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稱:風情千種-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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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千种》(岁岁有今朝之九)作者:苏打

书 名:风情千种
系 列:岁岁有今朝之九
作 者:苏打
出版日期:2009年02月06日

内容简介:

她,从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任何承诺
甚至,不相信所谓的承诺
所以当她听闻那淡漠如冰的“潇湘剑”
此生只对一名温柔女子绽开笑颜
此生只与一名绝美女子许下约定
尽管这名女子魂萦梦牵的是另一名男子
他仍愿为那女子独行千里、劈荆斩棘
她除了疑惑与好奇,更为这样的他心动!
只可惜,纵使心中对他有千种风念情思
她却永远不会说出口
因为,守护这个“一诺千金”的男子
是终于了解何谓“承诺”的她
对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承诺…

  第一章
  
  腊月子时
  
  漆黑的夜空,寂静的山林,漫天飞舞的雪片,一座断桥。
  
  断桥一头崖壁悬空、杳无人烟,但断桥另一头的孤峰上,却有一座小小山神庙,庙内烛火幢幢,映着两个晃晃身影。
  
  苍茫的大地原只有雪片缓缓落下的声音,但突然,一阵有庙中传出的铮铮琴声,打破了凄清的寂寞虚空,伴随着飞雪一同在月色下缱绻低吟......
  
  抚琴的是名老者,而侧卧在老者身旁草堆上的,则是一名双眼微眯、憨态毕露的男装丽人。
  
  她年约十七,脸上被额前凌乱发丝遮住的双眸最易迷离,酒意作祟的双颊染着一抹春天的粉色。
  
  醉卧的身姿看似酣醉、又似聆听,半响后,她突然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断桥那头,嗓音如同眼眸一般慵懒——
  
  “喂,老头,你的小情人又含情脉脉的在偷窥你了......”
  
  “我知道。”
  
  老者抚琴的手连半刻停顿都没有,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出现一股似笑非笑的笑意——
  
  “怎么样?把你给羡慕死了吧?”
  
  “确实羡慕死了......”懒洋洋地坐起身,男装丽人——戚千里将背倚在角柱上,眼眸缓缓凝视着对崖,“我这辈子确实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不管看了多少回还是一样......”
  
  “你这辈子还早呢。”
  
  “别提醒我一辈子有多长!”端起酒杯情啜了一口,可戚千里的眼光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那个昂首挺立站在对崖大石上的潇洒身影,“因为我早被宫里那群家伙折腾得彻底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别老盯着人家瞧。”一曲奏罢,老者端起身旁的酒杯呵呵一笑,“万一把人给吓跑,我往后的日子里就只能与你这个庸俗的酒鬼相伴了。”
  
  “小气什么啊!”戚千里没好气的轻啐一声,“多瞧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话声未罢,笛声乍起。
  
  一听到那仿佛穿透空气的悠扬笛声,老者缓缓放下酒杯以古琴相和,戚千里则闔上眼眸。
  
  霎时间,笛声与琴声各自缠绵却又俩俩相依,偌大的山林中,只剩那仿若自古便迥响至今的天之籁。
  
  “怎么样?”
  
  当一切重归寂静之后,老者的声音缓缓响起,只老迈的语声中,有股未褪的激情。
  
  “你不就是想献宝吗?好吧,你赢了!”望着对崖吹笛者远远朝着山神庙做了个辑后缓缓转身踏步而去,戚千里终于恋恋不舍的将眼光收回,“这么投契的小情人确实百年难得一遇,亏你能找到,”
  
  “我没找。”
  
  “我当然知道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轻叹了一口气,戚千里喃喃说着,“上苍怎么就不给我送一个,让我也有机会跟你卖弄卖弄......”
  
  是啊,明明这老头都藏到这深山野岭里了,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与一个独行的吹笛客巧遇,两人有事没事就其乐融融的你弹我和一番!
  
  而她呢?明明年纪轻轻的,竟只能在深宫里面对那一个个的笑面虎继续装疯卖傻......
  
  这人生的际遇,真怎么一个‘缘’字了得啊......
  
  “会有的。”似乎早习惯戚千里的随口抱怨,因此老者简短地回答道。
  
  虽仅短短的三个字,但由老者口中说出,却似乎隐含着一股淡淡的神秘与深深的寓意。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啊......”翻了个身,戚千里仰躺在地望着庙顶低声喃喃。
  
  微微一笑后,老者继续抚琴,而戚千里继续喝酒,一起享受那份远离尘世的绝对宁静。
  
  半响过后,戚千里突然一翻身,再度开口出声,而原本醉意朦胧的眼底突然闪过一抹调皮,“话说回来,老头啊,想不到你都躲到深山密林里了,居然还这么多人对你旧情难忘......”
  
  “那还不帮我会徽我的旧情人们去!”抚琴中的老者头抬都没抬一下,“没见我忙着吗?”
  
  “你忙我就不忙啊?”戚千里没好气地轻啐一声,“我也忙着喝酒啊!”
  
  “是啊,你忙,忙着喝光我的酒。”
  
  “唉呀,你不提我都忘了......”
  
  抄起身旁的酒杯,戚千里一把将杯中酒饮尽,然后看似慢条斯理的起身,可转眼间,她的身子却已飞出庙中。
  
  就见漫天大雪间,一道白色身影迅如流星!
  
  而一条原本缠在她腰际的银云鍊,随着她的手起手落,霎时在空中化做一道道银光,将四面八方所有射向山神庙的飞箭与暗器彻底扫落!
  
  这帮人怎么就这样的想不开啊?
  
  这老头都退隐几年了,居然还对他这么恋恋不舍、念念不忘的!
  
  人老活在欲望的深渊里不累吗?
  
  名利与权势当真那么令人沉沦吗?
  
  真是的......
  
  “生擒麒麟老,其余人等一律诛杀!”
  
  “是!”
  
  听着那句让人摇头的命令的同时,身子缓缓落至地面的戚千里望见了断崖那头几十条飞索一同向山神庙方向飞来!
  
  身子再度优美的凌空跃起,戚千里轻巧地踏在其中一条飞索上,手中银链又一次旋转飞舞,干净利落的将其他飞索一一断落!
  
  这么光守着好像不太好玩啊,更何况她好像从没有机会跟这么多人一块儿玩呢......
  
  望着断崖那头的人一个个杀气腾腾,戚千里突然调皮地眨了眨眼,而后任双足随着脚下飞索一同向对岸飞去!
  
  “老头今晚不见客。”当双脚稳稳踏上对崖后,戚千里环视着众人呵呵一笑,“所以就由少爷我来陪各位玩玩吧。”
  
  “你是谁?”
  
  望着戚千里那被前额长发遮盖住一半、几乎看不出原本长相的脸庞,以及她那绝对不可小觑的身手,为首者的眼眸那般阴沉。
  
  “先别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望着发话者,戚千里的眉头难得地皱了皱,“重要的是,你会不会觉得你的人生灰暗了点啊?要不要我教你砍掉重练的方——”
  
  “给我砍了他!”
  
  未待戚千里将话说完全,发话者的脸已整个纠结了起来,而啥时间,一股浓浓的黑气铺天盖地地般地向戚千里的方向袭来!
  
  呿,灵光丑还不许别人说,这人果真气度不行,也不经激,难怪灵光的颜色那样黯淡,就算砍掉重练一百回,清澈度也比不上老头那个小情人的万分之一。
  
  “来吧,少爷我等了多少年,就等这一天哪......”
  
  当敌人如预想中的一拥而上时,戚千里简直是心花怒放了。
  
  因为她就等着将老头这十多年来教给她的所有花招毕其功于一役,待结束后向老头论功行赏,将他那坛珍藏了一百年的陈年老酒不客气的统统喝完!
  
  所以若在平时,打发这么一群人约莫要花她两盏茶的时间,此时却是一盏茶都嫌多!
  
  “废物,都是废物!”
  
  眼见自己的手下竟一个个被戚千里以银链轻松点住睡穴、放倒在地,敌方首领眼眸整个眯了起来,手,再忍不住地轻举到半空。
  
  戚千里不是没有看见敌方首领的动作,只她此刻正玩得尽兴,所以她压根就不以为意。
  
  但或许真是太尽兴了,所以当戚千里使出了一记优美的直体挺腰后空翻,并顺带用银链点了三个小喽罗的穴道时,落地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因兴奋过度以致用力过猛,整个身子竟翻出了地面,而落点,是在那身不见底的玄谷上空!
  
  “趁现在!”一发现戚千里的‘失误’,敌方首领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手一挥后大喝一声,“放箭!”
  
  唉呀,果然人太自满就是不行,谦虚果然是美德!
  
  就在戚千里处在箭靶中心,幡然领悟老祖宗的教诲,并且努力地思考逆境求生之道时,突然望见原本射向她的飞箭一一坠地,而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响起——
  
  “抱歉,打扰了。”
  
  哦,有救兵?
  
  将眼角余光扫向声音的来源处,映入戚千里眼帘的,正是那片百年难得一见的绝美灵光,以及一张绝对陌生的男子脸庞。
  
  “哪里,欢迎光临。”
  
  听着男子那完全不该属于这种场合的问候,再望向他看似随手甩出手中的漆黑色竹笛后开始挥剑杀敌,戚千里笑答一声后,没有任何考虑地便将足尖踏于向她射来的竹笛之上。
  
  而这支竹笛,在戚千里踏上后,竟彷若有灵似的开始向崖上迥旋而去!
  
  唉呀,扔得这真是快、狠、准,角度、力道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踩在竹笛之上,戚千里边暗自赞叹边顺着竹笛迥旋的方向,任手中的银链再度在空中画出道道银光,点住银链所及范围中的所有敌方睡穴,然后再抽空望着男子在凌厉却优美的剑花翻飞之中,将其余人等全部摆平!
  
  待脚下竹笛的行走之势渐缓之时,男子也恰好回到了他初出手的位置。
  
  当下,戚千里以一个漂亮的的后空翻落地,而竹笛,稳稳当当的回到男子手中。
  
  会不会配合得太好了点啊......
  
  当所有侵入者彻底溃散逃逸之后,整个断崖上只剩下赞叹连连的戚千里与那名静静将剑收回剑鞘的吹笛客。
  
  戚千里从不特别注意任何人的长相。
  
  一来她懒得记,二来,由于每个人的灵光都长得不一样,因此她以灵光识人的准备度局对会比看脸来得高。
  
  可此时的她,却难得地抬眼直视着眼前人,因为她实在没办法不好奇这个明知他存在、却未曾谋面的超美灵光男子。
  
  原来老头子的小情人长成这样哪......
  
  她还以为会在大半夜里独自一人上山吹笛,还跟那个怪老头那般惺惺相惜的,就算不是看破红尘的沧桑大叔,也该是个少年老成的落拓书生!
  
  可人家不仅一点不老、不落拓,还长的很阳刚正气!
  
  端正、俊逸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气宇轩昂的架势,再加上腰间佩戴的那把长剑,怎么看怎么像个正气凛然的江湖侠客,更别提那双如同他的灵光一般澄净、内敛的眼眸有多让人赞叹了......
  
  唯一令人扼腕的是,由她望见至今,就算在刚才那一场刀光剑影之中那张帅脸上竟维持着同一种表情——
  
  如老僧入定般的平静、平静、很平静!
  
  而如今,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被一个陌生人紧紧盯视了半天,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我脸上有怎么了?”终于,在被满身酒气的戚千里盯视整整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后,男子开口了。
  
  “没怎么。”戚千里呵呵笑道,“我只是太好奇老头子的小情人会长成什么样子。”
  
  “老头子的小情人?!”听到戚千里的话后,男子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竟浅浅的笑开了,“这是我的荣幸。”
  
  望着那张脸上终于露出的二号表情,戚千里笑得更满足了。
  
  实在没办法不满足啊,因为谁会想得到这张脸笑起来会这样让人心旷神怡!
  
  更何况,他居然有小虎牙呢......
  
  “对了,你怎么回来啦?”只可惜这让人心旷神怡的笑容一闪而逝,所以戚千里只能在线inli惋惜的轻叹口气。
  
  “我下山时见这群人鬼鬼祟祟。放不下心便回来看看。”
  
  “我说哪!”缓缓将银云鍊緊鍊緊回腰间,戚千里对男子微一抱拳,“谢啦!”
  
  望着戚千里那随行而潇洒的笑容,男子微微颔首后便转身踏步而行,身影缓缓消逝在茫茫白雪之中。
  
  “难怪灵光能美得那么没天理......”望着那个早已望不见的身影,戚千里兀自一转身,“这年头能为了一个脸都没见过的‘老’情人这么两肋插刀的人确实不多了......”
  
  喃喃自语之中,戚千里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山神庙,正打算开口讨赏时,却发现老者一人坐在庙口大石上望着远处若有所思,而他的身后,揹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古琴。
  
  “喂,人都帮你解决了,大半夜的赶着走是什么意思啊?”在至老者身前,戚千里不高兴地瞪着他,“难不成是嫌我办事不力?”
  
  “你办事的效率向来惊人。”做出一个要人搀扶的动作,老者缓缓说着,“只是我这儿实在没酒可以再让你喝了。”
  
  “老头,你真贼,自己屁股拍一拍就满天涯逍遥去,留我一个人在那暮气沉沉的深宫蹲苦牢......”扶起老者,戚千里口中虽不断喃喃抱怨,动作却是那样的轻巧与细心。
  
  “别说得跟个小媳妇似的,更何况什么蹲苦牢?”缓缓向前走去,老者轻哼一声,“我看你明明在里头装神弄鬼、作威作福、如鱼得水的。”
  
  “哎呀,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啊。”面对老人的指摘,戚千里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愈发的理直气壮,“要不这后半辈子的日子怎么过哪!”
  
  “当初要不是老眼昏花了,绝不会找到你这个小酒鬼当接班人。”
  
  “呿,想夸奖我就直说嘛,瞧你这谎撒得多没技巧。”听到老者的话后,戚千里更是得意的轻啐一声。“更何况要不是选上了我,你这几年的日子哪能那么愉快又舒心?”
  
  “是啊,被你这小酒鬼烦的又愉快又舒心,可以了吧。”站在断桥前,老者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淡淡笑了,笑得那样平静而满足。“真的愉快又舒心啊......”
  
  “你这一走,我往后上哪儿找酒喝啊?”
  
  站在老者身旁,戚千里将双手揹在后头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长气,但她的眼中却再忍不住浮现出一股浅浅的孺慕,一抹淡淡的伤别离。
  
  “少装模作样了,天地那样大,你这酒鬼想上哪儿喝就上哪儿喝去!况且,真到了该找我的那天,你会找不到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缘起缘灭,天之常态。”转过头,老者举起右手轻拍了一下戚千里的头,然后突然往前一跃,“丫头,后会有期了......”
  
  “你真以为我不懂啊,臭师父......”望着老者逍遥的御风而行,戚千里喃喃说着,“只是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绝顶轻功,会不会太没良心啦?还有,你那坛好酒到底藏在哪里啊......”
  
  喃喃耳语中,山道上,一个白色身影悠然踏雪而行。
  
  这年,戚千里十七岁,官职——冬山国首席灵巫。

第二章

五年后。

“喂、喂,刀剑无情哪!有话好好说嘛,没事动刀动剑的做什么呢……”

一间简陋的茶坊,几个吓得躲在墙角的落单过客,一个懒懒微笑着的白衣男子,以及多把架在他颈上的寒光刀剑。

“少跟老子嘻皮笑脸的,快说,究竟怎么进去?”一个疤脸大汉怒气腾腾地吼着。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尽管被几把刀架着脖子,白衣男子却依然笑得翩翩,“一来现在大雪封山,二来,那里头根本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你们又何苦为了一批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样气急败坏、上蹦下竄的?”

“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这杂毛小子来说嘴!”

