辯白:「董警官,我以公民的名譽擔保,我說的一切確切無疑。」
那邊似乎沉吟了片刻,語氣恢復了剛開始的沉著:「好吧。告訴我你的名字和在雲城的確切位置,我下午三點之前與你在雲城見面詳談。」
掛斷電話,水夜似乎不相信董警官會說來就來。那個傍晚,整個青城市區一定不止她一個人見到那張懸賞通告,所以警方一定早已知道死者是幾天之前在青城大劇院魔術表演中的一名助手。
然後,警方一定會查到荊氏魔術團現在就在雲城,一定會抽調警力來雲城調查荊氏魔術團。而按照剛才董警官所說,他們還沒有人來雲城,否則董警官就會讓到達雲城的警察聯繫自己了。
警方動作為什麼這麼慢呢?那只會有一個可能:他們目前還不知道死者與荊氏魔術團有關!難道沒有人報案?那些觀看魔術表演的人沒有看到懸賞通告嗎?
水夜想到了第二天在花壇裡找到的那張已經褪了色的紙片。難道,是那夜的大雨沖掉了所有張貼出來的通告,所以無人知曉嗎?
水夜原本混亂的思緒更加混亂,她發現自己原本應該是局外人,卻身不由己地捲入了一場未知的事件中。
水夜找了一家安靜的餐廳吃午飯,隨後為了躲避夏日的高溫,到一家大型商場裡閒逛。本來水夜帶來的錢,除了買那張價值不菲的魔術表演入場券,基本上只夠回去的路費、一晚的住宿費,以及飯錢了。但因為自己在表演時暈倒,買票的錢又回來了,而且在醫院裡住了一晚,倒是又省去了住宿費。水夜不禁苦笑,自己算個幸運者嗎?用這些「意外之財」為自己買點什麼呢?一條漂亮的裙子,還是一雙精緻的涼鞋?
正當水夜無所事事地在商場裡徘徊時,手機忽然響了。一看,號碼是董警官的。
「是水夜嗎?我是董淵。我已經到達雲城。我想馬上見到你,希望你能配合。」
水夜沒料到警方來得這麼快,現在才不到兩點,董警官說他三點到的。看來,警方對自己這條線索是很重視的,所以才會提前到達。
14
水夜在商場樓下的咖啡廳剛坐下,就透過玻璃門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走進來。
男人進來後,向咖啡廳內掃視一圈,立即向水夜的位置走過來。
這個時候,咖啡廳裡的人很少,除了水夜,只有兩對情侶在喃喃低語。水夜有些緊張地看著這個男人向自己走近,知道這個人一定是董淵了。
董淵走到水夜面前,聲音不高但很沉著:「請問是水夜嗎?」
水夜站起身來,點點頭:「我是水夜。董警官好。」
董淵向水夜做了一個「請坐下」的姿勢,待水夜重新坐好,便在她對面坐定。
伺者走來,他們點了兩杯藍山咖啡,一碟開心果。這個時候,水夜已經將董淵打量完畢。
董淵看起來四十歲上下,深藍色T恤,寬大的牛仔褲。頭髮略長微卷,鼻樑很高,嘴唇微厚,最引人注目的是滿臉的絡腮鬍須。
水夜很詫異。她從來也沒有跟警察打過交道,印象中的警察都是衣著筆挺、面容普通、威嚴卻不引人注目那種。而出現在眼前的董淵警官哪裡像個警察,整個一西部牛仔!就只差戴一頂牛仔帽了。
咖啡和開心果端上來了。董淵朝水夜微微一笑:「別發呆,先喝點咖啡提提神。夏天這個時候很容易犯困的。」
水夜不好意思地笑笑,捏起一枚開心果,掰開堅硬的外殼,將香甜的果仁放進嘴裡。咀嚼可以使面部肌肉放鬆,繼而放鬆整個身心。
「好了,水夜。你現在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了。」董淵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證件放在水夜面前,然後又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掏出文件夾,取一支筆,準備做記錄。
水夜看了看董淵的證件,點點頭還給他。她朝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注意他們。兩對情侶已經只剩下了一對,坐在遠遠的角落裡。伺者在遠處站著,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水夜吸了口氣,開始講述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從前天晚上看到小區內那張認屍懸賞通告說起,並說了上面的橘紅色勾起的可怕回憶。然後,她講了那場魔術表演,最後一個節目《妖手》。那個名叫「荊井」的英俊的魔術師當眾用利劍刺穿了捆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的胸膛,鮮血四濺,眾口驚呼,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但轉眼間,被魔術師的一雙手撫過傷口,人似乎就好了,還表演了一套生龍活虎的拳腳。可是,就是這個人,水夜不會記錯,兩天之後,便以無名死屍的身份,出現在懸賞通告上。
水夜說到這裡的時候,看到董淵微微吃驚的樣子。她現在確信,董淵真的不知道死者跟魔術團之間的關係。於是她不禁問道:「董警官,難道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向你們報告這個情況嗎?」
董淵眉頭微蹙:「沒有。發現死屍的第二天傍晚,我們便開始在青城的大街小巷張貼懸賞通告。但是,沒有一點線索,雖然賞金那麼高。」
水夜奇怪了:「怎麼會呢?那天晚上觀看魔術表演的觀眾差不多有幾千人,難道他們中間沒有人看到通告?你們是在傍晚開始張貼的,那就是說,我看到通告的時候,你們其實才貼上去。所以事情可能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樣,那夜下的一場雨,沖掉了所有的紙張,因此,並沒有看過魔術表演的觀眾看到。」
董淵眉頭舒展開來:「應該是這樣。第二天,我們發現雨水沖掉了那些通告,我們本想重新張貼,但這兩天我們又接到了新的案情,人手一時抽不出來。所以很巧,就只有你看到了通告。你提供的線索相當重要,我會告之青城的同事,讓他們開始調查那天晚上看過魔術表演的觀眾,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水夜點頭:「所有看過魔術表演的人,絕對不會忘掉那個人的樣子。你們會開始調查荊氏魔術團嗎?」
董淵說:「如果沒有證據,我們還不能貿然對他們進行直接的調查。但我們會先從側面瞭解的。」
水夜突然說:「他們下一站表演的地點就是陽城,就在下周!如果不出我所料,你們所調查的那個死者,到了最後一個節目《妖手》的時候,他一定會在舞台上現身!」
「你說什麼?!」董淵突然提高了嗓門,引得呆立一旁的伺者朝他們看了兩眼,似乎提起了精神。
董淵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因為事關機密,他們剛才一直壓低嗓音說話,兩米之外的人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董淵沒有將自己的失態歸於自己的責任,而是不滿地看著水夜,眼中原有的信任蕩然無存。
他將手中的筆一扔,文件夾一推:「小姐,我們接到你的報案後,領導很重視,立即派我過來。我過來是需要有價值的線索,不是來聽你編故事的。」
水夜也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太過突兀了。而事情的確就是這樣離奇,不然她也絕對不會撥通警方的電話。
於是,她硬著頭皮面對著董淵不滿的雙眼,將她來雲城之後的事情講了一遍。當她看到那個已經被殺死的男人重新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她因為身體無法承受的驚駭而昏倒。之後,魔術師荊井親自趕到醫院看望她。
出乎意料,董淵聽完了水夜的話,不再表示異議,而是低頭開始沉思。
半晌,董淵才將頭抬起來,把剛才水夜的講述記錄完,他將文件夾遞給水夜:「請你看一遍,我的記錄是否跟你的講述有出入。如果沒有問題,請你在上面簽上你的名字,並按上手印。」
水夜匆匆瀏覽了一遍,說沒有問題,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董淵將杯中最後一點咖啡倒進肚子裡,然後站了起來:「謝謝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會立刻著手調查的。如果你所提供的線索是真實的,我們會兌現通告上所許諾的賞金。還有,如果你有新的線索請及時打我的電話,我們隨時保持聯繫。」
水夜疑惑地看著董淵:「難道你又相信我剛才說的話了?」
董淵點頭:「暫且相信。」
水夜問:「為什麼又信了呢?」
董淵重新坐下來,壓低聲音說:「這個本來是我們公安內部的機密,不能透露的。我破例告訴你:那具屍體在昨天早上不翼而飛了。」
15
董淵走了之後,水夜又在咖啡廳內坐了一會兒,將不安的思緒平息下來。董淵最後一句話令她在瞬間喘不過氣來。其實,屍體莫名其妙地失蹤,似乎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麼水夜在雲城大劇院看到那名橘紅色襯衫男子又站到了舞台上。可是,事情發展到這裡,更加匪夷所思了。如果說《妖手》那個魔術中,荊井運用了例如障目、道具上的機關等魔術慣用的手法,而令橘紅色襯衫男子只不過是看起來受了重傷的話,那麼,他如何能將一具死了好幾天的屍體復活呢?如果《妖手》不是魔術而是異術的話,這死屍復活就太駭人聽聞了!
水夜想:我該怎麼辦呢?留下來的話,袁青朵找不到,荊氏魔術團又馬上要動身去陽城了。跟著去陽城嗎?錢倒是還夠,但不知道還有什麼更為驚駭的事等著她。而且,她覺得,這些事情就算再驚駭,也與自己無關了。她已經報了警,向警方提供了她所知道的全部,已經夠了。
所以,只有一條路:回青城。
想到這裡,剛剛還感到緊張異常的水夜整個人都徹底鬆懈下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水夜直接去了長途汽車站,買了回青城的車票。雲城到青城的汽車每半小時開一趟,水夜買了票就直接上了汽車。車上的人不多,水夜找了一個靠前的座位坐好,等待開車。
這個時候,水夜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如果想了什麼的話,那也只是希望快快回到青城的家,好好睡一覺。
如果水夜知道一切不會如她所願而輕易結束,後面還有一場接著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事件會將她席捲的話,她一定不會如此平靜。
後面事件的導火索,僅僅是一個電話。
就在司機準備將汽車啟動的前一分鐘,水夜的手機響了。水夜看到號碼愣了一下,然後幾乎要歡呼了——打電話的人竟然是蒸發了多天的袁青朵!
電話一接通,袁青朵就誇張地高呼起來:「夜夜!你快來雲城好嗎?馬上!」
水夜一愣,下意識去看長途汽車司機。那個強壯的中年男人已經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準備發動汽車了。
水夜驚叫:「雲城?!」
「對,夜夜,你馬上來雲城,我遇到麻煩事了,只有你能幫我!」
「可是,我就在雲城……」
「天哪!夜夜你真的在雲城嗎?快來找我,我在明溪路與桃枝樹交叉口的新華書店門口等你。」聽起來,雖然袁青朵號稱自己遇到麻煩急需幫助,但她的思維和反應遠遠靈敏於水夜。
水夜終於清醒過來了。就在汽車剛剛啟動的一瞬間,水夜猛然站起身來,高聲叫道:「司機,停車!我要下車!我不回青城了!」
司機一腳踩在剎車上,回頭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水夜沒有理會司機的目光,疾步跳下汽車。真好,再晚一步就麻煩了。
一刻鐘後,出租車停在雲城市新華書店門前。水夜一下車,袁青朵就像一隻小鳥一般飛向水夜。
兩個漂亮的女孩當街擁抱,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袁青朵將水夜帶到距書店不遠的雲島大酒店309房。袁青朵說:「夜夜,我這幾天就住在這裡,你今晚跟我擠一張床就行了。」
這是一間單人客房,三星級。房間的位置很好,朝陽。只是這時候,太陽只留有餘暉了。水夜站在餘暉裡有點兒恍惚。剛才還一心一意要回青城,決定過一個好吃懶做的暑假,這一會兒就彷彿到了天上人間了,居然從破舊的長途汽車骯髒的座椅來了個空間大挪移,置身於整潔舒適的酒店客房了。她知道袁青朵家境好,這樣高檔的酒店可以隨心所欲地住,換做自己,估計只能住幾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
「青朵,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找了你好幾天都找不到你,打你手機也不開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水夜打量著袁青朵。也許平日習慣了在學校的辦公室裡跟她打交道,換了環境,水夜竟然覺得袁青朵有一些陌生。
袁青朵笑了笑。這笑容不似往常那樣爽朗,而是顯得勉強。她給水夜倒了一杯純淨水,讓水夜在靠窗的單人沙發坐下,自己坐在另一張沙發裡。袁青朵開始跟水夜講述這幾天發生的事。故事有關荊氏魔術團,荊井是主人公。這一點水夜不意外。袁青朵這幾天呆在雲城,不跟魔術團打交道還能做什麼?可是,水夜沒有想到,袁青朵給她講的故事會那樣毛骨悚然。相比,自己這幾天可怕的經歷,則是小巫見大巫了。
16
袁青朵是於荊氏魔術團在雲城大劇院演出前一天到的雲城。算起來,比水夜早了一天。可是她的雲城之行一開始就不順利,剛下了長途汽車就被街頭到處亂躥的小偷偷走了手機。
那是兩個月前才買的一款CDMA手機,花了袁青朵兩千多元錢。手機就裝在袁青朵的挎包裡,挎包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覺地割破了。當時袁青朵正無意識地走著,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後背。她一轉身,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神情緊張地對她說:「姐姐,你看看你包裡少了什麼東西。」
袁青朵意識到不妙,手伸進挎包裡一摸,手機沒了。心一瞬間跌進谷底,知道是遭賊了。再一摸,錢包尚在,心踏實了一些。小女孩一伸手指向不遠處的電話亭:「姐姐,是那個人偷走了你的東西。」
電話亭邊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穿著深藍色的運動背心和長褲,濃眉大眼,鼻樑高挺。袁青朵對小女孩說了句「妹妹謝謝你」,拔腿就朝小偷追去。
小偷看到袁青朵追過來,意識到不妙,轉身撒腿就跑。當時小偷所在的位置正是街角,所以經驗豐富的小偷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等袁青朵拐過彎來,小偷早就無影無蹤了。一定是拐進了胡同裡,小偷比她一個外地人熟悉地形,袁青朵只能幹跺腳大罵臭賊。
沒了手機,袁青朵索性做個隱身人。在這個信息發達的時代,如果一個人沒有了手機,那麼就跟隱身人差不多了。因此,水夜這幾天才打不通袁青朵的電話,在水夜的世界裡,袁青朵就成了隱形人。
直到今天袁青朵才買了新手機並補辦了手機卡,在水夜的世界裡現身。這個暫且不提,且說袁青朵到了雲城的那一天,費盡心機查到了荊氏魔術團的蹤跡。魔術團住在雲城賓館,五星級。他們包了賓館的西樓,那座樓裡再沒有其他的住客。保安封鎖了西樓,外人無法進入。
袁青朵在雲城賓館轉悠了一圈。別說荊井,整個魔術團都不見蹤跡。那座西樓似乎是一座空樓,只見保安和服務員進出,不見住客。
天快黑的時候,袁青朵看見兩名服務員推著一部手推車走向西樓,手推車上放著一隻巨型多層蛋糕。袁青朵悄悄湊過去,裝作看稀奇的樣子問:「天啊,這麼大的蛋糕,有人過生日嗎?」
一名服務員年齡小些,隨口答道:「哦,今天魔術團有人過生日,所以訂了這隻蛋糕。」
小服務員隨口說的一句話驗證了西樓確實住著魔術團!那麼一定是荊氏魔術團。他們有人過生日,訂了這麼華麗的蛋糕,過生日的一定是比較重要的人了。是荊井本人嗎?
袁青朵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想,自己不至於像狂追偶像的小女生一樣,捧著鮮花拿著本子,不顧保安的阻攔硬闖進賓館去見荊井吧?她暗自覺得好笑的時候,一個保安經過袁青朵,朝她看了一眼。袁青朵想,自己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再繼續站下去的話,會讓人生疑的。天快黑了,看來今天難以見到荊井了,那就找個住的地方,等明天晚上看他的演出好了。
於是袁青朵到雲城賓館對面的雲島大酒店開了一間單人房。天氣有些悶熱,袁青朵在房間裡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開著冷氣看了一會兒電視。電視節目中間插播了荊氏魔術團明晚將在雲城大劇院演出的廣告,將其神秘和精彩的表演大肆渲染了一番,能夠把沒看過魔術表演的人弄得心裡癢癢的,連看過表演的袁青朵都又心動了。
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袁青朵關掉電視打算出去走走,藉機看看魔術團的動靜。巧的是,當袁青朵剛過了馬路走到雲城賓館門前的時候,看到一對年輕男女正從賓館裡出來。
兩個人的衣著都很惹眼。男的瘦高,穿一件海藍色襯衫;女的纖巧,穿一襲寶藍色晚禮服。兩個人的面容和氣質均不凡,相配起來是那樣的和諧。如果這個時候響起華爾茲的音樂,兩個人在賓館門前的廣場上翩翩起舞一番該是多麼完美的畫面。
對,袁青朵認出來了,男的正是魔術師荊井,而這名美貌的女子正是他那晚在青城表演完魔術之後跳華爾茲的舞伴。
他們這會兒一定是剛剛參加完了生日晚宴。兩個人從袁青朵身邊經過的時候,袁青朵看到那個女子粉面泛紅、雙眼迷離,剛才一定是飲了酒。醉意讓她更美了,她拉著荊井走的時候,長裙曳地,飄搖生姿。
淡淡的香氣飄遠,袁青朵站在那裡悵然若失。這對男女一看就是一對柔情蜜意的小戀人,看來荊井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
這樣想著的時候,袁青朵無意識地隨他們的影子走去。拐過兩道街,是一個僻靜的角落。袁青朵站在路燈的清輝裡,看他們在暗處擁吻。
袁青朵知道自己應該走掉,可是她的腳像那盞路燈一樣生了根,根本邁不動。
直到荊井發現她,轉過頭來,用驚異不安的眼神看她的時候,袁青朵才一轉身走掉了。
袁青朵那夜睡得極為不安,那個美貌女子一直出現在她身邊,趕也趕不走,躲也躲不開。荊井卻不知在何處,似乎總是在遠處迷茫的霧中。
第二天上午,袁青朵去雲城大劇院訂了晚上的門票,然後回到住處。她從雲城賓館經過的時候,心頭蕩過一層異樣的波瀾。
就在那刻,她聽到有人在背後呼喚:「姐姐。」
是叫自己嗎?天哪,不是小偷又光顧自己了吧?一轉頭,居然看到昨夜夢裡始終縈繞的一張臉。
正是跟荊井跳舞的那個女子!是這個女子在叫自己「姐姐」。
「你叫我?」袁青朵有些愕然。
「嗯。」那個女子輕輕應著。小巧的臉很美,卻是有些憔悴,因此更顯得楚楚動人。也許是因為這張臉侵擾了她一整夜,因此袁青朵此刻竟有些愛憐她了。
「姐姐,我叫文澈,我有話想跟你說。」女子說著,神態卻是從容。
袁青朵抓住了女子的手:「我叫袁青朵,你去我住的地方吧。」
17
就是在袁青朵房間裡的這對沙發上,袁青朵和文澈有了一番長談。文澈對袁青朵說:「姐姐,我昨天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的樣子很親切。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袁青朵的心裡動了一動,沒有說話。她繼續聽文澈說。
文澈又道:「姐姐,你知道荊氏魔術團嗎?」
袁青朵點頭:「知道。而且我知道你就是荊氏魔術團的。」
文澈微微驚訝:「姐姐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因為我看過你們團的演出,就在前幾天的青城。」袁青朵淡淡地說,不露聲色。
「哦?」文澈顯得有些驚喜。可是這層淡淡的驚喜被籠罩著她的愁雲所沖減。文澈沉默了一會兒說:「姐姐,我今天看見你,忽然就有了傾訴的願望。你也許想不到,這麼多年來,我除了團裡的人,幾乎沒跟外人說過話。」
袁青朵很善解人意地點頭:「嗯。你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吧。你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這句話觸到了文澈的痛處,她眼圈紅了起來。其實她的眼圈本來就有些紅腫,能看得出,她一定是才哭過不久。
「姐姐,你昨天看到了我跟荊井哥哥在一起。你一定能猜得出我們的關係。我是荊哥哥親生父親的養女。我是個孤兒,在很小的時候,被養父收養。養父很喜歡我,他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他甚至傳授了我很多魔術絕活。」
「哦?你也會表演魔術?」袁青朵打斷了文澈的話。
文澈點頭:「我當然會。而且我敢打賭,我的手法完全不在荊井哥哥之下。」
袁青朵睜大眼睛:「我還真沒看出來。能給我露兩手嗎?」
文澈的目光四處尋覓了一番,落到茶几鋪著的小方巾上。她隨手抓起方巾,一手扯起一個小角,兩隻小角相對繫住了,然後又繫了一個結,拉緊,這樣就是一個死結。文澈用力扯了一下方巾,沒拉開。她看了一眼圓睜雙目的袁青朵,微微一笑,略帶頑皮,極快地鼓起腮幫子吹了一下死結,死結就在瞬間打開了。
袁青朵疑惑:「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文澈笑嘻嘻地說:「姐姐,這個魔術簡單,我教你。你看,我第二次把兩個角繫起來的時候,兩個角交換了一下位置,拉緊的時候,兩手正扯在對角上面,所以這個結看上去是死結,其實是個活扣,我剛才裝作用力扯它也是假的,我扯的是下面而不是上面。這個活扣只要輕輕一拽就開了,我吹它也是演戲。」
袁青朵好奇地拿過方巾,學著文澈說的樣子做了一遍,成功了。文澈說:「姐姐真是聰明,天生學魔術的料子,真是可惜了。」
袁青朵笑了笑說:「我哪有你的福氣。你不光生長在魔術世家,而且能和那樣一個好哥哥相愛。」
文澈剛才的淺笑瞬間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容。她說:「如果不能在一起,那還不如不相干的好。」
袁青朵問:「怎麼了?你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你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嗎?」
文澈忽然落下淚來:「我們不能在一起了,這一次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我已經不是好女孩了。」
文澈講了自己被房路糟蹋的過程。就在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床上。清晨微亮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來,她猛然坐起,一陣頭痛讓她眩暈。然後她看見酒店潔白的床單上,自己如雪的玉體下,有那麼一點血跡觸目驚心。那團血跡已經凝固,呈淺褐色,形狀宛如一朵小巧的梅花。
文澈忽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生日晚宴之後她跟荊井偷跑出去,回來的時候發現房路躲在她的房間裡。房路警告她不許跟荊井在一起,但文澈不聽。於是房路將她擊昏,然後……想起這一切的時候,文澈悲憤交加,全身顫抖,在初夏的清晨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那是一種絕望。陽光一點一點濃起來,房間一點一點亮起來,可是文澈的心卻一寸一寸地灰了。開始是極痛,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得支離破碎,然後就是疼痛過後的麻木。
文澈原本就預感到房路不會讓她嫁給荊井,知道了這是父親的意思之後更加絕望。她以為他們只要相愛,或者上帝會憐憫他們改變他們的命運。可是,她沒有想到房路做得這麼絕。平日裡一副不近女色的樣子,卻做出了這般齷齪的事情。
袁青朵聽到這裡,安慰文澈說:「這不是你的錯。荊井他真的愛你的話,不會介意你是不是處女。」
文澈淚眼看著袁青朵,一副不解的樣子:「怎麼會不介意呢?有哪個男人會不介意呢?」
袁青朵沒有想到文澈會單純成這副樣子。她想,也許是因為文澈從小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裡長大,不沾染世事,所以心靈如白紙一般純潔,思維如一加一那樣簡單。她一時也無法說服文澈,畢竟這不只是文澈一個人的事情,還有荊井呢。文澈如果是這樣,荊井估計也好不了多少,否則房路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了。
袁青朵這會兒一點兒也不嫉妒文澈了。她忽然覺得文澈很親近,就像文澈覺得她很親近一樣。袁青朵同情地看著文澈說:「那你準備怎麼辦?你會告訴荊井嗎?」
文澈決然地說:「不,我不會告訴荊井哥哥的。即使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我也不能破壞我在他心目中完美的樣子。」
「難道你會選擇離開?」
文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荊氏魔術太多東西,他們不會讓我走的。而且,我也捨不得離開魔術團,捨不得離開荊井哥哥。即使我不能嫁給他,但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行。即使他以後娶了別的女人,我也不離開他,永遠做他的妹妹……」
袁青朵聽到這裡,一陣心酸,一把抱住了文澈。文澈在她的懷裡放聲大哭,此時的袁青朵也是淚流滿面。
哭了一會兒,袁青朵掏出紙巾,擦去文澈的眼淚。文澈抽泣著說:「這件事情我永遠也不會說給別人的,我只說給姐姐聽,因為悶在我心裡太難受了。我剛才一個人的時候都快痛苦死了,這會兒感覺好受多了。」
袁青朵點頭:「好妹妹,我懂的。我會給你保密的。」
這個時候,袁青朵感覺有些口乾,就說:「看,文澈,我都忘了給你倒水了。你說了這麼多,一定口渴了。你喜歡喝什麼?我給你弄。」
文澈說:「我喜歡喝綠茶,荊井哥哥也喜歡喝綠茶。」
袁青朵喊了服務員給她們送來了兩瓶冰鎮綠茶。文澈離開袁青朵的時候,袁青朵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包裡面掏出一袋包裝精美的西湖龍井。
她把這袋綠茶放到文澈的手裡說:「真難得,我也喜歡喝綠茶。這袋綠茶就當我給妹妹的一點心意,你回去嘗嘗好不好喝。」
18
文澈走了之後,袁青朵去酒店的餐廳吃了午飯回來就倒頭睡覺。因為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所以她睡得很沉,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袁青朵看了表,皺皺眉頭。演出就快開始了,肚子還餓著。於是她下了樓,去超市裡買了麵包和牛奶,坐在出租車上吃完了她的晚餐。袁青朵到雲城大劇院的時候,演出鈴聲已經響過了。所以她並不知道水夜在劇院門口等了她好幾個小時。而這時的水夜,已經在劇場裡面坐好。
袁青朵在舞台上再次看到荊井。但她並不像上次那樣一直看完最後一個節目。她在表演《妖手》的時候悄悄退了場。她不喜歡那段《妖手》,不喜歡血淋淋的場面以及那個男人聲嘶力竭的慘叫。她混在記者和粉絲的隊伍裡,悄悄向後台摸去。
袁青朵看到了化妝間。但通往化妝間的走廊被劇團的保安堵住了,袁青朵進不去。她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處,終於看到文澈從走廊另一頭進入了化妝間。
文澈在化妝間呆了很長的時間,直到演出結束她都沒有出來。袁青朵記得文澈說過,今晚她仍然會跟荊井跳那段華爾茲的。在舞台上跟荊井一起跳華爾茲是文澈現在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她為什麼沒有出來?她在化妝間裡做什麼?裡面還有別人嗎?
後來,袁青朵看到有幾個助手模樣的人焦急地敲化妝間的門。再後來,荊井他們也去了。他們撞開了門。之後不久,保安更大範圍封鎖了後台,將記者和粉絲趕出了劇場之外。
袁青朵不知道化妝間裡發生了什麼。她站在劇場的側門外,看到一隻很大的箱子被從裡面抬出來。按說劇場往外抬道具並不算什麼,可是為什麼單單抬出一隻箱子呢?箱子被載上一輛汽車,後來幾個助手上了這輛車,朝雲城賓館的方向駛去。
隨後她看到荊井和幾個人一起離開了劇場,卻唯獨沒有看到文澈。袁青朵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文澈去哪裡了?那只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不會是文澈吧?!
袁青朵說到這裡的時候,水夜夢囈般叫了一聲。她們才發現天色早已黑下來。袁青朵站起來,打開房間裡的燈。她問水夜:「夜夜,你餓不餓?」
水夜搖搖頭。她想起來,昨晚在那段謝幕時跳的華爾茲之前,早在表演《妖手》的時候,自己就因為橘紅色襯衫男人復活在舞台上而嚇暈過去。但她這個時候沒有把自己的經歷告訴袁青朵,因為她從袁青朵異樣的表情可以看出來,袁青朵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講完。
果然,袁青朵又重新坐回沙發裡。她喝了一口水,繼續講了下去。
袁青朵打車回到雲城賓館。她到的時候,魔術團的人應該都已經回去了,所以看起來西樓一片寂靜,只是許多房間都亮著燈。
袁青朵想了想,離開西樓去了主樓。她裝作自己是普通的住客,上了客房的樓。此刻夜已深,她看到值班室的門虛掩著,一名服務員正趴在值班台上熟睡。看到失職的服務員,袁青朵暗自笑了笑。她四處看了看,牆上掛著一套服務員的工作衣,門口放著一雙服務員穿的鞋子。
她輕手輕腳閃進門裡,悄悄在原地站了兩分鐘,確信服務員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後,迅速將衣服和鞋子拿在手裡,溜了出去。
袁青朵溜進洗手間,換上服務員的衣服和鞋子,然後把自己的衣物裝進包裡。她想了想,覺得穿著服務員的衣服背著自己的包有些不妥,於是又把上衣脫掉,背上小巧的包,然後重新穿上衣服。服務員的衣服寬大,袁青朵的身材纖細,所以不注意看,看不出來衣服裡面有東西。
袁青朵把頭髮像服務員那樣在腦後盤起來,然後表面上大模大樣,實際卻小心翼翼地走出賓館主樓,來到西樓。
保安在值班室裡看到她走進西樓並沒有阻攔。或者保安根本就沒有看清楚袁青朵的模樣。於是袁青朵極為順利地進入了荊氏魔術團入住的西樓。
接下來,袁青朵看到了她此生所見最為駭人的一幕。
19
西樓的走廊和樓梯都鋪著柔軟的地毯,再加上袁青朵腳上穿著服務員的軟底布鞋,所以走在樓裡悄無聲息。一樓裡似乎沒有住人,她直接溜上二樓。她感覺自己走在走廊上,敏捷輕巧如同一隻貓。
二樓同樣靜悄悄的,也似沒有住人。袁青朵抬起手腕看看表,表針指向凌晨兩點半。這個時候,該睡覺的人應該睡著了,沒睡覺的人,則一定是有問題的。
就在袁青朵準備離開二樓,打算去三樓看看的時候,突然聽到異樣的響聲。那響聲彷彿是正在熟睡的人從床上摔下來一般,極為沉悶。袁青朵住了腳,屏住呼吸,思索著剛才的響聲來自何處。
好像是從左側某個房間裡傳出來的。可是響聲過後,又是死一般寂靜。過了好一會兒,從一個房間裡傳出一聲咳嗽。是男人的咳嗽聲。
這聲咳嗽不似熟睡的人發出來的,所以可以肯定那個房間裡面,有一個還沒睡去的人。那麼剛才的響聲也應該是「他」弄出來的。
與此同時,袁青朵也激動地發現,這個房間的門並沒有關死,而是留著一道縫隙。
她走到門前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嘩嘩」的水聲,水並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流在水池或者浴缸裡的聲音。
難道這個人半夜睡不著,打算洗澡?
袁青朵準備離開了。她一個年輕女子,如果在深夜裡偷窺一個男人洗澡的話,被發現後會無地自容的。
可是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彷彿是一把刀被放在瓷器上面,觸碰而發出的聲音。如果一個人半夜不睡覺打算洗澡的話,他拿刀做什麼呢?
一絲寒意滲入袁青朵的心房。她知道這間客房一定非同尋常。她忽然想起了那場叫做「妖手」的魔術,她後悔,上回見文澈的時候,為什麼不問問文澈那場魔術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火籠逃生」,「美女分割」什麼的。文澈不是說,荊井的父親傳授了她許多魔術秘籍,自己的身手不遜於荊井嗎?
不過,像文澈那樣簡單的女孩,一定不會說出來的。那可是荊氏家族最為重大的秘密,不能與那個方巾打個死結的小把戲相比。文澈給她表演方巾打死結的小魔術,以及說穿其中的奧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打發袁青朵的。從這一點來說,文澈這女孩又不簡單,她是相當聰穎的。
想到這裡的時候,袁青朵聽見那間客房又傳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進了水裡。難道那個男人已經放好了水,跳進浴缸洗澡了?可是不對,首先,一個人進浴缸洗澡時會先把腳站進去然後再躺下來的,而不會像跳進泳池那般把自己扔進浴缸。再者,這個時候,水仍然「嘩嘩」流著,這也不合常理。
之後,裡面傳來「卡」的一聲,像骨頭折斷的聲音。袁青朵聽到這個聲音腿立刻軟了。彷彿是第六感起了作用,她忽然想到屠夫宰豬的場面。面前未鎖死房門的客房就像一個屠宰場,隔著門,袁青朵好像看到了鮮血淋漓,血肉橫飛。
冷汗已經冒出來了。冷汗冒出來的時候,更多的「卡嚓」之聲從門裡傳出來。袁青朵想轉身逃走,可是卻鬼使神差地將手放在了沒關緊的房門上。
房門被無聲無息推開了。房裡只亮著一盞落地燈,光線並不明亮,而是十分柔和。房間裡空無一人,正中擺著一隻很大的木箱。木箱的蓋子敞開著,裡面空無一物。
袁青朵認出來了,這只木箱就是演出結束之後魔術團從劇場帶走的那隻。或者並不是那隻,但卻是一模一樣的箱子。
袁青朵走進房間的時候,水流聲以及刀砍骨頭的聲音仍然繼續著。那聲音是從衛生間傳出來的。而衛生間的門則緊緊地關著。袁青朵吸了一口氣,用手去推,沒推動,看樣子門從裡面反鎖了。
這個時候,刀砍骨頭的聲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壓抑的哭聲。這哭聲比刀砍骨頭的聲音更加恐怖,更令袁青朵毛骨悚然。
男人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因為哭得太厲害,聲音含混不清。袁青朵感覺頭皮都乍起來了。一個男人如果不是極度傷心極度痛苦極度絕望,是不可能哭成這樣的。這哭聲揪著袁青朵的心,刺激著袁青朵的神經。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用手使勁拍了幾下門。
裡面的哭聲和自語聲戛然而止。接著,連流水的聲音也沒有了,應該是那個男人關掉了水龍頭。裡面安靜了片刻,傳來男人顫抖變調的聲音:「誰?」
袁青朵沒有答話,只是又用手敲了兩下門。
她以為裡面的人不會開門,卻沒想到,她的手還沒有縮回去,衛生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一張淚跡未乾的男人的臉出現在袁青朵面前。這個男人看上去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留著利落的平頭,一雙眼睛裡全是疑問和驚懼。
袁青朵看到了,他的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刀。夏天裡切西瓜的那種刀。
刀刃上浸滿了淋漓的鮮血,男人手上、身上,甚至是臉上,都是鮮血。
低下頭看,血水自衛生間的地面流出來,袁青朵的布鞋底已經沾上了鮮紅的血跡。
袁青朵在徹底崩潰之前,下意識透過男人身體旁邊的縫隙朝衛生間裡面看去。她看見了那個碩大的浴缸。浴缸裡是一個女人支離破碎的身體。袁青朵之所以一眼肯定那是個女人,是因為一隻女人才會有的纖細小巧的斷腿正搭在浴缸的邊緣上。
而比這只斷腿更為恐怖的是,一隻女人的頭顱正擱在浴缸邊的地板上。那只頭顱的頭髮尚在,長長地拖在地板上。而那張鮮血淋漓的臉正對著袁青朵。雖然那張臉早已面目全非,袁青朵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張臉正是文澈的!
袁青朵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尖叫。這尖叫讓面前的男人猛然驚醒。他驚醒之後一伸手就朝袁青朵抓來,大概是行兇暴露,起了殺人滅口之心。
這一切只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袁青朵在極度崩潰之時竟然爆發出意想不到的能量。她一抬胳膊,擋住男人的手。幸好男人伸出的那隻手是未握長刀的手。袁青朵擋那個男人的手時,男人的手指抓住了袁青朵的皮肉。袁青朵猛然往後一拉,只覺得胳膊上火辣辣一痛。但她已經顧不了這些了。她掙脫男人之後便朝外面跑去,沿著走廊一直跑下樓梯,繼而奔出西樓的大門。
袁青朵從大門跑出來的時候,已經忘了去看值班室裡的保安是不是還在。事實上,她此刻這樣瘋狂的奔跑速度,保安即使要追,一時也反應不過來。所以袁青朵順利地跑出西廳,一拐彎,鑽進賓館的停車場。
四下無人。袁青朵低下身子將服務員的衣服從身上扒下,甩掉鞋子,從包裡拿出自己的衣服和涼鞋穿上,然後把換下的衣服和鞋子扔進垃圾箱裡,理了理頭髮,從停車場另一個出口走出去。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離開雲城賓館,回到雲島大酒店自己的房間。
水夜和袁青朵看到這裡都有些想吐。這個主持人跟花癡一樣,太讓人倒胃口了。荊井這時終於笑了一下,但笑容只是出於禮貌擠出來的。水夜這時已經仔細研究過荊井的表情。荊井明顯心不在焉,他身在嘉賓席心卻不知道飛哪裡了,他一定是在想著剛剛死去的女朋友文澈吧。看他雙目空洞的樣子,就知道他的心也空了。真正傷心的人不會一眼讓人看出來他很傷心。因為他已經將心封閉起來,與世隔絕。
他說:「好吧,大家看清楚了。」他邊說邊將手伸向沙發前面的茶几。茶几上,有幾個白瓷杯子口朝下扣著,另外有兩隻杯子裝滿了水,顯然是備給主持人和嘉賓喝水用的。荊井的手伸向一隻扣著的杯子,抓起來,用力在茶几上敲了幾下。「大家看出來了,這是一隻空杯子,但是我可以變出水來。」
說著他以極快的手法將那只杯子翻轉過來,卻見一杯綠盈盈的茶水滿噹噹的。觀眾開始叫起好來,女主持人從「花癡」變成了「白癡」:「天呀!荊先生倒起茶水來神不知鬼不覺!這些是真正的茶水嗎?」
荊井沒有說話,只是又拿出了一隻空杯子,翻正了,將變來的茶水緩緩注入杯中。
然後他以極快的手法將裝滿茶水的杯子一晃,然後扣在茶几上,又抬起來使勁兒對著茶几敲了敲。主持人驚叫道:「天哪,茶水又沒了?」
荊井嘴角輕輕一挑,將那只杯子翻轉過來,卻又是滿滿的一杯茶水,而茶几上沒有沾上一丁點兒水漬。
觀眾鼓起掌來。荊井淡淡地說:「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小把戲。」說著他將手掌對準觀眾,鏡頭拉了一個近景,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有一隻圓形的薄片。荊井說:「我事先把這個放入茶杯下壓,擠出空氣,倒置時,由於外部大氣壓的作用,茶水自然不會流出來。」
觀眾席發出一片唏噓聲。袁青朵亦撇撇嘴說:「真相就是這樣簡單。」水夜亦認同。她心中忽然想:《妖手》那場魔術的真相是不是也這樣簡單呢?
接下來,魔術表演暫停,女主持人用拉家常的方式試著跟荊井溝通。但是荊井明顯不熱情,只用寥寥幾個字來回答主持人的提問,更多的時候僅僅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在女主持人見荊井此狀,沒敢問敏感問題,否則荊井一定會拒絕回答。雖然演播廳裡的冷氣開得很低,但女主持人的額頭卻亮晶晶的,顯然已被荊井弄得一頭汗了。袁青朵心中暗自得意,心想節目過後,女主持人被領導狂批是在所難免了。
女主持人終於黔驢技窮,甘拜下風。她停止了與荊井的交談,按照導演的安排,接下來的收場戲照例為荊井的魔術表演。
觀眾的興致再次被提了起來。這一次,荊井沒有再表演隨手的小把戲,而是等著助手和道具上場,表演一段驚險刺激的《刀飛美女》。
一塊一人多高的木板前面,站著一位衣著性感的美女。美女玉臂伸展,將身體擺成十字形,優雅地貼著木板站好,目光望向荊井。
荊井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數把匕首來。他將這數把匕首演示了一下,刀刀都能將黃瓜輕輕削成薄片。他將其中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對準了數米之外的美女。美女這時停止了微笑,表情稍顯僵硬,似乎對荊井手中那把匕首望而生畏。
只見荊井右臂一發力,瞬間匕首已經在觀眾的驚叫聲中刺入了木板中,離美女的玉臂只有兩公分的距離。美女見自己安然無恙,輕鬆地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又緊張起來,因為荊井又準備發刀了。
接下來幾把刀以眼花繚亂之勢射入木板中,每一把刀都巧妙地貼著美女的身體刺入木板。而匕首的位置漸漸靠上,最後幾把緊貼美女的脖子和耳朵,只要稍有偏差,美女輕則毀容,重則小命休矣。
荊井手裡終於空了。觀眾們吁了口氣,美女也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女主持人款款走到美女近前,問道:「你還好吧?」
美女微笑著點點頭,離開木板,邁著柔軟的步子向場下走去。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女主持人轉而問荊井:「荊先生,你這百步穿楊的功夫是什麼時候練成的?我剛才好像看到了古龍筆下的小李飛刀從書中走出來。」
荊井微微一笑,右手伸進左袖中,掏出一把把鋒利的匕首來。主持人愕然之際,還不忘開個玩笑:「荊先生,原來你手中還有這麼多刀子。你不會向我開刀吧,我可沒有剛才那位美女的膽量。」
荊井說:「當然不會。其實這就是剛才我要擲向美女的刀子。它們並沒有真的擲出去,而是還留在我的手中。」
眾人大驚失色。女主持人的反應還算機敏:「那剛才向美女發刀的人是誰呢?」
這時候,從木板後走出一人。這個人相貌普通,向眾人招手微笑。荊井說:「向美女發刀的人就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小李飛刀』。」
主持人奇怪:「他在木板之後,如何能發刀?」
荊井看了主持人一眼,似乎在說大家都明白了,你卻還在穿糊塗。然後他說:「這些刀原本都在木板之後,我這邊發刀的時候,用極快的手法藏入衣袖,與此同時,我的助手便在木板後面按動機關,一把事先安裝好的刀子就從木板後面彈出來。因為速度很快,配合默契,一般人不會看出來破綻。」
沒明白的觀眾此刻也明白了。荊井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凡是魔術都是假的。我之所以拆穿這個魔術的真相,就是想告訴大家這一點。其實,我不說,你們也都知道。」
水夜聽到此話又想,所以那個《妖手》的魔術也是假的,如果揭出真相,不知道會有多簡單!
