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勞燕兩分飛 正陽門外的胡同街市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大明百姓的購物欲望並不下幾 百年后的剁手族,「家無擔石而飲食服飾擬于巨室」,靡麗奢華之風習以爲常 ,「市井販鬻厮隸走卒亦多纓帽湘鞋紗裙細绔」,即便轎夫隸卒之流終日奔波 辛苦,晚間歸來也要沽酒買醉,若按照辮發服腥膻的大清標準來算,大明起碼 過了二百多年的「康乾盛世」。 駱錦楓快步走進一家首飾店,挑揀比較幾件首飾,終拿起一支珠钗,往頭 上比了比,扭頭笑道:「丁大哥,你看好不好看?」 古代的公務員制度還是滿人性化的,每五日便有一天休沐,丁二爺自不會 把這一天浪費在洗澡上,借著莫言與駱錦楓熟識,三不五時就約來出遊,駱錦 楓大家閨秀又出身峨眉,身邊少有異性玩伴,自難抵擋丁壽的百般討好,曲意 逢迎,好好一個恬靜腼腆的駱小姐被這不良小子帶的整日瘋癫不著家。 此時丁壽剛走到在門前一個書攤前,信手拾起一本翻看,卻不由得被書中 內容吸引,滿臉賊笑,聞得佳人之聲頭都不抬,眼睛埋進書里不住點頭,「好 看,好看。」 小姑娘輕哼一聲來了脾氣,提高聲音道:「人好看還是钗子好看?」 「钗子好看。」丁壽隨口接道,話已出口才反應過來,抬頭瞧著駱女俠杏 目圓睜,氣沖沖的瞪著自己,故作雲淡風輕道:「人——更好看。」 駱錦楓轉嗔爲喜,隨手將珠钗扔到櫃上,幾步走了下來,「油腔滑調,你 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丁壽隨意的背過手去,將那本書隱在了袍袖里,「喜歡那 钗子何不買下?」 撇了撇嘴,駱錦楓道:「只是款式別致,做工用料都太糙劣了。」駱燕北 九城大豪,生于富豪之家的駱大小姐眼界還是高的。 丁壽正待開言幫她選幾件好的,聽聞背后若有若無一聲冷哼,回過身去, 見一佳人繡衫羅裙,臉帶不屑,正是程采玉。 程采玉見丁壽看到自己,也不搭話,轉身欲走,丁壽脫口道:「采玉!」 出口方覺這稱呼似乎親昵了些。 果然程采玉扭頭回身,道:「采玉與閣下非親非故,請出言自重。」 「適才急切間言出孟浪,采玉姑娘休怪。」 「采玉不過民間女子,怎當得起大人怪罪二字。」程采玉一副冷若冰霜。 「丁大哥,這位是——」駱錦楓走到丁壽身邊,自然地拽著他衣袖輕聲問 道。 程采玉掃了一眼她牽著丁壽衣袖的手,沒有答言。 「這位是長風镖局程采玉程大小姐。」又向采玉介紹駱錦楓,「這位是九 城大豪賽孟嘗駱老爺子的千金駱錦楓。」 「原來是江湖聞名的女諸葛,程姐姐,錦楓有禮了。」駱錦楓斂衽施禮道 ,這孩子還沒被丁二完全帶壞。 伸手不打笑臉人,程采玉雖說負氣而來,卻沒有殃及無辜的意思,「錦楓 姑娘客氣了,久聞迅雷女俠大名,不想今日幸會。」抬眼斜睨了一眼丁壽道: 「不過江湖險惡,人心難測,錦楓妹妹小心交友不慎,畢竟畫龍畫虎難畫骨— —」 這娘們今天吃槍藥了,句句夾槍帶棒的,丁壽一肚子悶氣。 駱錦楓聞言錯愕,隨即莞爾,「姐姐放心,妹妹省得,即便小妹年輕識淺 ,還有丁大哥幫襯。」 好妹子,哥心里給你點一萬個贊,看著程采玉聞言哭笑不得的表情,丁壽 心懷大暢。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一個小丫鬟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駱錦楓蹙眉道:「青兒,不是告訴你今日出來玩,晚點回去,什麽事這麽 慌慌張張的?見了人也不知見禮。」 青兒急急地向丁壽和采玉道了萬福,貼著駱錦楓耳朵道:「小侯爺來了, 老爺喚您回去。」 「他來干什麽,真不是時候。」駱錦楓老大不情願,鞋尖狠狠地將一顆石 子踢飛,勉強笑道:「程姐姐,丁大哥,家中有事,錦楓先告退了。」又專門 對著丁壽紅唇無聲的翕動了幾下。 看出她嘴型是說「回頭找我」,丁壽微笑點頭,駱錦楓這才臉帶笑意的帶 著青兒回去。 「二位倒是心有靈犀,不知道駱老爺子知不知道自己將要添一東床。」采 玉眼神冰冷。 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怒火,丁壽道:「程大小姐,在下自問對貴镖局尤 其對大小姐沒有半點不適之處,何必含沙射影,句句傷人。」 聽他稱呼生分,程采玉不由氣苦,她也不知道今日爲何心緒大亂,雖說今 日偶遇本打算借機劃地絕交,但君子絕交不出惡言,她經營镖局多年可謂心機 深沈,似這樣失態之言可謂從未有過。 連喘了幾口氣,程采玉平靜道:「南行一路有賴大人相助,長風镖局上下 銘感五內,李代桃僵一計甚是高明,采玉自承技不如人,也無話可講,后又樹 上開花,扳倒翁泰北,則是各司其職,采玉可以體諒,但得勢不讓人,上門欺 淩孤居弱女,可謂用心險惡,自古道不同,不相爲謀,采玉唯有敬謝不敏,長 風镖局與閣下還是少有糾葛爲妙。」 丁壽聞言不怒反笑,「你是爲了這些才要和在下反目?」 「這些還不夠麽?」采玉柳眉倒豎,原想著直接割袍斷義也就是了,可心 中竟有絲期盼,方才一番言語能讓他迷途知返,誰料這人竟還笑得出來,簡直 不可救藥。 「夠了夠了。」丁壽笑得直不起腰,「且不談翡翠娃娃之事,單說登門鄧 府,可是翁惜珠說我上門尋釁?」 采玉點頭,丁壽笑道:「那她可說我要如何難爲她了?」 采玉遲疑的搖了搖頭,「她說幸的榮王與大長公主駕到,才斷了你的妄想 。」 「不錯,幸的王爺等人到了,不幸的也是他們到的早了,若是待我與翁惜 珠進府詳談,她恐怕謝我還來不及。」丁壽揩掉眼角笑出的淚水道。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程采玉道:「你到底要和她說些什麽?」 「翁泰北與鄧忍二人入獄,翁惜珠整日跟沒頭蒼蠅般四處鑽營救人,朝中 大佬都是心有溝壑,在局勢未明之前不會輕易表態,翁大小姐怕是處處碰壁, 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身上,國朝不因言獲罪,這些言官 品級不高,權利不小,兼著京城居,大不易,怕翁大小姐如今已成了善財童子 了。」 「這有何不妥麽?」程采玉對江湖中事洞若觀火,但朝堂之上卻涉獵不多 。 「待有時機你不妨問問翁大小姐,她所托付的可是給事中李憲、段豸、張 瓒,御史薛鳳鳴、朱衮、秦昂、宇文鍾、崔哲等人?」 見程采玉面帶疑慮,丁壽笑道:「這些人近日都上折將翁泰北嚴行查辦, 有點良心的還建議遠戍邊關,狠心點的直接奏本斬首棄市,翁大小姐救人不成 ,卻成了自家父親的催命判官!」 「這是 ◎尋╙回°網●址☆搜∴苐◥壹∴版▽主?綜¤合?社¤區◥ 爲何?」程采玉急問道,她與翁泰北素無交情,但若翁泰北斬首, 此事禍首鄧忍必也難逃干系。 