听到白衣男子——戚千里的话后,疤脸大汉更是怒不可抑,手中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冷冷横贴在她劲前。

“我这不叫说嘴,叫苦口婆心!况且既然你们不惜千里迢迢的找上我,就应该相信我说的,否则找我干嘛?”

望着疤脸大汉的一脸狰狞,戚千里一点也不无奈的故意轻叹了口气,只说着说着,她却好奇地抬起眼,望向茶坊入口处那扇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的木门。

半响后,她的眼眸眨了眨,眼底似是有股疑惑,可再度将头转向那群杀气腾腾的大汉时,她的嘴角却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古怪笑意。

“你说是不说?再不说我现在立刻就砍下你的脑——”

疤脸大汉口中的“袋”字尚未落下,突然,肩上、靴面全是雪片的高大男子,在众人的讶异目光中徐徐步入店中,迳自找个了无人的角落坐下——

“小二,上壶热茶袪袪寒。”

竹笠下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又醇厚,语气仿若只是寻常时分进驻茶坊的旅人。

只是值此时刻,整座茶坊几乎都被不知由哪里聚集的凶神恶煞占据,再加上那几把亮晃晃的刀剑,店小二又怎敢由柜台下头爬出来倒茶?

“小二现在没空。”所以戚千里自然当仁不让地招呼着来人,“要热茶的话,在你右后方的炎爐上有一壶。”

“谢谢。”对戚千里的方向微一点头后,竹笠男子缓缓起身倒茶。

“你再多嘴我现在就砍了你!”

都这种时候了,见戚千里竟还如此‘不识大体’,疤脸大汉的脸一沉,心中开始揣度竹笠男子与戚千里之间的相识程度。

因为若这两人相识,那么就代表他们也得把刀架在那名男子的脖子上!

“别、别,刀剑无情哪,架我头上我是不介意,可架别人头上就不太好了!”

仿若看出疤脸男子心中所思,戚千里好整以暇的说着,然后又突然转头望向竹笠男子,“今天这雪真大哪。”

“是很大。”坐回角落座位上的竹笠男子应和着。

“别聊天!”

眼见这两人竟就如此閒话家常起来,疤脸大汉向身旁同伴做了个‘吓唬吓唬他’的眼神后,一把长发便忽地飞起、横空飞过众人头上后,插至竹笠男子的桌面上!

只竹笠男子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然低着头继续喝着热茶,彷若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

哎呀,想不到五年不见,他的灵光还是这样美啊……

打量着那名一人独坐的男子,戚千里在心中不断地赞叹着。

因为打上回断桥一别后,至今五年了,她依然未曾碰见过如此通透、澄静、温柔而且坚毅的灵光!

她更佩服的是,五年之后,他的灵光一点也没有污濁,甚至比她曾见的更多了一分稳重!

不容易啊,在这混乱、复杂的世道里,依然能保持着如此美丽的心灵,想见此人对自己的要求与坚持绝非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是谁啊,竟然刀都举到面前了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并且似乎这群人也对他有些忌惮……

此时此刻,对竹笠男子好奇的当然不只戚千里一人,而眼见此人那异于常人的镇静,疤脸大汉也有些急了……

“你活得……”

“等一下!”就在疤脸大汉要发作时,突然有人低声打断了他,“先别惹他,他好像是皇甫寄书……”

未待戚千里伤太久的脑筋,便有人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只当答案终于揭晓之时,她向来晶亮、慵懒的眼眸,竟微微的染上了一抹轻幽。

原来,他就是江湖人称‘千金一诺不可得’的‘潇湘剑’皇甫寄书。

难怪了,难怪那一身灵光能那样澄澈、通透,更难怪他会来到这个地方……

人们说他‘千金一诺不可得’,因为他虽话不多,但说出口的事绝没有做不到的,尽管他的‘一诺’只为知己……

人们说他‘人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因为他虽无门无派,不结党、不求名,可不仅武功高绝,且用手指数得出来的几位攀交好友,几乎全数位列江湖十大奇侠的名单之中。

人们说他是个‘乐痴’,因为当江湖中人汲汲营营于武林排名与武功心法秘笈时,他却总一个人大光南北的寻找世间最优美的乐声以及乐谱。

人们说他近年来之所以消声匿跡,只为寻找一个名为‘独孤鸿’的男子,兑现一个他承诺一生的‘诺言’……

人们说他……

无论人们如何形容他,如何对他抱以倾慕以及好奇,对此刻的戚千里而言都已不再是重点了。

由知道他真实身分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明白,原来他们的相遇从来不是所谓的偶然,而是因某件事、某个人而堆积成的必然!

是啦,该来的还是要来,但上苍啊,能不能发发善心?

过阵子她还有事要忙呢,忙完再来行不行啊……

“你,跟我们到外头去!”既知来人是谁,疤脸大汉自然不想另生事端,因为转头狠狠对戚千里说道。

“好。”一反先前的散漫与闲适,戚千里二话不说就站起身向茶坊门口走去。

就在戚千里的身子刚站起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谈谈的低沉嗓音……

“外头雪很大。”

“没事,我不怕冷。”戚千里边说边在心里喑自祈祷着……

天,千万别救我,当没看见,没看见……

“我怕冷,你若开了门,冷风会洒进来。”

“没事,我会尽可能的动作快点。”

“其他人动作绝不会有你快。”

“那我……”

正当戚千里边说、手边抚至茶坊木门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衣衫飞动声,继而是几声闷哼及人身倒地声,而后,整个茶坊静得边针掉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真的挺怕冷的……”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后,戚千里缓缓转身,望着满屋子被点了睡穴的人喃喃说着。

“琴翁好吗?”将竹笛别回腰间,皇甫寄书坐回座位谈谈问道。

“好得很。”戚千里耸了耸肩,“就是对你这小情人念念不忘的!”

“那日之后我曾回去过,可再没遇见过他老人家。”

“心里遇见就够啦。”突然推开茶坊木门,戚千里望了望天上星斗后,拉高衣领努力地向外走去。“走吧,边走边聊,要不错过了时机,那就可惜了!”

“时机?可惜?”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喝茶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你不是要进野猪林吗?”脚步停也没停地,戚千里边走边说道。

“你为何知……”

“因为我可是八大胡同最著名、专门为人解决疑难杂症,号称能知上下五百年的‘笑问生’啊。”一把打断皇甫寄书的话,戚千里站在雪地中回头呵呵一笑,只是笑容里竟带着一抹谈谈的无奈。“并且,也是亲手将剑刺入独孤鸿心口、并将他埋在野猪林里的始作俑者……”

偌大的旷野中,只剩雪片飘落的声音。

那抹戚千里此生见过最美的灵光,此刻却缓缓染上了一抹谈谈的蓝黑。

拥有那抹绝美灵光的主人,下颚剧烈地抖颤着,而那向来俊明、平静的脸卷绕,微底僵硬、铁青了……

老实说,皇甫寄书并不清楚‘八大胡同最著名’、‘专门为人解决疑难杂症’、‘能知上下五百年’是什么玩意儿。

他之所以会去那间茶坊,只因为他想进入人称‘唯有神魔方可至’的野猪林,寻找一名他就算花尽一生时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找到并保护的男人——独孤鸿。

而野猪林口,是有人见到独孤鸿最后出没的地方。

可花费了无数心力,皇甫寄书竟就是进不了野猪林,而经过他多处询问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讯息……

若真想进这野猪林,就必须到猪岗山口的茶坊里,找一名名为‘笑问生’的流浪书生!

若运气好遇上了‘他’,又恰逢此人心情好、或是恰好酒醉之时,或许可以由‘他’口中得知野猪林的入口。

只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笑问生’竟是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琴翁小友!

是的,只有一面,虽仅此一面,他却记住了他……

记住了这名曾在山神庙前那般潇洒、那般随性,那般酒香浓浓、衣袂飘飘的翩翩白衣少年。

那一年,一个偶然,让一人上山吹笛的皇甫寄书听到了断崖那头山神庙中传来的古琴声。

那铮铮琴声那般古老、那般空灵、那般通透,让他像着了迷似地举起竹笛与之应和……

由那日起,他只要有空,便会前去聆听、相和。他从不想叨扰那独自一人的世外高人,所以他向来只是远远的仰望着、倾慕着。

这们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

而那一年里,他发现很多时候,伴随着那阵琴声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香,而每当那阵酒香出现时,山神庙中总有个翩翩白影或坐、或卧、或饮酒。

而他更发现,在那酒得出现时,庙中的琴声会变得慈譪、并且更加的欢畅愉悦……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与那世外高人知己如斯?真教人钦羡……

他经常这么想。

而那日,他终于见到了,见到了那个在银光中悄然而降的翩翩身影,见到了‘他’,以及那自己一非子也无法拥有的自在、随性与快意人生……

只他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后的翩翩少年,竟成了一个藏身市井的‘笑问生’,并且还亲手埋葬了他寻找多时的人!

独孤鸿,他那自小爱笑爱闹、爱武成痴的青梅竹马,竟被他一剑刺心,埋在了野猪林中?

自小温柔婉约、外柔内刚,总用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唤他‘师兄’的那名女子——秋樱——所钟情之人,被此人一剑刺心,埋在了野猪林中?

霎时间,他的脑子空白了!

待终于清醒过来之时,天色已微明,而他身旁的戚千里,一身狼狈的跌坐在雪地上。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颊旁,口唇冻得几乎青紫,唇旁还有一缕半干血丝,身上虽没有什么大伤,但明显的因被点住多处独门穴道而跌坐在雪地上的戚千里,皇甫寄书蹦着声音问题。

是的,为什么不跑?

明知他的身手多让人惊讶,却二话不说乖乖任他在无意识中以怒气冲撞、并将周身穴道一一点住……

“干嘛费那个劲啊?”抖落身上的积雪,戚千里低着头呵呵一笑,“就算我跑地狱里,你也一定会追来的,不是吗?”

低头,是因为戚千里不忍抬头望见那片原本如此绝美、澄静的灵光,因她而染上一抹让人心痛的蓝黑……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做那件事?”听着戚千里那依旧气定神闲的嗓音,皇甫寄书又问。

“早知道你会这么问。”由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戚千里将它扔向皇甫寄书,“给你吧。”

望着稳稳落入掌心中、独孤鸿从不离身的玉佩,皇甫寄书的手再忍不住地颤抖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又为什么要如此直言不讳的告诉我?”

“为什么?我比你更想明白到底为什么是我啊……”

远望着前方猪岗山的白雪霭霭,戚千里将僵冷的双手举至唇前轻呵着热气,眼眸中有股谈谈的无奈及自嘲。

雪,依然在下,下得戚千里心眉眼之际会是雪白。

“你……唉……”半响后,感觉着肩上突然多了一件厚厚的大皮袄,戚千里轻叹了口气。“我可是亲手埋了独孤鸿的人。”

“我知道。”皇甫寄书望着远方不远处的破商权僵硬的回答者,“所以我更不能在真相大白前便让你在此冻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将大皮袄裹紧僵冷的身子,戚千里一步步向前方那间破庙走去,自顾自的找柴、找枯草、生火。

当一股暖意终于在破庙中四处游动时,望着那个蹲在火堆旁一脸满足的戚千里,皇甫寄书内心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复杂与矛盾。

无庸置疑的,当听到戚千里说出‘将独孤鸿埋在野猪林’这句话时,他的胸口气血翻腾,刹那间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智,同样的将剑刺入他的心口中!

但他却没有!

而他明白,这个‘没有’绝不仅仅是理智作崇……

“你唤什么名?”望着眼前这个令人无法依常理再度的清秀男子,皇甫寄书忍不住地开口。

“戚千里。”

“那帮人找你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进野猪林。”

“为何不带他们去?”

若戚千里愿带他前往野猪森,又为何宁可让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也不肯带着那帮茶坊里的人同去?

“因为他们看了‘伪’江湖大事记。”戚千里说着,突然提眉望着皇甫寄书,“你没订阅?”

“没有。”

皇甫寄书知道‘江湖大事记’是什么,那是一份发行于单月十五,专门记载江湖中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大事——例如谁又发了师父、谁又发明了新剑术、谁又重出江湖、谁又找到武林秘笈、谁的武功排名上升、哪家的家传暗器最实用——的刊物!

只他从不知道连这种东西都有‘伪’作,并且,还拥有像戚千里这种长期订阅的‘熟客’……

“那难怪你不知道这期‘伪’江湖大事记中记载着野猪林中有宝藏及顶级武功心法的这个愚蠢消息了。”

野猪林中藏有宝藏及顶级武功心法?

这就难怪那群人要把刀架在戚千里的脖子上,而他竟丝毫不反抗了……

但就是这点让皇甫寄书疑惑。

若戚千里连一群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都不肯伤他们半根寒毛,又为何要杀一名素昧平生的男子?

更何况,仅管戚千里的武功相当不错,但向来被江湖人称‘武痴’的独孤鸿却更是高妙,若依常理判断,这两人对战结果,毫无疑问绝对会是独孤鸿占上风!

正因为此,所以他不得不怀疑戚千里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性?而当初的事实的真相究竟为何?背后,又有什么隐情……

“唷,人总算到齐了……”

正当皇甫寄书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中突然传来戚千里的低语声,而后,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轻柔嗓音——

“你累了吧,那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好吗?青丝。”

话声甫落,就见一名女子牵着一匹马缓缓走入破庙,当她发现庙中早已有人时,立即停住了脚步。

只当她定睛一看,那张被掩住在蓋头雪袄下的清丽、绝美容颜上突然出现一抹又惊又喜的笑容——

“师兄!”

“樱姑娘?!”当望见来者是谁,再回想方才戚千里的喃喃低语,皇甫寄书霍地站起来头望向戚千里,紧紧蹦住的下颚怒气明显可见,“是你?!”

怒,是因为皇甫寄书怎么也不愿在事实真相尚未理清前,便让与独孤鸿有着最深牵绊的秋樱得知此事!

怒,是因为皇甫寄书这生最不愿看到的事,便是那张永远露出天真烂漫笑容的脸庞上,出现任何一抹哀愁!

而戚千里竟通知了秋樱?

他可知这样的行为有多残忍……

“不是。”望着皇甫寄书清澈的灵光此刻竟变得如此混沌纠缠,戚千里又叹了口气。

唉,居然怒得如此惊人,想必这名女子就是江湖传言中,‘千金一诺不可得’的潇湘剑此生唯一承诺过的女子了!

而这幸运儿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呢?

再忍不住好奇地转眸望向女子,戚千里望见了一张水灵又绝美的小脸,望见了一双圆润而晶亮的眼眸,望见了那虽温柔腼腆但却倾城倾国的笑靥,更望见了如同皇甫寄书一般,绝美而澄静的灵光……

唉,这一世,竟有幸能望见两道绝美与澄静的灵光,以及这样一张让人打由心底充满暖意与幸福感的笑容,究竟是她戚千里的幸与不幸?

“师兄,你怎么了?”望着皇甫寄书古怪的举动与神情,秋樱好奇地轻声问道,“这位是……”

“戚千里。”站起身,戚千里对秋樱抱拳以礼。

“戚公子好。”虽不知戚千里究竟是谁,秋樱依然温柔的笑了笑,然后再度转头望向皇甫寄书时,小脸上充满了期待与兴奋。“对了,师兄,我听到鸿哥最后出现在野猪林口的消息了,你也听说了才会来到此地的是吗?你找到笑问生了吗?”

望着秋樱期待、兴奋及昐望的眼眸,皇甫寄书明白自己错怪了戚千里,只此时此刻,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这名绝美又温柔、且一生只为独孤鸿而等待的女子说明,她所等待的人,已长埋在野猪林的白雪之下,而那将令她哀动一生的始作俑着,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

“这……是不是……”望着皇甫寄书欲言又止且面色凝重的模样,秋樱的脸突然一白,而声音,微微地抖颤着。“是不是鸿哥他……”

面对着秋樱的询问,望着那张小脸变得那般惨白与惶恐,皇甫寄书的心那样的沉痛。

他这一生,只对秋樱一人做过承诺,而他的承诺便是——永远保护独孤鸿!