電視節目結束後,水夜對袁青朵說:「青朵,我想,我們還是暫時留在這裡。剛才主持人說荊氏魔術團後天就要離開雲城到陽城表演。我們等他們走了之後再回青城。這樣比較保險。」
袁青朵點頭同意。她說:「我們先躲著。縱然躲不了十五,就先躲掉初一。」水夜聽了她這話,心中又是一凜。
21
白天的時候,荊井接到了沈敬生的電話。沈敬生說,他剛從生物研究所出來,荊井給他的綠茶殘渣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他想與荊井面談。
沈敬生說話的口吻相當嚴肅,又有些吞吞吐吐。荊井此刻已經猜到了什麼,問沈敬生這會兒在哪裡,馬上去找他。
沈敬生說生物研究所就在他家附近,要荊井直接去家裡找他。荊井到達的時候,沈敬生已經泡好了一杯上好的綠茶恭候荊井。
兩人坐好,沈敬生小心地問:「荊兄弟,你給我的綠茶殘渣是從哪裡來的?」
荊井早料到沈敬生會問這個問題,面露懇切:「沈兄,這個我暫時不能說出來,因為關係到我們魔術團的機密。你請我來,我已經猜到,綠茶一定有問題,你能告訴我到底有什麼問題嗎?等我把事情查明了,自然會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你的。」
沈敬生看著荊井,面露狐疑。好在他是個謙謙君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說:「好吧,既然我答應你做這件事,又怎麼能不把結果告訴你。你給我的綠茶殘渣裡查出有氰化鉀。從份量上看,半杯茶就足夠致命。」
荊井心中早有準備,聽到這話身體還是顫抖了一下。一剎那,他想了很多。文澈真的像他認為的那樣不是自殺。她是不會輕生的,只要荊井活著,她一定不會放下他去另外一個未知的世界。他們前一天晚上還如膠似漆,縱然受房路的阻撓前景未知,文澈眼中有明顯的憂鬱,但是只要他們爭取,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文澈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輕易放棄生命呢?
是的,文澈確實是他殺。有人在她的茶葉中放入了致命的毒藥。凡是魔術團的人都知道,文澈酷愛喝綠茶,而且是新泡的那種。所以她那只水杯是隨身攜帶的,從不離身。可是文澈杯中的綠茶一直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而她死的時候,荊井發現她杯中的茶葉換掉了,不是常喝的碧螺春。荊井知道,每次文澈去買茶都是他們一起精心挑選的。所以這杯子裡的茶葉來歷不明。
是誰換掉了文澈的茶葉?那一定是魔術團裡的人。而文澈在魔術團裡人見人愛,誰會向她下毒手?那只有一個人:房路!
房路一定看到那晚他們在一起親熱,明裡無法阻止他們,又不能趕文澈走,所以只能殺了她!並偽裝成文澈自殺,掩人耳目。
想到這裡,荊井猛然站了起來。沈敬生看到荊井的表情陰鶩,不敢多問,說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咱們改天再聯絡。
荊井握了一下沈敬生的手,感謝一番,然後問:「綠茶殘渣能不能還我?」
沈敬生點點頭,將裝有綠茶的瓶子遞給荊井,然後二人告辭。
荊井回到魔術團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人們在夏天多有午睡的習慣,魔術團的人也不例外。荊井走向自己房間的時候,走廊上靜悄悄的。
他剛要進入自己的房間,忽然又站住,叫來服務員,打開了文澈的房間。
文澈的房間已經被服務員收拾好,被單床罩換了乾淨的。文澈的物品還在,衣櫃裡的衣服還好好地掛著。桌子上放著文澈的紅色皮箱,沒有上鎖,荊井輕輕打開。
睹物思人,此刻荊井的痛苦無法遏止。從昨夜看到文澈死去到現在,荊井都如在夢中,他總是不能相信這是真實的事。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十幾個小時,人遭受打擊之後短暫的麻木期早已經過去,神經復甦,痛苦便如開了閘的河水,源源不斷,無窮無盡。
荊井痛哭失聲,淚如雨下。他邊哭邊整理文澈的遺物,終於在皮箱的夾層裡發現了一小袋包裝精美的綠茶。
荊井一下子便停止了哭泣,心「咚咚」地跳了起來。這是一包新開封的西湖龍井,他用顫抖的手指打開包裝,仔細看茶葉,認定這包茶便是文澈杯中的茶葉。
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荊井一驚,忙將那包綠茶塞進自己的衣兜。轉過身來,看到來人正是房路。
荊井已經認定房路便是害死文澈的兇手,此刻一見房路,幾乎要撲上去與他拚命。但血湧上來的時候,一個聲音似乎在耳邊說:「冷靜,冷靜。」
荊井拚命抑制住渾身的顫抖。是的,這個時候如果貿然揭穿房路,房路一定會在瘋狂之中毀掉證據,而且還有可能殺人滅口。
卻見房路在一夜之間竟似老了十歲,腰微駝,滿臉疲憊。荊井想,他一定是因為自己殺死了文澈而自責。畢竟房路進入荊氏魔術團已經十六年,是親眼看著文澈從一個小女孩長成為少女,感情猶如兄長,就算房路再狠毒,殺死她,心中也必定不好受。
房路見荊井望著他怔怔發呆,臉上淚痕猶在,心一酸,自己也險些哭了。他說:「孩子,我知道你懷念文澈,心中難過。要知道我和你一樣難過,就像失去了親生女兒。早知道事情會這樣,你父親臨終前對我的囑托就不重要了。我也就不會違心阻攔在你們之間。」
荊井聽房路這樣說,更加痛恨他。房路殺死了文澈,卻又在這裡惺惺作態。誰知道父親臨終前究竟囑咐了房路什麼?難道房路就對父親這麼忠心耿耿嗎?或者,房路根本就沒有按照父親的意思做,而是要達到自己不為人知的目的。只怪父親死的時候,自己年幼無知,對房路這個人太輕信了。
事到如今,後悔無用。荊井吸了口氣說:「文澈呢?文澈在哪裡?我要見她。」
房路嘴角抖動了一下,小聲地說:「文澈已經……她的屍首,已經被我處理乾淨了。」
「什麼?!」荊井幾乎跳起來了。他再不顧及什麼,一把抓住房路的衣領,大喊:「你把文澈怎麼樣了?!」
房路任荊井抓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後天就要去陽城,總不能帶著個屍體去吧?天氣這麼熱,屍體很快就會腐爛,恐怕遮蓋不住。」
荊井滿臉通紅,兩眼冒火:「遮蓋不住?文澈是自殺,為什麼要遮掩?你怕什麼!」
荊井從小對房路極為尊重,從來不會對房路說一個「不」字。而此時,荊井認定房路是殺死文澈的兇手,因此才會對房路大發怒火。房路雖然詫異,但他想文澈自殺完全是由於自己偽裝強暴了她,所以自覺理虧。再加上文澈的死對自己的打擊也很大,何況跟她青梅竹馬,早就私訂終身的荊井?
因此他歎了口氣,輕輕抓住荊井的手臂說:「小井,你冷靜一下。你怎會不知現在的記者都是無孔不入?如果他們知道我們魔術團出了這麼大的事,一定宣揚得滿世界都知道。那樣我們魔術團的臉面將會掃地。你父親為了重振魔術團,耗盡了畢生的心血,死不瞑目。我答應他一定要令荊氏魔術揚名天下。你知道,我是看著文澈這丫頭長大的,她這麼早就走了,我心裡……」說到這裡,房路哽咽著說不下去,兩行熱淚終於滾滾而落。
荊井還想說什麼,看到房路落淚心中震了一震。這時他忽然想到,如果房路想殺死文澈,他可以在賓館的房間裡直接讓文澈喝下放毒的綠茶,大可不必換去文澈的整包綠茶,卻讓她在大劇院的化妝間中毒而死。再說文澈也不會輕易使用來歷不明的東西。況且房路知道自己經常在文澈房間裡與她一起喝茶,難道他連自己也想害死嗎?文澈和自己如果都死了,魔術團也完了,但荊井可以看出來,房路這麼多年來對魔術團忠心耿耿,不遺餘力,不可能連荊井的性命也不顧。
剛才的衝動消減了大半。難道兇手另有其人?是自己錯怪了房路?
如果是這樣,要不要告訴房路綠茶的事,與他一起查明真相?
不,還是暫且不說為好,因為房路還沒有排除嫌疑。
荊進這麼想的時候,慢慢放開了緊抓著房路衣領的手。然後他問:「告訴我,你是怎麼處理文澈遺體的?」
22
今天凌晨,裝著文澈屍體的木箱放在房路的房間裡。
房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腦子裡亂作一團。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眼中掠過異樣的光芒。
他走到木箱前,輕輕打開蓋子。木箱裡,文澈的屍體蜷縮成一團。
房路取來一支針筒,扎進文澈的手臂,吸了一管血出來。然後,又把針筒裡的血注進一隻小玻璃瓶裡,蓋緊放好。
然後,他開始往外拉文澈的屍體。
人剛死的時候,身體仍然是軟的,但時間稍長,全身的關節和肌肉都會僵硬。如果保持一種姿勢,就很難改變過來。所以房路很費力地把文澈從木箱裡搬出來扛進浴室的浴缸裡時,文澈的屍體仍然蜷縮成一團,就像嬰兒呆在母親子宮裡的姿勢。
房路取來一把鋒利的長刀。在肢解文澈屍體之前,他緊緊關上浴室的門,然後跪倒在地,向著文澈的屍體叩了三個頭。
他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丫頭,我沒有想到,我對你的傷害會讓你用死來抗爭。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再這樣糊塗了。可惜,世間沒有回頭路,人生沒有後悔藥。而我現在,依然要對你不敬。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疼,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為了魔術團的將來,為了你養父的心願,我只能如此了。」
房路說到這裡,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心中憋得難受,不禁要放聲大哭,卻又怕驚動他人,於是哭聲被壓抑成低聲的嗚咽,直至哭得連氣都要喘不出來,這哪像還未到四十的人?
哭了一會兒,房路又接著說:「丫頭,你知道我這輩子為什麼沒有娶妻嗎?那是因為我沒有看中的女人。沒有一個女子能比得上你這樣冰雪聰穎、冰清玉潔。可是我不能有非分之想,而且我知道你的荊哥哥才是你唯一想嫁的人。其實,我本來打算你嫁不成荊井,另為你找個比荊井還好的丈夫的。可是我還沒有做到,你就……我真的對不起你。丫頭,如果有來生,我只求我們來世還能見面。你做我的女兒也罷,做我的妹妹也罷,做我的妻子也罷。我會用下輩子漫長的時間來償還你……」
房路說到這裡,用衣袖擦乾眼淚,站起來,漸漸恢復了原有的魄力。他抓起刀來到浴缸前,開始肢解文澈的身體。
可是,他沒有想到,他犯了一個大錯。他將浴室的門關嚴了,卻沒有發覺,外間的房門並沒有關上。剛才他先進房,幾個助手抬著箱子隨後才進來,走的時候,最後出門的助手可能是因為剛才扛了屍體,心情緊張,只輕輕帶上了門,卻沒有關嚴,留下一道小縫。
而房路並未留意。他一直是個行為謹慎、心思縝密的人,卻因為文澈的死而亂了方寸,沒有發現門竟然沒有關嚴。
所以,袁青朵才有了可趁之機。
當房路聽到有人敲浴室的門時,瞬間張惶失錯。他愣了片刻,平靜了一些,心想一定是荊井來找他。荊井一定是敲了外邊的房門自己沒有聽見,荊井怕他出事,叫來服務員把房門打開了。
現在荊井一定發現了浴室的門是緊關的。如果他再不作聲,那麼荊井一定會破門而入。那樣也許會驚動更多的人。於是,房路打開了浴室的門。因為他第一次碎屍,心情高度緊張,所以思維並不在常態。如果是常態,他一定會先核實敲門的人是不是荊井。
所以當房路將門打開時,發現外面的人並不是荊井。
房路沒有追出去。幾分鐘後,他打了一個電話。
對方是被吵醒的。起初還有些埋怨,聽清楚了房路說什麼之後,立刻連聲說「好」。
不到一刻鐘就有人來敲門。房路打開門,門外站著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手裡面抬著一隻沉重的鐵箱。
這時房路已經淋浴完,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他讓他們將鐵箱放在浴室門口,然後將準備好的一隻放有錢的信封交給其中一個男人。男人打開信封點錢,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們沒有過多語言便匆匆離開賓館。
房路打開浴室的門,地面上的血跡已經被水沖洗乾淨。房路憋足了力氣將鐵箱推入浴室,又將浴室的門緊關,然後打開了鐵箱上的蓋子。
鐵箱裡是七八條魚,每條魚身長約二十四五公分,橢圓形狀,通體深綠,脊背呈墨綠色。鐵箱並不大,所以這些魚擠在一起像沙丁魚罐頭。而與沙丁魚不同的是,它們在水裡煩躁不安,似乎想掙脫鐵箱的束縛。其中一條魚張開嘴來,兩排鋒利的牙齒呈倒三角形。
是罕見的食人魚!就在前兩天,有一位神秘的男人打來電話,說手上有食人魚,也許魔術團會對此感興趣。當時房路不置可否地掛掉了電話,卻不料今夜派上了用場。
浴缸裡是文澈血淋淋的碎屍。房路撿起一塊來,丟進鐵箱裡,然後蓋上蓋子。
片刻,裡面便發出激烈的水聲。而只是過了短短幾分鐘,便漸漸平息下來。房路打開蓋子,用剛剛準備好的鐵鉤撈上來已經被啃光肌肉的白骨。
房路看著雪白的骨頭,心裡打了個寒戰。他早就聽說過食人魚的厲害,卻沒有料到竟有這般兇猛。兩個多小時過去,天濛濛亮的時候,文澈的屍體在食人魚的利齒之下,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
而食人魚個個都吃得膨脹起來,如同被吹大的氣球。它們失去了戰鬥力,懶洋洋地擠在空間似乎更為狹小的鐵箱子裡。
明天白天,他會找來助手將鐵箱子運往郊外,這些兇猛的食人魚將會變成一串串鮮香的烤魚,魔術團裡養著的兩隻狼狗將會一飽口福。
大自然的食物鏈是多麼的美妙。
房路把鐵箱子蓋好,然後將文澈的骨頭洗乾淨,重新裝在木箱子裡。外面用一把銅鎖鎖死。
浴室裡的排氣扇一直是開著的,但空氣中仍然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23
荊井在房路的房間裡看到了那只木箱。他看到的時候,覺得箱子是那麼的小,小到根本不可能裝下文澈的遺骨。
但是他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就像他在舞台上表演的許多魔術一樣,正是利用了觀眾的視覺錯覺,令觀眾以為不可能,但實際卻是可能。昨夜文澈的屍體就是裝在這只箱子裡偷偷運回這裡的。房路告訴他,此刻箱子裡已經不是文澈的屍體,而只是一堆白骨。
可是,荊井卻沒有打開看。他害怕自己看到文澈的遺骨而無法自控,對房路採取過激的行為。
兩天之前,大家還給文澈慶祝生日,文澈的一顰一笑尚在眼前,現在卻已是陰陽相隔了。
這個時候,荊井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昨天那個青澀少年。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果害死文澈的兇手是房路,那麼他一定會給文澈報仇。如果是其他的人,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深入骨髓的痛苦深深埋藏起來,不表露,不張揚。
於是他輕輕撫摸過箱子,然後決然地站起來,沒有看房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從房間走出去的時候,感到一顆鮮活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抓碎。那種疼痛,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地體會。
房路吁了口氣。他想荊井仍然忌憚自己,仍然是因為他的父親荊良。
房路打電話給魔術團負責宣傳的助手,要他立刻在雲城範圍內公開招聘一名女助手。女助手的條件是二十五歲以下,大專以上文化程度,美貌,氣質非凡,擅長舞蹈。
文澈死了,團裡沒有能代替文澈同荊井跳華爾茲的女子。而這段華爾茲的效果非凡,在令人窒息的《妖手》之後表演,而且作為謝幕之舞,再好不過。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幾家媒體打出了廣告。一時之間消息轟動了雲城,報名者甚眾。按照要求,報名者需提交自己的個人資料,以及照片一張。
第二天傍晚,房路的桌子上已經堆了厚厚的一疊資料,已經有四五百人報名應徵。
房路仔細翻看著這些材料,挑出來二十名女子,然後交給助手,要他通知她們明日面試。
第二天上午九點,這二十名女子已經在雲城賓館門前守候。這些女子大都有著出色的容貌,衣著亮麗,一時之間如百花齊放,爭芳鬥艷。
二十名女子被排了號,按順序進入賓館的小會議室。
面試會由房路親自主持。荊井坐在房路旁邊,餘下一位助手負責記錄。
荊井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房路沒有跟他商量就要擅自招收一名助手作為荊井的舞伴,令荊井十分不快。但他已經懷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決心,於是沉下氣來,冷眼旁觀,看看房路要唱哪門子戲。
一個女子,又一個女子被安排入場。面試內容很簡單,就是要她們跳一段舞蹈。古典舞民族舞現代舞都成。
憑心而論,其中不乏舞貌雙全之人。但是這些女子在荊井的眼中,只是凡粉俗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而飲罷這一瓢,再無所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房路事先有所交待,選中誰,會在面試完畢之後徵詢荊井的意見。但荊井清楚,房路這樣說,其實選誰不選誰全是房路自己說了算。因此,荊井更是置身事外,感覺那些極力賣弄自己舞姿的女子就像馬戲團的猴子一般可笑。
更有甚者,一個妖艷女子,在跳舞之前,忽然脫去外衣,裡面只穿三點式,露出惹火的身材。房路面對這樣的情景只覺得尷尬萬分,有心趕那個女子走,又覺得有失風度,只好垂下頭暗自歎息世風日下,女子不懂自愛。
荊井甚至有拂袖而走的衝動。可是文澈的死讓他籠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全身似被抽了筋,什麼也無力去做,索性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仰頭閉上眼睛。
那三點女子正舞到興奮時,瞥見兩位主考官一個低頭一個仰頭都不看她,瞬間如跌入冰窯。再看一旁的毛頭小助手卻瞪大了眼睛,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不由得一陣氣惱,粉面通紅,舞也不跳了,抓起衣服胡亂套上,然後落荒而逃。
妖艷女子走後,進來的是最後一位應試的女子。荊井聽到已經進行到第二十號,正要慶幸要散場了,卻在看到第二十號女子微微一怔。
這女子似曾相識。荊井從小在魔術團長大,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認識的女子極為有限。也正是這樣,他更是對文澈一往情深。
荊井愣了片刻,才想起這名女子正是在雲城表演魔術《妖手》時,暈倒的那位觀眾。他還記得她名叫「水夜」。
那次見水夜,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只記得她長得很好看,睡在那裡,就如同童話裡的睡美人。
而現在,睡美人早已醒來。她將一頭長髮綰在腦後,露出清秀的臉盤、精緻的五官。上身穿著淺粉色的緊身襯衣,勾勒出誘人的曲線。下身是白色的長裙,裙擺很大,一直垂到腳踝。
腳上是一雙白色的舞蹈鞋。
水夜開始跳起舞來。是一段印度舞蹈。水夜身段極好,但似乎並沒有經過專業的舞蹈訓練,因此雖然姿態很好,但許多動作並沒有做到位,力度也不夠。而且這段舞蹈跟水夜的衣著也不搭配,因而不倫不類。房路不禁失望地搖搖頭。
水夜跳完,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房路讓助手安排面試者去餐廳免費就餐。他會在午餐快結束時當眾公佈入選者。
房路看了看荊井,意思是徵求他的意見。荊井本來不準備發表意見,房路選誰便是誰。可是這時他想到了水夜。於是他說:「就選最後一個吧。」
房路聽了微微一怔,然後微笑點頭:「好,就選最後一個。」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荊井不知道他這樣一個決定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甚至生命。選擇水夜,並不是因為他對水夜動了心。他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了,不會再為誰而動。選擇水夜,只是荊井的一個本能。也許是因為有了一面之緣,因此感覺親切。房路終究是要選一個人的,那就選她好了。
24
午飯後,房路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他從櫃子裡取出那瓶裝有文澈血液的瓶子帶在身上,直奔雲城市中心醫院檢驗科。
他私下找了一名護士,遞給她一隻信封,裡面裝著一筆很可觀的錢。房路的要求是,檢驗出血型即可。
護士用異樣的眼光看了一眼房路,再看看沒有別人,收起了信封,接過瓶子進化驗室化驗。房路想,她一定是把自己當作戴綠帽子的男人了,偷偷取了自己孩子的血來檢驗,看是不是自己親生的。
如果她真的這樣想,倒是好了。
血型檢驗一會兒就出來結果了。護士將化驗結果遞給房路,注意著他的臉色。
房路的臉色變了。他看著這張紙呆了半晌,然後都沒有跟護士打招呼,像丟了魂兒一樣木然地走出醫院。
他沒有看見那個護士在他身後暗自搖頭。那個護士看房路的臉色,一定是認定了那個可憐的孩子不是他親生的了。
房路木然地走出醫院的大門,直到有一輛轎車險些撞著他,在他身邊急剎車的時候,房路才清醒過來。轎車司機搖下車窗,對著房路破口大罵。
房路好似沒有聽到。轎車走後,房路找了棵樹在旁邊蹲下。他又看了一遍化驗單,上面在血型一欄中清楚地寫著X型。
為什麼?文澈的血型怎麼可能也是X型?
荊氏魔術團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就連魔術團內部的人也極少知道。這一點房路是清楚的,因為當年荊良臨死前親口告訴過他。
這個秘密就是,荊氏魔術的傳人,也就是有荊家血統的男子,血型全都是X血型。而且他們只能娶X血型的女子。X血型是一種極為罕見的血型,找這種血型的女子可謂大海撈針。而同為X血型的夫妻,他們的孩子也必定為X血型。但如果找一個其他血型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定不是X血型。
當時荊良臨終前交待過房路,這件事情要極為保密,就連荊井也不能說。只有他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為妻,並生下孩子才能知道這個秘密。
荊良當然知道兒子的心思。荊井自小跟文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荊良都看在眼裡。但文澈並不能做他的兒媳婦,這不僅是因為文澈不是X型血,而且,文澈是荊良的私生女!
原來,荊井曾在外面結識了一位神秘女子,兩人產生私情,並生下一女,便是文澈。那女子生文澈的時候大出血而死,於是荊良將女嬰托人撫養,待養至三歲時以收養孤兒的名義養在身邊。這件事只有荊良一個人知道,他在臨死前,悄悄將這件藏了半輩子的秘密告訴自己的心腹房路。
所以就算文澈是X型血,亦無法嫁給荊井,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便是房路堅決阻止二人成婚的主要原因。但他受荊良所托,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兩個人,所以只能採取卑劣的手段,偽裝自己奪去了文澈的清白之身。
但現在,房路得知文澈竟然也是X型血時,簡直如晴天霹靂。文澈為什麼也是X型血?這只會有三個可能:第一,文澈如荊井一樣,也是同一父母所生。但這顯而易見不成立,荊良和原配夫人光明正大生的女兒怎麼會送人偷偷摸摸地撫養又作為孤兒收養呢?他們當時在國外,根本不受只生一個孩子的計劃生育政策限制。第二個可能,就是文澈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荊良在外面養的女人也是X型血。但房路認為這也是不可能的。他們在國外,魔術團當時並沒有公開演出過,對外界相對比較封閉,荊良認識一個中國女人已經很難,又怎麼會在原配夫人之外又恰恰認識一個好似大海撈針的X血型女子呢?
那就只能有第三種可能:文澈根本不是荊良的私生女!荊良在外面並沒有拈花惹草,所以文澈是X型血只是個巧合!這個可能成立的幾率看起來雖然比前兩種可能還要小得多,但從邏輯上判斷,這個可能是唯一成立的了。
而文澈是X型血,荊良難道不知?如果事情真的是第三種可能的話,那麼文澈對於荊良來說,是個無價之寶,正好可以做他稱心如意的兒媳婦。對於這一點,房路很有把握,因為荊良對文澈的喜愛是人人皆知的。而為什麼荊良會告訴房路,文澈與荊井是親兄妹,不能結為夫妻呢?
那就是,荊良其實還有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只能騙房路文澈是荊井的同父異母妹妹,這就防止了自己死後,房路獲知文澈的血型之後,正好將她嫁給荊井。
這個秘密是什麼呢?房路苦苦思索,沒有頭緒。他站起來,打了輛車回到賓館。
在自己的房間裡,荊良取出一個帶鎖的鐵盒子。這個鐵盒子有半尺見方,裡面卻沒裝多少東西,只有一封密信。
這個鐵盒子是荊良臨死前說完那些話之後交給房路的。他再三交待,那封密信只能在荊井的孩子三週歲時方能打開。
房路凝視著這個鐵盒,他無法知道裡面的密信寫了什麼。其實他只要把鐵盒打開,真相自然就會大白,但他不會那麼做。他如果這麼做,便是辜負了荊良的信任,他之前所做的忠於荊良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費了。他這大半生,也就白費了。
所以他要堅持住,一直堅持到荊井娶妻生子,荊井兒子滿三歲的時候才打開這只盒子,並且按照密信裡的要求去做。這樣,荊良托付給他的任務才算完成。他便可以離開魔術團,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而現在的情形,在文澈死後柳暗花明。他已經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這個女子就是才招進團裡的水夜。
對於水夜,除了她跳的那段半生不熟的舞蹈,其他方面房路都很滿意。水夜這女子天生麗質,論長相身材氣質決不輸於文澈,卻又比文弱的文澈多了一些青春活力。而讓房路沒有想到的是,荊井在面試之後,居然選中了水夜。
一切都是這樣陰差陽錯,卻又機緣巧合。其實早在房路前一天翻看報名者資料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X血型的水夜。所以,那另外十九名候選者只是個掩人眼目的幌子。
而房路並不知道荊井在此之前與水夜有過一面之緣。而荊井去看望水夜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文澈。因為,他將暈倒的觀眾當作了頭一天在他身邊出現的神秘女子。而荊井卻不知道,那名神秘女子便是水夜的好友袁青朵。
25
袁青朵和水夜本來是準備在魔術團離開雲城之後偷偷回到青城的。然後,兩個人回到以前安定的生活,慢慢將這件事忘掉。
可是她們因為不敢出門就整天呆在雲島大酒店309房。又因為無聊就整天看電視,所以魔術團發出的招女演員的通知被她們看到了。
當時袁青朵愣了一下,朝水夜笑笑說:「夜夜,你去最合適了。」
水夜瞥了一眼袁青朵:「我哪有你合適?我連舞都不會跳,你可是學校的舞蹈皇后,你如果去,他們不選你才是瞎了眼睛。」
袁青朵歎息了一聲:「可是他們的條件是二十五歲以下,我超過年齡了。否則……」
水夜得意地笑笑:「硬件通不過,軟件再好也白搭。不如你冒充我的身份去面試。啊,不行,咱倆長得都不像,一準兒穿幫。」
袁青朵面色微變:「夜夜,玩笑歸玩笑,你想我要去他們魔術團面試,如果主考官就是那個變態殺手,那會是什麼後果?」
水夜不寒而慄,但還是故意嚇袁青朵:「什麼後果?當然是把你招進團裡,然後趁夜黑風高時,將你在浴缸裡切碎。」
袁青朵「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晚的一幕。這是袁青朵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場面:血淋淋的浴室,破碎的肢體,駭人的頭顱。
袁青朵愣了半天,忽然說:「夜夜,要不你裝作應徵的報名者,去魔術團裡探一下虛實?放心,你只是去探一下虛實,就憑你的舞技,他們也不可能選中你。而你正好可以探聽一下,他們有沒有滿世界在找我?如果那樣,我就得報警了。你知道,我是不想報警的,因為我做的事也不光彩,是偷窺。」
水夜卻說:「青朵,沒有問題。我明天就去報名,然後趁面試的時機打入魔術團內部,看看他們的動靜。不過……」
袁青朵問:「不過什麼?」
水夜說:「我不會跳舞呀。他們要我跳舞怎麼辦?」
袁青朵樂了:「你剛才還說我是舞蹈皇后,你跟著我,怎麼也是准舞蹈皇后。我連夜教你就成。如果讓他們看到你不會跳舞,一定會懷疑你的。」
於是,二人關了電視,就在不大的房間跳起舞來。舞蹈都是需要基本功的,這基本功可不是一會兒就能練就的。但水夜體型好,人又聰明,學個囫圇吞棗蒙一蒙外行還是不成問題的。
而水夜卻沒有想到,魔術團最終竟然會選中她。水夜趁面試之機很注意賓館裡上上下下有什麼異常,探尋之後卻覺得風平浪靜。面試結束後,她跟其他十九位面試者一同去吃魔術團安排的午餐。午餐快結束的時候,剛才的主考官出現,宣佈了唯一的入選者。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其他十九位佳麗都用嫉妒或者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水夜知道結果時就已心神不定,再加上眾人的目光,一時間更是手足無措。但是那個主考官很和善地衝她微笑。其他人都散場後,他將她留下,告訴她自己叫做房路,是魔術團的總管。他要水夜回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午飯後來魔術團報到,然後跟著他們一起去陽城演出。
水夜走出賓館的時候,有些啼笑皆非。她不知道她回到袁青朵的房間,把消息告訴袁青朵之後,袁青朵會有什麼反應。這下她們是弄假成真了。難道自己從此真的告別熟悉的學校,結束教師的生涯,成為魔術團的一員,轉戰全國各地?
不!不成!她不能進荊氏魔術團。這不是一般的魔術團,這個魔術團有著極為可怕的內幕。她要跟袁青朵商量一下,怎麼才能不入團。她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尋常。如果她跟那個叫房路的總管說不幹了,不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想到這裡,水夜只覺得頭皮發麻,後悔自己不該鋌而走險。就在水夜準備進入雲島大酒店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警官董淵打來的!
水夜沒有想到董淵這個時候會打電話過來。她想,如果再晚一會兒,進了袁青朵的房間,一定就會讓袁青朵知道自己報過警了。水夜並沒有告訴袁青朵自己報警的事,因為袁青朵自從前天夜裡目睹了魔術團裡那一幕,時刻如驚弓之鳥,生怕別人找上門來。如果她知道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更加惶恐的。
而出乎水夜所料,董淵一接通電話就說:「是水夜嗎?你應徵上魔術團的女演員了是嗎?」
水夜詫異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董淵的聲音很低:「水夜,你旁邊還有別人嗎?」
水夜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雲島大酒店門口,也放低了聲音:「人很多。」
董淵說:「那我說你聽就行。我們得到了你的情報,已經開始對魔術團進行偵查。但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尚未讓他們察覺。我們知道魔術團對外招聘的消息,立刻派了幾位相貌出眾的女同事裝作普通女子應聘,想趁此機會打入魔術團內部,卻沒有一個被選中。我正失望,卻聽她們說被選中的人是你。」
水夜苦笑著說:「是我。」
董淵說:「所以,我懇請你做我們公安的眼線,我們給你豐厚的報酬。你考慮一下,如果同意,今天晚上八點,我們在老地方見面,我會交給你一樣東西。」
26
掛了董淵的電話,水夜明白自己真的是進退維谷了。或者用騎虎難下形容更為貼切。因為以她現在的處境,真的比騎在老虎背上還凶險三分。一方面,荊氏魔術團在水夜心中已經成為了虎穴。今天她本來是為了袁青朵冒險來虎穴一探的,沒想到居然將要成為虎穴的一員。她知道自己現在已經逃不掉了。那個叫做房路的總管看起來還算和善,但骨子裡卻是威嚴的。他一定不能容忍這個弄假成真的玩笑。另一方面,董淵警官居然神通廣大,第一時間便知道了自己被魔術團選中的消息。魔術團的線索原本就是自己提供的,所以董淵找自己做眼線也是順理成章,自己沒有理由拒絕。但是如果讓房路知道了,後果會是什麼?自己的身份,真的成了傳說中的臥底了!
心中一凜,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雲島大酒店309房門前。
袁青朵看到水夜回來了,一把將她拉進房間,關上門,不安地問:「夜夜,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可急壞我了。想給你打電話,卻又不敢。」
水夜還沒來得及說話,袁青朵又問:「怎麼樣,你可探聽到什麼風聲了嗎?」
水夜說:「我留心觀察了。魔術團上上下下似乎很平靜,連風吹草動都沒有。」
袁青朵吐出一口氣,但依然面帶憂色:「過於平靜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我們還是按原計劃執行吧,等明天魔術團一走,我們馬上回青城。」
水夜說:「你自己回青城吧。我走不了。」
袁青朵一驚:「什麼?你為什麼走不了?」
水夜苦笑:「因為我們弄假成真了。」
袁青朵愣了愣,露出詫異的神色:「夜夜,你不要告訴我,你被魔術團選中做女演員了!」
水夜反問:「那你說還有什麼原因讓我回不了青城?」
袁青朵這才相信。她們坐下來,水夜講述了上午的面試經過以及房路對她說的話。
袁青朵問:「你說的那個叫『房路』的總管,他長得什麼模樣?」
水夜面色凝重地說:「中等個頭,四十歲上下,平頭,長得算是端正。是那個人嗎?」
袁青朵點頭:「應該是。還有什麼特徵嗎?」
水夜想了想說:「他的皮膚不錯,面色很白,但是下巴上有一顆痣。」
袁青朵儘管不情願,但還是努力去回憶浴室裡的那張臉。那的確是一張蒼白的面孔,因為驚愕張大了嘴巴,嘴巴下面,似乎是有一顆痣。
袁青朵喊了起來:「就是他!就是他!原來他就是魔術團的總管!他是個變態殺人狂!」
水夜摀住了她的嘴巴:「你小聲點,你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嗎?」
袁青朵平靜了一些。她問:「夜夜,那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去魔術團做女演員?」
水夜苦笑:「你認為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袁青朵緊緊抓著水夜的手:「對不起,都是我出的餿主意。我把你害苦了。」
水夜笑笑:「別這麼說。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吧。你別擔心,我進團之後,會見機行事的。我會盡快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離開。我還會回到青城教書,我們還做同事。你要等我。」
袁青朵看著水夜愣了半天,點點頭。
水夜說:「他們不會輕易選一個不知根底的人進團的,所以這兩天他們一定會對我進行調查。你不能再跟我一起了,要盡快回青城,我也換一個住的地方。」
袁青朵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隨後水夜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她跟袁青朵擁抱了一下,準備離開。
袁青朵要給水夜錢,水夜不要,說自己有錢,而且銀行卡也帶著,可以隨時取錢。袁青朵只好收回錢,卻拿出了一袋包裝精美的西湖龍井來。
「夜夜,我知道你喜歡喝這個。你拿著,在魔術團想家了就泡一杯喝。就像我們在辦公室那樣。記得我在等著你。」袁青朵說著,幾乎要哭出來了。
水夜只好去哄她:「好姐姐,你別這樣,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事情也許沒那麼嚴重,我們也許很快就會又見面的。」
袁青朵含淚點點頭。水夜拿了那包綠茶裝進皮包,故作輕鬆地跟袁青朵道別,然後離開了雲島大酒店。
27
晚上八點,水夜準時進入捷濃咖啡廳的時候,董淵已經在上次的位置上等她了。
在此之前,水夜害怕有人跟蹤自己,學著偵探小說裡的做法擺脫跟蹤。她換了好幾輛公交車和出租車,換車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直到她憑直覺確信無人跟蹤的時候,才坐上最後一輛出租車直奔捷濃咖啡廳。
董淵看到水夜來了,手一抬打了個招呼,然後站起來走到水夜面前,低聲說:「大廳裡人多,我們去包間裡說。」
進入包間,點好咖啡,待服務員離開,董淵才開始鄭重地跟水夜談論有關魔術團的事情。
董淵依然是那副模樣,那副打扮。但水夜已經感覺習慣了,也不像初次跟他打交道那樣緊張。
董淵先透露了一些關於案件的消息。他說他這兩天留在雲城,而青城那邊的警方已經開始調查那晚觀看魔術表演的觀眾,很快便確定了死者確實是魔術《妖手》中那名劍下的助手。
但那名死者的屍體為何神秘消失,又復活在雲城大劇院的舞台上,原因還不得而知。因為失去了屍體作為證據,所以便需要暗中調查。而水夜被招入團中,正是天賜良機。可以利用水夜探尋到團內不為人知的秘密。
說到這裡,董淵禁不住問:「水夜,你為何想到要應徵他們的女演員呢?你明知道那裡面很危險……」
水夜早料到董淵要問這個問題,只用平淡的語氣回答:「這是我個人的原因。我從小就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好奇,對魔術更是有著濃厚的興趣。所以,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接觸魔術這一神秘的領域。如此而已。」
董淵稍帶疑慮的目光在水夜臉上游弋,那目光不僅僅在水夜臉上停留,而是更深層地刺破了水夜的肌膚、骨頭,深入,似乎要進入她的腦海,看一看水夜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水夜心虛,承受不了這種目光,於是輕輕將目光從董淵臉上滑下。
她聽到董淵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我想,你這姑娘既然有如此膽量進魔術團,那麼也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與我們警方合作的。是嗎?」
她再去看董淵,發現他目光裡的質疑已經換作了誠意。她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地看著董淵,算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董淵也笑了笑:「那我口頭上就不多說感謝你的話了。」說著,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水夜面前:「這裡面是三萬元錢,算是我們警方兌現的酬金以及預付的先期報酬。後面如果你合作得足夠好,還會有更多。當然,沒有功勞也還會有,具體多少視情況而定。」
水夜原本是個清高的女子,對於金錢看得較淡,但此刻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做警方的眼線,那麼冒的可算是生命的危險,這一點錢又算什麼呢?況且現在手頭的錢並不多,入團之後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問題,於是便接過了銀行卡,不卑不亢地道了謝。
董淵又跟水夜詳細交待了許多注意事項,如何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跟自己聯絡。他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們暫且不要再見面了,有事就電話聯繫。然後給了水夜一個新的手機號碼,說保險起見,原來的號碼不要再打了,啟用新號碼。
他又交給水夜一個很小的紙袋。他說:「紙袋裡是一把鑰匙,是從死者的衣服口袋裡發現的。你裝著,留著心,或者有用。」
水夜一一記下。她認為董淵是個心細的男人。她比較喜歡心細的男人,這樣的人做丈夫會非常體貼。想到這裡,水夜的臉紅了一紅。為了掩飾,她問:「那你呢?明天魔術團就要去陽城了。然後還會一站一站地到各地演出。你是回青城還是跟著我們?」
董淵說:「我當然會跟著你們。我會暗中保護你。你當然不會發現我的行蹤,如果沒有有價值的情況,你也不要隨便聯絡我。」
水夜想了想又問:「那你會看他們的演出嗎?」
董淵笑了:「當然。我正好可以公權私用,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說實話,我對魔術也有著極大的興趣。」
水夜說:「他們對觀眾的要求很高,需要每一名觀眾提供詳細的個人資料。你會掩飾警察的身份嗎?」
董淵笑了:「我當然不會以警察的身份觀看魔術。要知道,改名換姓可是我們警察的拿手好戲。當然,還有喬裝改扮。」
水夜愣了一下,她看著董淵,想著他會改成什麼模樣呢?
或者,他現在的模樣就已經是喬裝改扮過的嗎?
28
水夜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了。她昨晚用董淵給她的錢住在離雲城賓館不遠的另外一家酒店裡。房路讓她午飯後去報到,那麼她還有最後一上午的自由時光。
水夜仍然用董淵給她的錢買了幾套衣服以及一套化妝品。她來的時候並沒有做充分的準備,換洗的衣服基本都沒帶。昨天去參加面試的時候還是穿袁青朵的衣服。回到酒店吃了午飯,稍事休息,水夜便結了賬,趕往魔術團所在的雲城賓館。
水夜穿著新買的套裙,白色和綠色搭配,長髮披在肩上,化淡妝,幹練又不失清純。
在雲城賓館門口,她給房路打了電話,房路讓她稍等,然後親自出門去接她。
房路安排水夜在一間客房等候。半小時後,通知她到停車場去。一輛魔術團的中型麵包車將載著他們開往陽城。
而所有的道具,則由一輛雙箱的大卡車運走。卡車是租用的,為了保證道具的安全,卡車與麵包車同行,另有一名心腹男助手負責押運。
魔術團的人都上車之後,房路向大家介紹了新來的女演員水夜。
每個人看水夜的表情基本上都是善意的,充滿了熱情。這有些出乎水夜的意料。在此之前,荊氏魔術團給她的感覺是神秘、詭異的,籠罩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而現在,水夜身處其中,竟然覺得似乎就如同自己在學校,與同事們一起去郊遊一般。
這種感覺讓水夜覺得輕鬆不少。加上房路似乎對她格外關照,這讓她又有些受寵若驚。
也就是這個時候,水夜第一次全面認識了魔術團的全部成員。
房路是總管兼道具師,除了荊井稱呼他為「房兄」,其餘的人都叫他「房總」。然後是魔術師荊井,助理兼會計秦鳴,其餘全是助手。助手一共七名,其中女助手一名,男助手六名。再加上在卡車上押運道具的一名男助手,以及司機,一共是十二個人。
如果文澈沒有死,那麼魔術團一共是十三個人。而現在又有水夜加入,仍然是十三個人。十三這個數字總會讓人感覺怪怪的。如果每餐飯都是全體人員一起吃的話,那麼每頓都會是「最後的晚餐」了。
而這些人中間,並沒有那個《妖手》裡的男助手,那個在青城曝屍橋頭,屍體又神秘消失,然後在雲城復活的穿橘紅色襯衫的面容兇惡的男人。
難道,那個男人此刻又曝屍於雲城的某個地方,然後又會在陽城的舞台上復活?