「翁泰北執掌衛事二十年,樹敵可謂不少,往日里與內閣及九卿相處甚得 ,無人敢動,此時諸位大佬遲疑觀望,落井下石時機已到,此爲其一;其二麽 ,呵呵,翁大人平日行事狠辣,這些拿了鄧家銀子的人可以想到翁泰北得脫牢 籠,將會如何對待這些敲自家女兒竹杠的家夥,與其提心吊膽,不如讓翁泰北 不得翻身,以絕后患,參奏錦衣衛指揮使還可在同僚民間落得強項之名,翁泰 北下獄乃是皇上旨意,這也算遵從聖意,一得利,二得名,三邀寵,一舉三得 何樂而不爲。」丁壽伸手比劃道,心中暗暗得意,若非錢甯打探到這些官兒暗 中和翁惜珠往來,劉瑾又讓他沒事多琢磨琢磨官場,這些話可真說不出來,蒼 天可鑒,當日雖說是爲了打秋風,可如今這些話可沒一句假的。 看著丁壽豎起的三根手指,程采玉被朝中這些勾心斗角駭得心驚,「那你 爲何不對翁惜珠明說?」 兩手一攤,丁壽道:「怎麽說,我連鄧府大門都沒進去,在大庭廣衆之下 仗義執言,被傳回東廠丁某就要丟官去職,我與翁家還沒交好到這種地步。」 說完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可不就在大庭廣衆下,左右觀望了下,卻看到一張老臉 湊了過來。 「大爺,您手中那本《如意君傳》到底買不買啊?」書攤老板哭喪著臉問 道,這本書從被拿起就沒放下,后來還藏到了袖子里,要不是看著丁壽衣飾華 貴,老板都要懷疑這小子是偷書的了。 程采玉臉頰上飛起紅雲,啐了一口,丁壽被美人逮到看黃書,也是尴尬不 已,想要把書摔倒這個不開眼的老家夥臉上,還有點舍不得,扔出一塊碎銀, 在老板千恩萬謝中扯起別的話頭緩解尴尬。 「采玉你也是聰慧之人,當曉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當日翡翠娃娃 衆目睽睽送到雲家莊,不說別的,單單青衣樓若矢志搶奪,雲家莊便基業不保 ,這也與你等千里護镖初衷不符。」 顧不得他突然間語含親昵的稱呼,程采玉目泛異彩,「這麽說,你當初— —」 丁壽點頭道:「翡翠娃娃是內廷寶物,收回確是應有之義,可其中所載我 已謄抄在案,囑人待風頭過去便送到雲家莊。」 「這可也是泄露內廷寶物機密,你此番就不怕擔了干系?」采玉嘴角帶笑 ,宛如梨花盛開。 「我與翁惜珠無甚交情,可與采玉你卻是關系非凡,只要讓你不負信義之 托,天塌地陷也不在乎。」丁壽嬉皮笑臉的說道。 程采玉香肩一扭,別過身去:「哪個與你關系非凡。」 *** *** *** *** 九江,雲家莊。 深夜。 早已爛熟于心的波羅蜜心經連續幾次誦錯,雲五苦笑著放下了經筒,自當 日翡翠娃娃被當衆擊毀后,他一直落落寡歡,奪寶之行楚楚自毀清名投身青樓 還搭上兄長性命,最終竹籃打水,雖然這段時日楚楚多方開解,他還是難解心 結。 其實他自己也曉得心結所在,鄧忍肯將翡翠娃娃平白相贈,雖楚楚解釋兩 人不及于亂,只是性情相投,可以己度人,關系家族存亡的御賜之物輕易送出 ,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待鄧忍因罪入獄的消息傳來,楚楚面露戚色,更是加重 心中疑慮,言語失當,楚楚掩面而去。 唉,一聲長歎,佛堂長坐靜思,雲五想到的都是楚楚的好,思想多年來不 離不棄照顧自己,甚至進入煙花之地做餌,自家實在不該懷疑其他,如今翡翠 娃娃已毀,自己不知還能活多久,應該用剩下的時間好好陪伴她才是,想定起 身,向后院走去。 行至半途,眼角余光瞥見紅裙一閃,不由心中驚訝,雲三屍骨未寒,如今 莊中上下戴孝,斷無人穿紅裙犯忌,曉得有外人進莊,當即蹑蹤潛行,追蹤其 后。 那人似對莊中路徑頗爲熟悉,三拐兩拐到了后院楚楚住處,略一頓足,便 由窗口閃身而入。 擔心楚楚安危,雲五隨即跟上,立身門后,聽得屋內楚楚與來人對話之聲 。 「你來做什麽?」來人似與楚楚相識。 一個柔美甜膩的聲音響起,「畢竟是舊識,當初楚楚妹子和姐姐一起服侍 過公子的,今日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住口,那件事休要再提。」楚楚語音中帶有絲慌亂。 「喲,還不好意思,當日小妹子叼著公子爺寶貝不放,一個人吃獨食的騷 浪模樣莫非忘了不成。」聲音中帶著一股蕩意。 「你……你們……言而無信。」楚楚聲音羞惱。 嗤的一聲輕笑,「好了,不逗你了,把你氣個好歹公子爺饒不了我。」隨 后一陣悉索之聲,「呶,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姐姐我怕有閃失,一直貼身保 存。」 「這是——翡翠娃娃的謄抄!」楚楚似乎不敢相信。「莫不是拿假的來诓 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當日即答應了你,自然會將翡翠娃娃中的 武功絕學交給你,不過公子說當日群雄環伺,若在衆目睽睽下交了給你,怕你 日后小日子過不安甯,啧啧,公子爺爲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聲音中帶了幾 分羨慕。 楚楚靜了靜,欠身施禮道:「煩勞姐姐轉告丁公子,此番情義楚楚今生無 法報答,來世結草銜環再報大恩。」 一串銀鈴笑聲響起,「總算說了句中聽的話,放心,我一定轉答。」一朵 紅雲又從窗口飄出,院落中轉了幾下,消失不見。 楚楚看著手中寫滿蠅頭小楷的帛書,仔細回憶當日拿到翡翠娃娃時匆匆看 過的幾句口訣相對照,閉目凝思,確認無誤,才展顔睜眼,卻看到雲五不知何 時來到房中。 沒注意雲五臉色難看,楚楚歡喜的將帛書遞了過去,「五哥快看,這個是 翡翠娃娃的謄抄,雖未完全確認,想來是不假。」 雲五接過,掃視幾眼,大段的記載都與自己由父親書房發現的秘笈相符, 自己有翡翠娃娃武功的事連雲三都不曉得,想來也不會有人特意作假,點頭道 :「是真的。」 楚楚聞言歡喜不盡,「太好了,這下你的病有救了!」 「從何處得來?」雲五淡淡道。 「啊?」楚楚低聲道:「杜雲娘送來的。」 「剛剛那人是九尾妖狐?」 楚楚驚愕,「你都知道了?」 雲五聲音轉厲,「那個男人是誰?」 「是……東廠的丁壽。」楚楚曉得瞞不過。 「你二人何時做了苟且之事?」雲五聲音顫抖,已是怒極。 楚楚聞言臉色大變,「沒有,五哥,我沒有……」 話未說完,雲五已一記耳光將她擊倒在地,將那帛書扔到她臉上,「還想 騙我!」 不顧疼痛,楚楚翻身膝行數步,抱住雲五大腿哭道:「沒有,五哥,楚楚 仍是完璧……」 雲五面無表情,仰頭向天,不爲所動。 好似想到什麽,楚楚抹掉眼淚,強笑道:「五哥不信,楚楚今夜便把身子 給了你。」站起身來,手指拉住腰間宮縧,略一遲疑,伸手一拉,月白裙裝滑 落在地,一雙修長玉腿暴露在寒冷空氣中。 雲五如被蛇咬般退了一步,「你要……干什麽?」 楚楚好似瘋魔,嘴里絮叨著:「反正楚楚注定是雲家的媳婦,早一天給五 哥也是好的……」手上卻不耽擱,月白交領上襦也已解開,露出里面的白色束 胸。 「賤人!」雲五一聲怒喝,又是一記響亮耳光,比起方才更狠,直將楚楚 打的臉頰高高腫起,嘴角出血。 楚楚哪里知道雲五早年間練功走火入魔,不知因勢利導,一昧強行突破, 傷了足少陰腎經,多年來兩人耳鬓厮磨卻不及于亂,非是雲五不想,實不能也 ,方才楚楚言行實實刺激到了他心中敏感處。 