只如今,他该如何告诉她……

“他……”

当皇甫寄书低哑的嗓音刚刚响起,望着他那几乎混濁、毫无光彩的灵光,戚千里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后,缓缓站起身走至脸色如同白纸般的秋樱身前——

“是的!”瞄了瞄皇甫寄书那夹杂着震惊、痛苦、矛盾又不忍的眸子,戚千里眼缓缓一闭,再缓缓睁开,“在独孤鸿的心口狠狠地刺入一剑的凶手就是我!”

“嗯?!”听到戚千里的话后,秋樱的眼眸先是纳闷地眨了眨,然后缓缓转头望向皇甫寄书。

当她望见皇甫寄书额旁暴突的青筋,一脸的苦痛与无奈,以及他手中的玉佩,她优美小巧的红唇撤底颤抖,而身子,犹如秋风落叶一般地向地面坠去……

“樱——”

眼见秋樱身子即将坠地,戚千里的手本是下意识地往前一伸,但她却很快地收回手来,然后轻轻一闪挪,任由身旁急竄而至的皇甫寄书又轻、又温柔地接住了秋樱,将她放躺在地。

皇甫寄书的手是颤抖的,颤抖得戚千里几乎不忍看,所以她只能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站至破庙窗口。

“为什么……”待秋樱终于幽幽转醒时,她转头望向戚千里的背景,仅管又目早已盈满泪光,却依然坚强地不让眼泪掉下。“你什么……你要……”

虽耳旁飘动着的是哀痛欲绝、语不成句的话声,戚千里却不发一语,只是任眼眸静静望向庙外那片无垠白雪。

“若真是你所为,你为何……又要如此直言不讳的告诉我?”望着戚千里若有所思的背影,秋樱喃喃说着。

戚千里依然一语不发,只眼眸中出现一抹谈谈的无奈。

“若你什么都不想说,那么能否至少告诉我……他睡在……哪里……”

秋樱的嗓音几近破碎了,破碎得让人不忍聆听,而这回,戚千里回答——

“野猪林东、榆树盤口……”

第三章

一片山林,一片彷若不存在于人世,望不见前、也望不见后的密密山林。

“跟着我的脚步走,因为错了一步,神仙也救不了你们。”口中谈谈说着,戚千里没有回头。

因为当那两抹此生见过最美的灵光缓缓染上一抹蓝黑的那刻,她向来无拘无束的心痛了,至今未曾消解。

当初那一剑,她刺得那样快、那样深、那样果决。

只她怎么也不想到,那一剑的代价竟如此之大,而她曾经说过的话语,如今更成为自己如此沉重的枷锁!

但这全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嗡哩西索吗哩贝……”

无奈的苦笑了下后,戚千里突然停住脚步,举起食指与中指放在唇前喁喁低语,而后,一片密林倏地往左移动,露出一条几乎无人走过的道路。

“还受得住吗?”望着戚千里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皇甫寄书放慢脚步低声问身旁的秋樱。

“我很好……”紧紧捉住皇甫寄书的手臂,秋樱的声音仅管有些疲累与颤抖,却又隐含着无比的坚强。

三天,进入野猪林已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来,皇甫寄书与秋樱无时无刻都在见证着野猪林‘唯有神魔方可至’的诡谲——

密不见天的参天大树,没有任何方向指引的密林,长得怎样看都一样的茂盛矮树,以及那与人世几乎隔绝的森冷氛围……

而在这寻常人不敢靠近、也根本看不出道路的阴森密林中,戚千里却来去自如,并对其中所有的卦阵及秘径了若指掌。

恐慌,是绝对存在的,特别是引自己入密林的这个人,还曾亲手杀害他们共同友好之人!

只紧跟在戚千里身后的皇甫寄书与秋樱,眼眸中除了伤痛、除了戒备,更多的却是疑惑与不解。

是的,不解。

他们不解戚千里为何会如此坦白自己行凶、却又对自己行凶的过程与原因守口如瓶。

他们不解她亲自带着他们进入野猪林究竟有何目的,更不明白她为何对这野猪林如此熟悉!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在这样一个常人根本无法进入的‘异界’里,竟会有人对他们虎视眈眈,而原本该与他们形同陌路的戚千里,竟由头至尾默不作声地守护着他们!

是的,守护。

发现有些不对劲,是由戚千里第三次低喝“站住别动”,而她突然消失又出现时,身上那仿若历经艰苦逃竄后的谈谈狼狈里发现的。

皇甫寄书不是傻子,他虽对戚千里心存戒备,但他还没有傻到没有发现到她每回突然离去前,对他与秋樱做出的古怪手势。

是咒术吧……

若不是咒术,那时,鸟儿怎会在他们肩上栖息,地鼠怎会在他们脚旁掘洞,狸群怎会在他们身旁小寐?

他曾想过是否该解开戚千里身上的穴道,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在这个他根本无法掌控的异界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已失去秋樱的笑容之后,至少保住她这个人……

“有完没完啊……”正当皇甫寄书轻扶着秋樱继续向前行进时,突然听得前方戚千里长叹后的无奈低语,“站住别动!”

说完这句话后,戚千里这回连手势都没做,便向远处急急跑去,任身旁的灌木矮叢快速的向两旁移动着,任身上的热汗一滴滴沁湿衣衫……

“该死的!”

边跑,戚千里真的再忍不住低声咒骂了。

实在太不对劲了!

不对劲在这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的野猪林里竟出现‘埋伏’,更不对劲在那‘埋伏’一开始是无差别式攻击,突然之间却不知为何,像是集中火力一般全朝着她来,一副嫌她礙事、非置她于死地的模样!

为什么?

在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认得、甚至知道‘戚千里’这个人的存在,既然如此,她的存在,究竟礙了谁?

莫非……

当戚千里心头隐隐浮现一个想法时,她的身子突然凌空飞起——

因为一把不知由何处飞来的竹箭,正直直射向她的所以位置,而皇甫寄书在最紧要的那一刻,一把将她扛起,然后干净俐落地将所有竹箭扫落在地!

“干嘛那么费事啊?”第四次倒叭在皇甫寄书坚实的肩上,望着地面上满怖的断箭,戚千里再忍不住喃喃说道,“解了我的穴不就好了吗?”

是的,她已被皇甫寄书这么救了四次,而这四次的目标全是她一人,所以只需自保的她,早累得没力气再对那两个绝对安全的人施行隐身保护法术了!

“待我与樱姑娘安全离开野猪林前,我不会解开你的穴道的。”轻轻将戚千里抛在软树丛间,皇甫寄书退回秋樱身旁谈谈说道。

“唉,那我们就快走吧。”拍拍身上的枯叶,戚千里站起身自嘲似地撇了撇嘴角,“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望着戚千里口中说着“快走”,却又迳自走到一旁的水池旁,取出怀中的小酒膏将之化开,将入酒瓶中畅饮,皇甫寄书与秋樱也只能无奈地相视长叹。

前进的脚步,在戚千里酒意满足之后,又再度继续。

两天两夜后,在意外地没有再受到任何狙击的情况下,在一处小小的平原前端,戚千里突然停下了脚步,静默了许久后,缓缓举起手遥指着前方一棵独立的参天榆树——

“那里就是榆树盤口。”

一听到‘榆树盤口’四个字,秋樱的身子晃了晃,脸色那样惨白。

在皇甫寄书伸手想去扶住她时,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咬住牙,忍住泪,一步一步地朝她这一生最钟爱的男人长眠之处走去……

望着秋樱那小小的摇晃身影,戚千里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涩,酸涩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眸……

只突然,就在她眼眸刚闭上的那一刻,眼前一个怪异的画面让她浑身突然一震——

火流星……中空榆树……隐隐浮动的土堆……以及……

“快离开!”没有任何考虑地,戚千倏地睁开眼大喊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提起脚步跟随在秋樱身后的皇甫寄书转头一望,望见了戚千里向来懒散的眸子倏地闪过一抹不敢置信,而她那老是掛着嘲弄笑意的面容也变得那样诡谲!

“怎么了?”迅速地飞身前去将秋樱抢在怀中退至戚千里身旁,皇甫寄书沉声问道。

“快退!”当皇甫寄书与秋樱一齐回到自己身旁后,戚千里立即领着他们向后跑去。

“究竟怎么了?”完全不敢掉以轻心,皇甫寄书抱着秋樱跟在戚千里身旁又一次问道。

“他不在了!”而这回,戚千里给了皇甫寄书一个回答。

仅管戚千里语意不详,皇甫寄书却听懂了,懂了她口中的‘他’,指的便是独孤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戚千里确实杀了独孤鸿并将他埋在野猪林中,为何如今独孤鸿的尸身竟不复在在?

而如此苦苦狙击他们的,又是何方神圣?

“东边山口有个石洞,你们先到那里去等我!”在仓卒撤退之际,戚千里突然望见远处一个一闪而逝的黑影,仅管明白皇甫寄书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此时的她已没空理会,只是迅速地转了个方向后继续拔脚狂奔。“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们离开野猪林!”

没有任何考虑,皇甫寄书护着怀中的秋樱,向着戚千里口中的石洞退去。

仅管他并非完全相信戚千里,但他知道,若想平安离开这个佈满五行八卦阵的野猪林,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在他未回来之前,你便在这里头休息。”澈底检查过洞内安全后,皇甫寄书生起篝火,向坐在洞内的秋樱低语一声,便缓缓身洞口走去。“我会在洞口守着的,有事唤我。”

“谢谢你,师兄……”顶着心里与生理上的双重悲伤与疲惫,秋樱靠在洞壁上喃喃说着。

坐在洞口处的皇甫寄书听到后,只是微微一颔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女人,他向来束手无策,所以一直以来,他听得多、说得少,能不靠近就不靠近、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但秋樱不同,因为她与他所认识的女子都不同。

他永远忘不了十二岁那年,初见这张小脸时的那抹震动。

因为他从不曾望见过如此天真、纯挚、毫无机心,并且温柔到让人霎时忘却所有烦恼的甜美笑容……

虽秋樱唤他‘师兄’,但他们并非真正的同门师兄妹,且严格点来说,秋樱该是唤他‘师叔’——因为他的师父,也正是秋樱父亲的师父。

而由秋樱天真、傻气地唤他师兄的那天起,师父带着他在那个家待了足足八年。

八年里,那个笑容的温度从没有改变过,并且,在独孤鸿拜秋父为师之后,变得更加的灿烂与绝美……

他真心希望那个世间少有的纯挚笑颜能永远存在,所以在习武成痴的独孤鸿屡屡无故失去踪影,那个笑容开始变得勉强,而笑容的主人眼眸中总独自泛出雾光,让他再不忍望时,他对她说——

“别担心,我一定找他回来。”

他一直那么做着,一直,就算已离开秋家多年后的今天。

他总是一人独行千里,无论独孤鸿捅出什么样的楼子,无论独孤鸿身在大漠、抑或北国之巅。

只半年前,独孤鸿却澈底消失在野猪林口,而这回,他再也找不到他!

犹然记得过去的第一回,每当他找着独孤鸿时,独孤鸿总笑着说,无论他在哪里,只要有人还愿等他,他就一定会回来,仅管有时难免忘了时间……

可这回,独孤鸿却永远失去了时间。

皇甫寄书一直明白,明白自己所保护的,其实是秋樱那个令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想守护一生的笑容。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与秋樱最害怕的这个‘失去’,竟真的来临了,并来得如此仓卒、如此没有余地……

皇甫寄书就那样静静地守在洞口,由天明直至黄昏,而戚千里,没有到来。

正当皇甫寄书暗自盘算下一步究竟如何做时,突然,他的眼眸一眯,身子倏地飞出洞口处——

“来者何人?”

如此快的戒备起全身,是因为一阵怪异的树叶沙沙声!

而这阵沙沙声不仅由远至近地快速向石洞前来,并且转瞬间已来到他身旁!

没有任何考虑地拔出剑准备应敌,只当‘敌人’一擁而上时,皇甫寄书才发现这所谓的‘敌人’竟是一群猴子!

只是猴子吗?

不敢大意地挥剑而起,在斩落了几只小猴后,皇甫寄书终于看准了猴王所在!

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猴王刺落在地后,猴群‘吱’一声的散去了……

“师兄,你没事吧?”当洞外再义恢复平静时,秋樱轻轻问道。

“我没事,是猴子。”将剑上的血拭去,皇甫寄书将剑收回剑鞘。

“那就好。”知道皇甫寄书没事后,秋樱又喃喃说着,“师兄,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累了,不能陪你说话了……”

“没事,你眼吧。”

再度坐回洞口处,皇甫寄书仰头望着那片几不见天的密林发着呆,然后恍惚之中,听到一阵想极力隐忍的低泣声缓缓由洞内传来……

他只能装做没听见,仅管那极力压抑的痛苦哭泣,是那样刺痛者他的心。

终于,洞内哭声缓缓消失,洞内人的气息开始平顺,而天色,更加暗沉了。

随着夜幕的低垂,飒飒寒风也愈发沁人。

怪的是,皇甫寄书却并不觉得冷,反倒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古怪的发热着,那种热度似乎是由心底升起,缓缓散至四肢百骸!

不对劲!

这可是严寒的十二月天啊!

当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站起身缓缓向石洞内走去、体内还有股不断隐隐跃起的欲望时,他的背脊徹底僵硬了!

难不成是……

一想及那唯一的可能性,皇甫寄书向来平静的脸微微变了色。

什么时候中了这邪道?难道是方才那群猴子接近他时?

虽想思考,但皇甫寄书却再没办法思考了,因为一股由心底产生的燥热难耐,将他几乎烧灼成灰!

而他的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身洞内睡得沉沉的秋樱走去……

不行!绝对不行!

他要是这么做了,往后他有什么脸见秋樱?有什么脸见独孤鸿?有什么脸见世人?!

紧紧咬住牙,皇甫寄书用尽全身气力终于让自己退到洞外,并立即举起手想闭住自己的穴道,却发现他全身穴位已胡乱移动!

退而求其次地想坐下来静息调气,但他,依然办不到!

当感觉到体内的气血几乎沸腾,理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丝丝剥落,脚步第八回想走入洞内之时,他牙一咬,抽出靴中的短剑,用力往腿上刺去,拔出,再刺,拔出,再刺……

全是无用功!

因为无论他身上的血流得再多,那股欲望依然存在,并且有愈发狂暴的趋势!

必须这样做了,也只能这样做了……

或许平时的皇甫寄书仍有机会静心思考,但此时,他的脑中却只有这一个思绪,因此,缓缓闭上眼眸后,皇甫寄书将短剑举至自己的心口——

“不至于吧……”正当皇甫寄书的短剑要刺下时,突然有一双手将他半举的手稳稳拉住。“要是连命都赔上了,往后谁来保护樱姑娘啊!”