想到這裡,水夜剛剛因為房路的關照和魔術團成員的友善產生的良好感覺蕩然無存。
於是更多的時候水夜選擇沉默,在是非之地,話不宜多。
到達陽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助理早已聯繫好了酒店。仍然是全城最好的酒店:陽城賓館。
水夜拿到了房卡,是一個單間。這足以表明房路對她的照顧。魔術團除了她之外,只有一個助手是女性,而房路並沒有為了節省一個房間讓她們同住。而除了房路、荊井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住雙人間的。
晚飯並不像水夜預料的那樣,是十三人同吃「最後的晚餐」。在包間裡,只有房路、荊井和水夜三人。這又加重了水夜受寵若驚的感覺。
憑直覺,她認為房路對自己似乎有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優待。這讓水夜感覺不正常。她只是魔術團匆忙招收的一個小演員。一無背景,二無能耐,何德何能受此青睞?除非,房路有著特殊的目的!
有什麼目的,水夜無從得知。她暗自開自己的玩笑,最壞的結果大概就是被房路看中,浴室分屍了。
水夜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可笑,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覺得可怕。
因此房路對水夜越好,水夜心中越忐忑。
憑感覺,房路似乎與荊井並不算親熱。雖然荊井一口一個「房兄」,卻沒有兄弟間那種默契。荊井只是吃飯,基本上不說話,也不抬頭看水夜,似乎水夜根本不存在。
房路則邊吃邊跟水夜閒聊,似乎根本沒拿水夜當外人。從房路的閒聊中,水夜又獲得了關於魔術團的一些信息。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荊氏魔術開始在民間走紅。那是荊井的祖父一手創下的。其實荊氏魔術並不是從荊井的祖父開始的,荊家的確是個魔術世家,但究竟傳了多少代,連荊井的祖父也說不清楚。
開始的時候,荊井的祖父只是表演一些祖傳的魔術,都是純粹的中國民間魔術,其實就是民間的藝人。魔術也不叫魔術,而是叫戲法。
中國戲法起源很早,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然萌芽。由於戲法是以自然科學為依托的藝術,科學無止境,就使得這門藝術得以不斷地補充新鮮的血液。無論是魔術還是戲法最初都起源於人類的幻想,所以人們又把它們稱為「幻術」。
中國古代有一種大的戲法也稱「幻術」,叫做「魚龍曼延」。據說「曼延」是一頭長達百餘尺的大動物,用彩紙、竹竿等物結紮起來,很多藝人在內部合力操縱。當「曼延」行進至中心看台前,忽然從它背上出現了仙山瓊閣,並且,山中還有千奇百態的動物在表演,接著又有一系列變化,仙境中的靈禽異物紛紛從山坳中湧出,表演得神離怪奇,令人目瞪口呆。
漢武帝時代,統治階級追求享樂,幻術得到帝王的扶植,成為宮廷藝術,後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科學技術的發展,又由宮廷藝術走向民間藝術,在宋、元、明、清時代,各種廟會及群眾場合,娛樂場地無不表演。
而中國傳統魔術在發展中,不斷受到外國魔術的影響。早在我國西漢時期就有古羅馬帝國幻術師給漢朝皇帝表演《吐火》、《肢解》和《易牛馬頭》等魔術。西晉永嘉年間,印度的幻術師也曾來我國獻藝,帶來《斷舌復續》、《剪絹還原》、《種瓜》等。到了清朝,英國和日本的魔術師亦到我國演出,西洋的節目《五星牌架》、《飛戒上花》、《斷頭復連》,東洋的節目《幻影奇箱》、《炮打美人》都非常精彩。後來,美國創辦了「萬國魔術協會」,在我國上海設立了分會,進行魔術交流。所以,國外的幻術節目經過我國歷代藝人的藝術加工,逐漸發展成具有我們民族特色的傳統節目,許多節目流傳至今。當然,我們的傳統魔術也一直影響著國外的魔術,這些都是相互影響,相互交流的。
水夜聽著房路講魔術發展史,不由得入了迷。此刻,她忘記了擔憂,只覺得魔術是一隻巨大的萬花筒,自己被身不由己地吸引進去。
房路話題轉回去,繼續講荊井的祖父。荊井的祖父當年遇到了一位來自英國的魔術師,兩人一見如故,互相交流魔術心得,對魔術變得更為癡迷。在英國魔術師的幫助下,荊井的祖父靈感大發,獨創了許多轟動一時的精彩魔術,其中便包括《妖手》。
可是就在他剛剛取得成功之後,便與那位魔術師一同去了英國。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生下荊井的父親荊良,老死在英國。荊良又生下了荊井。直到荊井十歲那年,荊家才又回到了國內。
水夜聽著房路的講述,心中有著千萬條疑問。當然最大的疑問便是關於《妖手》的。但縱然這千萬條疑問搔動著心房,卻知道萬萬不能提出來。她剛進魔術團,還不是問「為什麼」的時候。
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久,房路又來了。他拿來一襲雪白的晚禮服讓水夜試穿,說是按照水夜的身材讓人量身訂做的。
水夜換上晚禮服,房路看她的樣子有些失神。他說,荊井正在房間裡等她,等她去排練五分鐘的華爾茲。
水夜跟在房路身後進入荊井的房間。
荊井只開著床頭的壁燈,斜躺在床上休息。看到房路他們進來,不由直起了身子。
荊井看到了身穿雪白晚禮服的水夜。那一瞬間他竟然失口叫道:「文澈!」
29
荊井叫了聲「文澈」之後,方覺失口。一瞬間,他不禁尷尬萬分。水夜更是不知所措。文澈她是見過的,也只是在舞台上見過。因此文澈在她心中的模樣十分虛幻。她甚至記不得文澈究竟長得什麼模樣,臉型怎樣,五官怎樣。所以,那一瞬間她不禁想:難道自己跟文澈長得非常相仿?
但袁青朵並沒有提過這個。袁青朵是近距離見過生活中的文澈了。所以,她們應該不像。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這身打扮吧。她記得舞台上文澈與荊井共舞華爾茲的時候,文澈就穿著一襲雪白的晚禮服,像白雪公主。而房路為自己做的這件衣服,彩色與款式與文澈那件如出一轍。而且此刻,房間裡的光線昏暗,荊井躺在床上,一定在想念她的文澈,所以乍見自己錯認成文澈也不足為奇了。
荊井已經恢復了常態。他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問房路:「房兄,有事嗎?」
房路也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指了指水夜說:「後天我們就要演出了。她會跟你跳最後的那場雙人舞。所以,我安排你們排練一下。」
荊井看了一眼水夜,剛才乍見她時錯有的激動早已蕩然無存。所以,這一眼是波瀾不驚的。
他沖房路搖搖頭說:「我感覺很累,想休息了。排練的事明天再說吧。」
房路沒想到荊井竟然沒有聽從他的安排。事實上,自從文澈死後荊井已經對房路不是言聽計從了。但他身為魔術團的總管,不能在水夜面前丟了面子,於是仍然堅持自己的安排:「我知道你們都很累。但我們時間實在很緊張。你們在走廊上跳兩圈就成,我只看看效果……」
不料房路的話尚未說完,荊井忽然大發雷霆:「我不跳!我再也不會跳什麼狗屁華爾茲了!文澈走了,我再也不會跟別的女人跳舞了!你走!走得遠遠的,我不要見到你!」
荊井的聲音越來越高。他喊完這些話,忽然跌坐在床上,雙手捂著臉嗚咽起來。他剛才本來在床上靜躺,心中翻翻滾滾的全是文澈的影子。失去了文澈,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跟文澈自幼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就算後來房路在他們中間極力阻攔,但他們至少一天三頓飯都在一塊兒吃。對於荊井,文澈早已成為自己身體的另一半,現在文澈死了,荊井形單影隻,大段的空閒時間不知道如何打發。除了痛苦、孤獨、思念之外,還有強烈的不適應。
而剛才忽然見到水夜,儘管她們長得並不像,但同樣是一襲雪白的晚禮服,因為心中思念過於強烈,竟然脫口而出文澈的名字。
待他回過神來,知道錯了,這個人只是與他萍水相逢的女子而已。而她的文澈,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浮著溫柔且頑皮的笑容,甜甜地叫自己「荊井哥哥」了。
所以絕望、憤悶的情緒一股腦兒湧上來,當房路執意要自己跟水夜跳舞的時候,這些五味雜陳的情緒才爆發出來。可是,他卻在氣極之中說華爾茲是「狗屁華爾茲」,雖然再溫婉的人氣憤之中也會吐髒話,但他卻千不該、萬不該將他與文澈最美好的華爾茲如此褻瀆。
因此情緒中又摻入了懊惱。他喃喃地說:「文澈,對不起。」
而一旁的水夜卻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剛才荊井發怒的時候開始是衝著房路的,但最後那幾句「你走!走得遠遠的,我不要見到你!」卻是直衝著水夜說的。水夜天生麗質,從小到大,人們,特別是男人都是對她討好有加,哪裡會對她這樣發脾氣。因此,水夜胸中有著說不出的委屈,但她清楚荊井心中的痛苦,因此能夠諒解他對自己的不敬。
而房路卻被荊井激起了怒火。文澈的死,自己雖然要負很大責任,但也並非自己主觀原因造成的。而文澈剛死,自己便費盡心機給他找了一個新的舞伴,憑心而論,水夜哪裡比文澈差了?誰知荊井如此不領情,竟然要趕水夜走。
於是他的強勁也上來了,衝著荊井大喊:「跳不跳不是你說了算!你今天必須跟她跳舞!她還是你親自選擇的,你卻又趕她走!」
荊井也在氣頭上,不顧後果地回敬:「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這一下,水夜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咬牙,轉身跑出了荊井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衣服也不換,便倒在床上哭了起來。她想,人真的不能貌相,一直給她溫文爾雅印象的魔術師荊井竟然是個如此缺乏涵養的人!
一瞬間,荊井美好的形象轟然倒塌。就是那天在雲城大劇院門前看到的海報上的形象,一度令自己心動,並且心馳神往的形象。不想,如今卻是這般結局。
難道,只有隔著距離才會產生美嗎?
不,應該不是。否則他與文澈又為何深深相戀數年?也許,就是文澈的死,改變了荊井的性情。而剛才房路說什麼?自己竟然是荊井親自選擇的?她一直都以為選中自己的人是房路。荊井為什麼選擇自己?難道只是因為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所以,今晚荊井衝自己發火其實跟自己反倒無關。他應該發洩出來的。而他發洩出來的情緒,僅如抽絲之量。自己還是應該諒解荊井。也許時間一長,他便會慢慢走出痛苦,回到以前的樣子。
想到這裡,水夜抹去眼淚,將晚禮服脫去,在衣架上掛好。到衛生間沖完澡,水夜換上睡衣準備睡覺。
剛躺下,卻有人敲門。門打開,是房路。
房路一臉的歉意,一進門便向水夜不停地道歉,弄得水夜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房路和水夜坐在沙發上。房路問:「介意我抽支煙嗎?心中煩悶得很。」
水夜體諒地點頭。
房路點上一支煙,抽了半天才開口。
「你看過我們的魔術表演。最後與荊井跳華爾茲的女孩便是文澈。她與荊井一直情深意重,可是,因為荊井的父親生前一直不同意他們的婚事,所以我授意,從中阻攔,卻不料攔過了火,文澈這孩子一時想不開竟然自殺了。」
說到這裡,房路停頓下來,又猛地抽煙。水夜沒有說話,卻想著雖然房路沒有說做得怎麼過火,但她卻知道不只是過火,而且道德和法律都是不容的——他強暴了文澈!
而這個時候房路說文澈是自殺的。水夜想起了袁青朵的話,袁青朵親眼看見文澈走進化妝間,再也沒有出來。難道文澈真的是自殺?自殺之後,房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惡便將文澈的屍體處理了。而那一幕正巧讓袁青朵撞見。
是這樣嗎?似乎是很完美的推理。
但即使是這樣,房路仍然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
房路接著說:「因為這件事,荊井非常恨我,認為是我害死了文澈。雖然我也非常自責,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要好好地活下去。荊井還是個孩子,他一時想不開,情緒激動了一些,但時間一長,自然會好的。所以你不必跟他計較。他的工作由我來做,只是暫時委屈你了。」
水夜懂事地說:「房總,你說的我都明白。我是新來的,你這麼照顧我,我都感激不盡,怎麼會覺得委屈呢?」
房路讚賞地沖水夜點點頭,暗自慶幸選對了人。水夜不但容貌不遜於文澈,而且善解人意的性格也與文澈無二。看來荊井接受水夜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了。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隻信封,厚厚的,遞給水夜:「這是預付你三個月的薪酬。試用期三個月,過後還會更多。當然,你如果缺錢可以隨時告訴我,我可以預支你半年的薪酬。」
說完,房路就離開了。水夜將信封裡的錢掏出來,點了點,根本不比董淵給她的那張銀行卡上的數目少!
水夜把信封收好,準備第二天去銀行存上。她沒有隨身攜帶大量現金的習慣。水夜只是中學教師,這幾萬多元錢對她來說就算是大量現金了。平時她給雜誌寫稿子,只有稿費來的時候,才會小小地奢侈一下。
而現在,在這個魔術團裡,只是每場跳上五分鐘的舞蹈,就可以掙上原來十幾倍的工資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是天上掉餡餅了。
再次躺在床上,正準備關燈睡覺,忽然又有人敲門。
是誰?難道是房路又有事折回來了嗎?似乎不是,剛才房路敲門的時候,顯然是用手掌拍門的,因此聲音輕而沉悶。而這次的敲門聲,顯然是用指關節擊打門板,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夜裡格外刺耳。
水夜坐直身子,緊張地問:「是誰?」
30
外面傳來一聲很輕的回答:「是我,樊冰。」
聲音是個女子。水夜想起來正是魔術團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子——魔術師的女助手,就是表演《美女分割》、《刀飛美女》中的那個性感女郎。
這麼晚了,她來找自己幹什麼?
水夜疑惑中打開了房門,見樊冰在門外站著,苗條的腰身上套著米色的真絲短裙,頭髮垂在豐滿的胸前,模樣嫵媚,但眼中卻露出怯意和焦慮。
「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水夜一笑:「沒關係,我還沒睡。」然後把她讓進房間。
樊冰坐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水夜關切地看著她:「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樊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的樣子。水夜也不催問,只是默默地望著她。
樊冰低頭想了半天,終於抬起頭來:「我是想求你幫我個忙。本來,我們並不熟識,甚至沒有打過交道。可是,整個魔術團只有你跟我一樣是女人,所以,我只能找你了。」
水夜微微笑著:「我才入團,還要你多多關照才是。你有什麼麻煩讓我幫忙,我自然求之不得。」
樊冰見水夜如此熱情,心放下來。她靠近水夜,將自己的事情講給水夜聽。
樊冰雖然年紀不大,只比水夜小一歲,但入團已經有三年了。樊冰出身於雜技團,自幼便苦練了一身的柔功和絕技,模樣又惹眼,因此被房路看中,招入團中,悉心指點,成為荊氏魔術團中舉足輕重的助手。許多節目都因了她的完美配合,才使得荊井的魔術更為出神入化。
相比之下,魔術團的男助手多了一些。那也是表演需要,有許多大型的道具需要他們搬動,許多場合需要他們配合表演。因為魔術團陽盛陰衰,樊冰成了眾多男助手的追逐對象。當然,以前還有個才貌雙全的文澈,但文澈與荊井的關係眾人都是心知肚明,文澈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所以他們便將心思放在樊冰身上,渴望受到她的青睞。
那些助手都是一表人才的帥小伙,但在樊冰眼中基本上都是毛手毛腳、稚氣未脫的孩子。只有一個叫「杜松」的男助手讓樊冰心動,因為他與他們不同,有一眼可見的穩重和深藏不露的聰慧。所以他們彼此吸引,然後相戀了。但因為房路明文規定魔術團裡不許談戀愛(這個其實基本是針對荊井與文澈的),所以他們只能偷情。
如今,偷情偷出問題來了:樊冰懷孕了。她不敢讓房路知道,只能偷偷想辦法將孩子打掉。可是杜松在這時候忽然退縮了,說什麼也不敢陪樊冰去醫院。而樊冰一個人去醫院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水夜陪她去。
樊冰說到這裡哭了起來,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水夜雖然暗自認為樊冰是個胸大無腦的女人,但還是很同情她,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只是說自己還沒交過男朋友,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陪她去壯膽並且照顧她,更多的忙可能幫不上。
樊冰已經很感激了,而且請求水夜替她保密。水夜又安慰了樊冰一番,約好明天上午和她一起去醫院。
樊冰走後,水夜暗自乞求上帝保佑不會再有人打擾自己了。她上床關燈,將冷氣調得稍高一些,蓋著薄薄的涼被,在陽城的午夜沉入夢鄉。
一切似乎都很平靜。似乎沒有人再來打擾水夜甘甜的睡眠了。
可是袁青朵不是說過那句話嗎:平靜預示著危機。
水夜犯了一個錯誤,一個房路曾經犯過的錯誤。其實,是樊冰犯的錯,就如同那天把裝有文澈屍體的箱子抬進房路房間的助手一樣,臨走的時候,因為心慌意亂而沒有將門關死。
是的,樊冰出門的時候,也沒有將門關死。同樣是因為心慌意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的。
水夜就在沒有關門的房間裡安睡,直到腳步聲將她驚醒。
因為是一個人睡,房間裡留著一盞壁燈沒關。壁燈可以照清楚房間裡的任何一個角落,更清楚地照著水夜安睡的模樣:黑色的髮絲纏繞著雪白的脖頸,長長的睫毛蓋在清秀的面頰上。
水夜聽到腳步聲的時候,黑亮的眼睛睜開,儘管睡意朦朧,還是看清楚了眼前的闖入者。
那是一個男人。他進入水夜的房間之後,直奔水夜的那張床。可是他剛走了幾步,驀然愣住。因為他看清楚了睡在床上的水夜。他一時間懵了,呆立在那裡沒有反應。
這個男人身體健壯,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濃密的鬍鬚。他的眼睛很大,瞪得溜圓,像兩盞燈泡一般直射向水夜。也許他的眼睛本沒有這麼大,只是因為吃驚而睜得大了。
水夜看到他的這張臉就已經驚恐萬分,睡意全消,但讓她驚駭的不只是這張臉,更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橘紅色襯衫!
那個在舞台上被荊井一劍刺穿胸膛卻又不死,死了卻又復生的橘紅色襯衫男人!在本來無他影蹤的魔術團裡,在午夜時分,突然闖進了水夜的房間!
31
水夜在這個突然闖入房間的橘紅色襯衫男人面前,就像突然遇到惡狼的小羊,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那一瞬間,心跳暫停,呼吸暫停,思維暫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態維持了多久,直到那個男人先開口。
「姑娘。」他的聲音像他的人一般粗重,聽起來有些蹩腳。這個男人在舞台上從來沒有說過話,只在利劍刺入胸膛的時候發出□人的慘叫。所以這應該是水夜第一次聽到橘紅色襯衫男人說話。
男人用粗重的聲音問:「你是誰?」
水夜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本能地反問:「你是誰?」
橘紅色襯衫男人其實看到水夜,驚愕程度絲毫不遜於她。但他畢竟原本是清醒的,所以反應比水夜迅速。他沒有理會水夜這個問題,而是問她:「這是幾號房間?」
水夜仍然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回答:「是……206房。」
橘紅色襯衫男人忽然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腦袋,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我剛才趁你們睡了,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走錯房間了。」他說著,一轉身就往外跑。
跑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又轉回身問:「你是新來的?」
水夜知道他是走錯房間了之後,驚恐大減。她點頭:「是的。」
橘紅色襯衫男人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止住,回過頭繼續往外走。
水夜突然從床上跳起來,用比剛才高了許多的聲調問他:「你住哪個房間?」
橘紅色襯衫男人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並將門重重關上。
水夜想跑出去追他,但雙腿就像棉花一般無力。也許,是自己根本沒有勇氣。
她沒有想到魔術團讓她最忌憚的人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原本以為他會在陽城的魔術表演中才現身。他們一起來陽城的時候,根本不見他的蹤影。他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他住在哪個房間?他的行蹤不被人知道嗎?
水夜從剛才的驚駭轉為茫然。她再也睡不著了,起身倒了杯水。是純淨的白開水,溫熱的,去除身體裡的躁動與不安。
她忽然想,也許明天可以趁陪樊冰去醫院的時候,從她的嘴裡瞭解一些隱情。
問題是樊冰會告訴自己嗎?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魔術團所有的人都在大餐廳吃飯。水夜留意了,人都在,唯獨缺了那個橘紅色襯衫男人。看來橘紅色襯衫男人真的就像魔術團的秘密武器一樣深藏不露。如果他昨天夜裡不是冒冒失失闖進水夜的房間,水夜一定不會相信他就藏匿在自己周圍!
她忽然想起他昨夜說的那句話:「我剛才趁你們睡了,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走錯房間了。」
他是趁著大家都睡了才出去的。他是因為某種原因自覺這樣,還是遵照著房路的意思,有意避開眾人?
他還可以出去買東西,說明這個男人對外並不封鎖,而是對內封鎖的。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他是瞞著房路出去的,「趁你們睡了」,這個「你們」,也是包括房路在內的。
可是是什麼樣的原因,連魔術團裡的人都要避開呢?
水夜一直想著這件事,直到與樊冰坐上開往醫院的出租車。水夜看出樊冰心中的惶恐,用手握著她的手腕,全當安慰。出租車在十字路口遇到紅燈,水夜的思維也似汽車,在那一刻停滯了。她忽然問樊冰:「《妖手》那個魔術裡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樊冰正想著心事,被水夜這麼一問,有點發愣。她奇怪地看著水夜,搖搖頭:「不知道。」
水夜看著樊冰的眼睛。那是一雙充滿魔力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晶瑩剔透。在舞台上,她以這樣的眼睛征服了觀眾,讓觀眾認為她是無辜的,繼而認為那些魔術都是真實的。那場完美的《美女分割》,將她的魅力展現十足。
水夜也有些被這雙眼睛征服了,以至於幾乎相信樊冰是真的不知道那名特殊助手的名字。水夜繼續問道:「那你知道他些什麼呢?」
樊冰繼續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卻是又搖搖頭:「我只知道他是個啞巴,別的什麼也不知道。房總不許他接近我們。」
水夜極為驚詫:「什麼?他是個啞巴?」
樊冰點頭:「對。我很少有機會能看到他,他也從來不講話。房總說他是個啞巴,聽不到,更不會說話。所以我們即使看到他,也不會跟他搭訕。」
水夜直覺樊冰沒有欺騙自己。她的耳邊響起了橘紅色襯衫男人昨晚對她說的話。他的聲音粗重,聽起來很蹩腳,看來是長時間裝啞巴,不習慣說話的緣故。而他昨晚應該確實走錯了房間,所以突然看到自己,在情緒緊張的情況下突然開口說話了。也許這是人在特定的狀態下的一種本能吧。
水夜又問:「他就住在陽城賓館嗎?」
樊冰點頭:「是的。但他從不出來,有人專門負責給他送飯。這個我瞭解一些,因為負責給他送飯的人,就是我的男朋友杜松。」
水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杜松其實水夜早就認識了。當時她在雲城大劇院暈倒之後,就是杜松負責將她送入醫院的。印象中,那是個成熟而穩重的男人,與那些毛頭小伙子有很大不同。但是,這樣的男人,往往城府會很深。關鍵的時候,可能靠不住。否則,此刻陪樊冰上醫院打胎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樊冰說:「你看過《妖手》是嗎?你一定對這個魔術非常好奇,繼而對那個男人非常好奇。但是水夜,你聽我一句話,在魔術團裡,好奇心是不能太強的,否則一定是壞事。這件事情是荊氏魔術團最大的秘密,知道真相的人可能只有魔術師荊井和他的道具師房路。其他的人不應該知道的,你明白嗎?」
樊冰說得誠懇,水夜連連點頭。她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問樊冰這些情況也是試探,水夜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在她身上挖出有價值的信息。
可是水夜又不願錯失良機。她話題一轉,轉到了文澈身上。
提到文澈,樊冰毫不掩飾地歎息著。她說:「文澈是個很單純很乖巧的女孩子,一門心思全在荊井身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房總對他們的事總是橫加阻攔,所以文澈很是苦惱。偶然她也會找我訴訴苦。但荊井對文澈非常好,常常當眾誇讚文澈,心中似乎也只有文澈一個人。所以我想他們一定會終成眷屬的。可是,誰會想到就在前幾天,在雲城演出的時候,文澈竟然在化妝間自殺了!這件事大家都很震驚,無法接受,特別是荊井。可是房總卻一直對外界封鎖消息,警告我們不要透露半點。」
水夜問:「你見過文澈的屍體嗎?」
樊冰點頭:「當時演出結束的時候,文澈本來應該上台與荊井跳一段華爾茲的。但是直到舞曲結束,文澈都沒有出現。我們急壞了,就去撞化妝間的門,發現文澈吊死在裡面……」說到這裡,樊冰的眼中充滿了哀傷和恐懼。哀傷是一定會有的,可是樊冰為什麼會恐懼呢?文澈究竟是不是自殺?難道……
這樣想著,水夜又問:「那文澈的屍體後來怎麼處理了?」
樊冰用驚駭的目光看了一眼水夜,全身一抖。然後她連連搖頭,嘴裡不停地說「不知道」。
她們一直在出租車上。說這些話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耳語,以免被出租車司機聽到。而樊冰的這幾句「不知道」則提高了嗓門,引得出租車司機往後視鏡裡看了她們幾眼。
水夜明白,這個時候,樊冰開始對自己有所隱瞞,或者說有所防備。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的話,大可不必反應如此激烈。而水夜能夠感覺到樊冰掩飾不住的恐懼。也許她只是因為害怕而不敢說吧。
32
樊冰從婦科的手術室走出來的時候,如同換了一個人。她的臉色蒼白,滿臉汗水,一搖一晃走向水夜。
水夜急忙去攙扶她,看著她這副樣子心疼不已。水夜問:「怎麼樣,很痛嗎?」
樊冰緩緩搖了搖頭,雙目空洞。過了片刻,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再也不會理他了!我恨死他了!」
水夜同情地歎息了一聲。女人總是在心靈或者身體上經受了創傷之後,才懂得應該保護自己。可是已經太晚了。
回到陽城賓館,已經接近午飯的時間。她們回房間時撞見了房路。房路察覺到樊冰的異樣問:「你怎麼了?」
水夜替她回答:「她病了,剛看過醫生,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樊冰虛弱地補充道:「房總,我不去吃午飯了。我想多睡會兒。」
房路皺了皺眉頭:「那明天晚上的演出你能行嗎?」
樊冰點頭:「沒問題的,我能夠挺得住。」
房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水夜吃午飯時,趁去洗手間的工夫找了個服務員,給了她一些錢,要她悄悄煲一鍋烏雞湯送到房間。
樊冰喝完了烏雞湯,氣色才好了許多。水夜鬆了一口氣,交待她好好休息,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午睡。
水夜這幾天很累,所以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一陣喧鬧將她吵醒,才意識到,一定又出什麼事了。
她打開門,看見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往外抬一副單架,單架上是不省人事的樊冰。樊冰身上蒙了一層被單,被單被鮮血浸透,觸目驚心。而樊冰的手臂上,已經吊上了一袋血漿。
「她怎麼了?」水夜驚駭地問。
滿頭大汗的房路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大出血!你們去醫院刮宮也不告訴我一聲,還好我見她中午病怏怏的樣子不放心就去看她,結果人都已經成這樣了!醫生說再晚一步命就保不住了!」
水夜的大腦嗡嗡作響。她沒有想到流產手術竟然會這樣危險。她只知道生孩子時產婦會大出血,沒想到刮宮手術同樣也會引起大出血。她一直跟著擔架,擔架被抬上車的時候,水夜本來出於對樊冰的關心欲跟著上車,卻被房路叫住。房路的臉色陰沉沉的,水夜的心裡直打鼓。房路還是第一次沒用笑臉跟她講話。水夜看著救護車走遠,然後硬著頭皮跟房路去了他的房間。
進了房間,房路的臉色忽然緩和下來。他請水夜坐下,倒了杯純淨水給她,在她旁邊坐下。
水夜原本以為房路會追問她樊冰的事情,她還在矛盾要不要跟房路「坦白」說出孩子是誰的。可是出乎水夜的意料,房路根本沒提樊冰的事,而是說:「從現在開始,你暫時頂替樊冰,成為魔術團的女助手。明天的演出就看你的了。」
水夜愣住了。女助手?那都要做什麼?那不再是跳一段華爾茲那樣簡單。想到《美女分割》,水夜不寒而慄。自己能夠勝任嗎?有危險嗎?搞砸了怎麼辦?
這些念頭迅速在水夜腦子裡面來回穿梭,以至於水夜只是愣愣地看著房路,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房路表情很嚴肅:「水夜,我能看出來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放心,我看準的人不會錯。從現在開始,我會傳授你有關魔術的秘籍。你要迅速領會掌握,絕對不能夠影響明天的演出。」
水夜已經回過神來。這個時候,一絲驚喜侵入她的腦海。魔術的秘籍?如果做魔術團的女助手,這不是意味著她將要獲知關於荊氏魔術的秘密?這些秘密包括《妖手》嗎?
水夜很快否定了後面一個疑問。自己就算成為荊氏魔術團的女助手,也不可能獲知《妖手》的真相。樊冰不是說了嗎,這個秘密只有房路和荊井兩個人知道。
能夠知道普通魔術的秘密,已經足夠水夜驚喜了。但是,在短短一天的時間中,自己由一個外行突然轉變成助手,能行嗎?
房路看出了水夜的顧慮,又說:「你放心,明天的魔術節目會因為你而做些調整,你只需要參與其中的一個節目。這個節目相對來說比較簡單,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和功底。只要掌握原理,每個人都可以完成。不過……」
房路前面的話說得很寬心,最後卻話鋒一轉,水夜的心一緊,忙問:「不過什麼?」
房路說:「不過,這個節目的風險比較大,需要非常謹慎。所以,一會兒我就安排你跟荊井排練。在此之前,我先讓你看看這個節目的錄像,你好做到心中有數。」
水夜點點頭,心中暗暗佩服房路做事有條不紊。
這個時候,房路打了個電話,叫來了杜松。
杜松進來的時候,頭低著,大氣兒也不敢出。房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醫院照顧樊冰?出了事做縮頭烏龜,算什麼男人?!」
水夜心中暗想,原來房路早就知道樊冰跟杜松的事了。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可是,她去看杜松的時候,卻發現杜松用冷冷的眼神掃了一眼水夜。水夜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杜松一定是把自己當成告密的人了。
杜松有心想走,腳卻沒動,仍然站在那裡。
房路一拍桌子:「還不快滾!如果樊冰有什麼事,我饒不了你!」
杜松這才連連點頭:「好,好的。」然後腳一抹油便溜了。
房路餘怒未消,悶哼了兩聲,然後調整心情,取出一張光盤放入碟機,打開電視。
房路說:「這個魔術的名字叫做《萬劍穿身》」。
33
水夜仔細地盯著電視畫面,她要看看這個《萬劍穿身》究竟是怎麼回事。水夜想到她在電視節目裡看荊井的《刀飛美女》,看似極度危險的場景其實根本沒有危險。那些刀子都是事先藏在木板後面的,並不是從魔術師的手裡飛出來的。但這個《萬劍穿身》房路已經說過會有風險。會是怎樣的風險?水夜不寒而慄。
再看電視畫面上,荊井依然是一身白衣,旁邊是美麗的女助手樊冰。樊冰身上穿著樣式簡約的迷你裙,露出一雙妙腿。樊冰的前面放著一隻半人高的竹籃。竹籃上有一個蓋子,荊井將蓋子揭開,兩位助手將竹籃翻轉,讓觀眾們看清裡面空空如也。
竹籃又被放好的時候,樊冰抬腿跳進竹籃,蹲下。然後荊井將蓋子蓋好。
荊井張開雙臂,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兩把長劍,一手一柄,然後讓觀眾讓來驗劍。架上一共十把劍,把把都鋒利無比,不說削鐵如泥,起碼也是削布如泥、削綢如泥。
荊井將其中的一把劍刺進竹籃。長劍很快便只留下劍柄。荊井很快又拿起一把長劍,從另外的位置和角度刺入竹籃。荊井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將架子上的十柄長劍全部刺入竹籃。
水夜看得目瞪口呆。她禁不住問房路:「樊冰還在裡面嗎?她已經逃掉了吧。」
房路開懷大笑:「逃掉?她往哪裡逃呢?她仍然在這只竹籃裡。」
「那……就是這些劍有文章吧。其實並沒有刺入竹籃裡。」水夜猜測著。
房路又是大笑。笑過後,他說:「這些全都是如假包換的真劍,殺個人跟玩兒似的,哪裡有什麼文章?而且,這些劍全部都刺進竹籃裡了。」
聽了這話,水夜週身一寒,似乎那些利劍刺穿的是自己的肌膚。她顫聲問:「那樊冰豈不是……」她說不下去了。她想,一定不會是這麼回事。樊冰肯定是毫髮未傷。除非,除非……
除非她像那個橘紅色襯衫男人一樣,雖然已是千瘡百孔,但卻能夠在荊井神奇的力量之下恢復如初。如果真的是這樣……水夜不敢再想下去了。她驚叫道:「不!我不要像她一樣被刺成刺蝟!我不要表演這個節目!」
房路看著水夜,像看一個孩子一樣。他微笑著說:「傻丫頭!你以為這些劍真的刺穿了她?人都是肉做的,那不是已經死了?」
「那……」水夜無語。
房路說:「你接著看吧。」
卻見電視裡面,荊井已經將那些長劍全部拔出。閃著寒光的刀刃上乾乾淨淨的,並沒有半點血跡。
水夜吐出一口氣。這應該與《妖手》不一樣的。《妖手》中,那把利劍刺穿橘紅色襯衫男人胸膛的時候,是鮮血四濺的。
然後荊井將竹籃的蓋子再次打開,卻見裡面站起了亭亭玉立的樊冰來。樊冰真的毫髮未傷,她從竹籃裡走出來,滿面笑容向觀眾致意。
房路關掉了電視。她對水夜說:「就是這樣一個魔術,《萬劍穿身》。說是『萬劍』,其實只是十把劍而已。你要做的就是,代替樊冰做那個竹籃裡的女助手。」
房路看著緊張得呼吸都不均勻的水夜,又是大笑:「別緊張,我的女助手,你照著我說的做就成。」
34
一刻鐘後,水夜跟著房路走進了賓館的一個小型會議室。助手已經將道具搬過來了。是那只竹籃和放置了十把長劍的架子。
水夜親眼看到竹籃,感覺實物要比在片子裡看到的大一些。她把蓋子揭開,看到裡面的空間也很大。
會議室這會兒只有他們兩個人。房路對水夜說:「你試著跳進去。」
水夜這會兒已經換上了利落的吊帶背心和牛仔短褲。腳上是一雙平底涼鞋。這一身打扮令水夜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又不失纖巧和清秀。房路欣賞地看著她,不覺又想到了文澈。文澈從來那沒有穿成這個樣子。現在想想,文澈真的就像古代的小家碧玉,而眼前的水夜則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優雅,以及現代女性的從容。
水夜試著跳進竹籃,蹲了下去。蹲下去之後,她發覺竹籃真的不像想像中那樣狹小,她甚至有足夠的空間做各種動作。
房路在竹籃外面說:「是不是覺得這個竹籃其實很大呢?在魔術中,道具是頭等重要的事物。做道具是一件非常需要智慧的事情。道具做得巧妙,便可以用障眼法騙過觀眾。比如這個竹籃,採用了巧妙的形狀和弧度,從觀眾的視角來講,垂直的寬度遠遠大於平行的寬度,所以會讓觀眾看起來很小,但其實並不然。」
見水夜連連點頭,房路接著說:「你現在知道了吧?其實,在這個魔術中,女助手真的還在裡面。而利劍也是真的刺穿了竹籃,但是並沒有刺中女助手。因為這個竹籃裡面尚有很大的空間,女助手懂得每一把劍刺入的方向和角度,所以,只要她很好地躲避,便不會被劍碰到。」
水夜恍然大悟。原來魔術的真相就是如此簡單!但像這種匠心獨具的魔術,知道真相之後並不是對之不屑,相反是對設計者的極度欽佩。這才是一等一的魔術。
這個時候,門一開,荊井走了進來。
水夜從竹籃裡站起,撩了一下蓋在額前的秀髮,朝荊井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荊井對水夜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與水夜的休閒裝扮相反,荊井打扮得很整齊。板正且乾淨的襯衣,長褲,皮鞋。還好,房間裡空調的溫度開得足夠低,不會讓他覺得熱。
荊井連頭髮都梳理得很整齊,鬍子也才刮過。水夜看到荊井這副樣子心中寬慰了許多。一個人的打扮是否整齊很多時候都是被心情所左右的。但反過來,整齊的打扮又能給自己愉快的好心情,這都是良性或者惡性循環的。
所以說,荊井能夠有心情把自己打扮整齊是件好事情。
荊井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嘴上卻很誠懇地對水夜說:「水夜,我昨天心情不好,所以對你很不禮貌。希望你能夠諒解我。」
水夜愣住了。她沒有料到荊井會跟她道歉。她只不過是魔術團的一個新人,地位很低,而荊井在魔術團可謂是主角,呼風喚雨的人物。所以剎那,昨天因為態度惡劣而在水夜心目中形象倒塌的荊井,這個時候又重新讓水夜景仰了。就算荊井說這話是言不由衷,甚至可能是房路逼他這樣做的,但至少他能夠這樣不卑不亢地跟水夜道歉,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水夜向荊井搖搖頭:「荊先生太客氣了。我可沒有生你的氣,所以你用不著跟我道歉。」然後她想到自己還站在竹籃裡,似乎有些失禮,便打算先出來再說。
房路衝她一擺手:「水夜,你站在裡面別動。我們開始練習這個魔術。」
然後,他遞給水夜一件衣服。衣服樣式有些像修下水道的工人穿的工作服,連頭連手連腳的連身衣。黑色,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很厚,結實而且柔韌。
房路說:「你先穿上這個,可以對你自己有很好的保護作用。但是正式上場的時候,你是沒有條件穿這個的。所以,排練時你必須要非常用心才行。」
水夜點頭,套上衣服。房路把手伸進竹籃幫水夜拉上衣服背後的拉鏈。
因為防護服的布料很柔韌,所以並不妨礙水夜的動作。房路讓水夜蹲下去,這個時候,荊井手裡已經拿起一把長劍。
荊井說:「水夜,我第一把劍會從你的右側刺入,從你的身後進去,你需要將身體盡量往前貼,才能夠避開長劍。」
水夜聽了便將身體向前挪,緊貼著竹籃。因為竹籃的蓋子並沒有蓋上,所以荊井看得清楚。他說:「對,就是這樣。你別動,我開始運劍了。」
儘管有著結實的防護服,儘管知道那把劍不會碰到自己,水夜還是非常緊張。冷汗冒出來,加上防護服一點兒都不透氣,所以水夜有了洗桑那的感覺。
她緊緊地將雙眼閉上,然後聽到了長劍刺入竹籃的動靜。那是劍刃與竹籃摩擦的聲音。
她聽到房路在講解:「荊井從側面刺入長劍,其實位置非常靠後。但從觀眾的角度看,是看不出前後的。他們會以為這把劍是從正中刺進去的,感覺中,似乎是穿透了你的身體。」
荊井接著說:「水夜,我的第二把劍是從你左側刺入的,位置靠前。所以你需要將身體往後挪。但是不要太靠後,因為後面已經有了第一把刺入的劍。不過放心,只要你的姿勢夠輕柔,那把劍不會傷害你的。因為我刺入的時候,劍刃並不朝著你。」
水夜按照荊井的授意將身體後挪。她挪得很輕緩,直到感覺背後有個東西若有若無地觸到她的脊背。
她睜開眼,眼睜睜看著第二把劍從她前面過去,橫在她的面前。
水夜忽然問:「在正式表演的時候,我可以看到竹籃裡的情形嗎?」
房路說:「可以看到。舞台上的燈光會很足,竹籃的縫隙又很大,所以你完全可以看見裡面的情形。」
排練繼續,水夜的額頭有大滴汗珠滾落,身上也早已汗濕。她才知道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背後要吃多少苦,不禁佩服起樊冰來了。
水夜按照荊井的指令,不斷將身體挪移位置,避開那些刺入竹籃的長劍。因為長劍的刺入,水夜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狹小。當最後一把劍貼著自己的身體刺入竹籃的時候,水夜要保持的姿勢就很難受了。全身都是僵硬的,而且絲毫動彈不得。
終於,第十把長劍很順利地插進了竹籃。水夜聽到房路大聲叫好。他說:「水夜你太棒了!一遍就成功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一絲不差地記住剛才的過程,記住每把劍刺進去的角度和位置,記住自己應該用什麼姿勢來躲避這些劍。好了,荊井,你開始拔劍。」
荊井說:「我拔劍的時候,你千萬不能動,依然要保持這樣的姿勢,否則也是很危險的。你準備好了嗎?我開始拔劍了。」
水夜說:「準備好了。」
荊井將十把劍全部抽出來之後,水夜本來想站起來歡呼一聲,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和心情,卻「撲通」一聲癱軟在竹籃裡。
房路笑起來:「演出的時候,可以允許你這樣小小休息一下,但當荊井把蓋子揭起來之後,你一定得站起來,而且還要面帶微笑,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水夜哭笑不得,說:「我不是想休息一下,本來是想站起來的,可是劍抽出來之後,我全身的骨頭也像是被抽空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坐這兒了。」
房路說:「你是太緊張了。你先出來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們再來一遍。」
35
七月十日晚八點。
陽城大劇院。
水夜坐在化妝間裡,妝已經化好,演出服也已經換上,只等上場了。
房路一直陪在水夜旁邊,就像一個體育教練指點著準備參加比賽的選手。從昨天到今天,《萬劍穿身》他們排練了無數遍,直到水夜對那些劍法爛熟於胸。她後來對他們說:「我感到自己是漸入佳境了。這個竹籃就是一片海,我是一條魚,這些劍對我來說,只是週身的水草。」
水夜是語文教師,又是個業餘寫手,所以有著很敏銳的藝術細胞。從開始的緊張不安到此刻的如魚得水,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
但是第二天,房路和荊井沒有更多時間陪水夜排練。在確認水夜已經完全可以勝任女助手的角色之後,房路和荊井便去劇場忙碌了。試場地,準備晚上的表演道具。房路走的時候,讓她在房間裡多看那個魔術的錄像,強化記憶,將每把劍刺入的角度和位置深深烙進腦海裡。
房路對水夜說:「其實還有相對安全些的魔術,但對女助手的要求非常高。比如那個《美女分割》,原理看似很簡單,但要求女助手的身體要非常柔韌,可以像小貓一般蜷縮在其中的一隻木箱裡。這個你是做不到的。」
水夜愣了一下重複房路的話:「原來女助手是蜷縮在其中的一隻木箱裡的。」她的腦海裡迅速閃現過《美女分割》裡的那些畫面:女助手先是站進一隻立櫃,魔術師將櫃門關好,幾扇刀板插入立櫃,使立櫃一分為四,然後助手們故意將立櫃的次序放置顛倒。結果立櫃重新拼湊起來之後,美女的大腿出現在最上面的一層櫃子裡,而美女的頭部則出現在倒數第二層櫃子裡面。
當時袁青朵曾經和水夜討論過這個魔術的奧妙。袁青朵說他們一定是在每層櫃子裡面都塞了一個美女進去。但這個說法太過荒謬被蔣傳洲狂扁。水夜現在想到這裡時,好奇心都快膨脹出胸腔了。她問房路:「是其中一層櫃子裡面有一個女助手?不是所有的櫃子?」
房路「哈哈」大笑:「哪能有那麼多女助手啊?女助手進入了立櫃,立櫃門關上之後,便蹲下來,趴在最底層,將身體踡縮在立櫃下面四分之一的空間裡。你看魔術的時候,可能想到過這個辦法,但是你絕對不會相信一小層的櫃子裡能容納一個人來。這就是道具給人們的錯覺。櫃子是黑色的,而且相對於觀眾來說,仍然是垂直的寬度大於平行的寬度。所以,在觀眾的視線裡,每一層櫃子都是足夠小的,小到讓他們認為不可能裝下一個人來。」
水夜點頭。這個道理她深有體會,《萬劍穿身》裡的那個竹籃也正是這樣精巧的道具。
然而水夜的疑惑更重了:「可是,其他部分櫃子裡那些美女的胸部,腿部,都是怎麼弄出來的?」
房路暗笑:「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去想。你好好想一下那些肢體都是從哪裡來的。」
房路說到這裡的時候,水夜猛然想起了袁青朵經歷的那個恐怖的夜晚。光線幽暗的酒店浴室裡,那些破碎的肢體……
水夜全身一抖,驚恐地看著房路。難道,那些美女的肢體都是房路的傑作?他殺了人,再肢解,製成魔術的道具?