見了楚楚傷情淒慘模樣,雲五也是一陣后悔,待看到地上帛書,聯想起杜 雲娘適才言語,這幾個狗男女不知做出何等羞恥事,心又硬了起來,跺腳要走 ,卻蓦地回身,向楚楚走來。 楚楚見雲五走來,一臉希冀,哪知他走到身前只是將帛書拾起,一聲冷哼 ,快步走出屋去。 楚楚一人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眼淚如斷線珍珠不住滴下,不知多久,耳邊 一聲輕咳,才自驚醒,見雲五負手站在身前,不由心中又燃起希望。 雲五神情淡然,「且把衣服穿上。」 聞言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楚楚羞紅著臉將衣服穿好,雲五將一張 信箋放到桌前,「這是給你的。」 信箋上墨迹尤新,顯然剛剛寫就,楚楚拿起,映入眼簾的卻是「休書」二 字,其他內容已無心再看,只是嘶吼道:「不——」 「你犯七出之條,雲家留你不得。」雲五面無表情。 「難道你一絲舊情不念!?」楚楚哀鳴。 雲五臉上泛起怒氣,「若是不念舊情,某早已親手斃了你,來人!」 幾個莊丁應聲而入。 「將她攆出莊去。」雲五厲聲喝道。 莊丁們面面相觑,「五爺,夫人她——」 「她已經不是雲家的人了,你們耳朵聾了麽?」雲五聲色俱厲。 下人不敢再言,「夫人,得罪了。」 在楚楚掙紮中,下人將她推出莊門,隨著黑漆大門轟然關閉,楚楚的心仿 佛也死了。 多年來自己盡心盡力輔佐雲家兄弟,爲了夫婿沈疴得愈,不惜身入青樓, 害得鄧忍锒铛入獄,良心不安;南下一路凶險,自己又不顧女兒清白換回翡翠 娃娃,最終卻被一紙休書掃地出門,造化弄人啊…… 楚楚失魂落魄的行走,漫無目的,娘家早已無人,一直把雲家當作終身依 靠,如今雲家已不要自己,還能去哪兒呢? 一路跌跌撞撞,倒地也不知疼痛,爬起繼續前行,一身月白襦裙被樹枝挂 的破破爛爛也不自知,唯有聽到波濤之聲才自警醒,月光下水波粼粼,竟然走 到了江畔,看著滾滾長江,楚楚淒然一笑,一頭栽了下去。 水流湧入七竅,腦中轟的一沈,江水冰冷刺骨,一如此時心境,這是楚楚 最后感覺到的…… 第三十二章 少年中國說 「孔子曰:三日齊,一日用之,猶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 「孔子曰:繹之于庫門內,祊之于東方,朝市之于西方,失之矣!」 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清朗的聲音在文華殿中飄蕩,楊介夫乃當今飽學之士 ,十二歲中舉,十九歲高中進士,弘治十五年因修成《大明會典》,破格由翰 林侍讀升爲學士,朱厚照還是太子時便在東宮侍奉讀書,如今充當經筵日講官 。 說起經筵,源于漢唐,原爲皇帝講史咨詢政議之用,宋明沿其制,但最初 既無定日,也無定所,直到明英宗以沖齡即位,時任內閣輔臣的三楊上疏請開 經筵,制定經筵儀制,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進講,定爲朝廷盛典, 由勳臣一人知經筵事,內閣學士或知或同知經筵事,六部尚書等官侍班,另有 展書、侍儀、供事、贊禮等人員,除每月三次的經筵外,尚有日講,稱爲小經 筵。 其實明代經筵比起漢唐的實用功能,已經淪落爲一種繁文缛節的朝廷典制 ,一幫文官輪著教皇帝怎麽做人,即便以勤政聞名的弘治皇帝對經筵都能避則 避,何況如今的正德小皇帝,耳邊有人喋喋不休實是聒噪,朱厚照肩膀一垮, 活動了下龍腰,卻被楊廷和瞥見。 楊廷和立即停止講讀,高誦:「爲人君者,可不敬哉?」 小皇帝本來就魂遊天外,沒什麽反應。 楊廷和聲音繼續提高,「爲人君者,可不敬哉?」 還是沒反應。 今日主持經筵的劉健看不下去了,大聲咳了一聲。 「啊!?哦。」小皇帝警醒過來,正襟危坐。 楊廷和滿意點了點頭,準備繼續開講。 正德心中這個膩歪,「楊師傅,朕今日身體不適,可否暫停日講。」 楊廷和肅容道:「皇上不可,經筵一日不廢,則聖學聖德加一日之進;一 月不廢,則聖學聖德加一月之進。蓋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屬,則自然強敏。經 筵講學,乃是正人主開廣心思,聳勵精神之所也。」 「好吧好吧,那就繼續吧。」正德以手扶額。 楊廷和心滿意足,繼續道:「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載萬物,天垂象,取 財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親地也。」 「啊——」,丁壽實在忍不住了,一個哈欠打了出來,按說經筵他這個武 臣真沒參加的資格,不過小皇帝眼睛一翻,「是你撺掇我開海才被強開的經筵 ,憑什麽我一人受罪。」于是他被強拉了過來做陪襯。 他在旁已經聽了半個多時辰,基本確定這經筵就是吃跑了撐得整出來的, 可文官偏把堅持開經筵日講作爲評價一個皇帝好壞的標準,想想也是,不是什 麽時候都有機會把皇帝當孫子一樣訓教的。 可這一哈欠卻是惹了禍,不待劉健、楊廷和等作出反應,謝遷老頭已經蹦 了出來,「文華殿乃人文荟萃之地,一介武臣列席其中不知感念天恩,反行怠 慢憊懶之事,與夷狄禽獸何異,衛士何在,將此人亂棍打出。」 文華殿開經筵也有大漢將軍值宿,不過不著铠甲,皆穿軟袍,但金瓜等兵 器還是持在手中,聽了謝遷之言便要上前。 隨侍在正德身邊的劉瑾一聲大喝:「大膽,天子當面未曾下旨,爾等眼中 可還有聖上。」 金瓜武士聞言讪讪退下,這一邊丁二爺卻不干了。 打個哈欠我就成禽獸了,滿口子曰了不起麽,還尊天親地,你知道地是圓 的麽,你懂微積分嗎,你會背元素周期表麽,還瞧不起老子…… 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各位達人,下官方才失儀確是不該,可經筵處 處皆聖人之言,恕下官妄言,聖人距今人久矣,安能料得世間萬事?」 楊廷和一聲冷笑,「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聖人之言乃行身之則,不通曉如何修身治國?!」 「我大明東南之地有一大島,其土不亞大明,去中國以西有一歐羅巴州, 其三十余國皆奉一宗,宗主名曰教皇,天地廣袤,今九州不過一隅,前人可曾 有說?」丁壽侃侃而談。 劉健皺眉道:「此皆虛妄之言,有何憑信?」 楊廷和不愧自幼神童之名,略一思忖道:「也非空穴來風,蒙元至元二年 ,元順帝曾遣使團西行,其谕旨稱:」咨爾西方日沒處,七海之外,法蘭克國 基督教徒,羅馬教皇,朕使人歸時,仰爾教皇,爲朕購求西方良馬,及日沒處 之珍寶,以免飨壁。「 可見確有其國,國朝永樂二十一年及弘治六年,皆有 西方日落國使臣朝貢,足見天下之大。」 嗯?!丁壽沒想到楊廷和竟能幫自己找到證據,這讓已經準備撕逼攪亂的 丁二爺有些錯愕。 