“我不得……不为……”混沌的意识,令皇甫寄书再分辨不出来者是谁,所以他只能咬着牙,任额上的热汗一滴滴的滴落地面。

“总有其他的办法的。”

就听得喑夜之中扬起一声叹息,而后,皇甫寄书感觉到对方开始试图点住他身上的几处穴道。

“没用的……这药……太阴毒……”皇甫寄书继续咬着牙说着,“无法……可解的……”

“看样子是这样。”

当发现皇甫寄书身止的穴道确实无法点住时,叹息声再度响起。

“你能否……将她……带走?”仅管不知来者是谁,但此时此刻,皇甫寄书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了。

因为他明白,此刻在他身后这人既能入得林来,就绝非等头之辈,所以若可以,上苍,就谁对方带秋樱走吧……

“不能,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自信能保护住她。”

那个清清的嗓音却拒绝了他。

“那……”

听到这个回答后,皇甫寄书的眼眸一阖,牙一咬,而握剑的手,再度缓缓举起。

“但我有自信能保护住你。”

这回,皇甫寄书的手,依然被那只手轻轻按下。

这次,由那细腻、柔嫩的肌肤触感,他发现了,发现这只手的主人,是名女子……

“你……快走……”一当发现此事,皇甫寄书又一阵气血翻腾。

“我已暂时封了她的昏穴,她什么也不会知道的,你就放心吧。”

听着那个仿若来自梦境的女子清清嗓音,皇甫寄书的脑子混沌成一片,而当一双藕臂轻轻环上他的颈项,一个柔软的裸躯轻贴至他的前胸时,闻着身前的谈谈馨香,他隐忍许久的自制力徹底溃散了!

他任着本能,一把拥抱住身前的软玉温香,然后在恍恍黑暗中,感觉着一股不断飘入鼻尖、且愈发浓郁的幽香的同时,没有任何考虑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一张柔软而又湿润的轻巧唇瓣!

而那张被他吻上的朱唇,先是一愣,而后,竟无声的为他开启了……

皇甫寄书完全感觉得到自己唇瓣下那抹小巧朱唇上的微微轻颤,完全感觉得到自己唇瓣下那抹小巧朱唇上的微微涩羞,而就是这轻颤、这涩羞,让他沉沦了!

他开始激狂地挑弄着那朱唇中的柔软、忘情地吸吮着其中的芳香蜜汁,任自己的舌尖来回纠缠着那抹小小的丁香舌尖,任彼此口中的暧昧与清涩缓缓融合、交缠成丝……

这个喑夜之吻,缠绵得令人心醉,却又克制得让人想叹息。

“你还真是能忍啊……”

当那紧紧相依、几近痴狂,可其中一人却依然含一抹克制的两对唇瓣终于缓缓分开时,夜风中,一声含着轻喘的女子低语由皇甫寄书的身前轻轻响起。

“你……”浑身一凜,皇甫寄书猛地一把推开女子,“快走吧!”

“那可不成。”仅管被推开,女子却没走,反倒在低笑声中将双手伸至皇甫寄书前襟,“谁让我师父教会了我不少花样,可就是忘了教我半途而废这道理……”

“为什么要这样做?”当上半身的花衫被人完全裉去,当体内那股燥热因寒风而更显张狂,皇甫寄书再忍不住咬牙问道,“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一点也没错,所以你就当这是我个人的好奇吧,好奇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发起疯来……”将皇甫寄书那因克制而紧握的大掌摊平,并缓缓举至自己的丰盈双乳上,女子那如梦似的清清嗓音轻轻飘荡在他耳旁,“会是什么模样?”

肤如凝脂滑如丝,抚似雪绵挺似峰。

夜很黑,风很狂,而雪,又缓缓地飘落了。

只再冷的雪,也压抑不住皇甫寄书那狂热的索取!

他任着本能,揉弄着掌下那对浑圆而挺翘的诱人双峰,任着本能,旋拧着那诱人乳峰上的轻巧双珠,任着本能,拉起那暗香袭人的赤裸娇躯,任着本能,由身后疯狂地吻着她的颊、她的颈,她的耳珠、她的肩……

当体内那股熊熊渴望几乎将自己烧灼成灰,皇甫寄书混沌着双眸,将右臂托在女子胸口下将她拉跪在自己身前,左手则将她的双手轻压在山壁上。“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帮个忙……这种时候,你该说的是……”感觉着自己最私密之处的陌生、暧昧湿润,体会着那由自己体内不断泌出的暖暖热流,心跳着那缓缓贴近且轻轻抵住自己花口处的硕大坚挺,女子喃喃说着,“我想要你了……”

“你……”

听着由女子口中喃喃吐出、几乎完全契合自己此刻心底所思的暧昧话语,皇甫寄书身子一热,再不克制地将自己紧蹦已久的硕热坚挺,一举挺进女子的花径中!

“呃啊……你……”

当感觉到自己的火热硕大冲破一层薄膜,直达女子体内最深处,当感觉到自己的火热硕大被湿润、紧致、窄小的丝绒花径徹底包裹住的同时,皇甫寄书耳旁传来了一声满含惊诧与痛意的低呼!

“我伤了你吗?”听及那声音,感觉着身上女子的徹底紧蹦,皇甫寄书浑身倏地一僵!

他再也不敢动,只能隐忍住全身的渴望,只能暂且遗忘被那丝绒甬道紧紧包裹住的畅快感,轻轻握住那双被他压在山壁上的柔荑。

“再帮个忙……”低着头,女子原本清清的嗓音有些破碎,“这种时候……就别管这种小问题了……”

“这不是小问题。”紧紧握住身前女子的双手,皇甫寄书咬牙急问着,“我是不是伤了你?”

“呃……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少啊?”皇甫寄书的身前,传来的却是带着谈谈笑意的低语,“女子初破身,自是会有些不适……”

初破身……

听到这三个字,皇甫寄书的眼眸蓦地一阖,心,那样抽疼。

因为他徹底明白此时的自己已铸下大错,并且再没有挽救与回头的机会!

只不知为何,明明根本弄不清身前女子究竟是谁,更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是这般的无恥与卑劣,他,却又打由心底地想怜她、想惜她、想心疼她……

“抱歉……”在那股又怜、又惜、又心疼的无名悸动中,皇甫寄书不断地轻吻着她的粉颊,待感觉到身前女子的身子不再那般紧蹦,才嘶哑地开口,“现在呢?好些了吗?”

“好多了……”

女子轻喃了一声,然后在皇甫寄书终于放下心中大石、轻轻松开紧握住她的手,将大掌移至她的纤纤柳腰,轻托起她、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密合身姿时,一股古怪的异样欢愉刺激感却令她再忍不住地嘤咛出声——

“唔……你别……啊呀……”

夜空中的那声娇语,那般甜腻、那般醉人,醉得皇甫寄书连掌心都热了。

所以他忘却了所有,如痴如醉地轻轻揉弄着身前女子的浑圆双乳,专心聆听着那清清嗓音中因他而喃喃发出的浅浅欢愉与甜腻,以及那不知为何令他心动不已的呢喃……

“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当身子被人那样又慢、又温柔的抚弄、挑逗时,女子无助地娇喘微微。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皇甫寄书竟会是这般的反应!

在明明知道她的身子被他撩动后,竟还更刻意地作弄着她,让她几乎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体内那股疯狂泌出的羞人蜜汁,更感受到那在她体内不思昂扬、雄伟的他……

“因为我想听。”轻轻吻住女子的肩头,皇甫寄书的嗓音那样瘖哑。

“听……什么?”

“你的嗓音。”轻轻含住女子的耳垂,皇甫寄书的话音那般迷离,“听似清淡,却又可以甜腻如斯……”

“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女子的身子轻轻地颤动着,嗓音,也同样颤动着。

“老实人?”心底一紧,皇甫寄书苦涩地笑了,“我还是吗?我根本就……”

“你若不是,这世上,还有人是吗?”听着身后男子话语中浓浓的自责、歉疚与苍凉,女子再忍不住转倾过头,在他的耳畔轻语道,“傻子……”

听着那声明明像是轻斥、却不知为何竟让他心底苦涩缓缓化开的轻语,皇甫寄书的眼那样热辣,头也再忍不住地轻垂至她的肩上,“而你,竟比我还傻……”

“这我可不承认……”这回,女子的嗓音里似乎真有些不开心了。“你这话,严重羞辱了我的尊严……”

“是吗?那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

“呃啊……你这是……抱歉该有的……举动吗?”

“此刻,我只能做只有这么多了。”

“你啊……根本一点也不老实……”

“你方才才说我老实。”

“我……收回前言……”

“真要收回吗?”

在那一句句仿若情话、又仿若拌嘴的细语声中,皇甫寄书忘情地一回又一回地将自己与身前女子融为一体,听着她婉转的娇啼一声高过一声,感受着她的花径愈来愈湿润、愈来愈紧缩、身子愈来愈紧蹦……

“啊啊……”

终于,在那几近于激狂的占有中,皇甫寄书感觉到身前女子的娇躯突地一僵,听到那声声因欢愉与不可置信的娇美声啼在夜空中不思回荡,靠着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他,用力吻吮着她的后劲项!

而这个吻痕,不会消逝!

先前皇甫寄书在自知身子已再不受控制、心绪也因身前女子的可人与聪慧而开始动摇时,便已将这个独门制作印记的药物置入口中。

所以,如果这不是梦,如果他真的犯下了如此滔天大错,至少让他用这个印记来确认,他所伤害的女子不是秋樱!

所以,如果这不是梦,如果他真的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至少让他用这个印记来寻找,他所伤害的这名谜样女子,并用他的一生补偿她、疼惜她……

  第四章
  
  一片残雪,轻轻滑过叶面,最后缓缓坠落在皇甫寄书的脸上。
  
  当他霍地由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时,才发现,天色已微明。
  
  眼眸倏地扫向躺在洞内的秋樱,皇甫寄书发现她依然如同昨夜看到的最后一眼,静静地沉睡着。
  
  望着那个沉静而柔美的睡颜,皇甫寄书一时有些恍惚了。
  
  但半响后,他连忙低头急急检视着自己,才发现自己随身上衣衫完整,但由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及那伤口上传来的淡淡痛意,让他明白,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若不是梦……
  
  眼眸缓缓闭了闭后,咬住牙,皇甫寄书倏地睁开眼,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秋樱走去。
  
  只这每一步,都如同走在薄冰之上,因为若是他在她的身上望见了他昨夜留下的印记,那么他过往的所有执着与努力,都将彻底灰飞烟灭……
  
  手,是那样的颤抖,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
  
  但最终,皇甫寄书还是扶起秋樱,然后用着他此生最颤抖的手,轻轻撩开她头间的乌黑发丝--
  
  一片雪白无暇的后颈。
  
  上苍,太好了,不是她,不是她……
  
  当望见那些无暇时,皇甫寄书轻叹了口长气,可他心中的大石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反而更加沉重。
  
  因为若不是秋樱,那昨夜在他怀中任他来回凌辱至天明、并只凭言语便让他心湖微漾的女子又会是谁?
  
  在这个几乎无人进得来的野猪林里,究竟还有哪名女子进得来,并且还在那最危急之时救了他?
  
  难道真是梦?
  
  不,不可能是梦,虽然他脑中的记忆有些紊乱,有些朦胧,但他的鼻尖至今隐隐还飘荡着一股纯属于女子的淡淡馨香,而他的掌心,依旧留存着那温滑玉润的柔嫩……
  
  突然用力甩了甩头,皇甫寄书明白现在不该是痴想的时候,毕竟若戚千里真的不回来了,那他此刻的首要之思,是该如何带着秋樱平安离开野猪林!
  
  一当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皇甫寄书立即点开了秋樱的穴道,望着她的眼皮动了动后,眼眸缓缓睁开。
  
  “师兄……我睡晚了是吗?”
  
  “没有。”
  
  不动声色的站起身,皇甫寄书望向四周,想了想自入野猪林后的一切种种,决定在给自己一次信赖他人的机会--
  
  继续等待戚千里!
  
  终于,在几近绝望的等待中,近午时分,皇甫寄书望见了狼狈又疲惫的戚千里由两道迅速分开的矮树叶中现身!
  
  就见她踉踉跄跄地跌坐至他的身前,然后手指着一个方向--
  
  “我来啦……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们向东走吧,我睡会儿……等我睡起来,我就追上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戚千里竟就旁若无人地靠着闪避沉入梦乡,她眼下的黑晕更是明显可见。
  
  “师兄,我们还是带他一起走吧。”望着戚千里那疲惫又狼狈的模样,秋樱有些不忍的望向皇甫寄书,“他真的不像个坏人……”
  
  其实不需秋樱点名,皇甫寄书也不大算将戚千里留下,因此点了点头后,他一把将累趴在地的戚千里扛在自己肩头,然后一个回头,示意秋樱向东行去。
  
  可就在他转身之际,戚千里那本就朝下的头发因他转身之势,忽地往旁一掉,而暴露出来的后颈上,竟有一个极其明显的吻痕印记!
  
  望着那个印记,皇甫寄书整个人都愣住了。
  
  印记?他?她?!
  
  这可能吗?是巧合吧……
  
  但这么大、常人又根本无法进入的诡异山林,他们走了几个日夜,除了敌人之外,在没遇见半个过客,怎可能是巧合?
  
  “师兄,你怎么了?”望着皇甫寄书突然彻底僵住的古怪反应,秋樱轻声闻到。
  
  “没事。”悄悄将戚千里的头发拨回、盖住后头,皇甫寄书不动声色的向前走去,“我们走吧。”
  
  表面上看似不动声色,但皇甫寄书此刻的心早已乱成一团。
  
  因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此刻这个被他扛在肩上的,不仅不是名男子,还极有可能便是昨夜与他有着肌肤之亲的那名神秘女子!
  
  戚千里竟是名女子?!
  
  那名由初见面至今,一直存留在他心中,让他久久无法忘怀、心生向往与倾慕,却不知为何亲手杀了孤独鸿的翩翩少年竟是名女子?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就这样,怀着怎么也不敢相信的矛盾与震惊,皇甫寄书一语不发地扛着戚千里,朝着连他都不知道有如何变化的未来走去……
  
  “不好意思,我洗把脸去啊。”
  
  四个时辰后,当戚千里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并由皇甫寄书肩头飞下时,他与秋樱都没有阻止她。
  
  他就那么望着她,望着她将头整个浸入溪水中,望着她突地又将头抬起,望着那晶亮的水珠一颗颗又她小巧的下巴滴落,望着她像往常般地懒懒回头一笑,“好了,走--”
  
  就在戚千里的“走”字才刚出口,同时间一声惊叫也忽地响起--
  
  “啊!”
  
  “樱姑娘?!”
  
  当一个由树梢间掠过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掳走秋樱时,皇甫寄书与戚千里一同叫了起来,然后同时开始飞奔。
  
  只是他们一个被点了穴,一个腿受了伤,追赶的速度自然快不了,于是,他们就只能眼睁睁望着那黑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快些解了我的穴道!”眼见那个黑影就快失去踪影,戚千里转头对身旁的皇甫寄书喊着,“快!”
  
  没有丝毫的考虑,皇甫寄书迅速解开了戚千里周身的穴道,然后望着她像活动筋骨似地手向前一伸后,突一转身,点住了他身上的穴道!
  
  “你--”不敢置信地望着戚千里再度疾奔的背影,皇甫寄书在惊愕中感觉着一股强烈的睡意向自己袭来。
  
  “十二个时辰之后,你身上的穴道会自动解开,这期间,你不会有任何危险。”朝着远方山林急奔而去,戚千里的声音飘在风中,“而我,一定将樱姑娘带回来给你……”
  
  终于,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皇甫寄书含恨地沉沉睡去。
  
  当十二个时辰之后,皇甫寄书如期醒来之时,秋樱竟真的毫发无伤地躺在他的身旁,而她的怀中,还有一张用鲜血书成的野猪林出口路径图……
  
  放眼四周,皇甫寄书发现戚千里并不在他的视线所及的范围中,但有一倏滴着血的血路,却由远处一直延伸至秋樱身旁!
  
  她,真的将秋樱平安救出了!
  
  可她呢,那里去了?
  
  而那十二个时辰里,又是怎么样的一场惊心动魄?
  