房路看到水夜驚恐的表情,皺了皺眉:「你怎麼了?你的膽子真是小。好了,我告訴你吧,那些裝在櫃子裡的美女身體只不過是塑料模特做成的。給那些模特的肢體套上跟女助手一樣的衣服和絲襪,就能夠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水夜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她寧願相信房路說的是真的,那些只不過是假的塑料模特。她的氣息平緩了一些,思路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她問:「可是那些肢體是哪裡來的呢?還有,我只看到了女助手的頭部,她的身體又是怎麼踡縮的呢?」
房路說:「其實櫃子裡面是有夾層的,那些肢體就藏在夾層裡面,女助手進去之後,拿出來擺好就行了。女助手是趴在那裡的,體位要求很高,讓我們看起來就像那層櫃子裡面只有她的頭部一樣。」
在答案全部出來之後,水夜感慨萬千。房路正色道:「這些全部都是魔術團的內部機密。當時錄取你的時候,我們簽訂過不許透露內部機密的合約。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遵守。」
而此時,水夜在化妝間的鏡子裡凝視自己的時候,她知道,自己進魔術團之前的想法太過簡單了。她當初還對袁青朵說,自己進團之後,會選擇時機離開魔術團,回到雲城的學校,繼續跟袁青朵一起做老師。
而現在呢,她已經知道了魔術團太多的秘密。魔術團就像一個黑洞,一旦被吸進去,就永遠無法逃脫了。
房路似乎看出了水夜的不安。他說:「你千萬不能緊張。你在竹籃裡面是看不到觀眾的。你就當作是我們下午的綵排就可以了。」
水夜卻想,你哪裡知道我心中不安的真正原因啊。
房路說:「演出已經開始了,我們去觀陣吧。你也好提前感受一下劇場的氣氛。」
水夜跟著房路走到舞台出場口時,正好看到一群穿黑衣戴面具的助手下場。見此情景,她想起來這一定是開場的那個《火籠逃生》的魔術。而這個時候,令她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其中的一個助手迅速摘下面具,脫掉身上的黑衣,露出了真面目。這個人正是荊井!
原來,魔術師荊井被關在那個鐵籠子裡,鐵籠被蓋上黑布之後,他已經從籠子中逃脫了。他混在那些圍著鐵籠舞蹈的助手裡面,同他們一起下場。所以當火籠被點燃的時候,荊井早已脫身了。
房路看著驚訝的水夜說:「荊井進鐵籠子之後,以極快的手法套上藏在鐵籠子裡助手的服飾,而鐵籠後面有一個門,他打開門之後就可以出來了,神不知鬼不覺混進那些助手裡面。」
水夜恍然大悟。在讚歎這場魔術高明的同時,又佩服荊井敏捷且從容的身手。
又兩個節目表演完畢之後,便是《萬劍穿身》了。
魔術師荊井和她的新助手水夜走向舞台。
水夜聽到自己胸腔裡迸發出來的聲音。那聲音比觀眾的掌聲還要大,但她的臉上盡量保持著笑容,腳步盡量保持著從容。
水夜打扮得光彩照人。頭髮盤起來,上面點綴著光亮的頭飾,如滿天絢爛的星斗。穿銀灰色的演出服,上身是小吊帶背心,下身是百褶迷你裙。裙擺上面同樣裝飾著「星斗」。
荊井打開竹籃,助手向觀眾演示裡面的情形之後,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跳進了竹籃。蓋子蓋好,音樂響起,音樂的節奏會提醒水夜劍什麼時候刺入。
第一把劍順利地刺入竹籃。水夜全神貫注地躲避著利劍。她聽到觀眾席上爆發出來的驚叫聲。第二把劍,第三把劍亦順利地刺入。第四把,第五把……
水夜仔細地聽著音樂聲,心中暗數著劍數。她知道下面應該是第六劍了。按照「劍譜」,第六把劍是從竹籃的正上方傾斜著刺進,貼著水夜的右肩向下運劍的。水夜只要將身體微微向左扭動,即可躲過劍鋒。而這個時候,她這樣想著,亦這樣做了。她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利劍將要刺進來的位置。
可是,幾秒鐘過去了,水夜卻沒有看到利劍刺入。而與此同時,她感覺到左肩一寒,一把滲透著冰冷和陰霾的利劍忽然刺進她的肉裡。劇痛中,她大叫一聲,然後身體便軟下去。軟下去的同時,已經刺入竹籃的劍又劃破了她身體別處的肌膚。
37
坐在直奔醫院的出租車裡,荊井才知道水夜罕見的X血型本市血庫裡根本沒有,而荊井同樣是X血型,只有他能夠救她!
知道這個消息時,荊井才明白為什麼剛才血的氣味會讓自己有親近之感。
原來水夜與文澈一樣,竟然都是X血型!
這是巧合呢,還是房路有意的安排?
荊井沒有問出心中的困惑,只是表示自己一定會去挽救水夜的生命。這個時候,強烈的救人慾望讓他又熱血沸騰了。在文澈離開他之後,荊井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活力。
卻是沒有想到,他們剛下車便發現醫院門口圍著大堆的記者。那些記者看到荊井本人來了,如獲至寶,一窩蜂地包圍上荊井。急得房路大叫:「他是來救人的!人命關天,看誰敢攔著!」
聽到房路的叫聲,那些記者稍稍一愣,有個機靈的記者大聲問道:「魔術師親自來救人,是不是用他的『妖手』救人呀?醫生都救不了,他卻能救,請問『妖手』真的有這麼神奇的力量嗎?」
這話反而讓荊井和房路二人傻掉了。水夜受傷的突發事件讓他們根本來不及想這和魔術有什麼聯繫。還是房路反應快一些,將計就計答道:「對啊!只有『妖手』能救得了人,你們還不快讓開!」
記者聞言呼啦一下就退了下來。有了空隙的房路和荊井敏捷地閃進醫院的大門。還好,有魔術團助理秦鳴事先的安排,醫院對外封鎖著這些記者,否則這麼多記者如果跟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房路拉著荊井氣喘吁吁地奔進急救室,把荊井往醫生面前一推:「他是X血型!你們快用他的血吧!」
醫生顧不得打量荊井,說了聲「跟我來」就把荊井帶去驗血、采血了。
直到流完最後一滴採集的鮮血,荊井還覺得心臟在狂跳。護士拔了針頭,接著又給他輸液,嘴裡說著:「一共抽了800CC的血,你得在這裡好好休息。給你輸的是補血的營養液體,你還要多吃點好的。」
荊井想站起來去看看水夜怎麼樣了,卻不料頭剛一抬起來便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急忙又躺下來,虛汗濕透了衣衫。
如果今天晚上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他表演完整場的魔術也會是筋疲力盡了,何況又出了這檔子事,可謂身心俱損。
荊井休息了幾個小時,液體輸完,又吃了助手買來的消夜,覺得好多了,於是急著去急救室看望水夜。他被兩個助手架著,一搖一晃走到水夜床前。
這是荊井第一次看到受傷之後的水夜。
因為傷口在背部和腰部,水夜是趴在床上的。即使有被單蓋著,荊井還是能看到水夜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還好,沒見血滲出來,說明醫生處理得還好。水夜面色蒼白,雙目緊閒,唇上沒有一絲血色。看到水夜這個樣子,荊井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青城第一次看見水夜時,她也是這般模樣。只不過,這次足夠凶險。
荊井看到架子上掛著一大袋深紅色的血漿。血漿正順著細長的管子一滴一滴進入水夜的身體。荊井舒了一口氣。水夜因他而傷,就是把自己全部的血都給她,也不能補償他對她的傷害。
醫生對荊井說:「先生請回去休息吧。她輸上了血就暫時不會有事的。謝謝你救了她。」
荊井感激地沖醫生點點頭,卻沒有走的意思。他在房間的角落裡找了把椅子坐下來,他要等著水夜醒過來才會安心。
坐了片刻,房路進來了,他看了一眼水夜,又跟醫生說了幾句話,然後走到荊井面前說:「你出來一下。」
荊井跟著房路出了急救室,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房路輕聲說:「小井,這次魔術表演失誤會比較麻煩。如果是一般性的失誤還好,關鍵是,水夜被劍所傷,所以觀眾不可避免地把這跟《妖手》聯繫起來。因為《妖手》的道具同樣是劍。觀眾還好對付,關鍵是記者不好打發。雖然我們的全部魔術信息都是保密的,但《妖手》這個魔術早在上世紀就已經在民間流傳了,所以知道這個魔術內容的人太多了。記者又是無孔不入的,這讓我很擔心。都怪我事先沒有考慮周到,早知如此,就一定不會上這個魔術。」
荊井問:「那怎麼辦呢?房兄有辦法嗎?」
房路說:「剛才門外記者的問話你也聽見了。他們居然想到你是用『妖手』來救人。他們一定還等候在醫院外,說不定已經有人混進來了。所以,天亮之前,我們要從醫院的秘密通道離開。還有水夜,她也要跟我們一起走。」
荊井急了:「水夜的傷這樣重,怎麼能跟我們一起走?」
房路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一位醫生、兩位護士會跟我們一起走。車子我也安排好了。等水夜這袋血輸完,身體情況稍稍好轉,我們就出發。」
荊井點點頭,又問:「去哪兒?」
房路說:「我們先去柳城,也就是下一站演出的地點。陽城是個不祥之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就我們三個人,一個助手也不帶。他們繼續留下來掩人耳目。秦鳴會抵擋所有的一切,我相信他的能力。」
38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天際彷彿被潑上了濃重的墨汁。
在夜色的掩護下,一輛模樣普通的麵包車悄悄從醫院的秘密通道駛入。這個通道離醫院的側門不遠,平時無人知曉通道的存在,只在緊急情況下開啟。
一副擔架悄悄從醫院大樓隱秘的貨梯口被抬出,很快被抬進麵包車。幾個人輕手輕腳地跳進去,車門合上,車悄然沿原路開走。
麵包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駛出醫院,不到二十分鐘就上了高速公路,直奔柳城方向。
做到這一切很難,如果沒有錢。
但這對荊氏魔術團就輕而易舉了。他們有的是錢。
水夜仍然處於昏迷之中。
醫生說,昏迷是因為麻醉藥的作用。她的身上被縫了數十針,如果沒有麻醉藥,她將處於極大的痛苦中。因為失血,她需要補充血漿以及抗菌消炎的藥物。因為他們現在所去的地方是柳城市幹部休養院,在那裡可以得到很好的後續治療,所以水夜的病情還算樂觀。
荊井默默地聽著醫生的話,他在想,如果自己的身體被縫了數十針會是什麼滋味。他不寒而慄。他想,水夜認識自己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自己真不該選擇她入團。等她的傷好了,一定要想辦法讓她離開魔術團。她不該跟著魔術團過著東飄西蕩的生活,她應該回到自己的家鄉,繼續做一名教師,然後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過上安定的生活。當然,在這之前,他會給她一筆錢。錢固然不能補償他對她的傷害,但除此之外,他還能給她什麼呢?
這樣想著,他覺得心裡安慰了很多。他閉上眼睛,似乎感覺自己所設想的這些已經成為了事實。他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久違了的笑容。身體隨著汽車輕微的顛簸而微微晃動,頭又微微暈起來,荊井稍稍舒展了一下無力的四肢,繼而沉沉進入夢鄉。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到了柳城市幹部休養院。水夜被安頓好,隨行的醫生和護士將水夜的病情轉告了這裡的醫護人員之後,便不顧勞累跟著麵包車返回陽城。當然,他們以及司機都得到了豐厚的酬金,酬金裡同時也包括了保密費。
之後,房路與荊井也被安排好休息的房間。房路困極了,一看見床倒頭便睡。而荊井因為剛才在車上睡了幾個小時所以這會兒反倒睡不著了。他到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走到水夜的病房裡。這個時候,他覺得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輕微的活動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
醫生剛剛檢查完水夜的傷情,見荊井來了,說:「她還好,只是傷口因為路上的顛簸有些滲血,已經做了處理。又給她加了鎮靜的藥物,所以她至少還要睡上十個小時。」
荊井跟醫生道了謝,走近水夜的病床看了看。這個時候,水夜的臉色明顯由蒼白轉為紅潤,唇也變成了淡淡的水果色。見此情景,荊井的心頭蕩起一圈莫名的思緒。這思緒讓他有些心亂,於是他轉身走出了房間,走到走廊盡頭的陽台。
天色早已大亮。陽光照在陽台上,照在荊井身上、臉上。陽光讓他有了恍若隔世的味道。昨夜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般虛幻。也就是這個時候,荊井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昨晚自己究竟為什麼失手?
荊井雖然年輕,但因為自幼便苦苦練習,所以技藝可謂爐火純青,加之又是正式演出,這樣低級的差錯是萬萬不應該出的。
一張臉瞬間浮現在荊井的眼前。他的心一顫,想起昨晚手起劍落的關鍵時刻,他就是看到台下那張臉而失神的。
他呆了半晌,終於明白了!
當時全部的燈光都集中在台上,台上是漆黑的,按理說他是看不清楚觀眾的臉的。但就在那一瞬間,一張臉孔在黑暗中突然雪亮,極為突兀地顯現出來。而只是一剎那,那張臉又暗淡下去。
為什麼呢?一定是那個人手裡拿著一隻電筒,突然擰亮,光線打在臉上,幾秒鐘後又擰滅,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效果!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青城那晚的街道上,他與文澈擁吻時路燈下的女人,之後她又出現在青城大劇院。文澈死的時候,這個女人在現場神秘消失。然後,荊井就再也沒有見過她。而她卻一直如同鬼魅一般跟隨,在最關鍵的時刻令自己失神,繼而失手。
荊井每看到這個女人的臉,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不知道為什麼會似曾相識。所以他才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失神。
荊井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與文澈的死、水夜的傷應該都有著密切的聯繫!
想到這裡,荊井覺得自己此刻不應該留在柳城,他必須要盡快回到陽城。他們來得這樣隱秘,那個女人不應該知道。她一定還在陽城!
荊井又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出了休養院。他在離休養院不遠的地方找到一家花店,買了一大束黃玫瑰。
他捧著這束美麗清新的黃玫瑰一直走回水夜的病房,把花束放在水夜的床頭。在一邊守護的小護士見此情景抿著嘴偷偷地笑著。荊井瞥見了,臉一紅,匆忙看了一眼水夜清秀的面頰和她那又鮮艷了一些的水果色的嘴唇,然後低下頭走出了房間。
黃玫瑰正開得嬌艷,那些有著旺盛生命力的花瓣之中,有一張粉紅色的卡片。
上面是荊井俊朗的筆跡:
水夜:
原諒我不能看著你醒來。盼望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麗。但我今生大概不會再見你了,因為我無臉見你。縱然你能夠原諒我,我也一輩子不能原諒我自己。
——荊井
荊井出了病房,大踏步走出休養院。他要在房路睡醒之前離開這裡,回到陽城,查找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39
為了節省時間,荊井沒有去長途汽車站,而是包了輛出租車直奔陽城。剛到陽城,荊井就下了車,在街頭轉悠了一會兒,換了一輛陽城本地的出租車回陽城賓館,以防暴露行蹤。
到陽城賓館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下車之前,荊井的手機響了,是房路打來的。
「小井你去哪兒了?」房路一開口就問。
荊井平靜地說:「我回陽城了。」
房路吃了一驚,問:「你回陽城幹什麼?」
荊井說:「房兄你想,如果魔術師在陽城神秘失蹤意味著什麼?那危險豈不更大?記者方面會想盡辦法找我的,那個時候,水夜的目標也暴露了,我們就沒有餘地了。」
房路沉默了片刻說:「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就將計就計。陽城方面的事你多和秦鳴商量,媒體那邊你就不要接受任何採訪了。我們要超低調處理這件事。過幾天你們按計劃來柳城,那個時候一切就會平息了。」
荊井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又問:「水夜呢?她醒了沒有?」
房路說:「她還在睡。你那束花我看到了。水夜的事我會處理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掛了電話,荊井從出租車裡看到賓館的門前果然圍著幾個記者模樣的人。他吩咐司機:「開進去。」
出租車開進去的時候,那些眼尖的記者發現了荊井,急忙追了上去。荊井卻以魔術師特有的敏捷身法跳下出租車,一閃身便鑽進了賓館的側樓。魔術團包了這座兩層小樓,門口有保安守衛著,外人是不得入內的。
秦鳴這時已經接到了房路的電話,知道荊井回來了。秦鳴一出房間就看到了荊井。荊井一見他就說:「我要查一查觀眾的資料。」
秦鳴愣了一下問:「你要去查原始表格,還是電腦裡的數據庫?」
荊井想了一下說:「我先看看數據庫吧。」
秦鳴回房間拿了一個移動硬盤交給荊井:「全部的資料都在這裡。」
荊井拿了移動硬盤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了數據庫。他先調出了雲城觀眾的資料。秦鳴的工作做得非常精細,每一份有觀眾詳細資料的表格都掃瞄在數據庫裡,且可以按照姓名、性別、年齡等資料隨意檢索。
荊井略微想了一下,調出了所有的女性觀眾資料。對於那個神秘的女人,荊井只有這一個檢索條件了。
在幾千名觀眾裡僅憑身份證上的相貌找到一個女人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身份證上的照片往往與真實的容貌相差甚遠。但這個時候,那個神秘女人的模樣彷彿已經刻在了荊井的腦海裡。荊井相信,別說從幾千個人裡面找,就算從幾萬個人的資料裡,他也能一眼找出她來!
終於,當一名女觀眾的資料跳入荊井眼裡的時候,荊井點擊鼠標的手指停了下來。
就是她!一個相當漂亮的女人,有著柔軟鬈曲的長髮和一雙透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的神采讓荊井覺得她更加詭異無比。而當荊井瀏覽了她的資料時,卻是大吃一驚!
姓名:袁青朵;性別:女;年齡:28;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地址:青城市花園街33號;職業:教師;工作單位:青城市圓夢中學……
荊井盯著這幾行字呆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個叫做袁青朵的女人,她竟然不僅來自青城,而且跟水夜是同事!
荊井記得看過水夜的資料,知道她是青城的一名教師,而且所在學校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因為喜歡「圓夢」這兩個字。儘管是這樣,荊井仍然手指顫抖地繼續檢索。這一次,他檢索的是青城觀眾的資料。
他直接在檢索窗口裡面鍵入「袁青朵」三個字,按姓名檢索,片刻,袁青朵的資料果然彈了出來!荊井按捺住澎湃的心情,繼續檢索了水夜的名字,然後,水夜的資料也彈出來了!而且編號和袁青朵的編號是連在一起的!荊井又回過頭檢索雲城的資料,發現雲城的資料裡,袁青朵和水夜的編號卻相隔甚遠。
荊井把筆記本合上,坐到沙發裡,點燃了一根煙。煙霧繚繞,思緒紛亂。
怎麼會是這樣?
袁青朵和水夜在青城觀看了魔術表演,而且是一起觀看的。然後,她們又去了雲城,卻是分別去觀看的。不過,編號不在一起並不一定表明她們不是一起去看表演的,也許當時沒有連座的票了,或者她們買的是別人的退票。所以,這裡面存在兩種可能:一起去雲城或者單獨去雲城。
在雲城演出前夜,袁青朵跟蹤他與文澈,然後又在演出的時候露面,接著文澈就死了。而那場演出中水夜暈倒了。當時大家一致認為水夜是看驚險的魔術表演太緊張的緣故,而現在來看,這裡面難道又有別的原因?
而接下來水夜應聘入團。水夜為什麼要入團?從水夜的話語中她透露出對魔術的好奇與喜愛,而她隱瞞了什麼呢?她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她與文澈的死有沒有關係?
想到這裡,荊井突然掐滅煙頭站了起來。他找到服務員打開水夜的房間。可是,進去後他又失望了。水夜的行李已經被房路帶到了柳城,他無法找到什麼線索。
有心給房路打電話,但掏出手機,又猶豫了。他想,還是不露聲色為好。他回到自己房間,取下移動硬盤還給秦鳴。
秦鳴看了看他說:「你的臉色很不好,蒼白極了。我已經交待了廚房給你另開小灶。一會兒飯菜會送到你的房裡,你先回去休息吧。」
荊井點點頭,然後問:「秦助理,樊冰怎麼樣了?」
秦鳴說:「荊先生放心,樊冰那邊很好,沒有問題,有杜松照顧她呢。」然後,他禁不住歎息了一聲。荊井明白他為什麼歎息。這魔術團一件意外接著一件意外,著實讓人防不勝防。
而荊井沒有想到,這一連串意外事件不會就此停止,更讓人猝不及防的事情緊接著就要發生了。
40
荊井剛回到自己房間,服務員就把午飯送來了。
由於沒吃早餐,本來身體就虛弱的荊井聞到菜香不禁胃口大開。他風捲殘雲般吃下一大碗米飯以及兩個肉菜、兩個素菜,又喝了一大碗蛋花米酒湯才罷休。盤子和碗基本上都空了,荊井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麼多東西,特別是文澈死後,他更是傷懷過度,茶飯不思,日漸消瘦。而這個時候卻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好的食慾,也許是采血過量之後身體被激發的一種本能吧。
然後荊井倒頭就睡。身體的又一種本能讓他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這一覺竟然睡到深夜。中間服務員來送過一次晚飯,看到荊井還在睡,就沒有叫醒他,把晚飯放在茶几上悄悄走開了。
荊井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被人從睡夢中推醒,這一覺他不知道還要睡多久。
推醒荊井的人是秦鳴。
荊井從矇矓中睜開眼,看到秦鳴時,竟然一時記不起自己身處何方。但睡前那些紛亂如麻的事情很快便在腦海中甦醒。荊井瞪著迷離的雙眼看著秦鳴焦急的臉色,他知道又出事了。
這次出的事更為棘手。如果秦鳴不是束手無策的話,他不會來打斷荊井的睡眠。
果不其然,秦鳴說:「荊先生,又出事了。阿中不見了!」
荊井這下睡意徹底沒了。他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由於坐得太猛眼前一黑險些又倒下去。秦鳴趕緊扶住了他。
阿中不見了!阿中怎麼會不見呢?這個荊氏魔術團最舉足輕重的首席男助手,《妖手》裡最完美的表演者,他竟然不見了?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不見的?」荊井說著已經下了地,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擺放著的已經涼了的飯菜,突然覺得一陣反胃。可能是昨天暴飲暴食的結果吧,也可能是他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急火攻心的緣故。
秦鳴說:「阿中不是本來一直是杜松在照顧嗎?杜松是房總最信任的人了,你也知道,團裡除了咱們幾個,平時接近阿中的只有杜松一個人。可是因為樊冰大出血,這事又是杜松惹出來的,所以杜松就被房總趕到醫院照顧樊冰了,而照顧阿中的工作就先由我兼管。」
秦鳴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今天早上我去給阿中送早餐。我去廚房端了飯菜直奔他的房間,可是敲門沒有人給我開。我叫來服務員,打開房門,發現阿中不在裡面。我問了值班的服務員,都說沒有看到他。我找到保安,一起查尋了昨天夜裡樓門口攝像頭拍下來的監控錄像,也沒有發現阿中的蹤跡。然後我們搜尋了整座樓,仍然找不到他。——他就這麼消失了!」
荊井的腦袋亂得夠可以的,但他還是極力保持著鎮靜。他問秦鳴:「你最後一次見到阿中是什麼時候?」
秦鳴說:「是昨天晚上七點,我送晚餐的時候。」
荊井又問:「那你昨晚見到阿中的時候,他有什麼反常的嗎?」
秦鳴愣了一下說:「他會有什麼反常?那個啞巴從來都是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就像個死人。」
荊井問:「你跟房兄匯報了嗎?」
秦鳴說:「這麼大的事,我當然跟他說了。我建議他報警,但房總堅決不同意。房總說,阿中那個人很是老實可靠,絕對不會自己跑掉的,一定是有人趁非常時期把他綁架了。所以,我們可以什麼都不做,在這裡靜等綁匪跟我們聯絡。」
荊井拍了拍腦袋,然後不住地點頭,暗暗佩服房路的老謀深算。
可是秦鳴卻仍然焦急得站不住腳。他一邊團團轉,一邊自言自語:「如果房總說得不錯的話,綁匪早該跟我們聯繫了。可是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就是這個時候,荊井擱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知道他這個手機號碼的人不多,所以荊井的手機一般很少有人撥打。荊井急忙抓起手機,是一條短信。
短信只有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下午兩點,紅瑪咖啡廳三號包間。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發短信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等荊井立刻用手機回撥過去的時候,聽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
41
水夜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的骨架都要散掉了。除了沉重的眼皮,身體的其他地方都不受自己支配,彷彿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她想張開嘴發出些聲音來,乾裂的唇卻只是無聲地動了動。一連串問號像水泡一樣冒出來: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了?我怎麼會睡這麼久?
魔術表演!糟了!我被荊井的劍刺中了!剛想到這裡,身體也極度地配合腦中的意識,疼痛開始自身體的各處刺激剛剛甦醒的神經。
水夜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然後就看見房路的臉。
房路的臉色很不好,蠟黃,看起來很疲憊。他的臉離水夜的臉很近,他用很輕的聲音說:「水夜,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一天兩夜了。感覺怎麼樣?疼嗎?」
水夜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長年一個人生活,很久沒有人用這樣關切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了,況且還是這個魔術團的總管。
房路趕緊用紙巾擦去水夜的眼淚,說:「水夜,你不要自責,我跟你說過了,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對不起你……我給你找了最好的醫生和藥品,保證你的傷在最短的時間裡痊癒,而且不會留下疤痕。只是讓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什麼也別想,傷好了,希望你仍然能留在團裡,我相信你會成為荊井最好的助手!」
水夜這個時候心中如海浪翻翻滾滾,卻是說不出一句話。淚光中,瞥見床頭一大束黃玫瑰,不由一怔。
醫生聽到動靜來看水夜的情況,見水夜醒了低聲叮囑了她幾句。水夜的傷主要在三處:左肩一處,是最重的,就是荊井直接刺傷的地方,還有背部一處,腰部一處。這兩處的傷不深,但傷口很長,每處都縫了十幾針。
所以儘管水夜一時失血過多,危及生命,但因為輸血及時加上用藥完善,只要好好休養,很快會痊癒的。
只是一時的疼痛是難免的。好在藥裡有止疼的成分,水夜還能夠忍受。因為背部有傷,水夜是趴在床上的。房路親自給她餵了精心準備的湯汁,就像對待自己的愛人,或者妹妹,或者女兒一樣。儘管,這些人他都沒有。
房路去洗臉間刷碗的時候,水夜可以自由活動的右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黃玫瑰的那些花瓣。這個也是房路送來的嗎?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呢?
胡思亂想之際,驀然看到花瓣裡的那張紙片。水夜用手指捻住,拿到眼前。
水夜:
原諒我不能看著你醒來。盼望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麗。但我今生大概不會再見你了,因為我無臉見你。縱然你能夠原諒我,我也一輩子不能原諒我自己。
——荊井
荊井?竟然是荊井!看到字跡,彷彿想起了荊井在台上舞的那套劍術,雋美而飄逸。原來,荊井是來過的。縱然沒有看到自己醒來,可是,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就算只是因為自責,而且這自責看來很深。
水夜感動的同時,也微微一笑。荊井並不是一個足夠成熟的男人,在衝動的時候總會說一些不計後果的話。比如那一夜他因為房路要他們練舞而對著水夜大發雷霆。
水夜陷入深思。她覺得荊井不該是這個樣子。他應該智慧而理智,爽朗且快樂。潛意識裡,荊井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的,也許是文澈的死毀了這一切。
想到這裡,水夜心中一酸。緊接著這種酸楚感覺的,是詫異。那種在雲城大劇院海報前的感覺又重現了。只是,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一些,那是一種被入侵的感覺。
一顆心突然感覺一個人的入侵,毫無戒備。這種感覺讓她惶然失措,繼而是甜蜜和苦澀交織的滋味。
水夜還沒有來得及細細琢磨這種滋味,房路已經回來了。房路看到水夜手中的卡片,輕輕一笑說:「荊井這孩子……你別在意,我還等著你們成為最完美的搭檔呢……」
房路剛說到這裡,手機就響了。房路剛聽了幾句,臉色大變。這個一向處變不驚的漢子用變調的嗓音大叫:「怎麼會出這種事?!阿中不見了,我們接下來的演出怎麼辦?!」
房路叫喊了幾句,還是慢慢鎮定了下來。他開始低聲跟那邊的人交待什麼,一邊說一邊走出病房,留下困惑不安的水夜。
等幾分鐘後房路回來,水夜才得知是《妖手》裡那個男助手失蹤了。怪不得房路著急成這副樣子。
房路抱歉地對水夜說:「水夜,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趕緊趕回陽城處理。你這邊暫時沒了人手,委屈一會兒,陽城那邊很快會有人過來照顧你的。我已經交待了這裡的醫生、護士,她們也會給你最好的照料,你安心養傷就是,我處理好這件事就會來接你出院。」
水夜點頭:「房總,我沒事的。你快走吧,那邊的事要緊。」
水夜不敢問關於那個男助手的問題。她也是才知道那個穿橘衫的男助手名叫阿中。——也許阿中根本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他們這樣叫他而已。
房路又交待幾句就匆匆走了,走的時候眉頭緊鎖。
水夜在想,阿中怎麼會失蹤呢?會不會又是「死」在某個橋洞之下?這個人難道真的會反反覆覆生生死死嗎?會有這麼匪夷所思嗎?這樣想的時候,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位漂亮的小護士進來給她打上吊針,然後靜靜坐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她問:「送花的是你男朋友吧?聽說是他用自己的血救了你。」
水夜大驚:「什麼?是他給我輸的血?」想到自己的血型太罕見,血庫沒血由荊井來獻血是可能的,但如果是這樣,那麼荊井就與自己的血型相同,也是罕見的X型了!
小護士說:「怎麼?你還不知道嗎?哦,是我說錯了吧,他也是這麼罕見的血型,應該是你的親哥哥吧。」
水夜對她一笑,不置可否,心頭卻是百感交集。
而她猛然想到的是:荊井是用自己的血來救她,卻不是用他那個「妖手」!水夜在舞台上的傷勢遠遠要輕於那個被劍「刺穿」胸部的橘衫男人,所以,如果荊井的「妖手」是真的,那麼他為什麼不用「妖手」來救她呢?
所以可以肯定,《妖手》的確是假的,自己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這就印證了「凡是魔術必是假的」這一公理。
但荊井又是怎麼令《妖手》以假亂真的呢?那個橘衫男人死而復生又是怎麼回事?
水夜正在胡思亂想之時,聽見敲門聲。
小護士立刻去開了。水夜聽到小護士問:「先生,請問你找誰?」
然後是一個似乎很熟的聲音:「我是水夜的朋友,姓董,來看望她。」
小護士回頭問:「水夜姐,你有個姓董的朋友嗎?他說來看你。」
水夜已經回過神來:「讓他進來。」
進來的果真是董淵!還是那副西部牛仔的打扮。水夜奇怪像他這樣的警官,整天化裝成這樣惹眼的形象到底是想讓人特別注意呢還是真的能達到不被人識破身份的目的。貌似前一種可能要大得多。
董淵跟水夜很親熱地打著招呼。小護士見他們真的很熟就放心地走出去,臨出門的時候交待董淵病人身體還很虛弱,探訪不要太久。液體滴完的時候,記得去叫她換藥。
董淵當然不會呆得太久。水夜奇怪董淵怎麼會這麼清楚這裡的情況,知道這會兒正是一個空當:房路剛走,來頂替的助手還沒來,水夜身邊恰好沒有魔術團的人。
董淵走到水夜面前,輕聲問:「傷得重嗎?」
水夜說:「我沒事,只是皮肉之傷,養養就好了。」
董淵說:「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我當時就在現場,你一受傷我就偷偷跟著你去了醫院,又偷偷跟你來到了這裡。我見那個魔術師和那個總管都走了,就忍不住來看看你。」
水夜說:「謝謝你惦記我。其實你更應該關心那個阿中。」
「阿中?你是說那個男助手?你有什麼線索了嗎?」
水夜說:「剛剛雲城那邊來消息說,阿中失蹤了。房路說很可能是劫持,所以趕回去了。」
董淵說:「這件事非同小可,不知道他們在玩什麼花樣。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袁青朵是你的朋友嗎?」
水夜吃了一驚,嘴上卻很謹慎,沒有言語,只點點頭。
董淵說:「就在你們團在陽城大劇院的魔術表演前一天夜裡,她出了車禍,沒有搶救過來,死在醫院裡……」
「什麼?!」水夜按捺不住了,大叫一聲,牽動了傷口,疼得呻吟一聲,卻顧不了這些,急切地問,「死了?她怎麼會……車禍是怎麼發生的?」
董淵說:「你別急,先聽我說。她被一輛奔馳轎車撞上,人飛出去十幾米遠,送到醫院的時候就不行了。可是,可是……」說到這裡,董淵面色微變,眼中竟全是驚恐。
水夜直覺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問,緊張地等著董淵說下去。
董淵喘了口氣,繼續說:「袁青朵死後,屍體就送到了太平間。比較麻煩的是,車主在撞了袁青朵之後,肇事逃逸。當時陽城警方想通知袁青朵的家屬,卻發現她隨身帶的身份證上地址是青城。本來陽城警方準備第二天通知青城警方的,卻不料,第二天早上醫院傳來消息,死者的屍體不見了!居然不見了!」說到這裡,這個叫董淵的警察因為害怕而微微喘息著。
水夜原本聽到袁青朵死亡的消息,悲痛萬分,卻又聽董淵說屍體不見了,不由轉悲為懼,她忽然想起那個死而復活的阿中。
同樣的事情竟然又發生在袁青朵身上!恐怖的感覺像蛇一般躥入水夜的心房。然而她潛意識裡在排斥著這種恐怖,她不願意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袁青朵身上!
一定是房路做的!房路在肢解文澈的時候,被袁青朵撞見了。袁青朵很怕房路會找上她,但房路還是找上了她。
他把袁青朵怎麼樣了?復活?不不,水夜更願意相信,是房路故意製造了這起交通事故,殺人滅口之後又偷偷將袁青朵的屍體偷走毀跡……
水夜雖然這樣想,卻不敢對董淵說。董淵看著水夜驚慌失措的樣子,以為這個小丫頭是嚇壞了。他忽然問:「水夜,你覺得袁青朵的案子跟魔術團有關係嗎?」
水夜一驚,腦子裡更為混亂:「我不知道,不知道……」
董淵卻問:「袁青朵為什麼一直跟著魔術團呢?魔術團到哪個城市,她就到哪個城市?」
水夜喃喃地說:「第一場魔術表演是我跟她一起在青城看的。我覺得她好像是迷上那個魔術師了,所以一站一站地跟著,像個狂熱的粉絲。」
董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說:「所以,我覺得這件事一定跟魔術團有關!我總覺得,袁青朵會在某個我們猜測不到的時間,在某個我們能夠看到的地點,再次活著出現!」
水夜打了一個哆嗦。
42
時間剛到一點半鐘,坐臥不寧的荊井便換好衣服往外跑。秦鳴在身後問:「要我和你一起去嗎?」荊井向後擺了擺手,可是剛到樓梯口,便看到了房路。
「房兄……」荊井一怔。
「你去哪裡?綁匪可有消息?」房路臉上全是汗水,顧不得擦,拉住荊井便問。
荊井沒有思考便衝口而出:「我收到一條短消息,要我去紅瑪珈啡廳三號包間。很可能是綁架阿中的人。」
房路說:「我和你一起去。」說著轉身便走。
荊井這個時候後悔了。幹嗎這麼著急告訴房路?也許約他的這個人根本和阿中這件事無關呢?是和文澈有關,或者和水夜袁青朵她們有關。如果是這樣,幹嗎要讓房路介入?
又想,如果是這樣,到時候約他的那人也許會讓房路迴避的。想到這裡,又不顧忌了,只想快點見到那個人,於是跟著房路出門打車。
下了車,兩人直衝進紅瑪咖啡廳。服務生看到他們進來,彬彬有禮地問:「先生請問幾位?有沒有預約?」
房路看了他一眼說:「三號包間有人等我們。」
服務生迅速查看了一下登記簿,微笑著說:「哦,是一位女士,已經到了,兩位請跟我來吧。」
房路一怔,想問:「女的?」又硬生生吞下了這兩個字。房路跟著服務生拐入走廊,朝著三號包間走,心裡卻隱隱覺得不對。
荊井這個時候卻是心中雪亮。除了那個叫袁青朵的神秘女人,還會是誰呢?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不止是青城圓夢中學的語文老師這麼簡單吧!她跟文澈的死究竟有多少關聯?她找自己又是什麼目的?