還沒反應過來,楊廷和已開言道:「《史記》有載:齊人鄒衍言所謂中國 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 ,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爲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有 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爲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 瀛海環其外。」 擦,古人連大陸板塊劃分都知道,丁壽干咳一聲,決定抛出殺手锏,「吾 等腳踩之地,實爲球形,前人可知?」又怕一會論證起來唇槍舌劍,直接抛出 論據,「極目海上,遠望舟船皆是先見桅杆隨后船身,反之亦然,只因地非水 平也。」麥哲倫環球航行還得十幾年呢,你丫給找個古書有載的來。 「張衡《渾儀注》有載,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 居于天內,可見前人已知。」楊廷和不慌不忙說道。 丁壽一臉古怪的看著楊廷和,「楊學士,你知道tfboys麽?」 「啊?踢什麽?」石齋先生終于不淡定了。 看著楊廷和一臉懵逼的表情,丁壽長出一口氣,看來這位不是穿越的,t nnd的,誰說的古人只知道天圓地方的,讓老子丟死人了。 還真別怪丁二爺,明朝人直到明末還都知道地球是什麽樣的,甚至對各國 位置都有涉獵,不僅西方傳教士中有利瑪窦的《坤輿萬國全圖》和艾儒略的《 職方外紀》,甚至國人自己刊印的《輿地山海全圖》、《輿地圖》、《山海輿 地全圖》、《纏度圖》等等,都載有五大洲的許多地理名稱。 只不過滿清入關一切都走了樣,堪稱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那位三朝 重臣張廷玉編纂《明史》時雖錄有意大里亞、佛郎機、和蘭和呂宋等四個與歐 洲國家有關的名稱,但也只知在「大西洋」中。后來經過大清禮部官員查證, 這個「大西洋」的信息最后變成 「荒渺莫考」,或「其真僞不可考」了。荷 蘭、佛蘭西、英圭黎、乾絲臘諸國,尚有國可考,但大西洋、小西洋,又是何 國何處? 于乾隆八年成書的《大清一統志》,書中所論西洋,有認定西洋國可在印 度洋附近,也可在西南大海中,佛郎機、荷蘭與蘇門答臘、爪哇相鄰。乾隆五 十四年,和珅等奉旨編修的《欽定大清一統志》中外國都被列爲朝貢國,西方 國家只有荷蘭、西洋、俄羅斯、西洋鎖里、佛郎機等。 乾隆三十二年,紀曉岚等校訂《清朝文獻通考》、《四夷考》中還在批判 《職方外紀》「所言未免誇張」,五洲之說「語涉誕诳」。時人平步青忿忿不 平,認爲明人甘受利瑪窦之流奸佞小人的侮慢蒙騙而不自覺,認爲利瑪窦將歐 洲譯爲「歐羅巴」,用字就有誇大之嫌,而將亞洲譯爲「亞細亞」,用心更爲 險惡,「亞」者,有「次」、「丑」、「細」、「微」等意,可見《爾雅》、 《說文》等,這分明是在侮辱國人。而明人甘受利瑪窦之侮慢,無人悟其奸者 。真不知道后來電視劇搭錯了哪根筋沒命誇這位紀先生。 鴉片戰爭之后,道光皇帝才想起讓人打聽清楚英國到底在什麽地方。可明 朝時期的《坤輿萬國全圖》其中清楚地標明了英國的所在位置與遠來中國的航 線。受道光皇帝旨意去詢問鴉片戰爭中被俘的英國士兵有關中國與英國和俄羅 斯距離遠近的姚瑩發現,《坤輿萬國全圖》已經將海陸諸國何者接壤、孰爲東 西、相距遠近等標示得已經非常清楚。 再等到光緒年八國聯軍都要兵臨城下了,大學時徐桐壓根就不認爲這世上 有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存在,都是英夷編出來糊弄大清朝的,「西班有牙, 葡萄有牙,牙而成國,史所未聞,籍所未載,荒誕不經,無過于此!」 見丁壽理屈詞窮,老臣們乘勢追擊,兵部尚書劉大夏出班奏道:「皇上, 似此等不學無術之輩充斥朝堂,可見傳奉官制之糙劣,老臣再請罷免傳奉官。 」 所謂傳奉官,就是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由皇帝 直接任命的官吏。這也是皇帝被逼的沒辦法,按照文官的選官標準自家的皇親 近臣什麽官都派不上,不過這樣任命的官吏不是正途,平日少不了受進士出身 的官吏白眼,丁壽恰恰就是劉瑾走門路給弄出來的官,自然有大把人看他不順 眼。 別人上奏也就罷了,劉大夏前幾天剛由劉瑾和丁壽在正德面前上過眼藥, 正德見他可沒有好脾氣,當下冷冷道:「劉卿何出此言,老子雲道不辨不清, 理不辯不明,大家一起坐而論道,遑論其他,還不退下。」 呃,劉老頭一下被噎住了,弘治在世時對這些老臣極爲尊敬,小皇上登基 后蕭規曹隨,似這樣當面駁斥的情況從未出現。 見劉大夏上奏不成,謝遷跟進補刀,「皇上此言不妥,似這等頑劣之輩, 不知仁愛忠恕,不識聖人微言大義,何談論道,請嚴治其罪。」 「謝閣老此言差矣。」「下官不敢苟同。」 朝班中異口同聲走出二人,皆是三十有余,一個國字臉,白面微須,乃是 兵部給事中王廷相;另一人長條臉,三縷長須,卻是兵部主事王守仁。 二人出列后也是驚詫的看了對方一眼,王廷相率先開言:「先儒之言未必 萬世不刊之定論,后世之人亦未必不能蓋過先儒,道者,無終窮,若只知道因 循守舊,惟先儒之言是從,可謂誣道。」 對突然蹦出來的兩個小子謝閣老自是不滿,待看見其中有老友之子便不想 計較,溫言道:「先儒高風亮節,志存高遠,豈是吾等能望其項背。」 「造化生人,古今一軌,中人以下,以己論量天下者也,可謂之誣人。」 王廷相堪稱毒舌,你謝閣老自己是中人以下的天分,便以己度天下人,認爲大 家都不能像你一樣超越古人,這不是誣蔑「道」了,是在誣蔑「人」了。 謝遷狀元出身,被后輩如此指摘氣的直哆嗦,一邊王守仁又上前一步:「 求學貴在得之于心,若與心中所悟不符,即便孔聖之言也不敢認同。」 「放肆,爾等黃口孺子學的幾日文章,不敬師長,不尊上官,還不退下。 」成化十七年狀元禮部右侍郎王華出聲呵斥。 王守仁脖子一縮,后退幾步,沒法不退,老子訓兒子,天經地義,連嘴都 不敢還。 這邊卻惱了丁壽,剛才出來的這兩位不認識,可好歹卻是爲自己解了圍, 這個后出來的老頭他也不認識,誰知道這位故意教訓兒子給自己老哥們出氣, 也是想著保全自家兒子。 「這位大人慎言,俗語說甯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待來日鲲鵬展翅,少 年成就豈可限量。」丁壽打定主意得給這二位找回場子。 王華眉毛一挑,這個罪魁禍首實在討厭的緊,老大人準備挽袖子和謝遷聯 手,兩個狀元公並肩子罵死這小兔崽子。 李東陽看今天這經筵鬧得實在不像話了,處置這小子那邊皇上和劉瑾定是 不干,輕松放過吧他自己都覺得不解恨,心中一番計較,呵呵笑道:「諸位同 僚,今日經筵本是談經說史,皇上言坐而論道一語中的,吾等何必糾結。」 正德立即點頭稱是,看這李老兒比其他人順眼了許多。 