  “樱姑娘、樱姑娘!”明白如今也许只有秋樱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皇甫寄书连声呼唤着。
  
  “师兄……”在皇甫寄书的呼唤声中,秋樱的眼眸动了动后,缓缓地睁开。
  
  “你没事吧?”将秋樱扶坐起来,皇甫寄书问道。
  
  “我……”稍微动了动四肢后,秋樱对皇甫寄书轻轻说道,“好像没事……”
  
  “发生了什么事了?”待秋樱彻底清醒后,皇甫寄书立即追问。
  
  “我也不知道……”就见环顾四方的秋樱也是一脸茫然,“我只记得我被掳走后不久,戚公子便到了,还点了我的穴道,然后我就……对了,他呢?戚公子呢?”
  
  “我没有见到她。”皇甫寄书喃喃说着,眼眸却怎么也离不开那道触目惊心的血路。“自她点了我的穴道独自一人前去营救你之后……”
  
  “他……”
  
  望着那倏骇人血路,秋樱也愣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她,也彻底的明了了,明了自己如今的平安,全是戚千里以血换来的!
  
  回想着遇上戚千里后的种种,秋樱的眼眸中出现了一股浓浓的迷惑。
  
  “师兄,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眼眸中浮现了一阵莹莹泪光,秋樱缓缓转头望向皇甫寄书。
  
  “我不知道……”
  
  许久许久之后,皇甫寄书这么回答着--
  
  “我只知道,她不是个能依常理来推断之人……”
  
  一个月后,冬山国首都芝山城。
  
  望着窗外街道上酒旗飘展,人声沸扬,坐在茶坊中的皇甫寄书静静地将杯中茶倾入口中。
  
  他的眼眸虽凝视着窗外,却没有停驻在任何人、事、物上,而是穿越虚空,任思绪随风纷飞。
  
  为什么如此挂念?
  
  为什么一个人会如此平白无故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究竟是何人?伤得多重?现与何处?又为何要做出这等令人百思不解的损人利人之事?
  
  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为了明白戚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个月来他不仅四处寻找她,更问遍了所有曾经与“笑问生”有过接触的人--
  
  他们说,“笑问生”虽经常在八大胡同里乱逛,在酒肆、茶坊中为人算命、卜卦、治病,却从不收人一文钱,只要人一杯酒。
  
  他们说,虽不知“笑问生”是否真知晓上下五百年,但他当真无所不知,无论来者是谁,无论问的问题如何刁钻古怪,只要他心情好,就知无不答,且答无不灵。
  
  他们说,“笑问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没有人知道他由何处来,更没有人知道他要往何处去。
  
  他们说……
  
  人们说的很多、很玄,玄到皇甫寄书都怀疑自己问的是一个书中人物!
  
  无论人们口中的戚千里是什么样的人,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他这辈子从未遇到像她这般奇异、特殊之人!
  
  她亦正亦邪,不仅随性的厉害,更调皮、古怪、洒脱的厉害。
  
  她行事看来诡异之极,但身上散发出的却不是妖气,而是股淡淡的灵气,以及那在他脑中总飘之不去的一抹馨香……
  
  而不知为什么,尽管相识不深,尽管立场看似相对,但他总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有种天生的默契!
  
  就算不说一句话,就算没有刻意配合,但彼此在行动与言语之间的配合与互补程度,简直契合地惊人。
  
  所以就算到了今天,皇甫寄书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将她归类,因为对他而言,她看似男、实是女;似敌非敌,更非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愿为了两个处处防她、视她如敌之人染上一身狼狈、抛却自己的清白身子,更在那根本与她无关的纷乱中,以鲜血保护他们……
  
  “来了、来了!”
  
  正当皇甫寄书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身旁传来了其他客人的与奋低语。
  
  “真的来了呢!”
  
  当第一声“来了”的声音响起之后,茶坊二楼的人全引领向下而望,眼中满是好奇与敬畏。
  
  有些纳闷四周的闹腾,皇甫寄书不自觉的转头,顺着众人的目光又茶坊二楼窗口望下--
  
  就见一个十六人抬的豪华大轿由道路那头缓缓走来,路旁的民众虽不断地低声交头接耳,脸上的神情却那样的充满敬畏,甚至还有民众已双膝跪地……
  
  缓缓收回视线,因为皇甫寄书此刻并没有心思瞧热闹--尽管这“热闹”热闹得让人觉着诡异。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一阵轻风徐徐吹过,吹起了豪华大轿轿窗的轻纱。
  
  轻纱微微飘动了下,便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平静,彷若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那样的轻垂在轿窗前。
  
  只就这无心的一瞥,皇甫寄书的心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望见了一张小脸,一张轻闭着双眸、轻倚在轿壁上的熟悉的脸庞--
  
  而那张脸,属于戚千里!
  
  “小二!”眼光倏地一抬,皇甫寄书望向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小二。
  
  “来咧!”听到皇甫寄书的呼唤,店小二很快地来到他的身旁,“客官您有何吩咐?”
  
  “轿中所坐何人?”再一次将视线射向窗外,皇甫寄书低沉着嗓音问道。
  
  “哦,想必客官您说的是灵巫大人!”店小二想都没想便回答着。
  
  “灵巫?”皇甫寄书愣了愣,转头望向店小二,“大人?”
  
  “是啊,我朝首席灵巫,官拜二品的灵丽大人!”店小二点了点头,一张疙瘩脸上面是崇敬与兴奋。
  
  官拜二品的冬山国首席灵巫“灵丽”大人?
  
  戚千里?!
  
  那个号称八大胡同最著名、能知上下五百年,专门在酒肆、茶坊里为人解决疑难杂事的“笑问生”?
  
  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一点……
  
  但也许……不是玩笑!
  
  毕竟野猪林中戚千里曾经的作为,全是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也难怪您不知道了。”望着皇甫寄书一脸的错愕,店小二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这灵丽大人在我冬山国可是神级一般的人物呢,虽只官拜二品,刻无论什么达官贵人见着都得停下轿禁声、敛目低眉。”
  
  “神”级人物?“只”官拜二品?
  
  “还不只这样呢!”店小二的话声才刚落下,旁边立即有人插嘴附和,“自灵丽大人为我冬山国祈福的这十多年里,真真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呢!”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那一个月前的那场大风雪是怎么回事?
  
  “那刻不是!我听说灵丽大人的灵宫里啊,有个专门与上苍对话的天池,并且时刻都有神灵在一旁守护,若有闲杂人等靠近,立即会翻起滔天巨浪……”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灵丽大人的灵宫里也有与冥主大人对话的神秘回圈,要不小心闯入,有可能就误入地域再回不来了……”
  
  尽管身旁人们讨论得愈来愈热烈、愈来愈离奇,皇甫寄书却再无心聆听。
  
  毕竟此时此刻,他刻不容缓要做的事,并不是在这里聆听所谓的“神级”,而是即刻动身前去寻找这位“灵丽”大人--
  
  因为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她眉宇间流露出的那股“死”气,他是绝对不会错认的……
  

  第五章

  清清的月光,映照着皇城西北角的一片“净湖”。

  这片净湖很大很大,湖的中心则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岛。

  小小的岛上全是竹林,竹林最深处有一间竹屋,竹屋内有一张大大的床,而大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动也不动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身影静静地仰躺着,呼吸那样断断续续,一双不再清亮的眼眸呆视着竹屋屋顶那片硕大而透明的水晶薄片,任满天星斗映入她早已浑浊得看不清事物的眼帘。

  唉呀,都快十五了,那死老头再不来,我真有可能就这么躺着再也起不来啦……

  是的,这就是官拜二品的冬山国首席灵巫,八大胡同里最著名、号称能知上下五百年,专门在酒肆、书坊里为人解决疑难杂事的“笑问生”,以及——

  那日在野猪林里与掳走秋樱的黑脸魔王浴血奋战三百回合后,最后硬撑着一口气爬回灵宫的戚千里。

  唉呀,这上天究竟怎么想的啊,明知道冬山国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就在这几日,竟还非让我在祭前与皇甫寄书相遇,最后还搞成这副德性……

  是的,就为了这劳民伤财的祭天大典,所以戚千里原想等这苦差事结束后再去应付皇甫寄书的,谁知上天硬是不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只得硬着头皮、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回灵宫,然后在终于让全冬山国皆大欢喜之后,把自己弄得剩下这最后半口气……

  但就算只剩半口气,她依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因为至少她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使命,保护住她该保护、想保护的所有人……

  更何况上天总算还有点良心,先前便在她这回出门前、不知为何里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之时,给了她点提示让她预办“后”事——

  把下任灵巫的继承人定下,把该卜、该占、该调、该决定之事都准备妥当。

  死老头,你到底来不不来?真的等着来给我办‘后事’啊……

  正当躺在床上的戚千里忍住全身剧痛在心中哀哀呼唤时,突然,一阵诡异的风铃声由远处开始响起,并且一波波向她身处的这间竹屋靠近。

  有人来了。

  由那风铃声的走势与声响,戚千里明白,这人并非她所等待之人。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挑这种时候来闯空门?真是的,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明知有人闯入,戚千里却已伤得完全无法动弹。

  因此她只能静静地躺在那片星空下,任一道不知是敌是友的黑影倏地出现在这间暗黑的房内。

  看不到灵光,所以戚千里依然不知是敌是友。

  看不到灵光不是因为这个人没有灵光,而是以往靠灵光识人的她再看不到任何人的灵光,而起因就在于委身给皇甫寄书的那一刻……

  来人很沉静,并且半天没有动作。

  半晌后,待戚千里都等得不耐烦之时,一个低沉的熟悉嗓音才由床旁徐徐响起——

  “都伤成这样了,竟只以人参续命?”

  喂,这人参好歹也是百年难得一间的珍品呢!

  更何况不先用这人参顶住,难道要让人大大方方的到药铺子里抓药,顺便昭告天下我戚千里快断气了,让亲者痛、仇者快,让全冬山国因宫闱作乱,陷入一片山雨欲来的恐慌之中?

  “传言官拜二品的灵巫身旁不是有一群服侍的精灵吗?”

  唉呀,你跟人家起什么哄啊!传言要说能信,我早登仙籍啦,还用在这里苦哈哈的等待救兵吗?

  “到底找人帮忙了没?”

  拜托,我又不是傻子,找当然是找了,只是人家远在千里之外,总不能要求那老得也快断气的老骨头用飞的过来吧……

  “得罪了!”

  得罪什么啊?

  人都伤成这德性了,还有什么可得罪的……

  尽管戚千里不太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被得罪的,但在那一声“得罪了”之后,皇甫寄书立即伸手抚及戚千里的腕脉,而后,眉头整个蹙了起来。

  而随着用手触碰着她周身的经络及骨骼,他的眉头已经不是紧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因为他触手可及的骨骼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她的五脏六腑也几乎完全移位!

  能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

  “有些苦,你忍耐些。”没有任何的考量,皇甫寄书立即由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在戚千里的鼻尖让她辨识。

  哦,七星续命丹?

  还真是好东西啊!只可惜我现在咽不下了……

  仿若明白戚千里心中在想什么,皇甫寄书四处望了望,走至竹屋一角取了个茶碗,将七星续命丹化在水中后,再将茶碗拿至她的床旁。

  老兄,就算这样,我还是没力气喝啊……

  正当戚千里心中如此思量时,却发现皇甫寄书压根就没打算让她自己喝,而是由他将药汁喝入口中,然后再将唇印至她的唇上!

  当药汁缓缓沁入口舌之间时,一股古怪的药香也同时沁入戚千里的喉头与心脾。

  喂,老兄,你还真是豁出去了啊……

  望着有一半的药汁由戚千里的唇角沁出,皇甫寄书轻轻取出方帕为她将残汁拭去后淡淡说道——

  “我明日会再前来。”

  是吗?那就慢走不送了……

  感觉着口中的苦涩,连头都无法自由转动的戚千里静静地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自己的房内,然后缓缓阖上双眸。

  号称“千金一诺不可得”的皇甫寄书自然不会失约,并且不仅没有失约,更在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射入竹屋时便有备而来!

  而他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依然是——“得罪了”。

  早无力回应的戚千里自然无异议的任他随意“得罪”,反正现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能早日摆脱这种半条命的困境,她求之不得。

  不过皇甫寄书这回的“得罪”确实比昨天名副其实,因为继昨日的唇渡汤药之后,他竟抽出了一把短剑,一把割破了戚千里身上的所有衣衫!

  而后,他又由包袱里取出一个漆黑木匣,然后将里面的墨绿色膏状物由戚千里的藕臂开始涂抹,涂完用布条包裹后,又缓缓移向她身上的其他部位——小腿、大腿、小腹……

  当一股异香与清凉感沁入戚千里的鼻间与四肢百骸的毛孔中时,她讶异了。

  接续断骨圣品、伤愈不留痕的“雨过天青”?

  这是江湖多少人梦寐以求、世间罕见的治伤圣品啊,他竟把这世间难寻的好东西拿来给她用,还一回用这么多?

  会不会浪费了点啊……

  “雨过天青是由八十一种野生中药材,加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秋露水,经过九九八十一天小火慢熬……”

  咦,他干嘛上起丹药课来了?他平常话没这么多的啊……

  听着皇甫寄书滔滔不绝地讲解着“雨过天青”的历史,戚千里不禁有些纳闷:可当她发现他此时手上药所抚及之处时,她再忍不住的在心中笑开了!

  他那在她双乳间上药的手居然在发抖呢!真有意思……

  “别笑,我不是天天干这行的人。”

  似乎是发现戚千里浑身不自在的抖动并非来自于疼痛,愣了愣后,皇甫寄书沉声低斥着,只他的声音里却隐隐含着一丝无可奈何,以及一抹淡淡的局促。

  他非常非常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没有在为戚千里疗伤时点灯,否则,此刻他脸颊上的热浪,早全被人望入眼底……

  当皇甫寄书终于将戚千里全身上下全裹上“雨过天青”,并细细包扎完毕后,戚千里听着他仿若松了一口气地走至床旁。

  而当听到他在地面上铺上铺盖的声音,再听着他由带来的箱子中取出了锅、碗、盆并开始在屋外生火时,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喂,难不成你打算在这住下了?

  “抱歉打扰你,但我打算在此住下,”就见皇甫寄书头也没回地说道,“一直到你可以起身为止。”

  可以起身为止?

  那他可有得待了……

   *   *   *

  当戚千里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之时,皇甫寄书已在灵宫中待了将近半个月的光景。

  这半个月来,他包山包海无所不包,无论是疗伤、熬药、砍柴、生火,甚至是洗衣、煮饭都无一不行,无一不精。

  所以这日,当皇甫寄书将戚千里扶坐在床上喂她吃饭时,终于能说话的戚千里说出来她这近半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你的手艺会不会太好了点啊?”

  是啊,她这辈子还真没见过粥熬得这么好、菜煮得这么棒、火候弄得那样恰到好处,结果身份竟是个“剑客”的男人……

  “熟能生巧。”皇甫寄书毫不为意地淡淡回答,举起手绢拭去戚千里唇旁的汤汁后,开始为她梳理一头长发。

  “要是知道被人服侍原来这么舒服,我早该唤个式神出来用用了……”望着皇甫寄书那又一回“熟能生巧”地将自己的长发扎成一条松松长辫,戚千里喃喃自语着,“不过现在知道好像也不晚。只是,我该唤竹精、花精还是蝶精好呢……”

  对戚千里所有的喃喃自语,皇甫寄书完全无动于衷。

  毕竟对于本就异于常人的她而言,她会说出任何话似乎都是那样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唯一怪的反而是他自己,竟在明知她与他之间尚有恩怨未明,还是名女子的情况下,他还能与她聊得上天,并且一点都没有萌生任何不自在、不习惯,甚或是人乖乖坐着,可心早逃之夭夭的状况……

  “这附近有天然温泉池吗?”梳完头后,皇甫寄书又取出一件大皮袄开始为戚千里穿戴起来。

  “温泉池?”望着身上被裹上的大皮袄,戚千里纳闷地问着。

  “覆过‘雨过天青’半个月后,必须将伤处泡于天然温泉池中,如此伤处便可加速痊愈。”

  “有的,竹屋后不远处便是。”望着皇甫寄书又取出一顶羊皮帽,戚千里点点头,“所以麻烦你把这身大皮袄帮我脱了,因为我快热死了……”

  皇甫寄书愣了愣,依言将那件为她保暖的大皮袄脱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子。“会有些痛,你忍耐些。”

  皇甫寄书的举动非常的小心,小心的就像在抱一个刚出世的婴孩一般,只是当身子被人托起时,戚千里真的感觉到一种四肢百骸好像都被撕扯开来的疼痛!