這個時候,荊井反倒將阿中的事情徹底丟到了腦後。他只是想,真糟糕,怎麼避開房路和她會面呢?
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服務生已經推開了三號包間的門。服務生推開門就是一愣:裡面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麼人在等。但他的反應很快,立刻對荊井和房路說:「等你們的女士可能上洗手間了,你們進去等她吧。」
荊井提到嗓子眼的心「撲通」一聲掉回到原處,然後又猛地提了起來。那個女人呢?真的是上洗手間了嗎?
房路卻是更覺不對,他甚至猶豫了一下才步入包間。他在想,這是不是一個更大的圈套呢?對方故意用一個女人來當誘餌,讓他們放鬆警惕。這樣想的時候,他在迅速思考著相應的對策。他心中的悔意正好跟荊井相反:來的人太少了!
兩個人卻是不動聲色地在柔軟寬大的沙發上坐下。茶几上赫然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裝糖的硬紙袋是空的,咖啡還在裊裊冒著熱氣。看來剛才這裡真的坐著一位喝咖啡的女人。
「兩位要不要先喝點什麼?」服務生站在一旁柔聲問道。
房路剛說了句「不要」,荊井卻說:「也給我來一杯這樣的咖啡。」
房路等服務生走了,才在荊井耳邊小聲說:「這裡很危險,你不能隨便喝這裡的任何東西。」
荊井在佩服房路謹慎的同時,微微一笑。他打的是另外的主意。
幾分鐘後,服務生端來了咖啡。也許是真的在意房路剛才的提醒,荊井看著咖啡卻沒有動。他問服務生:「可以告訴我,剛才坐在這裡的女士長什麼樣子嗎?」
服務生面露難色:「對不起先生,剛才並不是我接待的她。所以我並沒有看見那位女士。」
荊井掏出錢包,從裡面取出一張錢遞給服務生:「請幫忙叫一下剛才接待那位女士的服務員吧。」
服務生說了句「好的」,拿了錢出去,不一會兒就叫來一位比自己稍矮一些的服務生。
那個服務生已經知道荊井想問什麼,直接就說:「先生,約你們見面的女士姓袁。你們應該認識她吧?」
不等荊井回答,房路卻面色一變,低聲驚呼:「是她!」
荊井本來聽到服務生說那女人姓袁的時候,感覺很在意料之中,卻不料見房路如此震驚。原來房路居然認識這個女人!此刻荊井的驚訝程度絲毫不亞於房路。
房路問那個服務生:「這個女人是不是年齡接近三十歲,個子大約一米七,偏瘦,長鬈發,圓臉,大眼睛,尖下巴……」沒等房路說完,服務生已經忙不迭地點頭了:「是的,正是這樣一位漂亮的女士。這會兒她不知道哪裡去了,也許是去衛生間,也許臨時有事出去了,我們也沒有看到她。」
房路點頭,遞給這個服務生小費,然後要他們出去找一下袁女士,看有沒有人看到她去哪兒了,衛生間就請找個女服務員去看看。
服務生答應著,剛想離開,荊井的手機就響了。又是一條短信息,號碼還是剛才的。內容仍然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多一個人說話不方便,改天另找地方。」
房路剛湊過來看,荊井已經迅速刪除掉了短信,輕描淡寫地說:「她走了。大概不想見我們了。」
房路的臉色很凝重,若有所思,卻沒有說什麼。荊井有心問房路怎麼也認識這個女人,但卻沒有開口。等再見到袁青朵時問她就好,房路這裡還是少說為妙。
他們剛回到賓館,秦鳴就一把抓住房路:「房總,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們去咖啡廳有收穫嗎?」
房路實話實說:「沒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秦鳴說:「那就對了。約你們去咖啡廳的人根本不是綁匪。」
房路一聽來了精神:「你有綁匪的消息了?」
秦鳴說:「不錯!咱們對外界開公的信箱剛才收了一封電子郵件,看樣子肯定是綁匪發來的。」
幾個人衝進秦鳴的房間。電腦上的網頁還沒關,那封信件很是言簡意賅:阿中在我這裡,我們在柳城。要想下周的魔術表演照常進行,把二百萬存到我的賬戶裡面,我定完璧歸趙。否則……開戶行:中國銀行柳城分行,賬號……
沒有落款,但一定是綁匪無疑!秦鳴激動地問:「房總,怎麼辦?要不要報警?」
房路蹙眉沉吟了片刻,果斷地說:「不要報警。你立刻給綁匪回一封電子郵件,說明天一早贖金就會到賬。一會兒你去醫院將樊冰接回來,然後通知全團人員,晚飯後立刻開往柳城!」
43
秦鳴去醫院接樊冰。樊冰看起來恢復得不錯,氣色相當好。這不只是藥物和飲食的作用,起決定作用的,是杜松。
與樊冰紅潤的氣色相反,杜松卻是頭髮蓬鬆,臉色蠟黃,雙目紅腫。房路為了「懲罰」杜松,只派了他一個人照顧樊冰,所以杜松這幾天晝夜圍著樊冰轉。精明的他領會了房路的意圖,只要把樊冰照顧好了,以他對魔術團做的貢獻和掌握的機密,房路一定會對他們的事既往不咎,反倒是他與樊冰的關係可以順理成章地從地下轉到地上,不再擔心房路那雙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
房路看到他們兩人回來,細心問了樊冰的身體情況,然後突然問:「杜松,你看到阿中了嗎?」
杜松一愣,隨即說:「秦助理一把我們接過來我就跟樊冰先來見你了,怎麼會見到阿中?」
房路說:「阿中被人綁架了,對方勒索我們二百萬。」
杜松大吃一驚:「是誰綁架了阿中?這兩天是誰在照顧他?我這兩天一直在照顧樊冰,這是房總您安排的,所以我……不關我……」
房路微微一笑:「當然不關你的事,你把樊冰照顧好已經立了大功。秦鳴,這個月的獎金你給杜松增加百分之五十。」
杜松舒了一口氣,道了謝,房路就讓他走了。房路卻沒有讓樊冰走,說要安排下周柳城的演出。他說假如阿中贖不回來,不能演出《妖手》,那就要使用荊井和樊冰的殺手鑭,他們近期排演的另一個驚險節目《斷頭》來作為壓軸戲了!
樊冰說:「房總您放心,我有信心演好這個節目。」見房路欣慰地點頭,又問:「阿中是怎麼回事?怎麼讓人綁架了呢?」
房路簡短地說明了經過,樊冰擔心地問:「這麼說,我們妥協了?那能保證他們放人嗎?」
房路說:「二百萬雖然不是小數目,但阿中卻比這個數目值錢多了。所以我就用了最保守的方法,既沒有報警,也不打算硬拚,報以僥倖心理,希望對方的胃口不要太大,拿了錢就放人。」頓了一下又說:「這幾天杜松照顧你照顧得怎麼樣?有沒有耍滑頭?」
樊冰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紅雲,輕聲說:「杜松盡了全力照顧我,一直守在我的床前,一刻也沒有離開。」
房路細細盯著她的臉看,又問:「你確信他一刻也沒有離開?」
樊冰面色一變,顫聲問:「房總,難道你懷疑是杜松?」
房路一愣:「沒有啊,怎麼會,他是我一直最信任的助手,阿中那邊一直放心由他照顧。你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去照顧阿中。」
樊冰稍稍寬心,肯定地說:「我確信杜松這幾天根本沒有離開醫院。白天他陪著我說話,嫌醫院的伙食沒有營養,每天都打電話叫附近的一家飯館做我喜歡吃的飯菜送過來。晚上他就躺在我的旁邊,我就抓著他的手睡覺。他半夜裡去衛生間的時候,一旦鬆開手,我就會立刻醒過來。所以我敢保證,他這幾天根本不曾離開醫院。」
房路點點頭:「好了,你不用解釋了。綁匪的位置不在陽城而是柳城。所以我們晚飯後立刻動身去柳城。你抓緊時間去準備一下吧。」
樊冰走後,秦鳴進來了:「房總,我那個電腦高手朋友已經幫我查清了,給我們發電子郵件的IP地址正是在柳城。但具體什麼位置他就沒有能力查到了。」
房路說:「我知道了。不過這個也未必能說明什麼問題。比如,一個人可以委託任何一個人在他那座城市發出電子郵件。所以,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綁匪反而是欲蓋彌彰了,他完全可以使用代理服務器。」
秦鳴說:「有道理。但也許你是真的高估對手了,也許綁匪根本就是個電腦盲,人就是在柳城呢?」
房路說:「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對了,這幾天的報紙在哪裡?」
秦鳴說:「在荊井的房間裡。剛才他先問我要了。」
五分鐘前,荊井正在對著一張報紙出神。
《陽城都市報》的新聞版,一則短得不能再短的新聞。荊井原本是不大看新聞的,但自從出了水夜受傷這件事後,他就很關注媒體有關魔術團的報道了。這幾天的報紙都有關於魔術團的報道,女助手在舞台上不明原因受傷是有目共睹的,但受傷之後的報道就五花八門了,有的說女助手死了,有的說女助手下落不明,還有甚者則說魔術師本人夜入醫院,治好了女助手,但如何醫治自是不得而知的秘密,很可能是用魔術師特有的妖術。
因此,想像力極為豐富的記者猜測,女助手受傷是魔術團有意為之,實則是想更大範圍地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吸引更多人的關注。但這都只是猜測,到目前為止,魔術團方面沒有人對此事做出直接回應,醫院方面也三緘其口,但從醫院方面的態度來揣測,女助手已經無恙。
荊井對這些報道一笑了之。沒有對魔術團過於不利的報道,這讓他稍為安心。而當他的眼光落到那則短得不能再短的新聞上時,不由大驚失色。
七月九日夜,在本市稻清路與洪山路交叉口,一輛黑色奔馳車在撞飛一名橫穿馬路的女子之後逃逸。女子身受重傷,在送往醫院之後不治身亡。死者身份已經查明,系青城市圓夢小學教師,姓袁,二十八歲。肇事逃逸的司機還在追查中,如果有現場目擊肇事汽車牌號的市民,請速與本報社聯繫,警方有酬金。
荊井握著報紙的手開始顫抖起來。袁青朵死了?!他又看了一眼報紙的發行日期,是七月十日,也就是這起交通事故發生的第二天。而今天是七月十二日,就在昨天,袁青朵不是還給自己發短信,要求在紅瑪咖啡廳碰面,說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嗎?可是因為房路的出現,袁青朵臨時改變了主意,躲了起來。
而袁青朵怎麼能在死了一天之後又做這些事情呢?除非死的這個袁姓女子和昨晚去咖啡廳的袁姓女子並非同一個人。但看報紙的這則新聞,「青城市圓夢小學教師,姓袁,二十八歲」,在陽城,難道還有一個與袁青朵同城同校同姓同齡的女子嗎?這個可能性近乎為零。但昨晚咖啡廳的服務生是說訂三號包間的女士姓袁,而且模樣也對上了。仔細回憶昨晚的經過,那兩個服務生不像是在騙自己。
荊井頭昏腦漲。難道……難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突然而生的念頭——難道袁青朵死而復生?或者她根本就是個鬼?
不,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呢?荊井甩甩頭,聽見了敲門聲。
荊井迅速將這一頁報紙折起來放進衣袋。各式各樣的報紙有很多份,每份也有很多版,所以荊井私藏了這頁報紙應該不會讓其他的人注意到。
開了門,是房路來要報紙。荊井讓他去床上拿,自己進了洗手間,用冷水拚命洗臉。
水聲中,他聽見房路問:「收拾好了嗎?晚飯後我們就動身。」
44
樊冰那天晚上在醫院裡很早就睡著了。
房路給他們安排了醫院裡最好的病房,單人套房,帶有洗手間。
樊冰雖然失血過多,但因為年輕身體好,在醫院輸了兩天血就慢慢地恢復過來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房路不但沒有因為這件事怪罪她,反而派來了杜松親自照顧她。
樊冰本來已經因為杜松的不負責任而心灰意冷了,見杜松來,意外之餘對他極為冷淡。可是杜松卻沒有在意她的態度,就像一個體貼入微的丈夫一般對待樊冰。這其實倒不全是有目的的演戲,杜松是真心喜歡樊冰的,雖然不願意陪樊冰去醫院打胎是明哲保身,但他本意還是希望能保全這份感情。
他知道已經傷了樊冰的心,所以更是加倍地對樊冰好。兩個人的感情本來是很深的,加上樊冰正處於心理和生理上的脆弱期,因而杜松想不讓樊冰原諒他都難。樊冰的氣消了之後,反倒是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醫院病房裡,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戀人間的柔情蜜意了。因此兩個人幾乎是形影不離,耳鬢廝磨,好不快意。
而就在這看似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裡,儘管熱戀如火,仍掩不住一場罪惡的醞釀。
罪惡不是一朝一夕釀成的,只是需要時機。當杜松得知水夜受傷,荊井、房路與水夜去了柳城之後,他知道,這時機是過了此村無此店了。
樊冰這丫頭越來越離不開杜松一刻了,連睡覺的時候都要緊緊抓著杜松的手才能香甜地進入夢鄉,而一旦夜裡杜松將手鬆開,樊冰都會極為敏感地醒來。所以杜松知道,他必須要做一點手腳才能瞞住這個乖巧的姑娘。
那天的晚餐特別可口,尤其是玉米羹,香甜濃郁,樊冰喝得一口也不剩。喝完粥不久,困意便如同潮水般襲來,樊冰竟然沒有來得及去抓杜松的手就靠在枕頭上睡著了。
杜松溫柔地將樊冰放置成舒服的姿勢,調好室溫,蓋好涼被,靜靜地看著她出神。那個時候是晚上八點,他知道樊冰吃了放有安定的玉米羹,一定會一覺睡到天明,而護士在十點鐘有一次查房,早上六點鐘有一次查房,中間這八個小時足夠用了。
十點半鐘,杜松悄悄地溜出醫院。時間還早,杜松一直等到午夜零點之後才從後門溜入陽城賓館。阿中的房間在二樓最東頭,杜松站在賓館的樓牆前,抬頭望了一眼那扇窗戶,悄悄拿出爬牆的工具,向窗戶攀登。
窗戶是鋁合金質地的推拉式,雖然關著,但縫隙還是有的。拿出一支注射器,不到半分鐘便將迷藥推進窗戶。
兩分鐘後,他用力拉開窗戶爬了進去。窗戶是他一到陽城便弄壞的。把手壞了,裡面無法將窗鎖住,外面自然一拉就開。
看著倒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阿中,杜松發了一條短信:「已得手,到否?」
短信是發給親弟弟杜柏的。杜松跟著房路混了多年,房路一直認為他是個無兄弟無姐妹的孤兒。杜松確實無父無母,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但同他一起在福利院長大的,還有一個親弟弟。只是杜柏很小的時候就被一戶人家收養了。但那戶人家家境也不好,加上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管教不力,因此杜柏成了無所事事的街頭小混混。他混不下去的時候偷偷找過杜松幾次,杜松每次都會給他一些錢,這事就連樊冰都不知情。
杜柏的短信很快回過來了:「已到。」
杜松拉開窗戶,見濃濃的夜色中,杜柏果然站在樓腳處。
用繩子把身體粗壯的阿中弄下去,滿頭大汗的杜松迅速整理了房間裡的痕跡,然後將繩子收好,窗戶關好,順著管道滑下去。杜柏的行動很快,他生得與杜松不同,人高馬大的,比阿中還高半個頭,很容易就把阿中架到停車場。阿中看起來像是喝醉了,沒人注意。那輛借來的汽車是早就停在那裡的,停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杜柏開著車載著阿中駛出賓館大門,一出門就開往柳城。這樣,他算是替荊氏魔術團將首席男助手提前送到了演出下一站。
杜松則有充足的時間在護士查房前趕回醫院。並且,當第二天清晨樊冰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手是被杜鬆緊緊抓著的。
杜松卻是一夜未眠。他看著熟睡的樊冰,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說:「寶貝,我們就要發財了。寶貝,我們就要發財了……」
樊冰終於醒來時,第一句話便是問:「什麼發財?誰要發財?」
杜松笑而不語。他想,等二百萬到了賬戶上,先分給弟弟一半,然後餘下的一百萬,足夠買房買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樊冰雙雙離開魔術團,然後舉行婚禮,結束漂泊的生活,過安定的日子。
45
房路將一切安排得極為周密。早在他們去柳城之前,水夜便已經從柳城市幹部休養院轉移到了柳城市一家不大的賓館——柳泉賓館。
水夜還不能下地走,但是可以坐輪椅,由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一個護工共三人照顧。水夜的傷勢已經穩定,只要悉心療養就可以。房路怕她一個人在休養院孤單,因此先將水夜秘密安排到那裡,然後全團直接入住柳泉賓館。
荊井剛把自己的東西放到房間裡,房路就來喊他。房路將荊井帶到隔壁的房間,輕聲敲了兩下門。門開了,他們走進去。
荊井先是聞見了一股花香和藥水味混合的味道,然後,他看見水夜坐在輪椅上,穿一身寬大的白色病號服。水夜的膝蓋上擱著一束黃玫瑰。花已經有些枯萎,但仍然不失艷麗。
水夜的雙手放在那些花朵上。黃色的花瓣中,那雙素手更顯得纖瘦蒼白。而她的一隻手腕上還插著針頭,一邊的輸液架上掛著大半瓶液體。
水夜看到來的人是房路和荊井,微微驚訝。她一頭黑色的長髮軟軟地披在肩上,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光越過房路,落在荊井臉上。
她想沖荊井微笑一下,但看到荊井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冷冷的,目光裡的內容令她完全不解。水夜從來沒有看到過荊井這副表情,心中不禁一陣惶恐,那微笑便沒有綻開。
房路卻是上前關切地詢問水夜的傷情。水夜說自己很好。一邊的醫生說,她的傷口癒合情況良好,沒有出現感染,不超過兩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房路欣慰地點點頭,關照了一番,回頭看荊井,荊井那副表情也令他微微一怔。然後,他沒有說什麼,自己走出了房門,竟然是把荊井留在了房間裡面。
氣氛有些尷尬。荊井看著眼前柔弱得如小鹿般的水夜,堅硬的心腸竟然軟了一些。自從他發現水夜跟那個神秘的女人袁青朵之間的密切關係後,就對水夜的印象大為改變。他認為水夜進入魔術團一定有她不為人知的目的,甚至這種懷疑讓他對水夜的自責也減弱了許多。
可是荊井看到自己送她的那束黃玫瑰竟然就擱在她的膝蓋上,不禁又有些失神。他就這樣心情複雜地對水夜說:「好好養傷,我先走了。」然後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水夜看著荊井離開房間,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荊井剛才看她的時候,眼神裡透出的寒冷和僅有的一句話裡的冷漠深深刺痛了她。
這個瞬息萬變的男人,這個令人不可捉摸的魔術師。水夜想著,手指下意識抓住膝蓋上的那些花朵,力氣用得大了一些,花朵被輾得粉碎,花瓣落了一地。
水夜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切,配合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心,想著:難道自己竟然愛上了這個男人?
那邊房路若是知道水夜此刻的心思,一定會樂不可支。可是他此刻無暇考慮這些,夜已深,他還在想著已經成為人質的阿中。如果阿中在魔術表演那天還不能被綁匪放出來,那麼自己和荊井、樊冰前一陣子的心血之作,新創的魔術《斷頭》就要提前啟動了。
《斷頭》這個魔術一定會相當精彩,但房路卻覺得這個魔術存在著一個不小的問題。
具體是什麼樣的問題,房路卻沒有概念。有問題只是直覺。直覺有時候是對的,有時候也往往靠不住。房路苦苦思索,卻抓不住問題的關鍵。輾轉反側,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房路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秦鳴敲開他的門。
時間竟然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秦鳴說:「房總,你怎麼還在睡呢?那筆錢我已經遵照你的意思打到綁匪的賬戶上了。這是銀行的單據,請你過目。」
房總接過來仔細看過,然後還給秦鳴,問:「給綁匪發過電子郵件了嗎?」
秦鳴說:「剛發過,在等對方的消息。房總放心,那邊如果有回復,我的手機會收到郵件提示的。我會第一時間向你報告。」
房路面色凝重,洗了把臉,打了電話吩咐服務員送早餐過來,卻食不甘味,勉強吃了。等到午飯時分,綁匪竟然還沒有消息過來。
對比急得團團轉的秦鳴,房路雖然內心裡焦急萬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連荊井都按捺不住了,他說:「房兄,綁匪是不是拿了錢反而撕票了?」
房路沒有答話,秦鳴卻是一下子蹦了起來:「房總,荊井的話有道理。要是真是這樣怎麼辦?」
房路皺著眉,用沙啞的聲音說:「沒有辦法,我們只能等。荊井,去叫樊冰,我們去排練《斷頭》。」
荊井卻沒有動,猶豫著說:「房兄,我總覺得這個《斷頭》……」
「怎麼了?」房路臉上沒有表情。
荊井說:「我總覺得這個魔術有危險,但卻說不清楚哪裡有危險。我想我們是不是再緩一緩……」房路雖然聽得心驚,卻還是故作沉穩地說:「不能再緩了。如果阿中回不來,我們在找到新助手代替之前,只能用這個魔術來達到效果。其實說實話,這個魔術的效果跟《妖手》還相差甚遠。但我們別無選擇了。」
46
《斷頭》這個魔術設計得相當創新和大膽。表演的時候,女助手站在一張桌子前。桌子當然是精心設計的道具了,看起來桌面下面都是空的,但實際上桌面下有一個暗箱,塗成黑色,不引人注意,即使注意到了也會讓觀眾覺得那小小的一部分起不到什麼作用。
桌子很高,達到女助手的胸部。女助手穿一件高領長袖的裙裝面對觀眾。魔術師站在女助手側後方,手裡是一把鋒利的長刀。當然,在此之前,這刀經過了檢驗,證實是一把真刀。
魔術師突然舉起刀砍向女助手的後脖頸。然後,就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女助手的頭顱落在桌子上。
但女助手的手臂還能動,甚至頭顱上的臉部還有表情。這樣的場面相當詭異,女助手的頭顱不但有表情而且還能在桌子上來回滑動。女助手那沒有頭顱的身體卻還直立著,空洞的脖頸處在向外噴血。
一分鐘之後,魔術師手捧著那個頭顱,用極快的手法將頭顱放回到女助手的脖頸上。然後,女助手便無恙地從桌子後走出,向觀眾致敬。
最令人吃驚的就是那張桌子。在此之前,桌子是完好無損的,但此時,桌子上面會留下魔術師的刀痕,很深,還有頭顱落下去留下的血跡。
這個魔術的機關就在那張桌子上。魔術師舉刀砍向女助手的脖頸時,腳在暗處觸動機關。機關是電動設計的,操作桿暗中套住女助手的上身胸部位置,將女助手的頭部連同上體拉向桌子。機關在瞬間之後停止時,女助手的頭部剛好在桌面上方露出,胸部則剛好伏在桌下暗箱裡面。由於這一切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在觀眾看來,女助手的頭顱就像憑空掉在桌子上一般。
當然,女助手此時立在桌子後面沒有頭顱的身體是假的。女助手事先穿好的高領長袖裙裝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層外殼。機關觸動時,這層外殼在前面彈開,女助手的真身鑽出來,外殼再彈回去。當魔術師將頭顱放回女助手的身體時,機關操作的程序與剛才相反。由於女助手的身體大部分都被桌子遮住,又穿著黑色的衣服,觀眾的肉眼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是無法看清真相的。
這個魔術的關鍵是魔術師。他需要在腳觸動機關的同時手舉著刀砍下來。由於要掩人耳目,刀砍下來的速度要非常快。所以如果魔術師的腳沒有及時觸動機關,那麼女助手的頭顱就會真的被砍掉。不同的是,那頭顱不會再有表情,被砍斷的脖頸處冒出來的也會是真正的鮮血。
這就是魔術的凶險所在。按照理論,加上凝聚心血的精密設計,是不該有意外的。而且荊井用假人練習了上千遍,然後才敢讓樊冰上場。
樊冰與荊井配合了多回,直到兩個人都真正克服掉心理上的恐懼。但不知道為什麼,荊井,包括房路總覺得這個魔術有說不上來的問題。所以《斷頭》這個魔術一直沒有正式推出。
而這個時候不能再等了。房路召集荊井和樊冰在賓館裡的一間小會議室秘密演練《斷頭》。房路特別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水夜一同參加排練。房路真正將水夜當作了自己人,《斷頭》的秘密一點兒都不瞞水夜。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房路在給水夜下套。他害怕水夜因為受傷而要求離開魔術團,雖然水夜一直沒有這樣講,但不能否定她有這樣的念頭。現在她的傷沒好,還需要魔術團,等她的傷好了,說不定就要鬧著離開了。
所以,房路決定破釜沉舟,讓水夜一步一步接近魔術團的核心部分。這樣,水夜即使要求離開,自己也有充足的理由回絕。
荊井先拿著假人試驗了二十多次,直到樊冰都不耐煩了要求上去試一回,荊井才將假人拿開。
攀冰穿好了那件設計獨特的演出服站在桌子的後面,等待荊井行動。
房路站在一邊觀看。他的心裡一直都很緊張,就連荊井用假人練習的時候他也會覺得緊張。
當樊冰上去的時候,房路潛意識裡想去阻攔,但身體卻沒動。房路一向自負,認為自己設計出來的魔術絕對不會有破綻。所以,儘管潛意識裡一直覺得有問題,但就是執意不肯中止這項魔術。
水夜坐在輪椅上默默觀看。雖然房路已經跟她講了魔術的原理,但水夜還是覺得害怕。當樊冰走上場的時候,水夜對樊冰佩服至極。如果是自己,絕對不敢站在拿著真刀的荊井前面。當刀落下來的瞬間,自己即使不會被荊井砍死,也會被那緊張的氣氛驚嚇致死。
當樊冰在背後偷偷打手勢給荊井,表明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後,荊井在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把刀狠狠砍下來。這個時候,荊井已經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魔術師,而是一個冷面的劊子手。
水夜屏住呼吸,想將眼睛閉上不去看,卻身不由己瞪大了眼睛。於是,水夜眼睜睜地看到了此生所見最慘烈的一幕。
這慘烈的程度遠遠超過那個伊拉克人質被殺害的視頻,以及《妖手》。那個伊拉克人質被活生生切掉腦袋的場面雖然血腥而且真實,但畢竟只是電腦上一段不夠清晰的視頻。那個《妖手》雖然駭人,但畢竟是遠遠站在舞台之下觀看,並且水夜一遍遍告訴自己那個魔術是假的。
而此刻,當荊井手中的刀砍下來之後,樊冰的頭顱就像剛才那個假人道具一般落在了桌子上面。可是不同的是,那頭顱不是穩穩落下來,並且還眨著眼睛,帶著微笑,可以在桌面上小範圍地滑動。相反,那頭顱落在桌子上之後,在桌面上滾了幾滾,然後落在桌子前面的地板上,並且繼續滾動,一直滾到水夜的輪椅之下。
當時世界一片安靜,沒有人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反應過來。一切安靜得可怕,只有頭顱落在桌子上的聲音以及滾動的聲音以及落在地板上的聲音以及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當所有的人都反應過來之後,會議室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驚叫聲。伴隨著驚叫聲,樊冰那站在桌子後面的、已經沒有頭顱的身體邊向外噴薄著鮮血邊軟軟地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摔在地板上。
荊井手中的刀「光當」一聲落地,刀刃上一點觸目驚心的鮮血隨著刀子在空中劃了一道鮮紅的血線。這是真正的鮮血,樊冰的鮮血。當荊井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被飛馳的汽車撞飛一樣,眼前是黑的,身體是輕的,腦中的意識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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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冰的那顆頭顱不偏不斜正滾到水夜的輪椅下。當那顆頭顱掉下來的時候,水夜的眼球只是下意識地跟著那顆頭顱移動,渾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一切來得實在是太快了,誰都反應不過來,但都知道是出事了。魔術並不像事先料想的那樣發展,一切都超出了想像和承受範圍。
輪椅前那顆頭顱面朝上,五官栩栩如生,還保持著被砍前微笑的表情。後來,所有的人都相信,那一刻樊冰是沒有痛苦的。真的沒有痛苦嗎?也許只有慘死的樊冰自己知道了。可是他們還是這樣固執地去相信。
那顆頭顱被砍斷的刀口很平整,卻在斷口處向外噴著血。那血正噴到了水夜雪白的褲子之上。意識到這一點,水夜尖叫起來。房路這個時候已經反應過來,幾步躥上去,將那顆噴血的頭顱抱在懷裡。
頭顱上的那雙眼睛是睜著的。眼睛似乎在看著房路,空洞的,幽幽的,本沒有了生命,卻泛著一層令人窒息的光芒。
房路抱著那顆頭顱,猛然站起來,向荊井大喝:「怎麼回事?荊井!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房路原本離荊井很近,只有幾步之遙。但荊井卻感覺房路離自己很遠,像是隔了一個世界。如墜夢中的荊井在房路問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幾乎是咆哮的時候,才漸漸回過神來。但他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奔過來,接過房路懷中的頭顱,轉身向倒在地上的樊冰的身體上安。因為太激動,頭顱不但沒放回去,反而又滾向了別處。
荊井不再顧及樊冰的頭顱,轉身跑到桌子後面,用腳去踢那個開關。踢了幾下,卻是沒有任何反應。
荊井的動作讓因為極度驚嚇幾乎昏厥的水夜漸漸清醒了一些。她無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這會兒突然亮了起來。這亮光讓水夜的身體一震。她忽然明白了什麼,用變調的聲音向房路說:「停電了,剛才是停電了!」
房路這時也明白過來。剛才刀往下砍落的瞬間,頭頂的水晶燈滅了,房間裡暗了許多。可是因為難以接受的變故突現,誰也沒有意識到燈滅,更沒有意識到是停電了。
停電了,所以那電動的機關就停止了工作。機關沒有把樊冰的身體拉下去,所以荊井的刀便生生將樊冰的頭顱真的切下來了!
房路的心一陣痙攣。一直隱藏的危險便是這個:那一瞬間如果停電會是怎樣?
房路如同瘋了一般地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打得自己幾乎昏厥。那邊荊井卻是重新將樊冰的頭顱在身體上擺好,然後匍匐在樊冰的屍體上痛哭失聲。樊冰的血流了一地,越流越多,荊井、房路,包括水夜,身上都是鮮血。水夜想起樊冰前不久因為刮宮大出血的時候,房間裡、身上也全都是血,那個時候她都不相信樊冰流了那麼多血居然還沒有死。而現在,水夜才知道如果人真的死去,將會流多少血。
水夜看著失聲痛哭的荊井,剛才的驚懼轉為了難過。樊冰死了,本身已經夠令她難過了,又加上荊井如此痛哭,更令她無法承受。
水夜忽然站了起來,受傷後第一次站了起來。奇怪的是,絲毫不覺得尚未痊癒的傷口有礙。她一步一步緩緩走到荊井跟前,半跪下來,用手輕輕撫摸他的後腦勺。
正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荊井忽然感覺冰冷的後腦一熱。他全身一顫,抬起頭來,本以為是房路,卻發現竟然是水夜。
水夜亦是淚流滿面,可是注視著荊井的眼神傳遞著一種讓荊井震驚的內容。那眼神裡融合了關心、心疼、疼愛。一切全是冷冰冰的,包括樊冰的血。只有水夜的眼神是暖的。
荊井瞬間徹底崩潰了,一下子將水夜抱在懷裡。他忘了水夜身體還有傷,所以抱得很緊。但水夜絲毫沒覺得荊井弄疼了她。
疼的是心。劇烈的心疼讓別處的疼痛完全不存在。水夜也抱住了荊井,像抱一個孩子,也像抱一個愛人。此時此刻,自己受著傷的身體是荊井唯一可以停靠的地方。荊井抱著水夜,不再哭出聲,只是默默地流淚。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甚至文澈死的時候也沒有流這麼多的眼淚。
房路沒有理會抱在一起的他們,他用顫抖不止的手指掏出手機,撥了好幾遍才將號碼撥對。
「秦鳴嗎?你馬上給我查一下,剛才賓館為什麼會停電!」
掛了電話,房路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切。
無法挽回的一切。小小的會議室此刻血流成河。血河中,一對男女抱在一起無聲地哭泣。他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又用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用低沉的嗓音說:「杜松嗎?你來一下。對,是三樓會議室。樊冰出事了……哦,你來了就知道了。」房路掛了電話,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房路打開房門,讓杜松進來,然後又將門反鎖得死死的。柳泉賓館不大,只有一座三層小樓。房路之所以選擇這裡也是想暫時迴避媒體。他們這一次不是包的整幢樓,而是只包了二層和三層。按照他們的要求,服務員和保安未經允許是不得上二樓和三樓的。
當杜松看到樊冰血淋淋的屍體時,身體一晃險些暈倒。他立刻問房路:「房總,這是怎麼回事?樊冰怎麼會……」
房路抱住他的肩膀,沉痛地講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杜松聽得目瞪口呆,他突然哭了出來:「我跟樊冰都準備結婚了,她怎麼能死呢?留下我怎麼活呢?嗚嗚……」
杜松的身體一直是軟的,要不是房路抱著他可能早就倒下去了。杜松繼續哭道:「房總,我該怎麼辦啊?你們怎麼就把樊冰給害死了呢?」房路正要說一些自責和安慰的話,杜松卻一下子跳到樊冰屍體邊,從地上撿起那把砍掉樊冰腦袋的留著樊冰血跡的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房路眼疾手快,撲上去抱住杜松的身體想要奪刀。這個時候荊井也被驚動了,以魔術師特有的敏捷身手將杜鬆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一邊的水夜亦是鬆了口氣。但杜松很快掙脫了房路,順勢向牆上撞去。幸好牆上貼著壁紙不算硬,房路和荊井的反應也夠及時,所以松杜二次尋死未果。
房路這時眼淚也下來了。他緊緊地抱著杜松泣道:「孩子,別太傷心了。這件事魔術團會負全責,樊冰這孩子也是個孤兒,所以儘管你們沒有結婚,撫恤金還會給你的。只要你能原諒我們,撫恤金給多少都行。」
杜松聽到錢,一怔,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嗚嗚地哭。
房路說:「樊冰走了,我的命也只剩了一半。是什麼也換不回來了,就拿我這半條命也換不回來了。除了錢,我還能給你什麼呢?」
荊井這個時候也止住了哭泣,走到杜松面前神色愴然地說:「阿松,我理解你的感受。文澈死的時候,我的感覺是和你一樣的,只想著怎麼才能追著她的腳步還能跟她在一起,生不能夠,死或者可以。但是,我們還沒有權力去死。我們留在世間的責任還沒有完成。等到哪天我的責任完成了,我才有資格去另一個世界找尋她孤單的身影……」荊井這樣說著的時候,心裡只想著怎麼把殺害文澈的兇手找出來,為她報仇,然後才可以問心無愧地隨文澈死去。
荊井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淚水。那流過的淚水將他的眼睛洗得明澈而透亮,水夜在一旁呆呆地看著。
房路的電話這個時候響了,是秦鳴,在電話裡告訴他賓館方面說剛才是跳閘了,可能是因為短路,具體原因還在查。房路說:「你繼續跟蹤停電這件事,一定要查出來原因,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的……對,很重要!你馬上帶兩套男裝、一套女裝到二樓會議室。再加上一個能裝進人的木箱,兩隻拖把。記住,只你一個人來。」
掛了電話,房路對杜松說:「荊井說得對,你還不能死,你還有責任。你的責任就是,查明這次停電事件的原因。如果是人為的,那一定有人故意害死了樊冰!我不相信事情會這麼巧!不相信!」說到後面,房路非常激動。
杜松愕然地問:「樊冰跟人無冤無仇,什麼人要將她害死呢?」
荊井忽然說:「房兄,如果有人故意要害樊冰,那麼首先不是剛才在房間裡的幾個人,一定是外面的人。但外面的人是用什麼辦法知道魔術的進程呢?難道他有透視眼?」荊井說著,四處望了望密封措施甚嚴的房間。
房路被提了醒,在房間裡面四處找著。桌子下面,天花板上,沙發的各處,座椅下面。終於,他在一架音箱上面發現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
那東西是粘在上面的,跟音箱一色,如果不注意,會以為是音箱上面的零件。
那是一隻精緻的無線攝像頭。通過這個攝像頭,在這個房間以外某處的人能夠利用電腦看到會議室裡的場景。
48
經歷了樊冰死亡事件,房路像是又老了好多。他變得長時間沉默不語,失去了往日的雷厲風行。綁架阿中的人還沒有消息,看來凶多吉少。房路不敢想第二天的魔術表演該怎麼辦。魔術團在短時間內連續失去了三個舉足輕重的助手,難道明晚要讓荊井一個人唱獨角戲嗎?
而樊冰的死亡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尚不清楚。只是發現了那只攝像頭,但卻無法判斷攝像頭是什麼時候安裝上的。其實房路更願意相信安裝攝像頭是賓館方面所為,動機再明顯不過:想獲取魔術團的秘密。
如果是這樣,賓館方面是不是已經看到了樊冰死亡的畫面呢?秦鳴來了之後,他們將樊冰的屍首裝進秦鳴帶來的木箱裡,就像當初裝文澈的屍體一樣。只不過,屍體身首分離,場面更為慘烈。
房路一直都是很喜歡樊冰的。這個丫頭長得漂亮,性格開朗,心地善良,膽大能幹。專業功夫方面更是無懈可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優秀女助手。因為樊冰的優秀和能幹,房路始終只保留了她一個女性助手,因為在房路的心目中,樊冰是無可替代的。
房路和荊井親自用拖把將現場的鮮血清理乾淨。空調和排氣扇一直都開著,血腥味卻是越來越濃。然後,房路和荊井換了乾淨衣服,水夜也換下了血衣,坐回輪椅,由房路推回二樓房間。裝樊冰的箱子由荊井和秦鳴抬回房路的房間。
停電原因賓館方面沒有給予明確的說法,只說是短路造成的跳閘,原因並沒有查明。可能是線路負荷過大,也不排除人為的原因。
如果是人為的原因,這個人是誰?應該就是安裝無線攝像頭的那個人。因為斷電的人是通過那只攝像頭來控制操作時間的。如果賓館方面有嫌疑,那麼還可以理解,但為什麼要故意斷電來殺人呢?這顯然不可解釋。更重要的是,斷電的人要知道這個魔術的秘密才行。
所以這個人應該是魔術團內部的人!但知道這個魔術秘密的人,只有房路、荊井和樊冰三人。難道這個秘密洩露給其他人了嗎?
首先被懷疑的人當然是杜松。他跟樊冰是情侶,據杜松所說,他跟樊冰都已經談婚論嫁了。那麼也許樊冰有意無意跟他洩露了《斷頭》的秘密。
但杜松的殺人動機首先不考慮,據秦鳴私下跟房路講,杜松是沒有作案時間的。秦鳴跟杜松住在一個房間,當時他們為瞭解悶在下圍棋。兩個人一直是同屋住,都愛好圍棋,所以空閒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對弈了。
當秦鳴接到房路電話的時候,他們還在下棋。當時杜松已經處於下風了,但死活不肯認輸,一心想挽回敗局。
當杜松接到房路的電話時,杜松那邊真的出現了一線生機。可是杜松那盤棋永遠都不會如他所願反敗為勝了。樊冰死了,誰也沒有心情把棋下完。
房路在想,如果兇手是杜松,那除非秦鳴是幫兇,作為他不在場的證人!
房路感到一陣心寒。兩個人都是自己信賴的人,他不願假設他們的背叛。
當房路夜不能寐的時候,荊井正坐在水夜的房間裡。水夜不再坐輪椅,可以下地慢慢地走動,做些簡單的動作。傷口已經不疼,麻麻的有些癢,那是在長新肉。荊井坐在沙發上,他想讓水夜在床上躺著就行,水夜說沒事,執意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陪床的那個小護士很知趣,見荊井來了就乖巧地去醫生姐姐那裡串門了。屋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荊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敲水夜的房門,他只知道,此時如果一個人躺在房間一定會是無法忍受的煎熬,樊冰那顆被他砍斷的頭顱會反反覆覆地在眼前出現。即使睡著了,夢可能會更加恐怖。
而此刻跟水夜坐在一起,即使什麼也不說,荊井也會感覺到心裡踏實一些。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當水夜去安撫他時,他看到她眼中的關心、心疼以及疼愛,只是本能地抱住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在水面的木頭一般。儘管荊井在知道了水夜跟袁青朵熟識之後,心生芥蒂,但那刻水夜的眼神讓他的心頭一片澄清。
水夜明白荊井此刻的感受。白天發生的一切令她心有餘悸,換了她一個人獨處,也會難以忍受的。
想到這裡,水夜一陣口乾舌燥,想喝點水。但荊井第一次來串門,給他喝白開水會有些失禮,於是忽然想到了包裡的那袋綠茶。是她跟袁青朵在雲城分別時袁青朵送給她的。
當時袁青朵說,如果想她了就泡杯綠茶喝,就像她們在學校辦公室時一樣。
於是水夜站起身來,從包裡取出那袋綠茶。綠茶還沒有開封,水夜取來剪刀剪開,將茶葉倒進兩隻空著的白瓷杯裡。
茶葉在杯底發出「沙沙」的聲音,淡淡的清香也飄散出來。荊井本該幫忙倒水的,但此刻他卻驚得目瞪口呆!