「可丁大人適才確是君前失儀,若不計較顯得有意包庇,既然今日乃是文 會,便罰他文章一篇,以儆效尤。」 「此言大善,一刻爲限,他方才所言」莫欺少年窮「,就以」少年「爲題 ,作文一篇,也好讓吾等開開眼界,何謂少年之才。」劉健當即點頭,這小子 底細他們也打聽清楚了,宣府人士,終日遊手好閑連童子試都沒考過,家中出 錢給他捐了個監生,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麽好文章來。 正德那邊眼看阻攔不了,劉瑾只得讓人擺上幾案,點上線香,丁二爺端坐 案后,咬起了筆頭。 眼前這陣勢殿試都比不上,畢竟殿試是一大群人考試,皇上和數人監考, 如今只有他一人執筆,不但皇上在,三公六部大小九卿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他, 這壓力換個膽小的直接就能嚇癱了。 就算丁壽沒心沒肺,可也得寫得出文章來,別說文章就是詩詞他都困難, 穿越前輩們都是往唐宋穿,唐詩宋詞不要錢的往外搬,他穿這時候哪還留下什 麽可抄的,后世太祖爺的詩詞倒是記得幾首,基本都是犯忌的,「二十萬軍齊 入贛,不周山下紅旗亂」,「刺破青天锷未殘」,「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 間」,這些詞兒要是用上了,估計就是正德都該砍他的頭了, 丁壽忽聞得一股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入耳際,「猴崽子,盡人事聽天命,事 若不成,裝暈。」 猛抬頭,只見劉瑾面色不改,見他望過來,眼皮一垂,不 搭理他,裝暈,也是個辦法,可今后就得夾尾巴做人了,丁二爺很是糾結。 眼見得香已經燒了一半,他那里一字未動,正德不由焦躁起來,若是交了 白卷,他這位皇上也是臉上無光,左右無事便命身邊小太監奉上幾本奏折過來 批閱,才看了幾本,怒氣上升,啪的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諸位朝臣看這位爺又要鬧什麽幺蛾子,正德已經怒道:「五月小王子方趁 國喪襲擾宣府,如今又入花馬池,攻陷清水營,犯甘肅鎮夷所,指揮劉經戰死 ,大擾關中,可是欺我大明無人!」 兵部尚書劉大夏奏道:「九邊之地堡壘森嚴,鞑虜即便破關也難以深入, 劫掠一番自會退去,臣舉薦右都御史楊一清經略陝西,兼理巡撫之職,加築邊 牆,以防邊患。」 正德不由氣樂了,人家三天兩頭上門打你,搶一番就走,我這只能等著挨 打,最多花錢把門修好點,有這道理麽,「劉尚書爲兵部之首,不曉進取,只 知修牆補洞乎?」 謝遷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兩者俱 非君子之器!劉尚書之言老成謀國,著令九邊守將嚴加戒備,阻蠻夷于國門之 外確是正理。」 喘著粗氣,正德又拿起一本禮部的折子,「那朵顔部去歲才勾連小王子入 寇大同,先皇未曾懲戒,如今又上本請求互市,這也能答應?」 李東陽道:「朵顔通潮白河、古北口,距京師一日而近,應當善待以固根 本。」 「李閣老所言極是,蒙人野蠻,以殺戮爲耕作,想我大明乃文明禮義之邦 ,天朝上國,何須斤斤計較,開通互市,厚待彼方,方不違仁道。」 正德被這幫滿口仁義的大臣氣得說不出話來,坐在一邊的丁壽冷眼旁觀, 一幫颛颛老朽,滿口仁義道德,故步自封,兵者凶器,勇者凶德,大明的血氣 就被這些文官消磨殆盡,不由心中熱血湧動,一篇文章在記憶中出現…… 「少年者,國之將來,人有老少,國亦有老少。」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 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 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 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 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 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乾坤;惟冒險也,故能興日月。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 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爲者;惟喜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 爲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 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 人如春前之草。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浔陽江頭琵琶婦,當明月繞船,楓葉瑟瑟,衾寒于鐵,似夢非夢之時, 追想洛陽塵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宮南內,白發宮娥,一燈如穗,三五對坐, 談開元、天寶間遺事,譜《霓裳羽衣曲》。青門種瓜人,左對孺人,顧弄孺子 ,憶侯門似海珠履雜遝之盛事。周亞夫囚于诏獄,韓世忠終老洞庭,與三兩監 守吏,或過訪之好事者,道當年短刀匹馬馳騁中原,席卷七國,血戰應天,一 聲叱咤,天下震恐之豐功偉烈,初而拍案,繼而撫髀,終而攬鏡。嗚呼,面皴 齒盡,白發盈把,頹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無心事,舍悲慘之外無天地 ,舍頹唐之外無日月,舍歎息之外無音聲,舍待死之外無事業。美人豪杰且然 ,而況尋常碌碌者耶?生平親友,皆在墟墓;起居飲食,待命于人。今日且過 ,遑知他日?今年且過,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氣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 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雲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挾山超海之意氣,能乎不能? 