  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哑着声为皇甫寄书指引着方向,“向东走……”

  望着戚千里咬牙、蹙眉,望着她的额旁明明痛出一滴滴的热汗却依然一声痛也没喊出口,皇甫寄书只能加快自己的脚步,大步在竹屋后寻找着温泉池。

  “再向南……”

  “痛吗?”听着戚千里那几乎破碎的声音,望着她那苍白至极的脸庞,皇甫寄书再忍不住地问了。

  “你非得这么提醒我吗?”就见戚千里虚弱的笑着,“我就算再喊痛……它也不会变得不痛啊……”

  “抱歉。”

  “你抱什么歉啊……”望着皇甫寄书内疚至极的眸子,戚千里都想叹息了。“又不是你……把我打伤的……停!”

  一听到那个“停”字,皇甫寄书不仅立刻停住了脚步更是闭上了嘴,然后低头望向戚千里苍白但净致的脸。

  她的脸原来这么小啊,几乎都没有他的巴掌大……

  而她的五官,也其实相当的细致与秀丽,与他所见过的众多俊美少男气质相当,难怪当初的他,会把她当成了一个俊秀的翩翩少年……

  “这小树丛后头就是了。”

  当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些以往从未曾出现过的思绪时,戚千里的话,打断了皇甫寄书的恍神。

  连忙点了点头后,他绕过树丛,望着一个小小的水池出现在他的身前不远处。

  “这莫非就是那个有神灵守护的‘天池’?”望着眼前那个热气氤氲的水池,皇甫寄书蓦地想起了在茶坊中人们曾说过的话。

  “你也听说啦?正是——”戚千里呵呵笑着,“如假包换的……天然温泉池。”

  望着那个明明是苦中作乐、但却调皮至极的笑容,皇甫寄书又恍惚了。

  因为这个笑容虽一点也没有寻常女子的内敛,更不楚楚可怜,却紧紧吸引住他的目光,让他几乎连如何眨眼都遗忘了!

  “喂,怎么了?”望着皇甫寄书那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戚千里懒懒问着。

  “没事。”

  有些奇怪自己的古怪心情,因此皇甫寄书连忙抱着戚千里缓缓走入池中,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后轻轻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腿间,让她的背靠在他的胸前。

  “唔……”

  当身子完全浸入温热的池水中时,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意立即蔓延至戚千里全身,痛得她再忍不住地蛾眉紧蹙,口中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无意识低吟。

  “我现在总算明白疼痛转移的至大功效了。”那阵剧痛终于缓缓逝去之后,戚千里轻吁了一口气,“你的手没事吧?”

  “小事。”感觉着紧握着自己大掌的小手松开后,皇甫寄书甩了甩手淡淡说着。

  比起戚千里身上的伤痛,他的手指折了一只又算得了什么?

  “得罪了。”

  待戚千里全身不再紧绷,皇甫寄书又开始了他的每日一“得罪”。

  就见他轻轻吐息、缓缓地静下心后,便轻轻用小刀划开她身上的绷带,然后用池水将她身上的“雨过天青”一一洗净。

  当他的手碰及她的手臂,也就是寻常女子守宫砂所点之处时,望着其上的皎白无暇,他的动作缓缓地停下了,而心,有些淡淡的抽疼。

  因为那里原本不该如此皎白无暇的,若不是他……

  “我——”

  “别,千万别抢着负责,那只是给我找麻烦。”仿若明白皇甫寄书要说什么事,戚千里轻轻打个呵欠。“因为我非男亦非女,只是个介于人鬼之间、专门瞎唬弄人的巫觋罢了。”

  虽弄不清戚千里所言是实是虚,但皇甫寄书知道,若此刻的她不想谈这个话题,那么他就绝不会再提起。

  氤氲的热气,缓缓在两人四周飘荡,听着那随着自然风生的竹叶沙沙声,望着天上静静落下的雪片,许久许久后,皇甫寄书轻问着怀中已全然放松的戚千里——

  “我可以谈谈独孤鸿吗?”

  “你想谈就谈吧。”早明白皇甫寄书总有一天会提起这事,因此戚千里毫不为意地平静回答着。

  “他走火入魔了,是吗?”

  是的,这就是皇甫寄书这些日子一来,回顾前尘往事后,终于得到的最可能答案。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独孤鸿那为了追求最深奥的武学,可以忘却一切、无顾一切的“武痴”个性——

  只要可以习得上乘武学,他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什么危险都愿意蹚……

  听着皇甫寄书的话,坐在他怀中的戚千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眸缓缓注视着远方。

  望着戚千里的反应,皇甫寄书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他明白,正由于她不是个愿意说谎之人,所以她的沉默,就代表着她的回应。

  “野猪林是冬山国自古魔訚之地,而你,身为冬山国首席灵巫,自然看出野猪林出现异象而前去一探,因此在那里发现了为练就上乘武功心法但却走火入魔的独孤鸿,然后应他的要求,在他真正练成邪功前,将剑刺入他的心口中……”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

  她之所以在独孤鸿心口刺上一剑,虽是应他的要求,但她却早看出他不该命尽于此,所以她才会亲手将他埋在千年灵树下,为他留下一些时间。

  只是,她终究不是全知全能,所以她无从得知那时间是一年、十年、百年,抑或万年,更不知在那时间到来之前,她便会遇上皇甫寄书与秋樱……

  “在他一息尚存之时,你曾答应了他某事,对吗?”

  是的,她答应了他若有一天,皇甫寄书或秋樱找上了她,不告诉他们他那时的模样与他所发生的事,只要带他们至他的栖息之地便可|

  因为他希望在自己最爱的女人与最好的朋友心间,他,是以一个“人”的身份阖上眼眸的……

  “那日掳走秋樱的人是他吗?”当一切缓缓大白之后,皇甫寄书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若那日掳走秋樱的人是独孤鸿,这就代表着独孤鸿确实因为某些机缘而再度重回人世。

  所以他必须知道这个重回人世的独孤鸿,依然是人,或已成魔……

  “似是而非,我着实弄不明白……”终于,戚千里开口了,眼中有股淡淡迷惑,“我只知道我似乎犯了错,才会让事情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你没有犯任何错。”

  望着认识戚千里以来,她眼眸中从未出现过的自责与迷惘,皇甫寄书再忍不住举起手轻抚着她的发梢。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眸有多么温柔……

  “我认识独孤鸿,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他走至那一步前阻止住他、保护住他……只这回,却是你代我这么做了……谢谢……”

  “谢谢是吗……”

  听着耳旁的那句“谢谢”,不知为何,戚千里的心竟有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苦涩。

  因为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向她道谢,毕竟这世间的因缘际会本就变化莫测,只活该她遇上了、搅进了,然后任凭着自己的“选择”,决定了自己走的方向罢了……

  更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

  选择一生只远远望着一个笑容,选择守护一个自己想守护的笑容;选择一个人独行千里、披荆斩棘,依然执着自己的选择。

  当他在做下那些决定之时,他曾希冀过秋樱的一声谢吗?

  若他从不曾,如今,又何必对她开口言谢……

  雪,依然轻轻地飘落着,只戚千里却第一回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

  因为她虽明白了很多,却不明白更多。

  一直一个人独自在灵宫生活的她,虽了解很多寻常人不了解的事,但却不太明了寻常人都拥有的爱、恨、嗔、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希望一辈子都能守护住一个笑容,所以努力守护住她所希望守护的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宁可只一生望着,却不拥有,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因为希望那个笑容永远存在,所以承诺一生一世守护着她要守护的人,这又是什么样的执着?

  而当一个人尽全力地守护别人、且完全不求回报之时,他的人与他的心,又该由谁来守护……

  “就他目前的状态,他应该尚未完全幻化成魔,并且当还有机缘。”

  当细雪渐渐停止、一抹午后初阳缓缓乍现之时,戚千里突然笑了。

  因为就在方才,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明白那所有感觉的方法,所以她缓缓地转头望向皇甫寄书——

  “你就这么告诉她吧……”

  “她很坚强,一定会明白的。”望着戚千里清澈至极的眸子,皇甫寄书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并且笑容也很美,望着她的笑容,彷佛一切烦心事都可以随风而逝。”轻叹了一声,戚千里轻轻笑着,眼眸中缓缓散发出一抹“我心神往”的倾慕。

  “是的……”

  皇甫寄书依然轻轻点了点头,只此刻,他眼眸望着的,却是一张或许没那么温婉、或许一点也不楚楚可怜,但却开朗的令人安心、放心、温心的绝美笑颜……

  第六章

  由戚千里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的那日起,皇甫寄书隐隐明白了,明白“笑问生”这个人为何会存在于世间——

  因为在这绝尘独立的灵宫里,其实太寂寞也太凄清……

  虽名为“灵宫”,但寻常人不敢靠近,靠近者必有所求。

  虽名为“灵宫”,但白日间,放眼望去,除了竹林还是竹林,而夜晚里,眼中所见,除了星斗还是星斗……
  
  这样的日子,戚千里一人竟过了有十年之久!

  当明白她的清淡、不羁、坚强、洒脱,她的所有特殊都是由这个外人眼中备极神秘、却但其实孤单的环境造就而成时,皇甫寄书的心,微微的疼了。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过终究皇甫寄书还是想出了他能做的事的,那就是——每当大雪初晴时,带着她离开那间太过寂静的竹屋。

  虽有时皇甫寄书与戚千里也会聊聊天,但更多的时候,是皇甫寄书背靠树干,让戚千里轻靠在他的怀中看书、发傻、假寐,而他吹笛。
  
  在那持续了整整两个月,让众鸟、山禽都安静聆听的悠扬笛声之中,戚千里的伤势大抵痊愈了。

  既已痊愈,皇甫寄书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任何理由。

  因此那日午后,在冬山国大臣突然上门求见时,皇甫寄书识相地悄悄避开,然后回至竹屋开始打包行李。

  而当戚千里回竹屋之时,望见的便是那如同过往十年一般的寂静与宽敞。

  “我走了。”走至戚千里身前,皇甫寄书轻轻说着。

“你是该走了。”

戚千里点点头,没有挽留,因为她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保重。”

  “慢走不送。”

  脚步声,缓缓向竹屋门口走去,而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没有目送,因为戚千里根本没有转身,更没有回头。

  其实她明白,皇甫寄书这回之所以出手相救,只为还她一个情,并且寻求一个解答。

  如今她既已伤愈,再加上他心中对独孤鸿之事已初步掌握住了起因及原委,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缘起缘灭,天之常态,她戚千里本就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缘起缘灭也必有其理,所以在将他们搅在一起的独孤鸿之事未彻底解决之前,她那声“别过”就暂且先省下吧……

  果然,离开灵宫之后的皇甫寄书,首要之事就是继续寻找独孤鸿,因为既然独孤鸿极有可能还存活于人世间,那么他就没有不继续寻找的道理。

  但他的寻找,依旧是独自一人,因为这是他一人对秋樱的承诺,与对自己的执著。

  不过尽管仍是独自一人,此回皇甫寄书的心境却与过去完全不同。

  他不再那样慌,不再那样日日惴惴不安,而这全因他相信戚千里,相信这个真正与独孤鸿交手之人的审慎“预见”……

  两个月后,当皇甫寄书由南国回来时,像往常一样,他去至了秋樱的住处,表面上是路过问候,实际上是暗藏关心,毕竟自三年前,秋樱官拜征南大将军的父亲去世后,她已成为孤身一人!

  “师兄,谢谢你来看我。”

  望着皇甫寄书一身的风尘仆仆,略微削瘦的秋樱眼眸里依然如同过去一般的明亮。

  “师兄,我曾亲自去找过戚公子,但却怎么也找不着他。”同样像过往的每一回,当夜幕静静低垂,而皇甫寄书起身准备离去时,秋樱站起身来轻轻说着,“所以若师兄有机会遇见他的话,请再替我道一次谢。”

  “好的。”听着秋樱的话,遥望着远方净湖的方向,皇甫寄书淡淡说着,“若有机会的话……”

  是的,若有机会的话。尽管这个“机会”,约莫是不再有了……

  虽然一切似乎都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皇甫寄书还是发现了一些古怪。

  因为当秋樱送着他缓缓向大门走去时,突然,一个车队在大门前停下,而由车上跳下的那些仿若宫中侍卫的人,开始将一箱箱的七彩织箱由车上卸下,再一一抬入府中。

  “樱姑娘。”望着这不寻常的景象,皇甫寄书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是的,师兄。”听到皇甫寄书的呼唤,秋樱温婉地抬眼望向他。

  “发生什么事了?”望着秋樱那张明显是强颜欢笑的脸,皇甫寄书的神情是那样凝重。

  他不得不凝重,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牵涉到独孤鸿的事外,他从未在秋樱眼底看到如此仓皇失措而又无助、绝望的神情!

  “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望着皇甫寄书那满含着关心与忧心的温柔眼眸,秋樱再忍不住地将脸别过,“受皇令……被赐为清尘公主……”

  “公主?”听到秋樱的话,皇甫寄书依然不解,“无缘无故怎会被赐为公主?若只赐为公主,你又为何……”

  “因为,冬山国送至女儿国皇子的和亲对象,必须是个公主……”

  “什么?!”听到那幽哑的嗓音,皇甫寄书的下颚微微有些僵硬了。

  “师兄,你应知道冬山国本就武力不强,可又爱挑衅,过去的十多年间,拜灵尘大人讖言所赐,因此战争一直隐忍未发,只这回宫中好战派趁灵尘大人闭关之时,唆使皇上下令袭击女儿国边关……”

  “结果确实不敌,是吧?”听及此,皇甫寄书再忍不住地长叹了。

  “是的。战败后,女儿国要求冬山国送去一名公主与女儿国皇子和亲,但由于王爷们都舍不得自家闺女,再加上其余……各家……符合条件的只有我,所以……就指派了我这个……”

  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女。

  尽管秋樱的话未说完全,但皇甫寄书早已全明白了。

  明白过去的秋父虽曾官拜大将军、威震一时,但毕竟树倒猕猴散,再加上宫中人各个攀权附贵,秋樱这曾经的权贵之女,在他们的眼中,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人罢了……

  “师兄,别替我担心,我不害怕,也不怨。”虽极力隐忍着,但一行清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地由秋樱眼角滑落。“只我……真的想再看鸿哥一眼……只要一眼……”

  “我明白……”望着那张哭得泪眼迷蒙的削瘦小脸,皇甫寄书心真的痛了。

  谁都不会比他这个自小与他们一同长大之人,更明白秋樱对独孤鸿一直以来的恋眷,以及独孤鸿虽与常人不同,但却对秋樱同样刻骨铭心的眷恋。

  这世间,难道就真容不下这样纯挚的情感吗?

  这世间,难道就真容不下这样执著的等待吗?

  而他,就真的只能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任着命运摆布一切与一切吗……

  “师兄,真是抱歉,实在不该让你听我说这些牢骚话的。”待心情缓缓平静下来后,秋樱拭去脸上泪痕轻声说着。

  “什么时间?”彷若没有听到那声抱歉,半晌后,皇甫寄书像下了什么决断般地望向秋樱。

  “三日后……”

  “我会想办法的。”

  “师兄?!”