和在文澈遺物裡發現的一模一樣的綠茶!
荊井的大腦開始「轟隆」作響,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來水夜這裡串門的目的。本來是想尋求片刻慰藉的,卻沒料到有如此驚人的發現!
49
水夜卻沒有注意到荊井的表情,她專注地將開水從透明的電熱杯裡倒進白瓷杯。香味更濃了,荊井在失去文澈之後,從來都沒有再去泡過綠茶,綠茶裡有太多文澈的氣息,會讓他窒息。而這時,聞到綠茶的香氣,荊井卻只覺得脊背上一片冰涼。他在想,文澈就是喝了同樣的綠茶致死的,難道水夜這個時候要用同樣的方法害死自己?
本來能有與文澈相同的死法,在荊井看來是一種天賜的幸福。但此刻他當然不想這麼快就消受這種幸福。他只是按捺著劇烈的心跳,看水夜若無其事地將白瓷杯上的蓋子蓋好。
片刻之後揭開蓋子,那綠茶的香味一定會更淳厚。在這之前,水夜對著荊井微微一笑,卻驚覺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你很熱嗎?我去把空調弄低一些。」
「哦,我去吧。」荊井站起身來,一方面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另一方面到底水夜是個傷未痊癒的女人,這麼做是男人的本能,即使這個女人就要毒死自己了。
荊井回到座位上,忽然問:「水夜,你為什麼要來魔術團呢?」
水夜笑笑說:「覺得魔術很神秘很刺激啊。其實當時只是想去玩玩,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選中。」
水夜這句話,前一半是假話,後一半倒是真話。其實水夜最痛恨假話,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但水夜總不能告訴他,她去應聘女演員是為了袁青朵吧?
可是荊井接下來竟然問的是:「你認識袁青朵嗎?」
「袁青朵」三個字如同一聲驚雷響在水夜的耳邊。她的身體猛地一抽,望向荊井的眼神瞬間充滿了驚恐。
見水夜如此反應,荊井覺得是擊中她的軟脅了。
水夜聽到荊井提袁青朵的名字時,基本確信,房路他們是知道了那天晚上看到肢解文澈場面的人是袁青朵了。袁青朵死於車禍,然後屍體在醫院太平間離奇失蹤。一定是房路他們找到了袁青朵,既而為了掩蓋文澈的事情而製造車禍殺人滅口,之後乾脆又將袁青朵的屍體偷走處理乾淨。
想到這裡,水夜的冷汗也下來了。荊井都已經知道了袁青朵與自己的關係了,房路就更清楚了。他為什麼沒有像滅袁青朵那樣滅自己呢?只是因為她已經是魔術團的人了嗎?還是有更加複雜的原因?
而面對荊井的逼視,水夜支吾了半天才說:「我和袁青朵是同學,可惜,她已經死了。」
這麼說,是告訴荊井她已經知道袁青朵死了,並且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她豁出去了,索性讓一切都明白開來,聽從命運安排好了。順便解開心中疑團,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荊井有些意外:「你知道袁青朵死了?你一入團房路就換了你的手機號,你無法跟外界接觸,怎麼知道她死了呢?」
水夜的反應這個時候卻很快:「那你又是怎麼知道袁青朵死了呢?」心裡卻想,是你們殺死了袁青朵,當然知道她已經死了。
荊井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來,展開,指了指上面的新聞。就是那則報道水夜車禍的新聞。
水夜看了一遍,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問荊井:「你是怎麼認識袁青朵的呢?」
這回輪到荊井無言以對了。嚴格來說,他與袁青朵不算認識,甚至他們連話都沒講過一句。其實荊井看這則新聞的時候,儘管已經認為死者就是袁青朵,但還是有一絲不肯定。而現在袁青朵的死亡從水夜嘴中得到了證實。
水夜卻沒有對這個問題追問下去,她的目光轉向了泡綠茶的白瓷杯。她將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瓷杯蓋子揭開,隨著濃郁的茶香裊裊飄旋,她的眼淚也潸潸而落。
水夜哽咽著說:「這袋綠茶就是袁青朵送給我的。那個時候,根本沒想到我們是最後一次相見。」
說著,輕輕捧起杯子,將茶水放到面前,用嘴輕輕吹了一吹,茶面上一層水汽散去,露出碧綠的茶水。
凝視片刻,水夜忍不住把杯子湊到嘴邊就要嘗一口。這樣的茶水,輕輕啜一口,就會滿口芳香。
「水夜!」荊井忽然急促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水夜品茶的動作停下來,淚光中看一眼荊井,不知道他是何意。
荊井喘了一口氣說:「水夜,你知道嗎?文澈其實不是死於自殺,而是喝了一杯綠茶中毒而死的。」
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包和水夜的一模一樣的綠茶,已經開了封,這會兒用膠帶封住。荊井一直隨身帶著這袋綠茶,這是唯一的物證。這袋茶葉裡可能已經摻入了劇毒,所以文澈只是泡了一杯就死於非命。
水夜睜大了眼睛,放下白瓷杯,拿過荊井那袋綠茶跟自己這一袋比較。
「碧青牌西湖龍井」,一模一樣的品牌、包裝,甚至出廠日期都相同。
「這是哪來的?」水夜舉起荊井那一袋問。
荊井看著水夜驚詫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是從文澈的遺物裡找到的。」
這個時候,他是對水夜半信半疑的。剛才水夜泡茶的時候,他以為她要殺死自己。可是後來水夜竟然端著杯子要喝,荊井便下意識叫她的名字,那個時候,他才這樣猜測:也許水夜是不知情的。
否則,她沒有必要故意拿出這樣的綠茶泡給他喝,卻在他沒喝時,自己端起來喝。因為從水夜拿出綠茶時荊井就很注意了,白瓷杯裡是很乾淨的,又是一樣的茶葉,如果有毒一定都有毒。他是個魔術師,從專業的角度看,看不出水夜有什麼不該有的動作,比如投毒。
荊井接著將發現文澈死因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水夜聽著聽著,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想到一周前在雲島大酒店,袁青朵講的經歷。講到文澈去袁青朵的房間,臨走的時候,袁青朵送了文澈一袋綠茶!
而文澈當天晚上就死了!她和袁青朵當時以為是房路(當時還不知道那人是房路)殺了文澈,後來水夜入團之後聽到幾個人都說文澈是上吊而死,而現在荊井說的是真的嗎?文澈竟然是喝了袁青朵送給她的綠茶之後中毒而死!這太讓人震驚了!
荊井應該不會騙自己的,事已至此,他沒有理由騙自己。可是……水夜呆呆地看著手中相同的兩袋綠茶,忽然問:「荊井,你能肯定這兩袋綠茶,特別是文澈喝的這一袋確實有毒嗎?也許,毒藥是後來才被人放進杯中的。毒源並不是這袋茶,而是那杯茶。」
荊井點頭:「我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但當時太匆忙了,我沒有來得及找我的朋友再去化驗這袋綠茶了。現在看來,很有必要。不但要化驗文澈的這一袋,而且還要化驗你這一袋。」
水夜連連搖頭:「不,我這袋茶絕對不會有毒的!我跟袁青朵是最好的朋友,她是絕對不可能來害我的!」說完,端起茶就要往嘴裡倒,想用最危險的方法來證明袁青朵的友情是純潔的。
荊井一把抓住她的手。水夜原來力氣就沒他大,又有傷,所以荊井沒有費力就把那杯茶奪了過去。「水夜,你不要衝動,你等我。」然後掏出手機撥號,是撥給雲城的沈敬生的。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沈敬生正準備洗漱睡覺,接到了荊井的電話。
荊井在電話裡懇求他立刻來柳城,帶著化驗的設備來。沈敬生呆了一呆:「現在?」
荊井說:「對,就是現在,你坐出租車過來,我給你報銷,並且給你五千元錢的酬金,你看行嗎?」
沈敬生猶豫了一下說:「酬金倒不必,還好明天是週六不用上班。不過,真有這麼重要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嗎?」
荊井說:「真的是十萬火急,只能辛苦你了。設備你不用帶很多,只要能證明我手裡這袋綠茶有沒有上回你在茶葉殘渣裡查出來的氰化物就行了。」
沈敬生點頭:「好,我知道了,我先去單位拿設備,然後就去柳城。我們在哪裡碰面?……好,好的。你等我。」
荊井和沈敬生約定的見面地點是柳泉廣場。按照預計的時間,沈敬生到那裡至少已經是凌晨了。水夜說:「我跟你一起去。」荊井本來想拒絕,轉念一想,說:「那乾脆讓他來賓館吧。後半夜大家都睡了,沒有人會干涉我們的。」
一定得當著她的面檢測出茶葉有毒水夜才會死心。
50
沈敬生是凌晨一點鐘趕到柳泉賓館的。荊井讓水夜在房間裡等,自己悄悄下樓去接沈敬生。
值班的保安認識荊井,所以荊井帶沈敬生上去根本沒有遇到任何問題,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沈敬生坐下來,來不及喝口水就拿起茶几上的兩袋綠茶。荊井說:「你先不用急著去檢測這個,你先檢測一下杯中的茶水吧。」
就是水夜泡的那兩杯茶。茶早已涼透,淺褐色,茶面已經凝固。沈敬生看了一眼荊井,沒有說什麼,從包裡取出兩根透明的玻璃試管,把兩隻杯子裡的茶水分別倒入兩根試管裡一些。
然後取出兩根試條,撕開包裝,將兩根試條分別放入兩隻試管中。
沈敬生仔細看了試條,肯定地對荊井說:「荊兄弟,這茶水跟你上回給我的茶渣一樣,含有劇毒的氰化鉀,喝了就沒命了。」他臉色凝重,似乎已經有人因為這杯茶而身亡。不過如果那樣,有毒就是明擺著的事了,還有必要千里迢迢讓自己來檢測嗎?
沈敬生很敬業,又分別檢測了兩袋綠茶,然後說:「兩袋綠茶裡都有氰化物,荊兄弟要小心了。」
水夜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說話,可是臉色一會兒緋紅,一會兒蒼白。事實就擺在眼前,水夜還是情願去相信眼前的這兩個人是在跟自己演戲。可是他們有什麼必要跟自己演戲呢?自己重傷在身,還有什麼利用價值,或者有什麼讓他們防範的呢?
此刻,如果不是袁青朵已經死了,她一定會像荊井召喚沈敬生這樣,在第一時間,分秒必爭地與袁青朵相見。她要當面質問袁青朵為什麼毒死文澈,既而又來害自己。
為什麼要來害自己?水夜忽然想到,在青城的魔術表演是袁青朵請自己和蔣傳洲看的。而魔術團招聘女演員,又是袁青朵提議自己去應聘的,甚至還臨時抱佛腳,教她跳舞。
現在看來,這一切根本就是她精心策劃的陰謀!她一直想置自己於死地!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最好的朋友,以為是最值得信賴的朋友,原來是這副嘴臉。水夜呆呆地想著這一切,還好,自己沒死。可憐那個文澈了。而袁青朵為什麼要害死文澈?
沈敬生不顧荊井的挽留,執意要走。荊井給他的酬金也不要,拗不過荊井,只收了來回的路費。有些朋友為了朋友不計代價,有些朋友不惜一切代價算計朋友。
沈敬生走後,荊井煩悶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本來,殺害文澈的兇手已經查明,自己應該高興才對,但是袁青朵已經死了,連個報仇的人都沒了。可是……荊井忽然走到水夜坐的沙發前,蹲下去,抱住她的膝蓋,一雙眼睛直視著她問:「水夜,請你告訴我,袁青朵為什麼要殺死文澈。你一定知道的,你一定要告訴我!」
水夜看著荊井那雙眼睛,裡面不再有芥蒂,而是充滿了信任。可是,水夜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她連我都要殺死,我根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這樣的!」這樣說的時候,她忽然問:「荊井,你告訴我,文澈的屍體你們怎麼處理了?」水夜想到袁青朵說看到房路肢解文澈那一幕的事情。袁青朵是在編故事嗎?
荊井說:「房路自己動手,將文澈變成了一堆白骨鎖在木箱裡。具體怎麼做的,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文澈她太可憐了……」荊井的聲音越來越小。
水夜不再忍心問下去,只是說:「相信我荊井,我們一起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荊井點頭:「我相信你水夜,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個坦誠的好女孩。我要再告訴你一件事,在袁青朵死去的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發來的短信,邀我去咖啡廳,說會給我我想要的。可是因為房總與我同去,她臨時變了主意,沒有出現。我一直在等她繼續約我。」
水夜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袁青朵死去的第二天?這怎麼可能?」問的時候,水夜突然想到董淵跟自己說過的話,青朵的屍體在停屍間不翼而飛,下落不明。
難道她真的死而復生了?就像那個橘衫男人阿中?!
荊井搖搖頭,歎口氣說:「看來今天夜裡是無法再弄明白任何事情了。你先休息吧,身體要緊不要緊?」
水夜說:「我沒事,你也去睡吧。明天晚上還有魔術表演。」
聽到魔術表演,荊井心裡更亂了。阿中還沒有消息,看來凶多吉少了。如果阿中回不來,以房路的做派,一定會炮製第二個阿中。
51
一早,一夜未眠的房路剛想把秦鳴叫到房間裡問問為什麼綁匪那邊還沒有消息,卻有人敲自己的門。
竟然是杜松。
杜松一臉的凝重,似乎是有話要說。他坐下來,沉吟了一下說:「房總,我覺得秦鳴這個人很有問題。」
「哦?」房路疲憊地看著他,「什麼問題?」
杜松看著房路,盡量用比較平靜的語氣說:「我懷疑秦鳴根本就沒有把那二百萬打到綁匪的賬戶上!」
房路的臉沉著:「你怎麼知道的?我看過秦鳴去銀行入賬的單子。二百萬是用電匯的方式轉到對方賬戶上的。」
阿松說:「我趁秦鳴洗澡的時候,偷偷看過他的手機。他手機上不是有收郵件的提示嗎?上面有一條短信,是匪綁的警告,說如果再不把錢打到賬戶上就要撕票了。期限是七月十四日,也就是今天中午十二點。」
房路問:「這條收郵件的提示是什麼時候發的?你又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杜松說:「是昨天晚上十點鐘左右看到的,短信是九點半收到的,秦鳴當時大概匆忙間忘記刪除了。」
房路思索著,九點半收到綁匪的警告短信,為什麼不來向自己匯報?看來秦鳴真的有問題。又問:「你怎麼想到去看秦鳴的手機呢?在這之前你就已經懷疑他了嗎?」
杜松點頭,小心翼翼地說:「房總,你知道嗎?秦鳴的父親得了尿毒症需要換腎,這事只有我知道。秦鳴家裡窮,拿不出什麼錢。所以,這次他打了這個主意。依我看,銀行的轉賬票據根本就是他偽造的。他是會計,很容易瞞天過海的。」
房路思索了片刻,對杜松說:「我知道了,我會做安排的,你先回去吧。」
杜松站起來,卻還是沒走:「房總,你要抓緊時間啊。今晚就要表演魔術了,綁匪撕票的時間是今天中午十二點。如果阿中還回不來……」
房路卻表情平靜地說:「二百萬已經損失了。阿中回不來就回不來吧。大不了,我們再造一個阿中就是了。」
然後,用一絲古怪的目光打量著杜松。杜松嚇得毛孔都乍起來了,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逃出了房路的房間。
出了門,擦了把汗,剛才房路說什麼?如果阿中回不來,就造第二個阿中?他不會向自己開刀吧?他難道已經發現了什麼?不不,自己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房路不會察覺到什麼的。
心裡終究有些虛,他想,也許,破釜沉舟的時候到了!
於是繞了個彎,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悄悄向一樓摸去。
杜松沒有想到世界上有這樣巧的事情。當時他的弟弟杜柏將人事不知的阿中塞進車子之後,依杜松的主意直接開往柳城。他們這樣做,一是覺得魔術團在雲城,行事不夠保險,二是覺得魔術團下一站正好是柳城,所以先發制人,搶佔有利地勢。
按照房路的習慣,魔術團應該入住柳城賓館的。但這一次,房路因為想避開媒體,所以選擇了柳泉賓館。而杜柏將阿中帶到柳城後,正是藏在柳泉賓館!
所以當時房路安排魔術團去柳泉賓館的時候,杜松驚駭不已,甚至以為房路已經知道了一切。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索性就在這裡見機行事。
杜松名義上是跟秦鳴同住一個房間,實際上他夜裡經常會去樊冰的房間過夜。秦鳴也不理會,杜松不在他一個人住更舒服。
剛到柳城的那天晚上,他和樊冰本來不該喝那麼多酒的。但因為樊冰心情好,杜松有心事,所以一拍即合,杜松幹脆讓服務員送來了一打啤酒。
但杜松很清醒,不該說的什麼都不說。樊冰卻一反常態,抱住杜松說了好多。樊冰已經將杜松當作了一生的依靠,所以一般什麼都不隱瞞,除了魔術的秘密。
但那天晚上,樊冰破了例。她跟杜松說如果阿中回不來,她就會跟荊井上一台很刺激很危險的魔術。
「有多危險?」杜松問。
樊冰說:「如果魔術表演失敗,我的腦袋就沒了。」她這樣說著,卻是無所謂的模樣,將滿杯酒一口氣倒進肚子裡。樊冰一向膽大豁達,而且荊井一直是她頗為崇拜的偶像,她對他非常信任。
杜松卻是介了意,急道:「你怎麼能答應他們表演這麼危險的魔術!荊井自從失去了文澈,就像變了一個人,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他在陽城剛剛失了手,水夜就在舞台上被他的劍紮成了刺蝟!」
見杜松認了真,樊冰索性藉著酒勁把這個魔術的秘密告訴了杜松。雖然樊冰一再肯定不會有什麼閃失,杜松卻還是擔心不已。
他滿腹心事地說:「阿冰,等柳城這場魔術表演結束之後,我們一起離開魔術團吧?」
樊冰很意外:「為什麼?離開魔術團我們怎麼生活?」
杜松說:「我當然是有計劃了,很美好的計劃。我們會有房有車,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你在舞台上冒死表演了。」杜松說著,酒意愈濃,抱著樊冰,不知不覺迷糊著睡去。
這個時候,杜松的手機響了,是一條短信。杜松沒有聽到,於是樊冰拿過了手機,瀏覽了短信:「哥,出意外了。我晚上還沒有給他注射鎮靜劑,他卻提前醒了。我趕緊給他注射,但他還是睜開眼看到了我。哥,明天二百萬到手後撕票吧。」
樊冰原本也是酒意矇矓,這條短信她連看了三遍才看懂是什麼意思。在明白了是什麼意思之後,她的酒勁全醒了。她看著這條短信不斷地冒汗,最後掐醒了杜松。
面對樊冰的質問,杜鬆緊緊地抱著樊冰說這樣做是為了讓樊冰結束漂泊辛苦的工作,過上富足安定的生活。可是樊冰卻不領情,說這樣做對不起魔術團,對不起房路和荊井。她要他馬上讓弟弟把阿中還回來。
兩個人誰也無法說服誰。最後,樊冰異常堅決地說:「阿松,你明天要是拿了二百萬還撕票的話,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房總的。我也不會再嫁給你了,更不會用這見不得人的錢跟你過所謂的幸福生活。」
杜松認為,是樊冰這句話葬送了他們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同時,也葬送了她自己的性命。
杜松無聲地看了樊冰很久,直到感覺徹底絕望,才離開了樊冰的房間。他回到自己房間,悄悄地拿出早就準備好卻一直沒有機會用的一隻無線攝像頭,還有自己和樊冰一起湊錢買的筆記本電腦。
三樓的小會議室沒有關門。魔術團已經租下了二樓和三樓,所以這個會議室也供他們使用。杜松知道明天他們會在這裡排練《斷頭》。他裝好了無線攝像頭,接通電源放在開啟狀態。然後,他悄悄下樓,溜到了109房間。
杜柏接到短信便給他開了門。杜松用最短的時間教會了聰明的杜柏如何使用無線上網卡,如何操作電腦以及其他。
第二天,當樊冰走上「斷頭台」的時候,杜松正在自己的房間裡跟秦鳴對弈。因心神不定,上半局杜松處於弱勢。
杜柏看著筆記本上的監控視頻,當樊冰走上「斷頭台」,魔術師荊井舉刀砍向她脖子的瞬間,他用兩隻絕緣的鑷子將一根電線兩頭分別插入電源插座的兩個插孔。
「啪」的一聲,電光一閃,火線和零線接通形成短路,短路引起跳閘。賓館的電工就算是神仙,也不會在荊井手中的刀落下去之前將電閘合上了。
杜柏用最快的速度把短路留下的打火痕跡擦去。賓館的電工是凡人,在合閘後即使認真檢查停電原因也不會在杜柏抹去痕跡前查到杜柏的房間。
52
秦鳴到房路的房間,看到房路一張陰沉的臉,心裡有些打鼓。
房路看著他,眼神像一把利劍,《妖手》裡荊井手中的利劍,能夠穿透人的胸膛。房路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眼神看秦鳴,秦鳴也不是那種能夠令自己在緊張時刻鎮靜的人,於是秦鳴想說什麼,卻難以開口,冷汗直冒。
房路不緊不慢地說:「秦鳴,你總算是跟了我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你有急事需要錢,大可直接跟我借,預支工資也行,何必在關鍵的時候打小算盤呢?」
秦鳴原本還心存僥倖,一聽這話再也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在了房路面前,連聲說:「房總,我一時糊塗,辦了錯事,我,我,我這就把錢還回去!」
房路見此情景,長歎一聲,背過身去,不願意再看到秦鳴。人最悲哀之事莫過於遭到自己信賴之人的背叛。秦鳴給房路的感覺就是做事風風火火,性子雖然急了一些但做事還是很細心的,重要的是心直口快,因此房路一直對他頗為信任。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被自己人咬了一口的感覺是痛卻無法言說的。
秦鳴卻還在滔滔不絕地謝罪,末了問這二百萬是還到魔術團的賬戶上還是打到綁匪的賬戶上。
房路說:「你還到魔術團的賬戶上,然後今天之內把賬目理清好,交還給我。這個月的工資你自己看著辦吧。」
秦鳴一聽這話,還想求房路網開一面,但房路卻再也不發一言。
直到秦鳴萬念俱灰時,房路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人可以無恥,但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他聽著秦鳴的腳步聲離開,然後頹然坐倒在床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荊井推門進來了:「房兄,我們該去劇場佈置道具了。」
房路這才意識到差點兒把晚上的演出都忘了。他強撐著從床上起來,用疲憊到沙啞的聲音說:「即使阿冰死了,阿中回不來了,我們也要演好這場魔術。我們不能夠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了,否則我們就徹底完蛋了!」
荊井點點頭:「房兄放心,我今天晚上一定竭盡全力!不會有任何差錯發生!」
房路有些詫異地看著荊井。雖然荊井因為同樣沒睡好覺而眼圈微黑,但精神卻很好,頭髮和衣服也整齊乾淨。
房路沒有料到一向柔弱的荊井在此刻會如此堅定。他應該是遭受打擊最大的人,是什麼讓他此刻有這般好的狀態呢?
房路忽然想到了水夜,想起了他們昨天在血泊中相擁而泣的場面。於是豁然開朗,原來是因為水夜這個丫頭!看來他們已經產生了感情,或者說是愛情。這愛情令荊井在絕境中選擇了堅強。
於是房路覺得心中一寬,說:「好的,你等我梳洗一下,我們一起去吃早飯,然後馬上去柳城大劇院!」
自以為是的房路哪裡知道,荊井今天之所以提起精神對付晚上的演出,目的只是希望看到魔術表演的現場出現自己最期待見到的人!
這個人就是殺害文澈的兇手,在車禍後「死而復生」的女人袁青朵!
而就在房路和荊井準備出門的時候,房路的手機響了。
接通手機,是一個讓他喜驚欲狂的聲音!
那個聲音很粗重,因為絕少開口說話而顯得有些蹩腳:「房總,我在109房間!杜鬆快死了……」
房路反應儘管很快,還是顯得略微遲鈍:「阿中!阿中,是你嗎?109房間?是柳泉賓館109房間?」
那個粗重的聲音說道:「是,是的。」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房路沖荊井喊:「小井,快,下一樓!沒想到杜松這傢伙膽子這麼大,居然就把阿中藏在我們眼皮底下!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這樣說著,從剛才的疲憊狀態中完全復原了,變得疾步如飛。荊井則一頭霧水地跟在房路身後,下到一樓。
109房間,門半開著。房路想都沒想就將門推開。可是老謀深算如房路,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他的身體剛剛躥入門內,就有一個人高馬大的影子將他撲倒在地。
荊井跟在他身後有一小段距離。房路被影子撲倒的時候,荊井意識到不妙,腳上不由停了下來。但他的人已經來到門前了,完全暴露在裡面人的視野裡,躲無可躲。
但荊井已經在極短的時間裡看清了房間裡的情形。
撲倒房路的是個大塊頭的男人。這是個陌生的男人,荊井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他。這個人撲倒房路後,正在用一根繩子將奮力掙扎的房路綁起來。這個人的力氣顯然很大,根本沒有防備的房路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房路的一邊倒著一個胸前流血的男人。這個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奄奄一息,卻沒有斷氣,正是杜松!杜松正面色蒼白地看著陌生男人捆綁房路,聽到門口荊井的腳步聲,不由將臉轉向了荊井,臉上頓時出現了戒備和恐懼的神色。
房間裡最後一個人就是阿中。阿中坐在床上,全身被死死地綁在床頭。他蓬頭垢面,胸前的扣子被扯開了,露出一小截黝黑的胸膛。
阿中也看到荊井了,扯著喉嚨喊了一句:「荊井,小心!」
其實荊井跟著房路上樓的時候,原本比房路多了幾分警惕,因此看到這樣的場面也沒有太過驚懼。此刻,他那魔術師特有的靈敏頭腦和敏捷身手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一閃身便進了門內,手在身後將門掩上。腳下卻不停,直衝到陌生男人的面前。
陌生男人其實早就看到了荊井,但雙手都用來對付房路了,他想抬腳,但因為蹲在那裡失去了重心。他原本就只是有把力氣,是蠻力,論格鬥,卻不是荊井的對手。
荊井趁陌生男人失去重心的空當,飛起一腳正踢中陌生男人的腦門。陌生男人慘叫一聲,腦門瞬間便開了花,仰面摔倒,手也鬆開了。荊井趁他還未還手的時候又是一腳,這次踢中的是陌生男人的前胸,有肋骨斷裂的聲音,荊井順勢將他踩在腳下。
陌生男人雖然受了傷,但尚有還手之力。他的兩手鬆開房路之後,反而對荊井更具攻擊力,像兩把鉗子一般夾住荊井的腳踝想要將他的腳從自己胸口扳開。
房路雖然被陌生男人撲倒,但只是受了驚嚇,沒有受傷,這個時候他已經從地上站起來,手裡抓著陌生男人用來綁捆他的繩子,撲過去,將繩子往陌生男人的脖子上一套,再用力一拉,陌生男人瞬間便喘不過氣來。
於是放開扳動荊井腳踝的手,去扯繩子,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張大嘴巴,眼皮直往上翻。眼看陌生男人就要被房路勒死,一旁受了重傷的杜松急忙叫道:「房總,求求你,饒了他的命吧!他是我的親弟弟,叫杜柏!」
房路聽見這話,發現自己再不停手的話,這個人就死在自己手上了。他畢竟沒有殺過人,於是心腸一軟,手也鬆開了。杜柏大口喘著氣,頭一歪,吐了一口鮮血,顯然受傷不輕。
荊井的腳仍然沒有移開,房路將繩子從半死不活的杜柏脖子上取下,將杜柏的身體捆得死死的。
荊井喘了口氣,質問:「是你說,還是他說?」
荊井這個時候走向杜松,看了看他的傷勢後問房路:「要不要叫救護車來?」
杜松卻擺了擺手:「沒救了,阿冰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撐到你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阿中的事是我做的,我弟弟只是幫我,他不知情,求你們放了他!」
房路也走過來,死死盯著他,眼睛都要冒出血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杜松慘笑了一下。他咧嘴笑的時候,鮮血從嘴角淌出來,與此同時,淚水從眼角溢出。
「樊冰是不是你害死的?」房路問。
杜松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喘息著說:「阿冰,我對不起你。我害死了你,沒想到不但錢沒有拿到,我自己也沒能活命。」
房路見杜松承認了,怒極反笑:「哈哈,阿冰,我的好姑娘,你總算是沒有背叛我。可惜了,你這樣的好姑娘卻遇到了這樣一個惡人!」又想到秦鳴,胸中一陣悶痛,卻見杜松的眼神越來越散,知道他是不行了。
杜松在最後一刻,用盡氣力說:「文澈也是我殺死的,是我殺死的……」
荊井聽到「文澈」二字,一下子撲到杜松身上抓住了他:「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杜松還想繼續說話,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只用空洞的眼神望著荊井。
「你剛才說什麼?你別死啊!」荊井狠命搖晃著杜松,似乎這樣致命的搖法能讓他活過來。
但似乎這一招竟然是管用的,杜松又能說出話來了:「文澈是我殺死的。」
53
儘管荊井對杜松的話難以置信,但畢竟杜松就要死了,有什麼理由對荊井撒謊呢?可是,荊井還是不相信杜松的話,抓著杜松的肩膀,不敢再晃動,只抓得死死的:「你為什麼要殺文澈?為什麼?!」
杜松被荊井掐得很緊,說不出話來,吐了一大口鮮血就斷了氣。
荊井呆呆地看了杜松很久才回過神來。怎麼是這樣?怎麼是這樣?是杜松殺死了文澈?那麼袁青朵呢?那杯毒茶呢?
而杜松已經死了,袁青朵亦生死不明。文澈到底是誰殺死的,他們為什麼要殺死文澈?
荊井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身問杜柏:「說!你哥哥為什麼要殺死文澈?!」
杜柏掙扎了一下,表情痛苦地說:「因為……因為……我哥哥他一直都很喜歡文澈……」只說了這一句話,杜柏便劇烈地喘了幾口氣,頭一歪昏死過去。
房路跟荊井面面相覷。房路對呆若木雞的荊井說:「我們得叫輛救護車,他不能死,我們還需要他開口說話!」
房路走到阿中面前,將綁著他的繩索解開,扶他下床。
「是怎麼回事?」房路問。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杜松跟杜柏綁架了阿中,卻因為秦鳴在中間打小算盤而沒有拿到計劃中的二百萬。杜鬆去探房路的口風,知道房路不會再冒險拿二百萬換一個生死不明的阿中,欲捨棄他,另外找一個人代替阿中。所以,杜松決定鋌而走險。
阿中是魔術團最大的秘密。他到底為何能在劍下重傷復原,這件事除了房路和荊井之外,就只有阿中自己知道了。而為了保守住這個秘密,房路使用了種種手段。
手段之一就是讓阿中裝聾作啞,偽裝成一個啞巴,就可以使魔術團其他的人放棄從他嘴裡探出實情的想法。除此之外,房路曾經警告過魔術團所有的人:阿中的前胸是塊禁地,不准任何人碰觸,否則便會死於非命。
杜松和杜柏在綁架阿中的過程中,始終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觸那塊禁地。
所以當阿中在杜鬆手中失去了籌碼的作用,杜松便想冒險去尋找他身體的秘密。他僥倖想,也許房路那樣說只是嚇唬大家而已。
他到109房間的時候,杜柏看到他來了,就把他叫到了衛生間,二人密謀了很久。阿中這個時候又從昏迷中醒來,猜測到凶多吉少。他知道二百萬並沒有打到賬上,心想一定是房路心疼二百萬寧願捨棄自己了。
如果自己失去了價值,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杜松出來的時候,一步一步走到阿中面前。他說:「阿中,你可以不死。但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妖手》的秘密。」
阿中不理會杜松,仍然裝聾作啞。但杜松知道阿中是能聽見的。有一次杜松給阿中送飯,發現阿中慌慌張張地從耳朵上取下來一樣東西,杜松看出來那是耳機。
如果是聾啞人,要耳機做什麼?
於是杜松說:「我知道你能夠聽得到,也能夠說話。你繼續裝啞巴的話,吃虧的只是你自己。」
阿中雖然面目醜陋,但其實很是忠厚老實。他開口說:「我不會說的。你殺死我也不會說的。」然後閉上雙目,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杜松雖然有準備,但聽見阿中開口說話,還是嚇了一跳。其實如果阿中不開口說話,也許杜松會冷靜一些。但阿中這麼一說,反而令杜松衝動起來。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阿中的衣領。
阿中卻睜開眼來,面帶驚恐地說:「不要!你碰我這裡,你會沒命的!」
杜松的手縮了一下,但只是片刻,還是伸出手去扯阿中的衣領。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只聽杜松一聲慘叫,身體就軟了下去,抓住阿中衣領的手鬆開,手在空中打了個弧線滑下去。而阿中的衣領僅僅被扯開一小點兒,露出小半截黝黑的胸膛。
旁邊的杜柏看在眼中,驚聲一叫,急忙向哥哥撲過去。
杜松胸口中了一支細長的箭,傷口不大但極深,但位置偏離心臟一些,沒有一箭致命,應該刺穿了肺部,命懸一線。
這個時候的杜松方知房路此言不虛,阿中的身上果然是有機關的。杜松的聲音都變了調:「阿柏,快點救我!我不能死!」
阿中這個時候長歎一口氣,用粗重的聲音說:「救不活了!這箭是喂有劇毒的,幾分鐘後你就會死去!」
杜松面如土色,忍著痛朝阿中叫道:「阿中,我求求你,叫房總來,把解藥給我,我不想死啊!」
阿中古怪地笑了一笑:「解藥?沒有解藥。你以為這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嗎?」
杜松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知道自己是沒救了。他吐了一口血,然後絕望地對杜柏說:「弟弟,你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杜柏這個時候感覺天都塌下來了,一時間竟是手足無措。他不忍心就這樣拋下瀕死的哥哥而去。他從小失去父母,是與哥哥相依為命長大的,雖然有養父母,但感情並不深。沒有了哥哥,他不知道今後自己一個人該怎麼生活。忽然間,一個念頭冒出來,他拿出手機,撥通房路的號碼,命令阿中將房路叫過來。他打算與房路拚個魚死網破,哪怕與哥哥同死,也勝似從此一個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
而他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敗給房路和荊井。杜松死了,他身心俱痛,也昏迷過去。
救護車來了,杜柏被送到醫院。房路找了個助手同去,交待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救治杜柏。
房路又命人抬來一隻木箱,將杜松的屍體裝進木箱,悄悄抬回自己房間,與樊冰的屍體放在一起。109房間的血痕被擦去,然後房路以杜柏朋友的身份,跟賓館方面結了賬。只說自己跟杜柏起了衝突,杜柏受傷住院。
賓館方面只管收錢,不知道死人的事情。更何況魔術團財大氣粗,也不願與之追究。於是房路他們能瞞天過海。
之後荊井和房路到柳城大劇院佈置道具,準備晚上的演出。
唯一讓人安慰的是,阿中無恙地回來了。今天晚上,《妖手》這場魔術仍然能夠演出。
54
醉翁之意不在酒,荊井雖然身在舞台表演魔術,眼睛卻一直往台下的觀眾身上掃瞄。他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方面,他要認真表演魔術,這場魔術不能再有任何紕漏;另一方面,他的真正目的,就是等待袁青朵的出現。
那會是一個奇跡。
但奇跡就是用來發生的不是嗎?
雖然杜松臨死前竟然承認文澈是自己殺死的,但荊井是半信半疑的,因而絕對不會放過袁青朵。當然,也不能排除杜袁二人聯手合謀這件事。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的,就像荊井匪夷所思的魔術。
他只是想,杜松已經死了,如果袁青朵也真的死了,對這兩個可能殺死文澈的人,他都沒有辦法親自去報仇了。
那會是件讓人絕望的事。
而荊井並沒有看到他期待中的那張臉。更多的時間,觀眾席都是一片漆黑。漆黑中,也不再有一張突然出現在亮光中的臉。雖然在荊井的感覺中,那隨時都會出現。
一直到演出結束。
四個小時的演出竟然是出奇的順利。《妖手》也很順利。失而復得的阿中仍然完美地配合了他的表演。也不再有任何人暈倒,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讓人覺得不正常。
只是當演出結束,荊井獨自站在空蕩蕩的舞台上謝幕的時候,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周圍全都是文澈的影子、文澈的氣息,他被千千萬萬個看不見抓不住的文澈所包圍,感覺到的卻是更加絕望的孤獨。
真正的孤獨並不是一個人形影相吊地生活,而是,他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對另一個人的思念和回憶中,卻再也無法見到那個人。
幕布在排山倒海的掌聲與喝彩中緩緩合起。沒有人看到,那一刻,荊井淚流滿面。
荊井一個人在舞台上站了許久,沒有人去打擾他。房路理解他心中的感受,只默默地走開。
默默走開的還有水夜。傷口已經不再疼痛,疼痛的是心。是那種痛徹心扉的疼痛。蔓延開來,連指尖都在痙攣地疼著。
許久之後,荊井才像是從夢中醒來。他衝下舞台,一眼瞥見秦鳴,抓住他問:「這場觀眾的資料呢?快點給我。」
秦鳴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就要離開魔術團了嗎?資料怎麼可能還要我負責?」
荊井轉而去找房路:「房兄,這場演出的觀眾資料呢?」
房路反問:「你看觀眾資料幹什麼?」
荊井說:「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原因。有結果的時候,我會說的。」
房路沒有再說什麼,取來一隻皮箱遞給荊井:「資料還沒有錄入電腦,你自己翻吧。」
荊井沒有等魔術團的人收拾好道具一起離開,連演出服都沒有換,就悄悄躲開層層包圍的媒體,從洗手間的通道離開,打車回到柳泉賓館。
幾千份觀眾資料,荊井翻到眼痛手酸。直到最後一張資料翻閱完畢,都沒有找到袁青朵的。荊井頹然跌坐在地板上,用手重重地敲著腦殼。他想讓自己明白:袁青朵已經死了,死在陽城,死於車禍。她不可能死而復生,沒有人可能死而復生。
打電話給陪杜柏去醫院的助手,助手說杜柏剛剛做完手術,還未甦醒。荊井要求助手杜柏一醒就立刻通知自己,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無論是什麼時候,都要在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他太想聽到杜柏昏迷前沒說完的話了。
「因為……因為……我哥哥他一直都很喜歡文澈……」
荊井煩亂之中點燃一根煙,卻沒有抽一口,只在煙霧繚繞中怔怔出神,就那樣在地板上呆坐了整個後半夜。
這段時間,他無法想像在房路的房間裡,又上演了一番怎樣驚心動魄的場景。
夜深人靜,也許荊井聽到了一些什麼,但那些聲音似乎又很遙遠。因為這一切與他原本有關,卻又與他不再相關。
55
柳城的演出結束後,水夜跟著房路回柳泉賓館時,時間已經很晚了。
房路見水夜默然無語、悵然若失的樣子,低聲說:「來我的房間。」
水夜茫然地跟著房路走進他的房間,一眼看到地上放著兩隻木箱。木箱封得很嚴實,釘了鐵釘,連接處貼滿透明膠帶。
水夜哆嗦了一下。她知道這木箱裡面裝著什麼。那是樊冰和杜松。嚴格地說,是樊冰和杜松的屍體。
房路想幹什麼?莫非?……
水夜正驚疑不定,房路已經將門反鎖好。他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了。他對水夜說:「你在這裡別走,替我把好門。那兩個人我要處理一下。」
房路說得輕描淡寫,水夜卻聽得驚心動魄。她的腦海裡又出現了袁青朵跟她描述的場面:清脆的刀聲,淋漓的鮮血,殘碎的斷肢,猙獰的頭顱……水夜驚恐地看著房路,向後退了一步:「房總,你放過我吧!」
房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現在是大熱天,房間裡雖然有空調,但屍體很快就會腐爛。何況我們的住所並不固定,這屍體會給我們帶很大的麻煩。」他看著水夜蒼白的面孔,又說:「你放心,你只是坐在房間裡就行,我會在洗手間操作一切,你想看都看不到。」最後半句話是想開個輕鬆點的玩笑,卻連自己都沒有覺出有任何可笑之處。
見水夜還在猶豫,於是房路又說:「我知道選擇你很不合適。但除了你,還有誰能夠去相信呢?秦鳴已經夠讓我惱火了,荊井雖然是自己人,但他如果聯想到我是如何處理文澈屍體的話,非把我剁碎了不可。水夜,你就幫我這次吧,如果你不在這裡,我可能……可能根本就沒有勇氣做完這一切。」
水夜終於對著房路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以前看似有著鋼鐵般的身體和冷酷意志的房路,此刻竟然是這麼脆弱。這個男人的內心是善良和柔軟的,只是一直被堅硬的外殼所包裹,讓人一直誤會至今。
真的誤會他了嗎?這樣一個人,真是殺害袁青朵的兇手嗎?