」 「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杰; 漢唐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洪武永樂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曆史家所鋪敘 ,詞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少年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迹哉!」 「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少年強則國強。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 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 ,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文成之時原本由一個小宦官朗誦,待聽了幾句正德便搶了過來,高聲誦讀 ,越念越是激昂,過瘾啊,早就想這樣指著這些大臣鼻子罵了,待念完最后一 句,長出一口氣,感到胸中塊壘盡除,說不出的舒服,得意道:「諸位愛卿覺 得此文如何?」 「此文慷慨激昂,文思如海,撲面而來,可比秦漢佳作。」王廷相首先言 道,他與李夢陽、康海、王九思等人一直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複古 之風,對這種文風自然稱道。 謝遷已經被此篇貶低老朽的文字氣的直哆嗦,李東陽撚須道:「文法對仗 ,循次漸進,讀此文如觀滄海,不知此文何名?」 「《少年中國說》。」丁壽答道。他將梁任公這篇文章稍加更改,去除近 代和世界典故,不至露怯。 「《少年中國說》……」 中國一詞漢時就已出現,弘治時大學士丘浚尤 喜以中國代稱大明,因此名字不顯突兀。李東陽颔首道:「果然后生可畏。」 正德喜不自禁,「今日經筵不同往日,甚是有趣,楊廷和博學多聞,擢爲 詹事府詹事。」 楊廷和上前謝恩,由五品學士升爲三品詹事,可說是平步青雲,清流中又 得一砥柱,李東陽等樂觀其成。 正德又繼續道:「錦衣衛指揮佥事丁壽文采出衆,賜同進士出身。」 「陛下萬萬不可。」劉健攔阻道,「丁壽本爲武職,賜予功名無有先例, 于理不合。」 劉瑾輕聲道:「劉閣老,記得宣德年間侍郎張信曾轉職爲指揮使,難道文 轉武職便有先例,于理相合麽。」 正德聞言一揮袖子,「就這麽定了,誰若不服也作一篇少年說來看看…… 」 第三十三章 宮闱傳秘聞 「痛快,今兒個看那幫老臣的臉色真是精彩至極。」出了文華殿小皇帝興 高采烈的。 丁壽見劉瑾面上不見喜怒,心中有些嘀咕,還是陪笑道:「臣也是看那幫 老臣欺人太甚,沒有忍住。」 「沒忍住好,這幫老家夥早該被當頭棒喝,」話說一半,正德又低聲問道 :「前日里母后問及翁泰北的事了,你有什麽章程?」 丁壽輕輕一笑,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正德聽得眉花眼笑,連連點頭。 經筵完畢,衆大臣都由午門出宮,正德不願再和他們碰頭,也不愛乘坐御 辇,向東想繞過御藥房回宮,此處離東華門已是不遠,丁壽總覺得今天不知何 處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諸人正在前行,忽聽一聲「冤枉」,一個人影從房屋陰影處竄出,向著正 德撲來。 事出突然,皇帝身后的宮娥太監一陣尖叫,劉瑾不動聲色,只是將身子稍 移一下,遮住了正德,丁壽一個箭步,伸手一按便將那人制住,那人也不反抗 ,只是大呼冤枉。 小皇帝來了斷案的興趣,走近了幾步,道:「有何冤屈快快將來。」 來人揚起頭來,是一個土頭土腦的老漢,開口之言確讓四周之人震驚萬分 ,「國母鄭氏,幽居多年,不得天下奉養。今國母之父在此,欲面奏聖上!」 正德臉色大變,喝道:「將人帶到乾清宮,朕要親自審問。」 *** *** *** *** 乾清宮內,老漢喋喋不休的述說,這老漢名叫鄭旺,是山東武成中衛的軍 余,有女名叫鄭金蓮,十二歲賣與他人,后聞聽入宮,他托內監劉山打探消息 ,據劉山說女兒得皇上寵幸,生下皇子等等。 不等說完,朱厚照怒不可遏,「胡說,胡說,我只有一弟一妹,俱都早夭 ,都與我一般是母后所生,哪還有其他皇子……」 丁壽不出聲,劉瑾低頭看地,張永目光遊離,就是不敢看皇上,正德明白 了,合著這皇子就是指他啊,哆嗦著指著丁壽,「這事交給你們錦衣衛了,給 我好好查清楚。」 啊?!這事是我能摻和的麽,知道宮廷秘聞最后能有什麽好下場,抬頭求 助的看向劉瑾,見這老太監眼觀鼻,鼻觀心,泥雕木塑般杵在那里,緘口不言 。 這時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跑了過來,「皇上。」 「什麽事?」正在怒氣中的正德一聲怒吼,嚇得小太監跪倒在地,不住磕 頭道:「太后知道了東華門之事,喚您過去說話。」 正德哼了一聲,對丁壽道:「你跟我一起去。」 *** *** *** *** 永樂營造紫禁城時未專門設太后宮殿,那時也沒太后,宣宗時將太后居于 大內西宮,稱仁壽宮,因爲后來幾位明朝皇帝沒有逃脫早死的命運,常有太皇 太后出現,便請太皇太后移駕東宮,稱清甯宮。至于后世常說的慈甯宮,等嘉 靖即位后再建吧。 丁壽隨著正德一路來到仁壽宮,珠簾內朦胧見一女子側臥在一張暖榻上, 一名宮女跪在一旁捶腿。 正德在簾外站定,躬身道:「兒皇問母后安。」 丁壽跪倒,「臣丁壽拜見太后。」 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你就是丁壽?都進來吧。」 正德與丁壽應聲而入,丁壽一直躬著身子,對這位慈壽張太后丁點不敢大 意,上下五千年帝王無數,只有這位與皇帝是一夫一妻,說人家馭夫有道也好 ,說伉俪情深也罷,反正實惠是沒落下。 弘治皇帝打登基開始,上朝從沒耽誤,唯有兩次向朝臣告假,一次是太皇 太后清甯宮大火,忙了一夜精神不佳;一次是還是太子的朱厚照得病,無心上 朝,可是弘治早朝經常遲到,因爲這位張皇后愛睡懶覺,弘治與平民百姓般和 皇后同起臥,不等皇后醒來不上朝,于是早朝經常變成午朝。 張皇后的父親張巒贈昌國公,母親金夫人進宮如同自家,兩個弟弟張鶴齡 、張延齡分別封侯,弘治待張氏一門榮寵至極,要說沒有這位皇后吹枕頭風, 丁壽是不相信。 進屋丁壽不敢亂看,低頭將眼神鎖定到了眼前明黃緞面的繡鞋上,鞋上綴 著一顆明珠,隨著宮女捶打,那顆明珠悠悠輕顫。 「東華門的事哀家聽說了,皇上打算怎麽處置?」 「兒皇想將此事交給錦衣衛審理。」 娘倆兒談心丁壽不想關注,東珠,二爺已經對太后鞋面的裝飾作了鑒定。 「這事鬧的有點大,讓錦衣衛給外面人個說法也好,正好你祖母想讓翁泰 北出來,就交給他辦吧。」 聞聽此言丁壽如同久旱逢甘霖,這個燙手山芋總算甩出去了,卻聽正德道 :「母后說的是。」等等,小皇帝該不是要用方才給他支的招吧。 