  听到皇甫寄书的话,秋樱先是愣了愣,而后,她竟颤抖着红唇笑了,带着满面的泪痕。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皇甫寄书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就代表事情一定存在转机!

  “我现在便去找那个人。”皇甫寄书倏地转身离去,没有任何的迟疑。“你等我消息。”

  是的,皇甫寄书要去找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戚千里!

  因为在整个冬山国中,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她的地位、与对皇宫内部的影响力!

  若这世上有人能解决这件事,那个人只可能是戚千里!

  皇甫寄书毫不犹豫地直奔净湖而去,尽管他深知自己这回“有目的”前去的行径,就跟那些他曾在心中鄙视过的人一般!

  但他不在乎。只要秋樱可以继续拥有她那温暖人心的笑容,就算求人,他也再所不惜!

  更何况此人不是“别人”,而是戚千里……

  只当再度来到灵宫时,皇甫寄书的心,却有些莫名的隐隐浮动,以及一股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微怯。

  所以,他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然后坐在灵宫竹屋旁的树梢上,等待着自己那不知名的颤动心弦缓缓沉静。

  “灵尘大人请好好歇息……”
  
  才刚坐下不久,远远的,皇甫寄书便看到一艘点灯的小船向湖心岛划来,待离岸边三丈之遥时,一个身影蓦地由其中飘飞而起,然后轻盈至极地踏在码头上。

  昏暗的夜色虽让皇甫寄书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但他深知,能有如此飒然身姿之人,除去戚千里,再无他人。

  所以,他静静地坐在树梢上,等着戚千里,也想着自己是否该让她休息一会儿再开口向她言说。

  但……这是戚千里?

  望着旁若无人进入竹屋、点着烛火,坐在房中、揭起头纱的戚千里,皇甫寄书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因为此刻由戚千里身上透出的那股威仪、那股灵气与那股绝美,根本与那个市井中的“笑问生”,以及他所见过的她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她过往老垂在前额的半长发此刻轻轻挑起、束拢在头上,露出她那张清秀无双、粉雕玉琢的小脸;她过往只让人觉得过于白皙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那样水滑柔嫩;她过往那总似笑非笑的素净双唇,此刻因略上胭脂而显得那样饱满水润;她过往那双懒散的眸子,如今那样晶亮、那样神秘……

  皇甫寄书只能傻傻地望着,望着那个身着一袭雪白灵巫服饰、体态玲珑婀娜的身影在屋内来回走动,直到她走入屏风之后,都依然望着……

  “喂,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半晌,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坐那么高难不成想看我更衣啊?”

  “抱歉。”飞身而下,皇甫寄书背过身去,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更衣声。

  “看你这模样,我怪别扭的。”待更衣声结束后,戚千里的声音又一次地由皇甫寄书身后传来,“拜托你转过身来吧,我不习惯对着人家的后脑勺说话。”

  身子僵了僵后,皇甫寄书依言缓缓转过身去,然后望见的是如同第一回见面时、一身白衣男子装扮的戚千里。

  “怎么啦,这么晚来,想找我喝酒去不成?”坐至桌旁,戚千里抬头望着皇甫寄书,“我记得你不喝酒的嘛。”

  “不,我是为和亲之事而来。”

  “哦,那巧,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既然你来了,我也就省得自己跑一趟。”听到皇甫寄书的话后,戚千里眨了眨眼,“麻烦你转告樱姑娘一声,她这回的婚事可能要告吹了。”

  “嗯?!”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愣了愣,“你知道?”

  “我是谁?”望着皇甫寄书的模样,戚千里指了指自己。

  “戚千里。”

  “然后呢?”戚千里又问。

  “笑问生。”

  “再来呢?”戚千里望着皇甫寄书,笑得那样开怀。

  “冬山国首席灵巫。”

  “那不就对了。”戚千里点了点头,迳自起身提出一瓶酒。“身为八大胡同最著名的‘笑问生’兼冬山国首席灵巫,焉有不知晓的道理!”

  ☆☆☆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连一句央求的话语都还未曾说出口。

  究竟是她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抑或是他表现得太驽钝无知、口拙心笨?

  皇甫寄书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遇见戚千里以来,每当他遭遇困难,每当他的内心有所软弱之时,她总在他身后,并且不让他有开口寻求帮助的机会,就将一切扛在肩上,而后,更连一声“谢”都懒得听……

  为何她总明白他心中所想之事?为何她总明白他何时是脆弱的?

  为何只要想及她那慵懒的笑容,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勇往直前?为何他那般地信任她?

  只因她是个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灵巫?

  真只是这样吗……

  “喂,哪个家伙是皇甫输输啊?”

  两日后,正当皇甫寄书坐在茶坊里发呆时,突然一个酒气浓浓、彷若由欢庆场合中被指派来而满脸不悦的花姑娘站在门口大喊着。

  皇甫输输?

  “认识笑少爷的那个皇甫输输在不在?不在我走了啊!”

  笑少爷?指的是戚千里吗?

  “我是皇甫寄书。”正当花姑娘随意叫两声不见人应、正打算走人时,皇甫寄书缓缓站起身向她走去。

  “哦,你真是皇甫输输?”上下打量了一下皇甫寄书,花娘问道。

  “皇甫寄书。”

  “好啦,管你是皇甫输输还是皇甫寄书,只要你认识笑公子那就跟我走!”一转身,花娘像赶场似地快步向外走去,“动作快点啦,人家喝得正开心的说……”

  跟在这名酒气浓浓的花娘身后,皇甫寄书在城中走过来又绕过去,然后平生第一回,踏入了人们口中所谓的“花街柳巷”。

  望着眼前夜夜笙歌的热闹景象,皇甫寄书着实有些讶异,而那莺莺燕燕的召唤也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依然紧紧跟在花娘的身后,只因这是第一回,戚千里主动找他……

  就这么一路走着,直至走到一间位于八大胡同最底端的酒肆之中,皇甫寄书终于望见了那个背对着他、举起酒杯被围坐在人群中的戚千里。

  “笑少爷,你说我会生男还生女啊?我想要男孩……”

  “生男生女还不是都一样?更何况女孩有什么不好,你这后半辈子的好日子可都靠她啦!”

  “笑少爷,你看那群臭男人,想我时就来,不想我时就不来,真没意思!”

  “反正你了不起再干两年,计较那么多干嘛啊。来,喝酒!”

  “当然喝啊,笑少爷请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望着洒肆中放肆的酒醋耳热,望着坐在人群中因微醺而双颊轻红的戚千里,皇甫寄书缓缓地向她走去。

  他想唤她,可此时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唤她——戚千里、笑问生,抑或是灵尘大人……
  
  “来啦!”未待皇甫寄书开口,戚千里已懒洋洋地回头,然后指指自己身旁,“坐!”

  依言坐了下来,皇甫寄书望着众人对他傻笑的傻笑、挥手的挥手、抱拳的抱拳。

  “唷,这个公子哪来的啊,长得真俊……”

  一个早喝得醉眼矇矇的花娘,更是婀娜地贴近皇甫寄书身旁,一双俏手毫无预警地便抚上他的脸。

  身子彻底僵直了,因为皇甫寄书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我说青青啊,”而这回,依然是戚千里为他解了围。“他再俊有我俊吗?干嘛就摸他不摸我啊?”

  “整个八大胡同的姑娘家,谁不想摸笑公子你啊!”听到戚千里的话后,花娘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一屁股坐至她的腿上。“可你让摸吗?”

  “喂,青青,过分了啊!找着缝隙就钻洞,这笑公子的腿连我都没坐过呢……”

  “没事,一个一个轮。”戚千里毫无所谓地笑着、喝着,“来,今晚不醉不休啊……”

  是的,全是市井的小人物,也许从不曾像宫中人那样应对进退合宜,但皇甫寄生知道,这群人全是真心真情与戚千里喝酒畅谈,更是陪着她那么多年、让她在那孤单世界外可以感受到“人气”的可爱人们……

  这样的热络、这样的气氛,让皇甫寄书也微微举起了酒杯,轻轻啜起他生平毫不喜爱的酒。

  因为他也想知道,戚千里这样钟爱的酒,究竟带有何种魔力……

  愈接近午夜时分,酒肆中不仅人愈来愈多,气氛也愈发地热闹、畅快,但不知道为什么,皇甫寄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戚千里的脸上依然如同他初见她时一样懒散,虽然她与朋友喝酒的模样没有什么特殊、甚至笑得更为开怀,他就是隐隐的感觉到她的言行举止中彷若带着一种近似于“告别”的气息!

  她怎么了……

  就这样不断地暗自思量着,待戚千里与众人把酒言欢,并且所有人都醉得东倒西歪时,夜幕已深深。

  “要是还有力气,就麻烦把我扛回家吧,我走不动了……”斜躺在酒肆的桌上,戚千里对唯一清醒着的皇甫寄书呵呵笑着。

  “你今天喝太多了。”一把将戚千里扛在肩头,皇甫寄书走入夜风中。

  “高兴嘛……”趴在皇甫寄书的肩上,戚千里还是笑着。“对了,先别送我回房,我得吹点风醒醒我的脑子,明天一早还有正事要办呢……”

  点了点头,待将戚千里送至灵宫后,皇甫寄书确实没有将她送回房,而是将她带至过往他俩经常停留的小山坡。

  “秋樱请我代她对你说声谢谢。”让戚千里靠在自己身上,不想离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皇甫寄书只好如此呐呐说道。

  “好啊,那我该开口要点什么谢礼呢……”斜倚在皇甫寄书坚实的胸膛上,戚千里在懒懒的笑意中开口要着属于自己的谢礼,“对了,你给我吹首曲子吧,我爱听的紧。”

  是吗?她爱听?

  将竹笛由腰间取出,皇甫寄书凝神平气,然后让那彷若穿透天地的悠扬笛声,一声声回荡在竹林间。

  真美,美得她都想落泪了呢。

  听着皇甫寄书那忘我的笛声,戚千里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眸,望着他那澄静的眼底,想过自两人相遇后的种种往事,然后体会着一股由心底缓缓浮现出的微甜、微苦、微酸、微伤,以及一股淡淡的不舍。

  是这种感觉啊,她总算体会到了……

  是之所以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她终于发现——

  原来,她喜欢的已不再只是他的笛声,还有他呢!
  
  原来,现在的她,眷恋上他了呢……

  原来,由她感叹那抹灵光、倾慕他的笛声、好奇他的为人,并开始想经由为他做些事,让自己明白他的心情之时,她就走进了对他的眷恋。

  原来,她之所以那样坚定地萌生想守护他所想守护的人的意识,只因舍不得这样一名挺天立地、刚强也温柔的男子,一生都在守护别人,可却没有人守护他。

  原来,她那与他一般的坚定、与他一般的执着、与他一般的不舍心情,都是因为眷恋上了某个人。

  原来,在她终于明白人世间的眷恋究竟是什么之间,她已眷恋上了他……

  在那持续不曾间断的悠扬笛声中,戚千里轻轻闭上眼眸,然后带着一抹轻笑,缓缓睡去。

  当皇甫寄书发现戚千里已沉沉睡去时,天已微明。

  收起竹笛,他将她抱至竹屋床上,然后轻轻阖上门,离开灵宫,回到自己的客栈。

  只躺在床上,皇甫寄书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就是觉得不对劲,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让他怎么也无法释怀……

  终于,到了傍晚之时,皇甫寄书再无法对自己心底那股心慌视而不见,所以他决定了,决定到秋樱的住处问个究竟。
   
  “师兄,你怎么来了?”当见到一反常态,未经预先告知便登门而来的皇甫寄书,秋樱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迎上前去。

  “她如何解决的?”一把拉住秋樱,皇甫寄书连招呼都省了,劈头就问。

  是的,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戚千里昨夜的不寻常反应与此事有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

  “天命。”望着皇甫寄书极少见的反应,听着他口中没头没脑的“她”与“解决”,冰雪聪明的秋樱立即听出了端倪,连忙将结果据实以告,“灵尘大人几夜前夜听天命,在选出了下任灵巫继承人后,又承天命取代清尘公主前往女儿国和亲,因为如此一来,将可保冬山国与女儿国间百年无战事。”

  “什么?!”秋樱的回答令皇甫寄书整个人都愣了。

  这是什么?

  天命?天命让戚千里提早退休,然后去嫁给一个原本要娶其他女子的异国皇子?如此便可保冬山国与女儿国间百年无战事?

  开什么玩笑啊!

  这冬山国人的脑子都进水了是不是?而女儿国的那帮女人又在想些什么啊!

  “师兄,或许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望着皇甫寄书那完全不敢置信的眼眸,秋樱踌躇了一会儿后,缓缓轻声说道,“但灵巫大人一直是我们冬山国人民心中的绝对信仰,正因他在,所以宫中乱象得以制衡;正因他在,所以我们百姓可以免受战乱之苦。是他,一直保护着我们……”

  “她从没有出过错?”听着秋樱用那般诚挚且坚信的语气护卫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戚千里,皇甫寄书喃喃问道。
 
  “没有。”秋樱的眼眸那样坚定与信赖,“从来没有,无论过去、现在,或未来……”

第七章

一队马车,缓缓走在管道上。

路上的来往行人,一见着那马车,有的立即双手合十,有的立即曲膝跪下,眼眸中流露出的,满是不舍与祝福。

只马车,却停也没停一下,就那样静静地走着,由日升走到日暮,由繁华走至荒野。

“师父大人啊,您可别怪我蒙人,我做了十多年灵巫,可从没给您丢过半回脸……而这回呢,由于我已非处子,自然再当不了灵巫了,所以利用这个机会顺带给自己的后半辈子找个地儿待着,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马车之中,一个华美的倩影望着轿顶喃喃说着,“只师父大人,想不到您到老还是个童子鸡啊……”

是的,这是戚千里,取代秋樱前去女儿国和亲的“灵尘公主”!

其实对失去一半灵力的她而言,现在待在那里都一样,若她换个住处便得以让许多人留住笑容,那她又何乐而不为……

车队,依然无声地往前走着,只当日暮之际,当车队即将越过冬山国边界进入女儿国时,戚千里的声音突然由车内传了出来。

“是的,灵巫大人。”

一听到戚千里的声音,车队立即停了下来,而当她由车内走下时,所有的人更是全低垂着头围跪在车旁。

“都起来吧。”轻轻叹了口气,戚千里苦笑着说,“我已经不是灵巫大人了。”

虽听到了戚千里的话,这群人却没有一个人起身,依然恭敬地跪在原地——

“在我们心中,您是永远的灵巫大人。”

望着这群怎么也不肯起身的冬山国护卫及女侍们,戚千里的眼有些朦胧了。

因为原来,她真的曾让他们如此敬仰、信赖过!

因为原来,她过去所做的一切,真的曾让他们感到安心与幸福过……

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一生,也不负任何人了!

微笑中,戚千里轻轻跃起,飘飞至车队旁最高的树梢上。

迎着风,她远远望着后方的那一片山川,就算风吹乱了她的发梢,就算山风吹掉了她的面纱,她依然望着、笑着。

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离别愁绪的,可这冬山国,尽管乌烟瘴气,但终究是她的“家”——

虽然在六岁那年,在被她的师父大人由街头带回前,她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戚千里至今一直不明白,那日,在赌场里,那老头究竟是由哪里看出了她的“慧根”,竟等不及她将胜利赌资全部收回她的小破钱袋,等不及她告诉身旁那个流落异乡无盘缠的可怜家伙下一把压大还压小时,便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强行带走。

但由被那老头扛上肩头那一刻起,冬山国芝山城中的那个小小湖心岛,便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家。

在那个谁人都不敢轻易靠的灵宫里,师父教会了她五行八卦、堪天地之相。

他教会了她如何察言观色、在混乱的内宫人事中应对进退,教会了她一身精湛的武艺,甚至还教会了她如何偷溜出灵宫去找乐子,去内宫偷吃御膳,以及如何让年幼的她看起来“莫测高深”、“不可侵犯”……

只当她学会了之后,她那师父便拍拍屁股去当他的“世外高人”,留她一人在那时时刻刻都充满夺权、争位、结党、营私的皇宫之中独自面对那群灵光一个比一个晦暗的笑面虎群。

她每日所闻所见,除了谎言,还是谎言。

后妃、公主这类女子痛诉著男子的薄幸,日日祈求的只是让男子回心转意、以及红颜永驻的灵丹妙药;而皇帝、王爷、大臣这类男子,日日祈求的则是江山永保、帝位长存、权利永固、富贵永在……

浑浊、黑暗、污秽、泥沼的无尽迴旋…!