房路將電視機打開,聲音開得很大,然後把兩隻木箱拖進洗手間,緊緊關上門。
水夜在原地呆了一會兒,便坐在床頭,拿起遙控器,下意識將電視機的聲音又開大了一格。但她內心仍然驚恐萬分,覺得冷,關了空調,仍然冷。水夜不禁將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最後連頭都蒙住了。
儘管電視機的聲音很大,又蒙了被子,水夜還是聽到了刀砍在骨頭上的聲音。「喀嚓,喀嚓」,可是水夜搞不清楚這聲音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的幻覺。這個時候,她真有點佩服袁青朵了。袁青朵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隻身敲開了房路的洗手間。並且,在看到了那一幕駭人的場景之後還能用常人莫及的速度逃走。
而衛生間裡,房路已經累得快要虛脫。這一次是兩個人,並且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大不如從前,所以幾乎都撐不下來了。
食人魚傍晚的時候就送來了。這次多了幾條,而且裝食人魚的鐵箱子更大。大汗淋漓的房路將碎屍一點一點放入鐵箱中,看著它們在片刻之後變成白骨。
一對曾經相愛的人,他們的骨頭不分彼此地被裝在木箱裡。他們的靈魂在哪裡呢?
靈魂所在處,恩怨是否還在?
用鐵鉤撈上來最後一塊白骨的時候,房路手腕酸痛,手一鬆,鐵鉤跌落在鐵箱裡。房路下意識在水面上一抓,卻不料一隻魚頭冒出了水面。
鋒利的牙齒狠命向房路的手掌咬去,就像去啃食那些殘肢斷體一樣。而同樣是人肉,這一口是比無新鮮的。房路疼得驚呼一聲,一甩手,想甩掉食人魚,卻不料食人魚沒有鬆口,這一甩,竟然將一整條食人魚從鐵箱中甩了出來,而食人魚鋒利的牙齒還咬著房路的手掌。
房路大驚失色,用另一隻手去拽這條魚,但扯了兩下沒有扯掉,魚反而咬得更緊了。情急之中,房路將被咬住的右手往牆壁上猛然擊打。幾下之後,食人魚終於被敲得昏死過去,嘴一鬆,「啪」地掉在了地上。而房路的手掌靠下處被食人魚鋒利的牙齒連皮帶肉咬掉一大塊,整隻手都是鮮血淋淋。
房路忍著劇痛將那只昏死的魚扔進鐵箱裡,用馬桶刷將滑進鐵箱的鐵鉤弄上來,又用鐵鉤把最後一塊白骨撈上來,然後心有餘悸地將鐵箱蓋封緊。
摀住血流不止的右手,房路從洗手間走出來。
門外的水夜已經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雖然盼著房路快點出來,但看到房路出來,還是猝不及防。前面的房路像是在血水中撈出來一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水夜從床上跳下來,才發現房路的右手在不停地流血。水夜問:「怎麼受傷了?我讓劉護士來看看吧。」
劉護士就是來這裡照顧水夜的那個漂亮的小護士。本來還有一名醫生,這兩天水夜的傷口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已經離去,只留下了這個護士。
房路說:「你先用毛巾幫我包紮一下,我洗個澡換件衣服再去找劉護士。我現在這個樣子,能把人家嚇個半死。」
水夜想想也是。不過房路在衛生間裡分屍弄得滿身是血可以想像,受這麼重的傷就匪夷所思了。她剛想走進洗手間幫房路拿毛巾,手還沒有推開洗手間的門就陡然停住。
洗手間裡此刻會是一幅怎樣的場景?大概比她想像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房路明白水夜的想法,於是叫她讓開,自己走進去把毛巾拿了出來。
水夜手腳麻利地將房路的手包好,然後房路說:「你先走吧,讓劉護士去你的房間裡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去過。」
半小時之後,在水夜的房間裡,劉護士已經幫房路將傷口處理好離開。用了藥之後,傷口不算太疼了,但房路的腦門上還是不停地往外冒汗。
水夜忍不住還是問:「房總,你的手是怎麼受的傷?」
房路說:「我剛才沒有騙劉護士,真的是食人魚咬的。不過,可不是為了研究魔術,是為了讓那兩個人永遠消失。」
水夜腦海裡出現一幅食人魚啃噬屍體的場景,頓覺一陣噁心,不敢再去想。她沉默了片刻問:「房總,那一晚袁青朵看到的,就是剛才你房間裡那樣的情景嗎?」
房路一愣,慢慢地點頭:「是的。那個丫頭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闖到了我的房間裡。不過,也是被嚇得不輕。她是怎麼跟你說的?」房路問著,竟然饒有興致地看著水夜,似乎真的想知道些什麼。
水夜說:「她被嚇壞了,躲在房間裡都不敢再出來。她把你當成殺人惡魔了。」
房路似乎覺得水夜的說法很好笑,臉上居然掠過一層笑意。水夜卻一臉嚴肅:「你為什麼不跟袁青朵解釋清楚,卻找到了她,把她殺人滅口?」
房路臉上的笑意換作了驚訝:「我沒有殺她!你一定是知道她出車禍的消息了吧?那與我是無關的。你應該相信我。」
水夜凝視著房路的臉,一臉的滄桑掩不住真誠,水夜那一刻願意相信她是又一次誤會他了。如果眼前的房路跟荊井和文澈一樣,都是好人,也許一切都相對簡單了!至少她在魔術團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但想起了文澈,就想起了房路對文澈做過的那一幕。他在文澈死的前夜強暴了她!這一段時間,房路對水夜過分的好幾乎令水夜淡忘了這件事。而就算房路沒有做過別的壞事,僅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如果荊井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恨死房路的!實際上,她知道,他早就恨死房路了。
心中突然對房路又充滿了戒備。房路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坐在沙發上,點一根煙,緩緩地抽了幾口,忽然說道:「實際上我一直在找袁青朵。只是我還沒有真正找到她,她就出事了。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嗎?」
水夜心中一動。袁青朵真正的身份?也許這就是袁青朵殺死文澈的原因?她急問道:「房總,你告訴我,袁青朵究竟是什麼人?」
房路哈哈一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青城市圓夢中學語文老師,你作為她的同事,怎麼能不知道呢?」水夜沒想到房路竟然這麼回答,一時無語。房路說:「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所有的一切,你遲早都會知道的。」
57
荊井雖然對袁青朵的話極為震驚,卻仍然搖頭:「可是,文澈不是吊死的,她是喝了有毒的綠茶死的,她的綠茶就是你給她的!」
袁青朵站了起來:「綠茶確實是我給她的,但我並沒有放入毒藥。我怎麼會給文澈有毒的綠茶呢?如果你不小心喝了,不也沒命了?我說了,我是不會殺你的。」
荊井問:「那你說,你為什麼不會殺我?你到底是誰?」
袁青朵微微一笑:「你們魔術團神通廣大,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誰呢?我看了三場魔術,每一次都留下了我的真實資料。」
荊井沒再說什麼,只是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張報紙,展開,遞給袁青朵。
袁青朵看了兩眼,滿不在乎地將報紙扔給了荊井:「這個人不是我,他們弄錯了。」
荊井本來以為袁青朵看到報紙會有很強烈的反應,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他疑惑道:「弄錯了?怎麼會弄錯呢?」
袁青朵說:「我這次出門,碰見過兩次賊了。上一次是小偷,偷走了我的手機。這一次是個女賊,偷了我的錢包,裡面有我的身份證。所以死的這個人,一定是那個女賊了。她死了也罷,還連累上我,這件事真是麻煩死了!」
荊井愕然。他起初覺得是袁青朵在騙他,再想想袁青朵的話也不無道理。事情是這樣的可信度,遠遠高於什麼袁青朵死而復生的無稽之談。
荊井又問:「那一次你約我去咖啡廳,就是想告訴我是杜松殺死了文澈?」
袁青朵點頭:「是的。我不想你蒙在鼓裡。水夜一定告訴過你了,文澈死的那天我們見過面。看她當時的狀況,絕對沒有尋死的跡象。雖然房路強暴了她,但她還不至於……」
「你說什麼?」荊井大叫一聲,「房路他,他怎麼樣了文澈?」
袁青朵不疾不徐地說:「房路在文澈死的前一天,強暴了文澈。如果我沒有記錯,那一天應該是文澈的生日。」
荊井整整有好幾分鐘沒有說話。那幾分鐘對他來說,山崩地裂也不過如此。他沒有聽清楚袁青朵接下來說的什麼。而袁青朵還在繼續說著:「我當時答應文澈了,永遠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但她已經死了,所以我也不想瞞你,也讓你看清楚房路的真實面目。文澈當時告訴我,出了這件事,她不會嫁給你了,但她絕對不會離你而去。哪怕你娶了別的女人,她也永遠守在你身邊,做你永遠的妹妹……」
等荊井清醒過來時,袁青朵已經走掉了。荊井甚至不知道袁青朵是什麼時候走的。似乎她正在自己耳邊說著話,忽然就沒了。清醒過來的荊井衝出水夜的房間,直奔房路的房間,發瘋一般地敲門。
房路打開門,見荊井神情異樣,兩隻眼睛像兔子一般通紅。房路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荊井已經衝進來了。他不由分說一拳打在房路的臉上。房路根本沒想到荊井會對自己大打出手,猝不及防,眼前頓時一黑,險些仰面摔倒。房路還沒得得及抵擋,荊井第二拳又到了。房路又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沒有躲開荊井的拳頭,拳頭正打在他的下巴上。
荊井就像瘋了一般,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房路身上。房路嘴裡喊著:「小井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並用雙手護住頭部臉部等要害部位,躲著荊井的拳頭。但房路沒有還手,一直到荊井打得沒有了力氣,動作漸漸遲緩,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然後荊井一邊喘氣,一邊像個孩子一般哭了起來,就像是房路奪走了他心愛的玩具。
鼻青臉腫的房路搖搖晃晃站起來,抱住了荊井:「你怎麼了?你把你房兄打了一頓,心裡好受一些了?」
荊井緩過勁來,一把將荊井推開,又是一拳打在了房路的臉上。
這一拳打得非常重,房路的鼻子嘴巴一齊往外冒血。荊井高聲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房兄!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你呆在一起!荊井魔術團將不再存在,我們各走各的路吧!」說著,大步走出房間將門摔上。
房路用手背抹了抹臉,一手的血,袖子也染紅了。他想去追荊井,站起來卻感到一陣眩暈,又跌在地板上。他伸手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虛弱地說:「劉護士,請你來我的房間一趟。」
荊井一邊走出柳泉賓館一邊哭,夜幕早已低垂,偶爾有一兩個過路的人看到一個衣冠楚楚的英俊男人在哭,都不由多看幾眼。荊井卻是旁若無人,盲目地走著,卻感覺天下之大,無路可行。
夜風吹來,不算很涼,但已經將荊井的心降到了冰點。他絕對沒有想到,平日裡一派紳士模樣、貌似不近女色的房路竟然會去強暴文澈。原來一直以來,所謂的父親遺命只不過是房路一張無恥的擋箭牌。原來房路不許他與文澈戀愛只是因為房路在打文澈的主意!
心降到冰點之後,荊井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一個念頭冒出來:袁青朵說的一切究竟是真的嗎?
他想到水夜在說那袋綠茶是袁青朵送給文澈的時候,提到過文澈去袁青朵那裡聊天。文澈為什麼會去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聊天?那一定是遇到了無法排解的事情。這事情連荊井都不能說,所以很可能真的是遭遇了失貞之恥。
這個時候,荊井有一些後悔,並不是後悔打了房路一頓,而是後悔沒有當面質問房路到底有沒有做過這件事。不過再想想,又不覺得後悔。房路如果真的做了這件事,又怎麼肯承認呢?文澈已經死了,死無對證。
如果暫時相信袁青朵說的房路強暴文澈這件事是真,那麼她說的杜松就是殺死文澈的兇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袁青朵說當時看到是杜松先進化妝間的,那麼很可能她趁文澈未來之前,在文澈的水中放了毒藥。
不對!如果真相是這樣的話,文澈的那杯茶水帶進化妝間的時候應該是無毒的。難道是杜松用別的方式殺了文澈,比如是勒死文澈又偽裝成自殺之後才投的毒,那麼這樣的投毒是否還有意義呢?那簡直就是弄巧成拙!即使是杜松殺死文澈之後才投的毒,那麼杜松應該是投了兩次毒,一次是在水杯中,一次是在茶葉袋裡,甚至還應該有第三次,在水夜的茶葉袋裡!所以,可以基本肯定的是,茶水裡的毒不是杜松投的,但不排除是杜松殺死了文澈這一說法。畢竟,杜松臨死之前親口承認了自己是兇手。
所以,即使杜松是兇手,投毒者也另有其人,而袁青朵是最大的懷疑對象,所以,袁青朵的嫌疑並未排除!而自己竟然輕輕鬆鬆地讓袁青朵走掉了!
這時,荊井才真正後悔起來。在悔意中走了一段路,忽然間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念頭讓他頃刻間如遭霹靂:水夜呢?袁青朵把水夜怎麼樣了?!
想到這裡,荊井瘋一般向柳泉賓館衝去。
58
那天過去之後,荊井一直沒有想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衝回賓館。似乎水夜哪裡也沒去,就在賓館的房間裡等他。而當他重新回到水夜的房間時,門猶開著。可是,哪裡有水夜的蹤跡?
荊井在水夜的房間裡站了片刻,忽然想到,自己竟然連水夜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
荊井想去問房路,但又不願意去面對他,如果此刻再看見房路,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揍他一頓!
心裡突然空得發慌。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父親,失去了相愛的女友文澈,失去了最好的助手樊冰,而此時此刻,水夜的離去掏空了他心房裡最後一點血肉。
也就是此時此刻,他忽然意識到這段時間裡,水夜對自己的作用有多大。只有看見水夜,他才會覺得飄忽空洞的心可以暫時停靠片刻,否則,只能強忍著無時無刻的煎熬。
荊井在水夜空蕩蕩的房間裡原地旋轉了一周,眼前出現了第一次看見水夜的情景。那時候水夜正躺在醫院的床上,那樣一個睡美人。
心顫抖了一下,荊井嘴裡不知不覺喚道:「水夜……」
這兩個字卻是嚇了他自己一跳。他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動情地去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除了文澈之外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不,不會的,此生此世,除了文澈,他絕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了。可是,他如今對水夜的感情是什麼呢?如果不是愛情,又是什麼呢?
荊井無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只覺得內心更加煩悶。他下意識走到房間壁櫥前,忽然聽到壁櫥裡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荊井猛然伸出手臂拉開壁櫥的門,房間裡並不明亮的光線照進壁櫥,卻見壁櫥裡竟然有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個人正用一雙漆黑的眼睛望著荊井,嘴巴被膠布貼著,額前的頭髮很長,蓋住了小半張臉,發黑膚白,竟然是剛才荊井極為想念的人——水夜!
荊井未曾去想水夜怎麼會在那裡面,便伸手抱住了她,用力將她抱出壁櫥。水夜的額頭上都是汗水,荊井用手給她擦去,然後揭掉她嘴上的膠布。他發現她的手腳都被捆住了,於是手忙腳亂地幫她解開。
水夜劇烈地喘著氣,看著荊井,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一層血色。然後,水夜突然間抱住了荊井的脖子,身體顫抖著,不知道是驚嚇尚未過去還是因為獲救之後的激動。
荊井剛才將水夜抱出壁櫥時,因為天熱彼此衣衫單薄而接觸到水夜的肌膚,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尚未消失,又被水夜抱住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血液開始沸騰起來。
後來,這個場景在荊井的腦海中翻翻滾滾了無數次,卻始終想不清楚是誰先主動的。也許,根本沒有誰主動誰被動。他們是同步的,在同一時刻,產生了將自己交給對方的慾望。
他只記得他將水夜抱到了床上,然後,他們開始接吻。這樣接吻的感覺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那是跟文澈接吻完全不同的。跟文澈接吻的感覺是單純而甜蜜的,雖然也會有慾望,但那是可以克制的,並且認為那種克制天經地義,並且心甘情願。而當荊井吻著水夜的時候,他只是覺得甜蜜裡摻雜了更多的疼痛。在疼痛中,慾望史無前例地膨脹開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於是他開始剝水夜的衣服,然後是自己的。他瘋狂地親吻著水夜身上一切可以吻著的地方,在水夜越來越急促的呻吟聲中將自己毫無保留地與她融為一體。這是荊井第一次真正擁有一個女人,卻毫不溫柔,有的只是瘋狂和戰慄。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男女之間原來可以是這樣的。後來,他在同樣瘋狂的水夜密密的呻吟聲中洩掉,與此同時,似乎將身體裡所有的意識都傾瀉出來,痛苦與怨恨,絕望與迷失。這些感覺傾瀉出來之後,荊井感覺到突如其來的輕鬆與平靜。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名感覺。
這種感覺,如果將它稱之為愛情,它就是愛情。
如果將它稱為別的,則無法找到任何合適的詞彙。
那就是荊井那一刻的感想。原來,一個男人可以愛著兩個女人。前提是,那一定是不同類型的愛情。
平靜下來的荊井開始溫柔起來。他輕輕吻著水夜的嘴唇,手指慢慢地滑到水夜肩上的傷處。
傷口已經癒合結痂。再深的傷口都會癒合的,包括心靈的傷口。只要找到良藥。
水夜就是荊井的良藥。
59
劉護士走後,房路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只覺得身上每個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他不明白荊井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將自己打成這樣。就算文澈剛死的時候,他最多也是只抓住了自己的衣領。
但是房路清楚他儘管被荊井打得不輕,但荊井還是手下留情了。想起荊井一腳就能將杜柏的肋骨踢斷,而對自己則只是用了拳頭,身上最多也就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並沒有傷及筋骨。想到這裡,房路緩緩地歎了口氣。
又躺了一會兒,他覺得好了很多,不那麼難受了。他本來想去看看水夜,跟水夜商量一下怎樣去挽留荊井。他知道下一站花城的門票已經開始出售了,荊井雖然有時候做事衝動一些,但其實是個很負責任的人。他即使說要離開,也一定會在下一場魔術表演之後留開。所以,他還有時間,還有機會。
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手機的響聲。是荊井的,荊井在打房路的時候不小心將手機掉在這裡了。房路拿起手機看了看,是醫院的助手打來的。他接了,助手說杜柏在醫院裡剛剛醒來。
這個消息讓房路又有了精神,他太想知道杜柏那天沒說完的話是什麼了。如果兇手真的是杜松,那麼荊井至少應該原諒自己,也許會對剛才的莽撞產生悔意的。
他想去荊井房間裡看荊井在不在,經過水夜門前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裡面有異樣的聲音。
房路貼在門板上,隔著門,他聽到了讓人耳熱心跳的聲音。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因為他不相信裡面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發出呻吟的女人是誰?魔術團除了那個劉護士,就只有水夜一個女人了。而發出喘息聲的男人又是誰?
於是房路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將房門留了一道縫隙,眼睛不離斜對面水夜的房門。
過了整整一個小時,房路的腿都已經酸麻了,水夜的房門才終於打開。儘管心裡有所準備,當他看到走出來的人是荊井的時候,還是震驚不已。儘管他一心盼望他們會相愛,但卻沒有料到他們的關係居然會發展得如此之快。荊井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連他和文澈相愛多年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啊!
房路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居然發現荊井已經近在眼前了。荊井出了水夜的房間便沖房路的房間而來,他是去拿自己丟掉的手機的,他還掛念著醫院裡的杜柏。
房路讓荊井進來,把手機給他,荊井一言不發地接過手機扭頭就走。房路卻覺得他的臉色與剛才大不一樣,還留著激情過後的悸動,表情卻是平和的,與剛才來打自己的時候判若兩人。
房路在他身後說:「杜柏醒了。」
荊井正往外走的身體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外走。房路跟在荊井身後,兩人下樓打了輛車直奔醫院,一路上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監護室的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杜柏用驚恐的眼神看著荊井和房路。荊井俯下身子,湊近杜柏的臉,低聲說:「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沒有說完的話了。」
杜松面色蒼白,閉上眼睛,眼皮不住地抖動著。半天,才有氣無力地說:「說什麼?我不知道。」
房路的聲音雖然低沉卻非常逼人:「如果你不說,別怪我們停了你的醫藥費。你自己考慮吧,哪一件才是與你生命攸關的事。」
杜柏的眼睛又睜開了。幾秒鐘之後,杜柏放鬆開來,似乎是豁出去了:「好吧,我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房路臉上的青腫未消,面色陰沉得厲害:「什麼條件你說。」
杜柏說:「條件就是,你們要答應我,文澈的死與我無關,樊冰不是我殺的,阿中好好的,錢我也沒拿到。所以,你們不能為難我,一定要放掉我。」
房路點頭:「好,我答應你。但是你一定要說實話。如果有半句不實或隱瞞,哼,你自己掂量吧。」
杜柏臉色更蒼白了一些。良久,才慢吞吞地說起來。
60
雲城的那個晚上,演出已經接近尾聲。杜松忽然想起來自己把手機丟在化妝間裡了,於是他就一個人回化妝間拿。推門進去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他剛從桌子上找到自己的手機,門就開了,進來的人是文澈。
兩個人打了個招呼,杜松就準備走了。可是文澈叫住了他:「杜松哥哥,你先別走,幫我個忙好嗎?」
美女相求,杜松哪有不應之理,忙問:「要我做什麼呀,妹妹?」
文澈遞給杜松一個別針說:「我演出服背後的拉鏈拉壞了,來不及縫好,等我換好衣服,你用這個給我別上就行了。」
說完便將化妝間的門反鎖,讓杜松背過身去,利索地換上了那件雪白的晚禮服。杜松站在文澈背後細心地將她的衣服別好。文澈道了謝,便坐在化妝台前梳頭。
杜松卻沒有走,饒有興致地站在一邊看著文澈的動作,情不自禁地誇文澈漂亮。文澈也不趕他走,熟練地將自己的秀髮盤好,然後拿起粉撲,輕輕往臉上擦。
化好妝後,文澈拿起化妝台上的杯子。魔術團裡的每個人都對文澈的這個杯子很熟悉,她喜歡喝水,到哪裡都要帶著這個杯子。
文澈掀開杯蓋,淡淡的茶香飄入杜松的鼻子裡。他忍不住問:「什麼茶葉?這麼香。」
文澈說是綠茶,是上好的西湖龍井,然後就端起來喝。正值盛夏,文澈大概是極喝了,一口氣就喝掉了半杯。喝完之後,將杯子蓋上,看看表對杜松說:「時間差不多了,該上場了,咱們走吧。」
可是文澈還沒有走到門前,忽然間身體一晃。她轉過頭來對杜松說:「杜松哥哥,我好難受啊。」杜松看到文澈剛才還白裡透粉的臉色,這會兒就已經青紫了。杜松一見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文澈就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呼吸困難,很快便氣絕而亡。
杜松本來準備跑出化妝間去喊人,可是因為太緊張,竟然邁不動步子。等他鎮定下來,發現文澈已經死了的時候,恐懼極了。這個時候化妝間只有他和文澈兩人,而他這個時候本來不該出現在化妝間裡,所以他們一定會認為他是殺害文澈的兇手!他想到平時房路對荊井和文澈的戀情橫加阻擋,因此一定是老謀深算的房路設計害死了文澈。杜松再看看反鎖的房門,汗都下來了。門外的走廊上就是保安,自己此刻便是甕中之鱉無法脫身了。房路一定會將計就計,把罪名推到他頭上來的!
急亂之中,工於心計的杜松想出了一個計策。他在房間中找到幾根布條接成繩子吊在窗框上,然後將文澈的屍體懸掛在空中,造成她在窗台上吊自殺的假象。他料定如果房路是兇手的話,他一定不會報警,只會順水推舟認定文澈是自殺。
杜松這樣做,除了推卸自己的責任外,還有一個目的。假如房路不是殺害文澈的兇手,兇手另有其人的話,房路一定會認定文澈是為情而死,而他知道房路對文澈還是有情義的,如果文澈因為房路的干涉而自盡,在某種程度上說,對房路也是一種報復。因為杜松也極恨房路不准魔術團內部的人談戀愛,因此他跟樊冰兩個人只能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而當杜松剛把文澈吊好,還沒有來得及脫身,外面的人就來敲門了。驚慌之中,杜松將自己藏在了沙發後面。再後來,外面的人將反鎖的房門撞開,發現吊在空中的文澈。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很驚慌,屋子裡全是魔術團的人,都圍著文澈的屍體,因此杜松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沙發後面溜出來,混在人群中。因此這場貌似自殺的他殺,成了一個十分完滿的密室謀殺案。
房路和荊井在驚疑之中聽完了杜柏的話。杜柏原本身體就虛弱,說完這些話,顯得很疲憊。房路和荊井此刻各有所想。房路震驚於文澈原來真的是他殺,但兇手並不是杜松,而是另有其人。荊井則心中雪亮,謎團已經揭開了,文澈果然是因綠茶而死,兇手就是袁青朵。
房路忽然問杜柏:「這件事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杜柏說:「我跟哥哥自小成為孤兒,因此無話不說,彼此之間從來都沒有半點秘密。這都是哥哥告訴我的。」
房路又問:「那杜松臨死的時候,為什麼要說是自己殺了文澈?照你剛才講的,兇手另有其人啊。」
杜柏說:「我哥哥做事一向很有心計,他這麼說,是為了保護我。」
房路和荊井都明白了。杜松說自己殺了文澈,如果兇手真的是房路,那他一定會趁機為自己洗脫罪名,因為荊井認為文澈是自殺一直都極恨房路;而如果兇手不是房路,房路,特別是荊井則一定會渴望弄清實情的。而杜松死的時候只說自己殺了文澈,然後,如果他的弟弟足夠聰明,一定會配合他演戲,來保全自己的性命。
所以杜柏當時說了兩句很有誘惑力的話,然後就暈倒了。房路和荊井上了當,因為想聽杜柏沒有說完的話就沒有將他殺死,而是把他送到了醫院。送到醫院之後,杜柏的性命就算暫時保住了。
房路和荊井都感歎這兄弟二人的心計都是很夠用的了。
房路狠狠地瞪了杜柏一眼,沒再說話,轉身就走。荊井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房路出了醫院,回過頭問荊井:「你認為是我殺死了文澈,所以將我打成這樣?」
荊井說:「我知道文澈不是你殺死的,是袁青朵那個女人殺死的。我打你是因為別的原因。」
房路呆了呆:「袁青朵為什麼殺死文澈?你又是為什麼打我?」荊井說:「我不知道袁青朵殺死文澈的原因。我打你是因為你在文澈死的前一天晚上,強暴了她。」
61
袁青朵敲水夜房門的時候,水夜正準備去吃晚飯。所以水夜跟房路說她不去吃晚飯,根本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是袁青朵的突如其來。
水夜看到袁青朵又喜又怕。喜的是袁青朵擁抱她的時候,身體柔軟溫熱,活生生是大美女一個,而且從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任何車禍的痕跡。怕的是,那場車禍究竟是怎麼回事?袁青朵真的是從醫院的停屍間復活跑出來的嗎?她現在來幹什麼?文澈是不是她殺的?她給自己的毒茶又是怎麼回事?
袁青朵看著水夜複雜的表情笑起來:「夜夜,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你以為我是一個……鬼?女鬼?」
儘管水夜知道袁青朵這麼說是開玩笑,就像過去她們兩個人在一起那樣開玩笑,但還是倒抽一口冷氣。她下意識想把袁青朵推開,卻沒有一點力氣,只是口中喃喃地說:「青朵,你這些天去哪兒了?」
袁青朵放開了水夜,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這個時候是傍晚,天剛剛黑下來,房間尚未開燈,因此光線不足。幽暗中,一身黑色真絲長裙的袁青朵長髮掩頰,面色蒼白,真有幾分像鬼。
袁青朵歎了口氣說:「夜夜,你說怎麼倒霉的事兒全讓我遇見了呀?我剛到雲城就被小偷偷了手機,剛到陽城就被人偷了錢包。錢包裡面裝著現金和身份證,還好,銀行卡沒有和證件放在一起,否則我只能沿街乞討了。」
水夜問:「然後你就遇上了車禍?」
袁青朵笑:「也許我是破財免災吧。本來該我被車撞的,但因為東西被賊偷走,所以就輪到賊被車撞了。」
水夜的腦袋轉得還算快:「原來是小偷被車撞死,她拿著你的證件,所以警察以為死的是你……」
袁青朵說:「不錯,就是這樣的。」
水夜本來想問為什麼小偷的屍體在停屍間不翼而飛,轉念又想,這是警方的機密,自己不應該洩露,再說,袁青朵也不見得知道真相。不過,得想辦法把死者並不是袁青朵這件事告訴董淵警官。
水夜本來想質問綠茶是怎麼回事的,這也是水夜除了袁青朵是生是死之外,最急於想知道的。她本來想直接問袁青朵,但又隱隱覺得不妥。一轉念,想到一個主意。
水夜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唉呀青朵,你看看,你來我這裡這麼久了,連杯水都忘了給你喝。」邊說邊從枕頭下面拿出那一袋綠茶,就是袁青朵在雲城給她的、被荊井的朋友化驗出有劇毒的西湖龍井。
水夜在袁青朵的面前將茶葉倒入乾淨的白瓷杯中,又倒進開水,然後蓋上蓋子,就像那晚在荊井面前做的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不再坦蕩,因為緊張,水夜的手指微微地顫抖,不知道袁青朵是否察覺。
水夜坐下片刻,才慢慢抬頭看一眼袁青朵。袁青朵正看著那白瓷杯出神,目光無異,嘴裡問道:「夜夜,你自己怎麼不喝?這袋綠茶你不喜歡嗎?」
袁青朵說得輕巧,到水夜耳膜處卻如同擂鼓。因為水夜知道茶葉有劇毒,因此竟然下意識只給袁青朵泡了一杯,根本沒有自己那份,顯得有些不合常理。
水夜掩飾性一笑:「怎麼不喜歡?我是捨不得喝呢。這茶葉你自己還沒嘗過吧,我是特地給你泡一杯嘗嘗的。」
水夜想,本來是你要來害死我的,表面上你卻若無其事,怎麼反倒是我做賊心虛呢?但我反過來給你泡茶只是試深你,卻根本不是存心毒死你。
水夜正想著,袁青朵話題一轉,說到了水夜受傷那件事上。水夜輕描淡寫地說:「沒事的,劃破了皮肉而已。已經好了。」
袁青朵的表情有點誇張:「我當時就坐在台下觀看,可嚇壞我了。還好你傷得不重,否則我良心難安呀。若不是我建議你去應聘魔術團女演員,你也不會……」說到這裡,眼圈微紅,不像是裝的:「怎麼樣,在這裡還習慣嗎?什麼時候回青城再和我一起教書呢?」
水夜淡淡一笑:「還好,他們對我都很好。」
袁青朵問:「那個變態的房路呢?對你有沒有……不好?」
水夜說:「房總對我很好。」她本來還想說,房路是個好人,但想到房路強暴了文澈,這半句話就嚥了下去。
袁青朵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曖昧:「那荊井呢?那個英俊的魔術師,他有沒有對你……你長得這麼漂亮,他的女朋友又死了,不對你動心才怪……」
水夜的臉一紅,嘖道:「你呀,就會取笑我。人家是鼎鼎大名的魔術師,哪裡會看上我……」心裡一急,竟然說:「快點喝茶吧,再不喝都要涼了。」
說完這句話,水夜卻是怔住了。而袁青朵則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輕輕揭開蓋子,深深地對著茶水吸了口氣:「好香啊。」
水夜默默地看著她。如果袁青朵心中沒鬼的話,那除非就是她的城府夠深,演技超強。可是,袁青朵讚歎完茶香之後,端起茶杯就要往嘴裡送。水夜大驚失色,即便袁青朵的城府再深,也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吧。除非,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在茶水即將送入口中的時候,水夜大叫:「青朵,別喝!」袁青朵停下來,奇怪地問:「怎麼了,夜夜?」
水夜問:「這茶中有毒,難道你不知道嗎?」
袁青朵吃了一驚,手一晃,茶水灑在茶几上。香味更濃了。
袁青朵臉色大變:「夜夜,你在綠茶裡放了毒,你想毒死我?」說著放下茶杯站了起來,一臉慍怒,「夜夜,我冒著被房路發現的危險,好心來看你,你卻要殺死我!」
水夜也站了起來:「分明是你在茶葉裡放了毒藥,先是害死了文澈,然後又來害我,卻又說是我放的毒。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害死文澈,為什麼要害死我?」水夜喘了兩口氣又說:「如果是我想毒死你的話,又怎麼會在你要喝下去的時候制止你?」
袁青朵冷笑一聲:「那是你的心還不夠狠,在關鍵的時候害怕了,所以來制止我。」
水夜氣得全身發抖。她沒想到自以為聰明的做法卻是弄巧成拙。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不如袁青朵一來就質問她好了。
這個時候,袁青朵忽然就像一個魔鬼,一下子躥到水夜跟前。沒等水夜反應過來,袁青朵便一拳擊中了水夜的太陽穴。水夜的身體晃了幾晃,倒在地上。
62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夜在似夢似醒中聽見有人低聲呼喚她的名字。
「水夜……」這聲輕喚,令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水夜怦然心動。她聽出來這一聲正是荊井所喚,心中最柔軟的一個地方被擊中。她下意識想應聲,卻發現嘴巴根本張不開,想動動身體,卻發現身體被緊緊地束縛著。
而就是這樣,水夜還是弄出了極其輕微的聲音。然後,眼前一亮,出現的是荊井一張英俊的臉。
來不及思考這一切是怎麼回事,荊井便將她抱了起來。這個時候,水夜才發現自己剛才被捆在衣櫥中,然後就想起來袁青朵那狠命的一擊。被擊倒的時候,水夜以為自己就那麼永遠地倒下去了。
而此刻還能聽見荊井的呼喚,能夠看到荊井的模樣,甚至被他抱在懷中。激動中,水夜禁不住緊緊地抱住了荊井。一陣頭暈目眩之後,是更加厲害的頭暈目眩。
水夜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將自己交給心愛的男人,但事後每每回想,又覺得一切發生得是那樣自然。沒有刻意的壓抑和掩飾,她發現,自己和荊井不僅在靈魂上能夠相依相靠,在肉體上也這樣彼此需要。
當上天安排我們相愛的時候,我們不僅會無條件服從,而且更會心甘情願地交出一切,直到一無所有。
而此刻的感覺卻又是這般富有。當激情過後,荊井用認真的表情看著她,說「嫁給我」的時候,水夜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可是水夜還是不能夠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幸福。沉默了片刻,荊井有些失落地問:「水夜,你不願意嗎?不願意嫁給我嗎?」
水夜搖頭:「不是的,談婚論嫁這樣的事情,我還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荊井,你有嗎?」
荊井呆了片刻。發生的這一切的確是衝動使然,但同時又是荊井的真實願望。當他在極短的時間裡擁有了水夜,便渴望永遠與這個女孩相依為命,因而渴望娶她為妻。但荊井很體諒水夜的猶豫,溫柔地說:「那我給你一段時間考慮,但是時間不能太長,好嗎?」
水夜點頭,滿臉滿眼都寫滿幸福。
荊井忽然想起了什麼,說手機一定是落在房路的房間裡了,他還在等著杜柏醒來。水夜說:「你一定得找到袁青朵,就是她把我打昏塞入櫃中的。」荊井說:「我知道,我已經見過她了,可惜讓她走掉了。」說完他與袁青朵見面的經過又說:「我想,如果我不是及時來你的房間,或許袁青朵並不只是把你放在櫃子裡而已,她可能已經把你帶走了。那樣的話,我也許永遠永遠見不到你了。實際上,在我發現你在櫃子裡之前,我就以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說完,又緊緊擁抱水夜,似乎害怕她隨時都會消失掉。
荊井走後,水夜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一夜之間,自己的命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不知道這對於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其實,對荊井說自己沒有準備好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就是,她沒有忘記自己在魔術團的另一種身份。
——臥底!警方的臥底!水夜不能夠帶著這個身份去嫁給魔術師荊井!
除非……
水夜思想鬥爭了一整夜,終於在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第一次撥通了董淵留下來的新手機號碼。電話中,董淵問水夜有什麼情況匯報,水夜只是說:「你在柳城嗎?我想當面對你說。」
董淵沉吟了一下說:「好吧。不過我現在在青城,到柳城可能已經是晚上了。我怎麼聯繫你?」
水夜說:「這是我現在的手機號碼,你到柳城的時候給我發短信,然後我們約定見面時間和地點。」
早飯時荊井和房路都沒有到餐廳。水夜一個人吃了早點,然後獨自在房間裡呆了整個上午。她一直在撥袁青朵的電話,但卻無人接聽。她想,袁青朵一定是故意不接自己的電話。中午的時候,房路出現在餐廳裡,卻仍然沒有荊井的身影。水夜邊吃飯邊問房路荊井為什麼不來吃飯,房路支吾了一下說他早飯吃得晚,所以午飯就不吃了。水夜不再問什麼,埋頭吃飯。房路卻忽然問:「夜夜,你願意嫁給荊井嗎?」
水夜聽了有些慌亂,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房路。難道房路已經知道了她與荊井的事了嗎?對於這件事,他又會怎麼打算呢?水夜思考了片刻說:「房總,我還年輕,不想太早考慮談婚論嫁這樣的事情。」房路聽了微微一笑:「傻丫頭,你都二十五歲了,別再把自己當小孩子了。看得出,荊井對你是動了真情了。你知道,荊井做事從來都是很認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一下,早點答覆他。」
水夜心中一動。聽房路的話音,他是頗為贊成自己和荊井的婚事的。有了房路的支持,這件事想不答應都難了。於是水夜說:「房總,我這邊還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一下,會很快給你們答覆的,好嗎?」
房路點頭:「當然可以了!有什麼需要你儘管提出來,你和荊井完婚之後,你就是魔術師夫人了,就可以與荊井以夫妻的身份公開表演了。你知道,魔術界有很多對成功的魔術夫妻,夫唱婦隨,為魔術事業付出了畢生的心血。希望你們能以此為榜樣,令荊氏魔術團長盛不衰。」
水夜不好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點頭。房路兀自怔了一會兒又說:「等你們完婚之後,魔術團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夫妻團,我就可以離開了。」
水夜感到意外:「為什麼要離開呢?畢竟你管理魔術團這麼多年了。再說,魔術團也離不開你……」
房路失神地搖搖頭:「如果我不離開,離開的可能就是荊井……如果荊井走了,魔術團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我怎麼對得起他在九泉之下的父親呢?」
水夜更奇怪了:「荊井離開?他又為什麼要離開?」
房路說:「這孩子跟我有一些誤會。看樣子,他不會原諒我了。所以只有我走……」
水夜明白了,一定是袁青朵跟荊井說了房路強暴文澈這件事。房路的眼角還有些青腫,一定是荊井的傑作了。但房路為什麼說是誤會呢?也許,他只是這麼說而已,也許,他一直也對自己做過的事自責吧。
荊井一直到晚餐的時候都沒有露面。水夜有些擔心他,想去看他,又怕耽誤了晚上見董淵的事情。也罷,等見到了董淵再見荊井也不遲,正好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答應他的求婚。想到這裡,水夜焦灼的心不由被甜蜜的柔情沁滿。
晚上九點,水夜終於收到了董淵的短信。兩人約定十點鐘在泉水酒吧碰面。
柳泉賓館離泉水酒吧只有十分鐘的路程,這是董淵在短信中告訴她的。但不足九點半鐘,水夜就按捺不住了,悄悄地打開房門,想趁無人之際悄悄溜出房間。
就在水夜剛剛將門打開一條縫隙的時候,從縫隙之中,水夜看到有個人正從房路的房間裡走出來。
儘管走廊裡的光線並不充足,水夜還是看清楚了那個人是誰。
水夜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並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那一刻,水夜因為看到這個人的模樣而使得大腦完全停止工作,呆若木雞!
這個從房路的房間裡大模大樣走出來的人,居然便是水夜將要約見的警官董淵!