正德繼續說道:「翁泰北畢竟老成持重,當年處置李夢陽之事就頗爲父皇 看重。」 當年郎中李夢陽彈劾壽甯侯張鶴齡欺壓鄉里,搶占農田,勢成翼虎,奏折 中對張氏也頗有不敬之處,被弘治下了诏獄懲戒,翁泰北與內閣交好,自然不 會難爲這位馬前卒,好吃好喝好招待,待弘治想起來把李夢陽放出來,這位不 知收斂,爺們連诏獄都蹲過還怕啥,直接在大街上把張鶴齡牙都打掉了,張皇 后慫恿弘治嚴辦,卻第一次被訓斥,現而今恨屋及烏,可想而知。 丁壽閉眼,完了,果然,張太后語含怒氣,「好了,無須再說,翁泰北就 讓他繼續在诏獄里面呆著吧。」 「你就是丁壽,抬起頭來。」太后聲音又起。 丁壽聞言抬頭,見到的是一位面如桃花,膚如凝脂的美婦人,手中捧著一 個鎏金雕龍手爐,見了他點頭道:「倒還有幾分靈氣,這事就交給你了。」 「此事干系太大,恕臣不敢奉旨。」 「什麽?」母子兩怒問道。 丁壽硬著頭皮道:「民間一軍余如何知曉宮闱之事,背后必有人指使,且 其躲藏之處恰爲皇上回宮之路,指使之人熟悉皇上作息,而且皇城戒備森嚴, 市井小民如何混入宮中,必是有人接應,此人若在外朝必是重臣,若在內廷必 是顯貴,臣年輕識淺,不敢擔此重任。」話說完丁壽警醒過來今日爲何覺得不 對了,出文華殿后一路上竟不見負責警跸的大漢將軍,這宮中果然有貓膩。 張太后聞言陷入沈思,老實說這些話雖是丁壽推脫之言,卻不無道理,明 朝宮禁談不上嚴密,一百年后還出了個「梃擊案」,不過那個張差也是被用心 叵測的太監援引入宮,比起后世煌煌大清還是強上許多,不說白蓮教攻入皇宮 ,反社會人格那位在順貞門行刺嘉慶,單是鹹豐年間小販在養心殿外練攤,還 一擺就是幾年,就夠奇葩的,千古未有事,盡出大清朝。 張太后一番思索,外朝的大臣一直對張家不滿她是曉得的,當年久婚無子 ,那幫大臣就撺掇弘治納妃,生了兒子又說皇帝子嗣不昌,也聽到些風言風語 說兒子不是她親生,至于兩個弟弟胡作非爲惹得民間物議,若非明朝外戚不擔 重任,就差把他張家比作唐天寶年間的楊氏一門了,心中打定主意此番定要嚴 查到底。 「此事必須詳細盤查,皇上,賜給丁壽金牌一面,查案時若有人阻,先斬 后奏。」 正德聞言應是。 張太后猶嫌不足,「再賜你一面穿宮腰牌,有何進展直接入宮禀奏。」 *** *** *** *** 北鎮撫司,后堂。 一桌宴席極盡豐盛,鄭旺老兒吃得滿嘴流油,丁壽添酒布菜,一口一個老 先生的恭維著,沒辦法,正德只有一個要求,必須取得真實口供,不準屈打成 招,那就哄著來吧。 鄭旺叼著一只雞腿,打了個酒嗝,含糊道:「女兒生了皇子鄉里鄉親都知 道,三不五時的我帶些家鄉土産也去探望,女兒也常拿些宮中衣料飾物孝敬。 」 「哦?這麽說老先生見過令愛咯?」丁壽斟上一杯酒道。 「滋」的一口干掉,一抹嘴,鄭旺道:「沒有,女兒已是宮中上人,豈能 輕易見外人,都是命劉山代送的,小哥你連這都不知。」 一副你個沒見識土包子的嫌棄勁兒,噎得丁壽說不出下句來,強捺住氣, 臉上堆著笑:「那后來呢?」 「我是皇親了,四鄰八里的都來送禮巴結,也有不少人投靠爲奴,當年京 城里誰不曉得鄭老皇親。」鄭旺胸脯拍的當當直響,隨后一歎,「突然有一天 錦衣衛找上門來,把我押進大牢,沒待幾天提了出來,卻是皇帝女婿要審我。 」 「見了皇帝女婿我一五一十一說,就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后來刑部判決說 宮中查無鄭金蓮此人,系妖言之罪,劉山淩遲處死,我也被判了斬刑。」鄭旺 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說我好好在家種地不好,跑京城當什麽皇親啊,那段時 間腸子都悔青了,結果進了大牢就沒了動靜,也沒有要將我問刑的意思,直到 前幾天我才被放了出來,本想回家種地,誰知道碰上個叫王玺的人認出了我。 」 「這人是干什麽的?」丁壽直覺這人才是關鍵。 「他說是京城人士,告知我女兒當年被皇后幽禁了,現而今天子就是我的 親外孫,被皇后抱來當了自己生的,說只要我進宮去祖孫相認,就能救出女兒 ,恢複皇親身份。」鄭旺兩眼放光。 邏輯思維全是漏洞,典型的妄想症患者,丁壽腹誹,問道:「如何進的皇 城?」 「他告訴我宮中也有人心懷忠義,只要在那個時辰進宮就無人攔阻,還說 了躲藏之處,待看到身穿黃袍之人就出來喊冤,那些話也是他教的。」 這時杜星野進門禀告:「大人?」 丁壽離席,來到門前,杜星野輕聲道:「查清楚了,當值的應是薛福敬等 四十八人,已經命人去拿了。」 輕輕點頭,丁壽道:「辦得好,馬上去捉拿一個叫王玺的人。」見杜星野 欲言又止,「還有什麽事?」 杜星野附耳說了幾句,丁壽驚詫:「這麽快!」 *** *** *** *** 一處茶樓內,兩個閑人據座聊天。 「老哥聽說了麽,皇城出了新鮮事。」一個茶客神神秘秘的低聲說道。 「什麽事啊?」百姓總是對皇城里大人物發生的事情充滿興趣。 「皇上的外公在東華門喊冤。」 「兄弟今早起猛了吧,盡說胡話,昌國公去世十來年了。」 「你說的是當今太后的父親,我說的是親外公,生母的親爹。」 「怎麽回事?跟哥哥說說。」 那人得意賣弄道:「當年皇后大婚四年沒有生養,心急之下就弄了李代桃 僵的主意,把宮女所生的孩子抱來自己養,當成親生的,將孩子生母幽禁起來 ,如今宮女的父親跑去喊冤啦。」 「噢,這事有點印象,前兩年街面上老有一個什麽鄭老皇親的,莫不就是 他。」 鄰桌的一個客人也插進來,「我聽說事情還不止這些呢,」左右看看,低 聲道:「據說當今皇上也不是宮女生的,而是從宮外抱養。」 「天啊,這可是關乎大明國本的事啊。」 茶樓酒肆,街頭巷尾,類似的對話頻頻出現…… *** *** *** *** 「這才多長時間,就滿城風雨,皇宮大內是篩子麽,四處漏風,給我順藤 摸瓜,查出謠言根源。」丁壽氣急敗壞的拍著桌子。 錦衣衛官佐領命而出。 丁壽怒氣沖沖就奔向了北鎮撫司刑房。 地牢內,一個壯漢五花大綁的挂在刑具上,丁壽悠悠走到他身前,「薛福 敬,你也是咱們錦衣衛中人,知道錦衣衛的手段,識相的快點招出來。」 薛福敬嚇得渾身冷汗,「大人,小人冤枉啊。」 「所有人都指認是你勾連大家今日不入宮值奉,還有什麽冤枉?」 咽了口吐沫,薛福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交待了出來,兵部尚書劉大夏 裁撤傳奉武官六百八十三人,他們這四十八人都在裁撤之列,心中不免郁郁, 有人建議他干脆選個時辰全不入值,讓皇上曉得此事,沒準會有轉機。 薛福敬也覺得此事可爲,就勾連了四十八人的東門守衛,約定了文華殿經 筵時不去值奉,可哪想到這段時間出了這麽大的事。 「什麽人給你出的主意?」 薛福敬呐呐道:「是鄰里一個街坊,喚作王玺的……」 *** *** *** *** 京城內一處荒廢的老宅內,將京師攪得雞犬不甯的王玺此刻恭恭敬敬的跪 在地上,他身前不遠處站著一個身穿白袍的蒙面人,負手而立,白色袍袖上一 朵金蓮刺繡赫赫在目。 「這件事辦得不錯,某當回奏教主記你一功。」蒙面人聲音低沈,顯是故 意隱藏本來聲音。 「多謝使者栽培,爲聖教出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玺恭敬答道。 蒙面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如今你已露了相,不適宜再留在京城了,馬上 出京南下,教中對你另有安排。」 「這個……」王玺面露難色,他潛伏京中多年,已是地道京師人,經營起 了一股不小勢力,貿然離開頗有不舍。 「嗯——」蒙面人拖長鼻音,有不滿之意。 「屬下遵命,只是那些派出傳播消息的兄弟一時間收不回來。」 「哼,他們估計已經被廠衛的爪牙盯上了,無須再多事,爲聖教獻身也是 他們的福分。」蒙面人語含不屑。 王玺只得硬著頭皮答應,垂首道:「屬下即刻動身。」不聽回應,抬起頭 ,蒙面人鴻飛渺渺,消失不見。 *** *** *** *** 「不行了……作死啊……你輕點……」 西便門附近的一間民房內,熱騰騰的火炕上一條粉白長腿搭在王玺肩上, 隨著他的聳動不住搖晃,王玺呼呼喘著粗氣,一身黑色腱子肉滿是汗水。 這個婦人是個小寡婦,而且是連克三夫,诨名小白鞋,長的也是油頭粉面 ,水蛇小腰一掐都能出水來,沒了丈夫依靠,衣食無著,便干起了半掩門的勾 當,按說以王玺的手段勢力也不是睡不得良家婦女,只是這小白鞋在炕上頗有 幾分絕活,嘗了一次鮮的王玺食髓知味,欲罷不能,二人遂作了姘頭。 王玺就要南下,千般都能舍下,可就是這身皮肉實實放不開,教規嚴苛, 他也不敢攜美而行,只把今夜當成此生最后一炮般來個爽快。 「今天……你是……怎麽了,」小白鞋呻吟道:「我都三次了,你還沒出 來,是不是吃了藥了。」 吃了加量春藥的王玺也不答話,只將一條茁壯肉棍呼哧不斷挺刺,在婦人 陰中進進出出,猛地將小白鞋兩條長腿全都架起,壓在肥臀上一陣狂聳…… 「啊——」小白鞋發出一陣尖鳴,黑色長發垂在炕沿不住甩動,王玺忽地 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小白鞋無力的推了他一把,埋怨道:「又不是第一次,大家斤兩都清楚的 很,吃那虎狼藥也不怕傷了身子。」 王玺不答話,伸出手揉捏著她胸前的兩團白肉,小白鞋將他身子推開,「 滾一邊去,折騰的老娘渾身是汗,得洗洗去。」 「咦,」小白鞋驚訝的發現,倒在一邊的王玺胯下肉棍子又高高聳立起來 ,還沒來得及躲閃,王玺一個虎撲,將她摁倒,再次深入。 「你牲口啊,沒完沒了的。」已經沒有力氣的小白鞋推打了幾下,就認命 的由他折騰。 王玺腰身用力,狠狠抽送。一張大嘴也堵住了她的小嘴,本來就體力透支 的小白鞋哪里是他的對手,不住躲避哀告,細嫩光滑的白肉上香汗淋漓,王玺 咽著口水,狠掐著肉臀,不管不顧更加猛力壓住她,狂吻亂奸起來。 小白鞋承受著男人的獸欲,嘴里不時哀求。只是疲憊無助的呻吟語氣勾得 王玺更發狂使力,一條肉棍里外翻飛,盡情擺弄蹂躏眼前玉體。 身上困倦越來越重,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兩腿渾若無力,隨便他推來 擺去,一會兒被推到胸前,一會兒又被分開拉直,最后又將她的雙腿盤到腰間 ,小白鞋只得輕聲「啊——啊——」的呻吟配合,只求王玺早些完事。 「操,小娘皮這身肉真他媽夠勁。」王玺猛地抱緊她,用力啃咬那豐滿的 胸脯,拼力猛干數十下,一個大力深入,嚎了一嗓子,一股熱流直噴到花心上 。 費力地推開男人,小白鞋艱難的坐起,看著髒東西慢慢流出來,掐了男人 一把,「你犯了色痨了,這麽不要命。」 看著外面天色已經破曉,喘勻了氣的王玺從一旁衣服里翻出一包銀子遞給 小白鞋,「我一早要南下跑生意,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照顧好你自己。」 接過銀子手中一沈,怕不下一二百兩,小白鞋心中不祥預感,「你是不是 闖了什麽禍了?」 「沒影的事,別瞎想。」王玺安慰道。 「那你就本分在家待著,外面世道那麽亂,再出個好歹,我上輩子欠你的 ,要是不嫌我命硬,就娶我進門踏實過小日子,老娘一定白天黑夜的好好伺候 你。」 王玺嘿 嘿一笑,「那就好好等著,爺出去闖蕩一番,說不得能給你掙個诰 命回來。」 小白鞋搖了搖頭,雪白身子伏在他胸膛上,手指輕輕在他胸前畫圈,「盡 說胡話,如今咱們吃油穿綢的還不知足,那诰命夫人豈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得 的。」 啪的一聲,一掌拍在雪白肥臀上,王玺不滿道:「爲什麽不能,他朱元璋 當年不也是一個要飯的窮 ◎尋↓回?網§址↑搜╘苐╚壹∵版ㄨ主▲綜◥合∵社μ區△ 和尚麽,憑什麽就坐了江山。」 小白鞋杏眼圓睜,不想他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就聽得屋外有人輕 笑道:「誹謗太祖,又是一條千刀萬剮的罪名。」 當的一聲,柴扉大開,一團黑影裹了出來,噗噗幾聲,便給數支強弩 ▲最?新ㄨ網?址∵搜╚苐?壹▽版╕主╓綜╜合ξ社?區? 射了 下來,卻是一團棉被,隨后窗戶一挑,王玺赤條條的躍出屋外。 甫一落地,便有一名錦衣校尉持刀砍來,王玺手中拿著一只炕桌,向外一 帶,撥開來刀,扭身將炕桌砸在那校尉背上,縱身一躍,已上了牆頭,卻見眼 前銀光閃動,一連五劍直刺胸前。 逼不得已,一個鐵板橋,王玺身子直直躺下,腳上用力一蹬牆頭,再度翻 回院內,趕著這一夜用力過度,手腳酸軟,落地一個踉跄,暗影中一人竄出, 手執刀鞘就抽在了他的踝骨上。 痛徹心扉,王玺哎呀一聲倒在了地上,一衆錦衣衛一擁而上,五花大綁將 他捆了起來。 杜星野已收劍入鞘,來到他身前,冷笑道:「虧了大人高看你一眼,在九 門水陸碼頭都撒了大網,卻貓在這麽個地方。」 錢甯陪笑道:「也是杜爺您手段高,這麽短時間就撬開了那幫逆賊的嘴, 順藤摸瓜查到這里。」 杜星野臉色一沈,沒有半點得意,悶聲道:「將人犯押到北鎮撫司。」 看著杜星野背影,錢甯呸了一聲,「神氣什麽,當老子不知道,你審人犯 那些手段都是在東廠親自領教過的。」 旁邊有校尉恭維道:「錢頭,此番您親手擒拿要犯,可是頭功,想必丁大 人虧待不了您。」 錢甯故意唉聲歎氣,「丁大人倒是不會虧待我等,可百里奔那小人卻會跟 咱們找麻煩,唉,誰教咱們心念著翁大人呢。」 那個校尉不敢接口,下面話不好再說,錢甯眼睛一翻:「有屁快放。」 「錢頭,您看這小娘們怎麽處置——」校尉淫笑道。 錢甯扭頭見屋內被拽出來的小白鞋,赤著身子簌簌發抖,一身美肉亂顫, 胯間烏黑的雜草襯得嫩肉雪白,嗤笑一聲,往屋里努了努嘴,「玩得盡興。」 「得嘞。」一衆錦衣衛抬起小白鞋就進了屋去,小白鞋不住踢打哀嚎,如 同白羊般被人四角拎起,夾雜著陣陣淫笑,當的一聲,門扉關閉,一聲尖尖的 嘶喊劃破長空,再沒了聲息。 錢甯將繡春刀搭在肩頭,看著破雲而出的朝陽,一聲冷笑,大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