64
水夜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董淵竟然是房路所扮。因為太過驚愕,水夜叫出了一聲「房總」,之後便後悔了。本來水夜已經打定主意這次約見董淵時不去說破剛剛看到過他從房路的房間裡出來。就算再好奇,這些敏感的事情還是避而遠之為好。此時即便認出了董淵是房路也是不能說的,這當然也是對自己本能的保護。而現在,水夜的失態徹底讓眼前的局勢到了未可知的地步。
董淵聽到水夜叫出「房總」,先是身不由己地一顫,接著居然便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他重新坐回座位,緩緩揭去了假髮和滿臉的絡腮鬍須,只是衣著的風格與平日的房路不同。
房路看著水夜目瞪口呆的樣子,訕訕一笑:「水夜,你真厲害!我的化妝術還從來沒有人能識破,即便是荊井也不能。」
說話的嗓音和語氣已經恢復成房路式的,頓時令水夜有了莫名的親切感,使得剛剛的驚恐消減了大半。無論房路假扮警官是什麼目的,房路對水夜一直都是愛護有加的。
水夜緩了一口氣問:「房總,你這是唱的哪出戲啊?我如果不是發現你的眼角腫著,也萬萬不敢想像眼前的人會是你!你,為什麼要假扮警察呢?」
房路微微歎了口氣,心情卻並不見得有多沉重,倒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他緩緩地說:「水夜,我之所以要這麼做,也算是用心良苦,目的也不是簡單用幾句話可以解釋的。其實,在你進入魔術團之後,『董淵警官』的功德就算是圓滿了。我本來沒有必要再跟你裝下去了,但你今天說有事約我,我便想看看你想對我說什麼。你跟我說你要接受荊井的求婚了,所以不再跟我配合了,你知道我心裡其實是多麼開心啊。我本來打算就這麼順水推舟永遠蒸發掉的,但你居然在最後的時刻認出了我。這也算是天意吧!」
水夜秀眉微蹙,問道:「房總,你扮成董淵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進入魔術團嫁給荊井,是嗎?」
房路不置可否,只是說:「姻緣其實並不是天定的,而是人為的。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罷了。我還是那句話,只盼你與荊井結為夫妻,撐起魔術團這柄大傘,我就可以無愧於荊良,告老還鄉了。」
水夜還是不明白房路扮成董淵的真正意圖。但從各種跡象看來,房路此舉對水夜並無惡意,只是他這樣做著實匪夷所思。她在想,如果許多天之前不是在青城的家門口看到那張可怕的認屍公告,自己也不會鬼使神差捲入魔術團的巨網之中,更不會成為魔術團的一員。
如果說房路扮成董淵是為了用匪夷所思的方式「引誘」自己進入魔術團的話,那麼,應徵魔術團的女演員則是自己主動去的。本來憑自己的條件並沒有資格應徵成功,但房路本有此意,不選中自己又會選中誰呢?或許招聘女演員本身就是想令自己順理成章地入團。假若不是自己主動應徵,或許那個董淵便會出來以警官的身份請求自己應徵,理由是要她做警方的臥底。所以無論房路也好,董淵也罷,其目的都是讓自己入團,繼而成為荊井的妻子。
房路又說:「你知道嗎,水夜,我扮成董淵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目的。在此之前我並不瞭解你,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因此我請你做董淵的眼線也是在試探你對魔術團是否忠誠,對荊井是否忠誠。所以你今天來跟我說你為了嫁給荊井便不再與我合作了,我聽了非常欣慰。老天有眼,把你這麼好的女孩賜給了我們。」
水夜聽了這話半晌無語。也許這一切真的是命運安排好的吧。
百感交集之後,一直最無法釋懷的問題便要水落石出了。水夜問:「房總,這董淵警官既然是假,那麼那張認屍公告想必也是假的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屍體,更沒有死屍復活這回事,是嗎?」水夜緊緊盯著房路的臉,渴求他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房路微微一笑:「冰雪聰明的丫頭!這樣也好,你知道了真相也就不用再對魔術團心存芥蒂了。你可以放心嫁給荊井了!」
水夜心中一寬,繼而又問:「那麼你跟我說袁青朵的屍體離奇失蹤也是假的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房路說:「其實你也知道了,死的人並不是袁青朵,而是一個小偷。我開始的時候並不知真相。我知道袁青朵還活著,自己都覺得可怕,所以跟你說她死而復生,也是想讓你對她有所防備,因為她有可能對你造成傷害,而你卻一直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
水夜秀眉又蹙:「我的確一直把她當作最好的朋友,但她居然毒死了文澈,還想毒死我,也許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毒死荊井。房總,你知道袁青朵為什麼這樣做嗎?你曾經跟我提過她的什麼真正的身份,你能夠告訴我嗎?」
房路卻久久沉默不語,過了好久才說:「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應該過去,你和荊井能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水夜的心中的疑慮又添:自己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何德何能,讓房路費盡心思使自己成為荊井的妻子呢?
於是水夜就問了出來。房路沉吟了片刻說:「好吧,我告訴你。其實這原本是荊氏家族的秘密,不能與外人講,就連荊井自己也不知道。但你就要成為荊家的人了,我就不再瞞你。你也已經知道了,你那次受傷後失血過多,正是荊井用他的血救了你。你們的血液都是罕見的X型,而荊家從古到今,血型一直未變,原因就是凡是荊家的媳婦只能是X型血。X型血的特殊性就在於兩個都為X型血的男女,他們的後代只能是X型血。所以,荊井的父親荊良在臨死前最重要的托付便是要我給荊井找一個X型血的女子為妻。」
水夜震驚地說:「所以你們就找到了我!你們在青城看到了我做觀眾時留下的個人資料,得知我是X型血,因而就選中了我!」
房路沒說什麼,卻是一副默認的表情。水夜又說:「我現在知道了,你,或者說是荊井的父親,竭力阻止文澈與荊井的婚事,便是因為文澈不是X型血!」
房路仍未說什麼,但表情微變,兩道濃眉慢慢擰在一起。他心裡說,水夜你錯了,文澈其實就是X型血,以我推理的結果,她亦不是荊良的私生女。而荊良為何不許文澈嫁給荊井呢?這也是他反覆思考無從化解的問題。
也許荊良留給自己的鐵盒子裡會有答案吧!想到鐵盒子,房路不由想到了那把鑰匙。那把鑰匙在水夜入團前,自己曾以董淵的身份交給她。那把鑰匙可以打開那只盒子,只是水夜一直沒有行動,大概她並不知道那個鐵盒子裡的秘密究竟有多麼重要吧。荊良臨死的時候交待,鐵盒子必須在荊井的孩子三歲時才能打開。房路一直遵照著荊良的遺囑不提前打開盒子,但卻將鑰匙交給了水夜,只盼老天有眼,水夜能在機緣巧合之時自己打開盒子。
兩人各懷心事,長談之後一起回到住處。一路上水夜都默默無語,回到自己房間裡更是長時間地發怔,直到凌晨時分,倦意襲來準備入睡之時,才忽然想起今晚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她從皮包的夾層翻出了那把鑰匙,鑰匙的樣式有些古怪,看起來有些年頭。這把鑰匙水夜一直小心地收在身邊,只是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用處。今晚去見董淵的時候她帶在身上,本來準備把鑰匙還回去,但一時忘記了。後來發現董淵是房路所扮,心思複雜,更沒有想起此事。
水夜用修長光潔的手指把玩著這把鑰匙,漸漸地,心裡有了主意。
65
第二天清晨,水夜醒來後忽然感覺異樣。往常她會被起床洗漱吃早點的人們驚醒,而此刻天已大亮,卻沒有聽到任何輕微的開門關門聲以及腳步聲。
似乎整座樓裡就只剩下了水夜一個人。
一定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敏銳的第六感告訴水夜。她快速起床收拾齊畢,打開門,站在空無人一的走廊上。
仍然沒有動靜,只有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的聲音。雖然是夏日,光線幽暗的走廊卻蔓延著隱約的寒意。水夜忽然想到,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她都沒有看到過荊井!
擔憂開始佔據心房,水夜直奔荊井的房門。從輕扣到重敲,沒有人應聲。
正當水夜失魂落魄之際,她聽到了門開的聲音。卻不是荊井的,扭頭看見是房路的房門打開了。
水夜看清走出來的人,不禁鬆了口氣。出來的人正是荊井。荊井朝水夜快步走來,當水夜看清楚荊井臉上的表情之後,卻是吃了一驚。
荊井的一雙眼睛紅腫著,臉上全是淚水。水夜顫聲問:「荊井,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死了。」荊井的嘴角顫動了幾下。
「誰死了?」還有誰的死會讓荊井如此傷心呢?難道是房路?想到房路,水夜的心裡猛然一抽,竟然疼痛無比。
荊井喃喃地說:「阿中……是阿中死了。」
不是房路,水夜的心中猛然一寬,接著又是一緊。阿中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
荊井抹了一把眼淚又說:「我以為他可以一直活下去的,雖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死了。」
水夜很是詫異:「阿中是怎麼死的?」
荊井說:「是……病死的。昨天午夜死的,誰也沒有驚動,一個人悄悄離開了。」
水夜沒有再問,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上前輕輕地抱住了荊井。他們緊緊地抱著,短短的時間裡,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死屍,他們不知道除了緊緊擁抱,去拚命感受對方身體的活力之外,還能夠做什麼。
房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他拍了拍荊井的肩膀:「殯儀館的車已經來了,我們一起送一送阿中吧。」然後對水夜說:「水夜你留下吧。」
「不,」水夜哽咽著說,「我和你們一起去。」
房路猶豫了一下說:「這關係到我們魔術團最大的秘密。所以水夜,在你真正成為荊家的人之前,還是迴避一下為好。」
語氣雖然輕柔,內容卻不留餘地,水夜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已經與荊井親密無間,但其實只是個局外之人。
房路又說:「我晚夜發現阿中死後,已經安排魔術團的其他人連夜動身去下一個演出的城市,以免走漏風聲。但我留下了你,水夜,你明白嗎?」
水夜默默地點了點頭,看了看荊井說:「保重身體,我等你回來。」
荊井當著房路的面吻了吻水夜的兩頰,要她呆在房間裡好好休息。
水夜一個人站在門裡,聽到走廊上抬屍體的聲音。腳步聲很沉重,據說人死了屍體反而會很沉。
整個上午水夜都心思恍惚。她一直在想阿中死去的真正原因。荊井早上說的那些話一遍遍在水夜耳邊迴響,越想越是驚異莫名,苦無答案。
直到覺得肚子餓想吃東西時,已經接近中午了。此時整個魔術團只有水夜一個人,所以這會是她入團以來第一次獨自吃午餐。她不想在賓館裡吃,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放鬆一下緊張的神經,順便吃點東西。
掏錢包的時候,水夜的手指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是那把鑰匙!這個時候,水夜才想起來昨天晚上的主意。
她忽然覺得懊惱。她竟然錯過了整個上午的絕好時機!房路和荊井一大早就走了,他們並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時間?
水夜猶豫了片刻,決定冒一次險。也許以後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了,絕對不能錯過。
水夜抓起電話叫上來一名服務員。她要服務員打開房路的房門,說是房路有東西落在裡面,要自己去拿。
因為都是魔術團的人,服務員沒有懷疑什麼。她很快就將房路的房間打開,詢問水夜還需不需要別的幫助後就走了。
水夜快速走進房路的房間裡,並將門掩上。她並不是第一次進房路的房間,那晚房路處理樊冰和杜松的屍體時,水夜就在這裡呆了大半夜,留下的是永遠抹不去的恐懼。而現在,她偷偷溜進房路的房間,手裡緊緊攥著那把鑰匙。
她將要用這把鑰匙打開一個可能存在的秘密,水夜直覺這個秘密一定存在。她知道那天房路用董淵的身份交給自己這把鑰匙一定有著特殊的目的。
從房路的房間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愛整潔的男人,個人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不是隨手亂放。水夜小心翼翼地查看著那些物品。終於,當水夜拉開桌子最後一個抽屜時,她看到了那個鐵盒子。盒子有半尺見方,生著鐵銹,一隻破舊的銅鎖掛在上面。
水夜的心都快跳出嗓子了。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用顫抖的手將那把鑰匙插進鎖孔。
可能是年頭太久了,水夜使勁擰了幾下,那把鎖才懶洋洋地彈開。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張發黃的信紙。
水夜輕輕拿起信紙,雖然紙張已經泛黃,但字跡還是很清晰,密密麻麻佈滿了整張紙。
然而,當水夜看完那頁紙之後,整個人驚駭不已。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傻了一般。
與此同時,是絕望的來臨。
極度的絕望,就如同站在海嘯即來的岸邊,看著排山之勢的海水壓過來時那近在咫尺的境地。
極度絕望中,水夜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以及房門開啟的聲音。
66
房路將房門推開的時候,水夜正手握著那頁泛黃的紙,驚駭地回頭看房路。
房路看到了桌子上面敞開的鐵盒子,先是一驚,然後忽然像卸了重擔一般釋然。再然後悔意陡生,認為自己應該再回來得遲一些,不過,當他看明白水夜表情裡另外的成分時,他知道,早一些遲一些都是一樣的。雖然他一直都猜想這個鐵盒子對荊家未來的媳婦會是一個不祥之物,但其實還是心存僥倖。而今,猜想已經證實,這樣的結果也許仍是天意?
水夜驚駭的表情慢慢褪去,那是忽然見到房路回來的驚駭,與手中那頁紙已經無關。她沖房路揚了揚手中的紙,問道:「你要不要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房路聲音低沉地說:「我不能看。荊井的父親臨死的時候交待我,當荊井的孩子三歲之時,才能公開裡面的秘密。」
水夜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微微一笑:「那你又為什麼要把鑰匙給我,要我發現這個秘密呢?你這樣做,不是自欺欺人嗎?」
房路沒有回答水夜的話,只是問:「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知道了鐵盒子裡的秘密,你還會做荊家的媳婦嗎?」
水夜收斂起笑容,深深地看著房路:「房總,你是一個好人。無論你在別人心目中如何,我都認為你是一個好人。不管你都做了些什麼,我仍然認為你是一個好人。可是,我更認為你是一個很可悲的好人。」
房路的眼角慢慢濕潤了。他說:「好丫頭,你知道嗎,我實在是很喜歡你。我希望你能夠有一個幸福的人生,所以我才會這麼做。現在你無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尊重你。但是,我永遠不能夠背叛荊井的父親,因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從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之後,我只為他活著。因此,他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
水夜默默地點頭,從房路的身邊走過,將那頁紙輕輕扔給他:「我希望你還是看看裡面究竟寫了什麼吧。」說完離開了房路的房間。
關門聲響過之後,房路抓著那頁紙,手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他的心裡在做激烈的掙扎,似乎有一個魔鬼在他的身體裡作祟,他狠命地抵抗著,卻是徒勞。最後,他朝西而跪,口中唸唸有詞:「荊叔,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您給的,因此完全屬於您。我曾經對您發誓,我這一輩子決不做有違您意願的事。可是,我已經做了那麼多錯事,雖然並非有意,想必您在天之靈早就動怒了。所以,我現在第一次做有違您意願的事,不過,我誓言在先,違命之後,定不苟活。等我在另一個世界見您的時候,您再責罰我吧!」
說完之後,房路仍然跪著,手中慢慢展開那頁紙,低頭開始讀。
是荊良的字跡,有別於他兒子荊井字跡的瀟灑飄逸,筆力渾厚且大氣。
荊井我兒:
按照我的安排,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想必我的孫子已滿三週歲了。按照我們荊家世代的家規,我孫子的血型也一定是X型。荊家的血脈一定要這樣純正。荊家的女人,也定要嚴守家規,決不能做敗壞荊家門風之事。在此,我要告訴你,你的母親,我唯一的妻子,她便是做了有違婦道之事,與我新婚不久便與別的男人有染,生下一個孽種。那個孽種不是X型血,可我一直蒙在鼓裡。直到你母親又生下你,你一歲之時我才得知真相。還好,你是我們荊家的骨肉。我得知真相之後,將你母親連同那個孽種一齊逐出家門,將你扶養成人,未再娶妻室。後來我又知道,你母親被我休掉之前懷了身孕。我命人苦苦追查她的下落,得知她又生下一女,也是我們荊家的骨肉。於是我將那個孩子要了回來,那便是你的妹妹文澈。她是你的親妹妹,所以你們不能婚配,我會安排你房兄另給你娶別的女人。可是天下女人生性皆風流,全都是水性楊花,為了不再有女子敗壞我荊家門風,在你的孩子三歲之時,一定要休掉你的妻子。你和文澈我都是從一歲養起,知道養兒艱辛,故要你的妻子養兒三年。休妻之後,你可以再有其他女人,但終身不能再婚。
你父荊良親筆1997年7月17日
看日期的落款,正是十年前的今天。荊良也就是那年年底死的,英年早逝,只因過度傷懷。
可是房路絕對沒有想到,荊井的母親竟然做過那樣的事。事情究竟是怎樣的,荊良說得含糊,因此不得而知,但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是千真萬確了。房路那年生命垂危被荊良救下時,荊家剛遷回國內,荊井十歲,文澈七歲,所以之前的事情房路一無所知,還以為荊井的母親早年死在英國。
原來文澈竟然是荊井的親妹妹,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這雖然出乎房路意料,但只有這樣的真相才是最合理的。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文澈雖然是X型血,荊良卻不准他們成婚。
荊良這封信吐露出來的真相本不算匪夷所思,但最後幾句卻讓房路目瞪口呆。荊良自己因為女人的背叛便認為天下所有女子都是水性楊花,竟然做出要親生兒子在孫子三歲的時候休妻的決定!
原來自己因為荊良的授命,費盡心思給荊井找到的完美未婚妻,居然又要由自己數年之後親手拆散他們!荊良臨死的時候,要房路和荊井兩人對天發誓不能做有違於他的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而現在水夜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了!荊井又誤會他極深,那天荊井打了他,後來又當面質問他。儘管房路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玷污文澈,強暴她只是假象,但荊井決不肯信。
罷了!房路哀歎一聲。他已別無他路,唯有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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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井在殯儀館處理完阿中的後事,回賓館換了衣服,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水夜。荊井知道,在沒有水夜的時候,自己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虛無的軀殼。只有見到水夜,他全身的血液才會流動起來,才會覺得生命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荊井已經下定決心娶水夜為妻。他知道這樣做文澈在天堂一定會很傷心,儘管她希望看到他擁有幸福。所以他決定只是先跟水夜訂婚,一年之後再正式完婚。而且,在訂婚之前,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袁青朵,為文澈復仇。昨天,他用了一整天時間打探袁青朵的下落,他雇了私人偵探,甚至花大價錢找到黑社會的人。只要袁青朵還活著,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荊井去敲水夜的房門,水夜不在。後來,房路的房門開了,荊井看到水夜從裡面走了出來。荊井迎著水夜,伸出手想去擁抱她,卻被水夜推開了。
荊井一怔:「水夜,你怎麼了?」他發現她的臉上全是淚水,眼睛根本不去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
水夜並不答話,兀自打開門走進自己房間,荊井跟進去繼續追問。
水夜背對著荊井,冷冷地說:「荊井,我要離開魔術團了,今天就走。」
荊井一下子從後面抱住了她:「你說什麼?是房路趕你走嗎?我不讓你走,我去跟他說。」
水夜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荊井的懷抱,緩了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氣掙脫開來,又往前疾走幾步,微微喘息著說:「不關房總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荊井茫然地站著,想再去抱她,卻只是徒勞地伸出雙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為什麼,水夜?為什麼?你不願意嫁了我了嗎?如果你不願意嫁給我,沒有關係,但你別走好嗎?你知道我現在是多麼需要你嗎?」
水夜的聲音冷冷的:「對不起荊井,我不能夠答應你。」水夜說這話的時候,艱難無比,儘管拚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肩背還是微微發顫。
荊井覺得自己都無法呼吸了:「我不相信這是你自己的意願!難道你不愛我嗎?」
過了好久,荊井終於聽到了兩個仍然冰冷的字:「不愛。」
荊井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跌跌撞撞走出房間。他拚命去砸房路的房門,發瘋般叫喊著房路的名字,但沒有人理會他。
荊井累了,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間。他萬念俱灰,身體裡每一處都在疼痛著,戰慄著,比死了還難受。他翻箱倒櫃,找到一瓶白酒,擰開蓋子就朝嘴裡倒,嗆了一大口,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卻不管不顧,又猛灌了一通,感覺整個人就像火一般燃燒起來了,只有心裡冰涼一片。又喝了幾大口酒,身體開始輕起來,心卻更銳利地疼著。
不行,我不能這樣,我一定要留住她!這樣想的時候,他想站起來重新走回水夜的房間,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要走,告訴她她對他有多麼重要,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但他剛站起來就摔倒在地板上,想爬起來,四肢卻已經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已經置身於黑夜。因為荊井睜開眼睛,根本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但耳邊卻有什麼聲音刺耳地響著。荊井終於明白這是手機的鈴聲。
他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他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摸去。電話接通,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荊先生嗎?」
荊井感覺自己的頭痛得都要裂開了,但還是勉強回答:「是的,我是荊井。」
那個男人說:「你要的人已經在我們手上了。怎麼樣,行動夠快吧?現在是否方便送到你那裡呢?」
荊井的酒意醒了三分。他知道黑道上的人已經得手了。按照原計劃,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們把袁青朵送到這裡的,但他此刻根本無法起身,於是只是含糊地說:「好的,你送過來吧,餘下的錢當面付給你。」
「在什麼地方?」那邊問。
「柳泉賓館三樓316房。」
「好的,二十分鐘後到。」
十分鐘後,荊井才掙扎著站起來。打開燈,搖搖晃晃走進洗手間洗臉。鏡子裡,那張臉陌生得嚇了自己一跳。那還是自己嗎?已經被失戀的絕望和復仇的慾火佔據的臉,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荊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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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夜在房間聽到荊井離去的聲音,感到有一隻尖利的爪子伸進胸腔,一點一點把她的五臟六腑掏空。她被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折磨得無法喘息,但她知道此刻荊井會比自己更痛苦。荊井的痛苦是自己給的,而自己的痛苦又是誰給的呢?
原來她一點一點跌入別人設好的陷阱裡,還以為是因禍得福,殊不知更可怕的陷阱就在遠處等著她。
潛意識裡,她好想房路會來跟她說這一切都是一個荒唐透頂的玩笑。他不可能,荊井更不可能因為荊良一張莫名其妙的遺書就當真會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斬斷這場婚姻。但房路並沒有來,甚至沒有給荊井開門讓他知道真相。她自己當然不會去跟荊井說,她不願意逼著他做出這個困難的決定。即使退一萬步說,荊井現在不介意父親的遺言,那麼還有將來呢,還有那個對荊良忠心耿耿的房路呢。
所以水夜只能決定全身而退。理智告訴她這個決定是對的。儘管水夜一想到要永遠離開荊井,再也見不到他就像被抽空一樣。
水夜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固執地逼著自己加快動作,她害怕如果再走得遲一些,荊井會再來挽留她。剛才碰到他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敢去看他。她知道如果再看到他的臉,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會心軟,會收回這個決定,會不顧一切地留下來,不管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她更害怕房門忽然被叫開,房路凶神惡煞般出現,說她知道了太多荊氏魔術團的秘密,如果她拒絕做荊家的媳婦決意要走,他就會殺了她,然後分屍,用食人魚吃掉她的肉,只剩下一堆白骨。
這個她所想像出來的情景把她嚇得不輕。這種驚嚇甚至減輕了她要離開荊井的痛苦。她更加心慌意亂地換好鞋子,然後提起沉甸甸的行李。
別了,荊氏魔術團。別了,荊井。給我太多驚悸的魔術團和給我生命裡第一次愛情的人,從此以後,你們再與我無關。
水夜已經洗過臉,但當她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淚水還是不可遏止地再次濕了臉頰。她剛把另一隻手抬起來擦淚水,就聽見手機的聲響。
是短信,竟然是袁青朵發來的短信。短信只有簡單的一句話,但卻讓水夜如遭電擊。
「夜夜,我有危險了。荊井會殺死我的,你一定要救我!」
水夜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下了行李。她在很短的時間裡否決了永遠不再見到荊井的決定,一步一步走向荊井的房間。
無論如何,她要再見袁青朵一面,如果袁青朵在荊井這裡的話。但袁青朵怎麼會在荊井這裡呢?難道她沒有遠走高飛嗎?
荊井的房門竟然敞開著,裡面酒氣熏天。這個傷心欲絕的男人,他仰面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一個空酒瓶子倒在旁邊。
他竟然喝了整整一瓶白酒。
看到荊井這副樣子,水夜原本被掏空的胸腔又開始有了溫度。儘管她明知道她會崩潰,還是將門關上,跪在地板上抱住了荊井。
她聽見他口中喃喃自語著,她湊近他,聽到他喊她的名字。他說:「水夜,別走。水夜,別走。」她的淚水大滴大滴掉在他的臉上,嘴唇上,下巴上。她把嘴唇貼到他的嘴唇上,像冰稜貼在冰稜上。
她發現他全身都在顫抖著。她用盡所有力氣將他拖到床上,蓋好被子。她看到他緊閉的眼角溢出清澈的液體。她輕輕把他的臉擦乾淨,然後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漸漸睡熟。他臉上的痛苦慢慢地褪去,平靜下來,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水夜就這樣看著荊井的臉慢慢地模糊著。她忘記了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甚至忘記了她原本要離開這裡。她甚至以為袁青朵那個短信只是自己的幻覺,荊良那張遺書也是自己的幻覺。
後來,當荊井的臉龐已經完全籠罩在黑暗中時,水夜忽然聽見手機的響聲。荊井在迷糊中接電話的時候,水夜躲在黑暗裡,但她聽清楚了荊井和對方的對話。水夜才知道這兩天荊井在做什麼。水夜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她小心翼翼地蜷縮在沙發的陰影處,所以荊井起身亮燈洗臉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她。
荊井從洗手間出來,敲門聲響起。打開門,有兩個戴墨鏡的男人站在外面,地上放著一隻木箱。
「你是荊先生?」其中一個男人問,操著濃重的本地口音。
「我是,你們先把木箱抬進來。」荊井說完,身體往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把木箱抬進來,關好門,然後將木箱蓋打開。荊井往裡看了一眼,是一個女人,蜷縮在木箱裡,像子宮裡嬰兒的形態。女人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露出驚恐的眼神,嘴被膠帶封著,頭髮散亂,正是袁青朵。
荊井轉身從皮箱裡掏出一隻黑色皮包遞給其中一個男人。男人拉開皮包拉鏈,露出幾大捆錢。兩個男人坐在床上花了幾分鐘時間將那些錢點清楚,然後沒有言語便匆匆離開。
荊井等他們走遠之後走到木箱邊,手伸進去將袁青朵抱出來。袁青朵的手腳都被捆得緊緊的,在地板上掙扎了好久才坐起來,想再站起來,卻又跌坐下去,看來手腳早就麻木了。
荊進筆直地站在袁青朵對面,蒼白的臉色開始漸漸轉紅,眼裡射出來的光像兩把利劍直逼袁青朵。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字一句地說:「袁青朵,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死文澈,但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團糟。」他說完,轉過身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一把劍。就是荊井在舞台上表演魔術時用的劍,貨真價實的劍,沒有機關。
荊井猛然將劍抽出,劍抽出來的時候,荊井的身體微微地搖晃了一下,他眼前一花。他喝了太多的酒,這個時候仍然如同置身夢中。他不知道,當他手裡握著利劍站在袁青朵面前的時候,身後亦站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是水夜。水夜站在荊井的身後,目光穿過他的身體。她剛想喊住荊井讓他住手,荊井卻忽然轉過了身體。
荊井是從袁青朵的目光中發現身後有異常的。袁青朵驚恐的目光忽然一閃,望向他的背後。荊井雖然半醉著,但魔術師所特有的敏銳頭腦和敏捷身手還是讓他很快就轉過身去。
水夜看到荊井的臉時,忽然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會是她所熟悉的荊井,不,這不是荊井,這是一個瘋子!
這個瘋子看到水夜不由一怔,瘋狂的表情收斂了很多。他看到水夜驚恐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他居然淡淡一笑:「水夜,你沒有走?那太好了。我現在有觀眾了,你就是我的觀眾。我要現場表演《妖手》!阿中已經死了,但我還有她!她便是我剛剛找到的助手!」說完身體一側,手中的劍指向袁青朵。
荊井的嘴裡兀自說著:「水夜,你一定不會知道《妖手》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房路和我,以及死去的阿中知道。水夜,你說,《妖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他忽然轉向了袁青朵:「你,是不是也想知道呢?」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臂在空中一滑,一個瀟灑漂亮的動作之後,劍已經死死抵住了袁青朵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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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井,不要!」水夜如夢初醒,驚聲尖叫。
荊井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似乎沒有聽到。
袁青朵本來已經在極度絕望之際閉上了眼睛,聽到水夜的話後眼睛忽然睜開。她的嘴巴被封著,說不出話,只有兩行淚水緩緩流出來。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荊井的手腕一推,利劍便刺穿了袁青朵的胸膛。袁青朵喉嚨裡發出一陣悶叫聲,身體隨著劍勢向後倒下。荊井的手臂一縮,劍撥出來,劍帶著血,有更多的血從袁青朵胸口噴射出來。
水夜驚叫著撲到袁青朵的身上。袁青朵的身體開始抽搐,胸前不斷往外冒血,水夜想用手堵住,卻怎麼也堵不住,很快雙手便被又熱又粘的鮮血浸滿。鮮血刺激著水夜的神經,令她幾乎崩潰。她絕望地對著木然站立的荊井大喊:「你快救救她啊!你……用你的『妖手』!」
荊井冷冷地笑著:「到現在,你還認為《妖手》是真的嗎?如果用這雙手就可以救她,那你受傷的時候還用得著輸我的血嗎?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妖手》的秘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個阿中是特製的。他是一個輕度弱智,是房路在山溝裡花重金買來的。外科手術之後,他的胸就成了空心……」
「空心……」水夜驚呆了,「沒有心,那他還能活著不死?」
荊井收起冷笑,緩緩搖頭:「他的心還在,一切都很健全,只是醫生在他肺葉的空隙間掏了一個洞,就跟打耳朵眼是一個道理。這個洞因為在肺葉的縫隙間,所以不會傷及肺臟。為了使這個洞不至於閉合,又用一根空心的管子從這個洞裡穿過。這個管子,剛好可以容下我的劍通過。所以,我每次表演《妖手》的時候,都是用劍穿過插在他胸中的那根管子的,那些噴出來的鮮血是用特技做成的。」
水夜目瞪口呆地聽著。她沒有想到《妖手》的秘密竟然是這樣的。這個真相雖然簡單,但竟然這般的血腥和殘忍!
她問:「那刺死杜松的箭便是你們插在那根管子裡的?你們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這個秘密嗎?」
荊井點頭:「是的,那支箭是一個機關,只要別人的手試圖碰觸阿中的胸部,箭便會射中這個人。房路早就反覆告誡過大家這個禁忌,但杜松還是搭上了性命。」荊井緩了一口氣又說:「這是我的祖父跟那個英國人一同發明的。那個英國人以前是外科醫生。但這樣的『空心人』是活不了太久的。阿中是房路聽了我父親的遺言,背著我弄出來的。現在阿中死了,不會有下一個阿中!永遠也不會有了!房路已經答應我了。所以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水夜感到徹骨的寒意。她看到袁青朵已經命懸一線,掏出手機想打電話救袁青朵。荊井仍然冷冷地說:「再好的醫生也回天乏術了。她最多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了。」
水夜無力地扔掉手機,去揭袁青朵嘴上封著的膠布。膠布剛剛揭去,袁青朵一口鮮血噴出來。水夜哭著喊:「青朵,你不要死啊!青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袁青朵的身體抽搐著,許久才斷斷續續地說:「夜夜,你抱緊我,我好冷……」
這是袁青朵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不久便在水夜的懷裡斷了氣。幾乎成了血人的水夜依然抱著袁青朵。她本來以為自己能救下袁青朵,但袁青朵卻死在了自己的懷裡。
荊井蹲下來按住了水夜的肩膀:「你怎麼仇人朋友都分不清楚呢?你差一點就死在她手裡了!」
水夜哭著搖頭:「我永遠都不會相信她要害死我!」
荊井歎了口氣,不再勸她。他從壁櫥裡搬出一隻箱子,瘋狂地砸開,一堆白骨散落出來。
白骨中有一隻骷髏正用兩隻黑洞望著他。他捧起這只骷髏,嗚咽著說:「文澈妹妹,我給你報仇了!你在天堂可以安息了……」
看到白骨,水夜的毛孔都乍起來了。那堆白骨就是荊井的親妹妹文澈嗎?荊井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青梅竹馬的女友是他的親妹妹。好吧,既然他不知道,就不要告訴他了。那樣的真相給他的只能是更殘忍的傷害。水夜想著,放開袁青朵的屍體,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忽然有手機的響聲。不是荊井的,也不是水夜的。兩個人愣了片刻才意識到響聲是從剛才裝袁青朵的箱子裡發出來的。水夜朝箱子裡看去,裡面有個很小的袋子。
水夜打開袋子,裡面是袁青朵的一些私人物品,錢包、手機、鑰匙之類的。看來那幫抓她的人還很敬業。是袁青朵的手機在響。水夜拿起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者姓名竟然是蔣傳洲。
是袁青朵和水夜的同事蔣傳洲,青城市圓夢中學語文教師。那個和她們倆一起在青城觀看魔術表演的人,袁青朵曾經的男友。水夜的眼前這個時候忽然浮現出蔣傳洲那雙深情的眼睛,恍若隔世。
水夜猶豫著接起了電話。
是蔣傳洲很好聽的男中音:「是青朵嗎?你怎麼不說話?」
水夜吸了一口氣說:「我是水夜。」
蔣傳洲說:「哦,水夜,你跟袁青朵在一起嗎?你們好嗎?」
水夜的心一痛:「青朵她……」
蔣傳洲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水夜,青朵她怎麼樣了?她死了嗎?」
荊井這個時候警惕地看著水夜,伸出手來想奪下她的手機。他不想讓這個電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這個時候蔣傳洲又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水夜驚詫萬分。
蔣傳洲說:「水夜,你們千萬不要喝我給她的那兩包綠茶啊!那裡面可能是有毒的!」
水夜很快反應過來,一邊沖荊井擺手,示意他不要阻止這個電話,一邊問:「蔣傳洲,那兩包綠茶是你給袁青朵的?」
荊井正打算硬搶袁青朵的手機,聽到水夜的這句話,不由停住。
蔣傳洲的聲音很急促:「那晚我們在青城看完魔術表演之後,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後送袁青朵。送她到家的時候才想起來我原本要送你們一人一包綠茶的。我知道你們喜歡綠茶,是前一天特意買的。於是我給了袁青朵,並讓她轉交給你。第二天我就回了老家雲南,一直到今天才回來……」
水夜打斷了蔣傳洲的話:「綠茶是你買的?你不知道有毒嗎?」
蔣傳洲說:「你們已經知道綠茶有毒了是嗎?你們沒有喝是吧?你聽我說水夜,我在雲南老家,那裡沒有任何通訊設備。我今天回青城上了網才知道我在超市裡買的那兩包綠茶可能有毒。我看到新聞之後馬上就給你們打電話。青朵呢?她在你旁邊嗎?」
水夜說:「青朵在洗手間,你回頭再打吧。」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她沖荊井喊道:「快上網,看關於那個牌子綠茶的新聞!」
荊井這個時候醉意又醒了幾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快速將筆記本打開,聯網。在百度裡輸入綠茶的牌子,大量的新聞被查出來,標題都是「碧青牌西湖龍井投毒案」之類。
點開其中一條新聞,正文主要內容是這樣的:發生在青城市琪琪超市的特大投毒案已經查明,作案者為琪琪超市的競爭對手元開超市負責人,目的在於損害琪琪超市的聲譽。這次投毒的商品為「碧青牌西湖龍井」,數量為三袋。目前已經有一名顧客中毒身亡,琪琪超市已經下重金「通緝」另外兩袋有毒綠茶……
荊井的酒意徹底醒了,他猛然站起身來,扯著自己的頭發問水夜:「這是怎麼回事?」
水夜說:「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綠茶是我們的同事蔣傳洲在琪琪超市買的,然後送給了袁青朵。剛才就是他打來的電話。」
荊井大叫:「不,這不是真的!事情怎麼會是這樣呢?袁青朵她是無辜的?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綠茶是別人給她的呢?」
水夜若有所思地說:「因為,她還愛著送她綠茶的蔣傳洲,而且蔣傳洲回了老家聯繫不上,無法弄清楚真正的原因。因此,她甘願默默保護著他。你殺她的時候已經晚了,她的嘴巴被封著根本沒法說話……」
荊井聽了跌跌撞撞奔到袁青朵的屍體邊:「天哪,是我殺了她嗎?」荊井頹然地站在那裡,雙目失神,嘴巴微張,癡人一般。
水夜一聲不響地走進洗手間,站在蓮蓬下面沖洗著自己。她身上的鮮血被水沖到地板上,殷紅一片。
水夜木然地站在水中,她對自己說,這只是一個噩夢,一個即將醒來的噩夢,再忍一忍就醒來了,醒來之後,一切都未曾發生,自己仍然睡在青城家中。
她把自己沖洗乾淨之後,夢遊般走回自己的房間,脫掉留著血痕的衣服,擦乾淨身體,然後換上乾淨的衣服。
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房路。
房路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整天沒有出來了。
不祥的預感襲來。
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噩夢,她無法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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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夜又洗了把臉,然後毅然朝房路的房間走去。她不想再逃避,而是選擇勇敢面對。敲門沒有回應,但水夜肯定,房路一整天都沒有走出過這間房子。
她回到荊井的房間,衝著仍然木頭一般站立著的荊井說:「去看看你房兄吧,他可能出事了。」
荊進這才回過頭來,看了水夜片刻,然後換了乾淨的衣服跟她走出去。荊井到樓下向服務員要了房路房間的備份房卡,然後打開門。
儘管水夜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還是像在瞬間跌進了深谷。
房路掛在房間的窗簾架上,寬大的紅色窗簾像是一個絢爛的背景,渲染著死亡的氣氛。房路的身體木偶一般垂著,頭歪向一邊,燈光打在臉上,慘白炫目。
荊井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房路居然把自己吊死了!為什麼?他為什麼殺死自己?
水夜從桌子上拿起那隻鐵盒子。鐵盒子下面壓著兩頁紙,第一頁是荊良的那封遺書,第二頁則是房路自己的遺書。
水夜先把荊良的遺書遞給荊井,自己看房路留下的那頁。
這封信亦是寫給荊井的。
小井:
我一直以為我活著是有價值的。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你父親給的,所以我活著就是為了你父親,而不單單為了自己。你父親死得早,臨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文澈。所以自你父親死後,我活著便是為了你們兩人,為了你父親留下來的魔術團。
你現在一定看過了你父親留下來的信。相信你會比我更加震驚,因為你父親居然做出了一個讓我們看起來荒誕無比的決定:讓你在你的孩子三歲時與妻子離婚。這個決定雖然荒誕,但我卻無法違背。我又該怎麼做?水夜是個好女孩,我喜歡她,也知道你愛她。她是我費盡心思為你挑選出來的未婚妻。你父親死前我曾經發誓絕對不會違背他的意願,其實我已經違背了。我提前打開了你父親的遺書,所以我只能提前去天國向他謝罪。
關於文澈,你已經知道了她是你的親妹妹。所以你應該能原諒你父親,原諒同樣不知情的我。她的死我萬分遺憾,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痛。但是小井,我最後一次請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褻瀆過她,她到死都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我已是臨死之人,就算再無恥,這件事也沒必要騙你。其實在你跟我說這件事時,在我解釋你不相信時,我就有過以死證明我清白的打算。我房路這輩子別說文澈,任何一個女子我都沒有近過身。只因為我喜歡的,並且屬於我的女人從未出現。
最後一件要告訴你的事,有關袁青朵。我知道你對她恨之入骨,一心想找到她為文澈報仇。所以我要告訴你,記得你父親遺書裡你母親的第一個孩子嗎?那不是你父親的孩子,卻是你一個娘生出來的親姐姐。你的那個親姐姐就是袁青朵。
我在第一次見到袁青朵時,就覺得她面善。後來我才想起來,她太像你的母親了。我雖然沒有見過你的母親,但是見到過她的照片。這段日子裡,我也一直在找袁青朵。你打我的那天晚上,我們去醫院見過杜柏之後,你不相信我沒有對文澈做過什麼的解釋,把我一個人丟在街頭。我獨自回賓館的時候,終於見到了袁青朵。我們有過一番談話,她告訴我她是你的親姐姐,這證實了我之前隱約的猜測。她的母親,也就是你的母親已經死了。你們的母親臨死之時交待袁青朵永遠不要去認荊家的人。可是袁青朵這個可憐的孩子,她把你看作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你理解她的心情嗎?明白她與你這個弟弟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而且被你誤會至深的苦楚嗎?
她沒有對我說她對文澈做過什麼,但我相信她是無辜的。文澈已死,你在這個世上也就這一個親人了。我不要求你如何,但你一定要考慮清楚,雖然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酷。其實一切的一切都很殘酷。所以我要先走了,遠離這個殘酷的世界。我活著已無價值。
別了,親愛的孩子,不管發生過什麼事,請你保重你自己。還有水夜,好姑娘,你們的事你們自己決定。
房路即日
水夜剛看完房路的信,荊井也已經看完了荊良的信,繼而來奪房路的信。待荊井看完,他忽然跪倒在地,仰天大笑。這笑聲要多□人就有多□人,聽得水夜毛骨悚然。
荊井笑罷,已經是滿面淚水。他嘴裡含混地念叨著「姐姐、妹妹,妹妹、姐姐」,之後又是一番狂笑。
水夜看著荊井這副樣子,百般滋味在心頭。她曾經看到過舞台上玉樹臨風、英俊飄逸的荊井,舞台下穩健自信、揮灑自如的荊井,失去文澈後黯然神傷、隱忍內斂的荊井,自己做文澈代替者時怒不可遏、大發雷霆的荊井,誤傷自己後自責懊悔的荊井,調查文澈死因時心思縝密的荊井,樊冰死時悲苦無助的荊井,還有,那一晚跟自己在一起時激情如火、柔情似水的荊井。
以及,剛才遭自己拒絕後酩酊大醉的荊井,半醉時魔鬼般殺死袁青朵的荊井,此時完全崩潰掉的荊井。
水夜不相信這就是這個魔術師的全部模樣。這個讓自己愛戀,讓自己癡迷,亦讓自己害怕的男人。
水夜轉身離開了這個男人。她像木偶一樣回到自己的房間,提上行李走出賓館。
夜色如墨,夏夜的風是溫暖的。水夜一步一步走向黑夜,沒有回頭。
身後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是荊井的聲音,荊井的腳步聲以及叫喊聲:「水夜,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水夜的身體一僵,手中的行李險些掉在地上。
但她的身體只是晃了晃,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