有多少回,她在那看似庄严神秘的面容下苦笑,然后在努力抵挡那向她扑涌而来的无尽黑暗时,盘算着究竟何时可以脱离苦海。

只当终于可以远离这一切的今天,她却因开始懂得了什么叫眷恋,而开始眷恋……

毕竟眼前的这片土地,有着她的过去,有着她的努力,并且,更让她遇见了皇甫寄书,遇见了秋樱、独孤鸿,遇见了人世间真正拥有的真、善、美,以及所谓的爱情……

尽管今日之后,那将已全然成为过去。

缓缓闭上了眼,戚千里任过去的种种一一在脑中游走,然后,任紧闭的眼前,最后停留在一张平静、俊朗。坚毅,并且正气昂扬的脸庞上。

是呢,这是现在的他,被她眷恋的他。

是呢,就是这么的温柔、这么的执着,如她初次见到他一般,如此的让人难以忘怀,并且更加的让人心悸。

不舍,真的有些不舍他,但她明白,她有她必须要走的路,而他,也有他的……

所以尽管心中会有些牵挂,尽管心中会有眷恋;虽然不是现在,虽然不是立刻,但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象个普通人一样真真正正的哭、真真正正的笑、真真正正的幸福快乐著……

山风,吹乱了戚千里的发梢,吹得她几乎想永远这么与风为伴,只半响后,她还是缓缓睁开眼,然后轻摇著头苦笑了下——

“怎么来了?”

是啊,怎么来了,明明故意那么晚才告诉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追上来兴师问罪了……

“来看看你。”皇甫寄书望着戚千里轻轻说着。

“好看吗?”头微微一倾后,戚千里伸平双手,笑得那么调皮。

“好看。”低下头,细细凝视着眼前女子,皇甫寄书回答得那么坦然而真实。

任凭向来是人们口中“寡言少情”的他,此时也无法违背自己的眼、自己的心、自己的口。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女子,那被缓缓随着风势轻晃着的金步摇与耳坠衬托著的小脸,简直玲珑珠脆、清绝无双;那双原本晶莹剔透的双眸,更是那般的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美,真的很美,但却美得令人心疼……

“难得啊……”眨了眨眼睛,戚千里望着皇甫寄书那双温柔、真挚,但却不明白为何有些压抑的眸子,“怎么啦?”

“我不相信你所谓的‘天命’。”同样望着戚千里的眸子,皇甫寄书缓缓说着。

“哎呀,我说你,没事活那么明白干吗啊!”突然将眸子转往他处,戚千里边笑边说道,“你这种人一多,我们冬山国灵巫未来的崇高处境会越来越艰困的啊……”

“为什么?”皇甫寄书依然追问着。

“当然是为了可以一举数得的自由脱身啊!”戚千里无奈地耸耸肩,知道不给他个答案,这个死心眼的男子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但她更明白,就算是这个答案,他也不会放过她的。

“那里一举数得了?”果然,皇甫寄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来,我早受够了被供在供桌上的日子。二来,我都多大了,不趁这个机会赶紧找个好地儿待着,这后半辈子谁来养我啊?再加上——”

“你说你非男亦非女,只是个介于人鬼之间、专门糊弄人的巫觋。”一把打断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缓缓眯起眼。

“哎呀呀,是这么个理没错……”逃开皇甫寄书那双方若要看穿人心的眸子,戚千里喃喃说着,“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嘛……”

对啊“彼”一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爱着他,而“此”一时……

虽不明白何谓戚千里口中的“此一时彼一时”,但皇甫寄书可相当清楚,她若不想说什么,他就算再问也是枉然。

所以,他再不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半响后才轻叹了一口气,将眼眸再度望向远方,“你去过女儿国吗?”

“没去过。”而这回,戚千里回答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过听这国名就知道绝对很适合我这种人在那里作威作福。”

“你知道你为来夫君的品行吗?”

“这世间,谁能真正看透一个人的品行?”戚千里依然回答的理直气壮。

“可这关系着你一生的幸福。”皇甫寄书转头望着戚千里,语气那样凝重,“万一你未来的夫君无法给你幸福,万一……”

“一生?好长又好短哪……”听着皇甫寄书的话,戚千里的眼眸一时间那样迷离,但半响后,她却朝他笑了,笑的那样坚强、自信而又绝美。“而幸福,我自己来给。”

“你自己来给?”戚千里的话,令皇甫寄书愣住了。

“是啊,若我的夫君爱我,我便爱他一生一世;若我夫君不爱我,那么我便爱自己一生一世!”望着皇甫寄书,戚千里坚定而又执着地说着。

是的,就是这样!

人世间的情感,并非只有爱情,而所谓的爱情,也并非只是占有。

当人时间还有那么多的情感值得体验、追求是,没有了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早已拥有过了那种心情,并且一生一世都将谨守著心中对自己的这个约定,这样的她,还能不幸福吗?

“你……”

望着戚千里那透彻、清亮而澄净的眼眸,皇甫寄书的眼眸竟略略的朦胧了!

因为那双美丽的眸底,竟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坦然……

“若是你……”再忍不住地轻轻伸出手,皇甫寄书轻抚著戚千里的脸庞,“一定会幸福的……”

“谢你吉言。”

山风在吹,树梢再晃,颊上掌心中传来的温度那样轻暖。

所以戚千里笑了,笑得那般清透、绝美,然后在这个清透、绝美的笑容中,轻轻转身,在心中再一次重复对未来的自己所许下的承诺……

一生一世守护这个人,一生一世爱着曾经如此幸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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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之后。

北国之秋,虽日正当中,只空气中已露一丝微寒。

秋意飒然,但女儿国深宫内处,却传来阵阵女子如阳光般明媚的爽朗笑声。

“我说啊,千里,嫁给我们家小宝,你是绝不会受气、更没有机会暗地伤心的!”

是啊,连人都没机会瞧见,能有什么机会受气兼暗地伤心?

“那可不。我们家小宝啊,真说他有什么特殊之处是没有,可他打小就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无论你如何捏他、戳他、拧他、气他,他都绝不敢生气!”

是啊,有这么一群舌尖嘴利、武功高强、气势夺人、还总是互相撑腰的姐姐们,谅这“小宝”就算是贵为皇帝老子也不敢生气,更何况这里是“女儿国”,压根不会有皇帝……

懒洋洋地躺在摇床之上,戚千里边嗑着瓜子,边与身旁一名同样躺在摇床上的红衣女子下着棋,听着身旁那群观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著。

“对了,千里,你到这都快四个月了,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有就赶紧跟二届开口,二届马上找人给你解决!”
“都挺好,就那褥子太厚了,睡得我浑身……”

未待戚千里讲话说完,远远便传来一个兴奋至极的娇柔嗓音将所有人的谈话打断——

“千里啊,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哎呀,大姐来啦!”听到那个声音后,戚千里身旁的几名艳色女子一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就见一群女侍卫之中,一名长相温柔至极的华服女子,兴匆匆地向戚千里走来。

一待走至戚千里身前,不等她起身,华服女子立刻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爱的拥抱”,然后急急示意身后的男侍将东西送上前来——

一袭黑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颗硕大且晶莹透亮的水晶球!

“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要不是的话,我马上让人给找更好的!”

“哎呀,大姐,我爱死你啦!”当望见那颗世间罕见的水晶球,戚千里的眼眸霎时亮了。

“大姐,你好贼啊,说好是我们一起送的嘛,你居然一个人抢功!”

“是啊,千里,难道你就因此只爱大姐不爱我们?”

听见戚千里的话语,其他几名女子不依,纷纷委屈地娇嚷了起来。

“不爱你们我爱谁去啊?”呵呵笑了笑,戚千里望望天色,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哎呀,那我得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啊!”一听到“未时”两个字,戚千里立刻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边走边对身后的华服女子挥着手,“对了,大姐,今晚入夜后不宜下决断,别忘了啊!”

“大姐当然会听你的啊!只你上哪儿去啊?”望着戚千里翩翩的背影,华服女子——女儿国女皇——云茱穆尔特有点委屈地说着,“人家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看你……”

“约了人喝酒嘛!”只见戚千里懒洋洋的回头一笑。

“哦,是喝酒啊,那你慢慢喝,喝得尽兴点哦!”

望着戚千里那慵懒又迷人的笑容,云茱穆尔特温柔至极地轻轻挥着手,直至再望不见那个纤纤背影。

只这位前一刻还笑脸盈盈的女儿国女皇,一转身,脸上的杀气几乎湮灭方圆百里——

“入夜后不宜下决断是吧?好,二妹,即可下令,不待入夜了,“现在”就让姐妹们把那群三苗国的龟孙子给我一个个打回去哭娘喊爹——想欺负我们女儿国,等十辈子吧……”

是的,就是这样,这就是女儿国。

老实说,戚千里还真没想到当个和亲公主的生活,竟比她以前当灵巫时还作威作福、舒畅快意。

以往她作威作福时,好歹还得装成神神叨叨、莫测高深的模样,可到这女儿国后,竟连装都不用装,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她一入住“皇子府”,不仅整个女儿国皇族都对她礼遇有加,那号称“女儿国七辣”的女皇姐妹们更是与她“意气相投”,不仅给了她绝对的自由,更给了她绝对的隐私!

唉,日子再这么舒坦下去,她真的都要过傻了……

不过还好,总算有件事让她想傻也傻不了!

晃晃悠悠地走出皇宫,戚千里熟门熟路地朝不远处的一间酒肆走去,未待进门,一个似笑非笑的磁性嗓音便由酒肆内传来——

“师姐。”

就见一名温文尔雅、无敌俊美,年纪比戚千里略大个两、三岁的紫袍男子,手摇纸扇一人独坐在酒肆里,无顾身旁女子对他的爱慕,笑脸盈盈地深情凝视着戚千里。

“少用你那一听就不安好心眼的语气叫我师姐。”大剌剌地坐至紫袍男子身旁,戚千里一点也不客气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怎么,找著我们那个臭老头师父了?”

“找着了。”紫袍男子笑得那般温柔,边说边优雅至极地将杯中酒倾入口中,“正在茅坑里拉屎呢!”

望着紫袍男子俊美的脸庞,戚千里再忍不住地轻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这辈子真没见过像你这般表里不一到如此登峰造极境界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开口说话,那样的话,这世上因听你说话而想杀人的人应该会少上许多。”

“我早知道这世上就师姐你最明白我。”听到戚千里的话,紫袍男子脸上的笑容更醉人了。“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会在我们那个臭老头师父拉屎时,死命巴着他的臭裤头,求他当我师父……”

在众女儿国女子与男子的倾慕光中,紫袍男子与戚千里那“和乐融融”、低语的模样简直让人仿若置身在仙境,而然而,那是因为他们压根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更有意忽略那堆在这对俊男美女脚旁的凌乱酒瓶……

“千里,是我醉了,还是你在我酒里下毒了?”就这么边喝边闲聊着,突然,紫袍男子抬起微醺后更迷离的双眸望向戚千里,“我居然感觉到一股跟比牛屎还臭的人世完全不搭调的绝美,澄净灵光……”

“还一次两道对吧?”听着紫袍男子的话,戚千里一边苦笑一边将酒倾入口中喃喃自语着,“不是我要说,这两个人的消息会不会太灵通了点啊……”

“哎呀呀,这……”好奇地抬眼望着踏入酒肆的人,紫袍男子突然望向戚千里,而后,缓缓地用扇子遮住嘴,嘴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你好。”仿若有些诧异、又不太诧异,皇甫寄书对着戚千里微微颔首,“竟真是你。”

“我还以为你们会晚点才到呢。”望着徐徐向自己走来的皇甫寄书,戚千里慵懒一笑,“樱姑娘呢?”

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微微让开身,露出身后虽有些削瘦但依然绝美温柔的秋樱。

“樱姑娘,近来可好啊?”一望见秋樱,戚千里立即乐呵呵地对她挥挥手。

“真的是你呢,刚师兄说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不信,戚公——”秋樱本是微笑地上前来招呼,可在望见戚千里的装扮后,一时竟有些愣了,“姑娘?!”

是的,姑娘,因为自戚千里至女儿国后,就是一身朴素的女子装扮!

她的衣衫虽依然总是白色,身上也没有任何饰物,一头乌黑发丝虽不像以往那样凌乱,但也没盘整到哪里去,只那股浑然天成的灵气,与本就清丽、秀美的脸庞,让她无论走至何处都吸引住众人目光,尽管她自己毫不在意、也从不知情……

“哎呀,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听起来多别扭啊。”听到秋樱对自己的称呼,戚千里摇了摇手后指着自己,“千里!”

“千里。”虽心中是那样诧异,但秋樱依旧笑得那样温婉,“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因为她曾经是你们的灵巫大人。”

未待戚千里回答,皇甫寄书的声音便由秋樱身后响起。

“什么?!”

听到皇甫寄书的话,秋樱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半刻后,她立即盈盈垂首屈膝,而眼眸,彻底朦胧了。“大人……”

她无法不行此大礼,因为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明白自己之所以还能一直微笑着、等待着,不仅因为她身旁的那名男子,更因她眼前这名如此特殊,并且虽无一望便可见得的温柔神态,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温柔的女子……

“别、别!”一把扶助秋樱,戚千里忙不迭地说着,“他不早说了吗?曾经、曾经!”

“谢谢你……”秋樱却怎么也不肯起。“谢谢……”

“唉唉……”望着秋樱那盈满泪滴的真挚眼眸,戚千里长叹了一口气。“好吧,就让你谢这么一回,以后再谢我就生气了。”

“千里……”行完礼后,秋樱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握着戚千里的手开心至极地笑说着,“我好开心见到你,更开心我可以亲口向你说声谢谢。”

“我也很开心。”望着那个至今没有改变过的温柔笑靥,戚千里也笑了,然后边笑边望向皇甫寄书,“今晚住哪儿呢?”

“皇甫旅店。”

“好地方!”对皇甫寄书点了点头后,戚千里拍拍秋樱的手,“那你们快去休息吧,改明儿个我找你们玩去。”

“一定要来哦,千里!”依依不舍地望着戚千里,秋樱轻轻说着,“一定要来哦!”

“一定。”戚千里对秋樱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皇甫寄书,“快去、快去,别让樱姑娘累着了。”

“我们走了。”

轻轻对戚千里颔首,又对她身旁的紫袍男子抱抱拳,皇甫寄书转身领着秋樱步出酒肆。

“哎呀呀……”望着戚千里像没事般的继续回头喝酒,紫袍男子突然抿嘴一笑,“千里“师姐”,你的灵光似乎——”

“有什么意见吗?”戚千里懒洋洋地说着,只右眼,却微微地眯起了。

“不敢……”紫袍男子优雅地扇着折扇,眉上却染了一抹让人心疼的轻郁。“只不过瞧着他们的模样,还真是怎么瞧怎么碍眼啊。该用什么法子赶走他们好呢?”

“不用想。”戚千里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赶不走的。”

“是啊,所以才更觉得碍眼又碍事啊……”紫袍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温柔的目光望向戚千里,“千里。”

“说吧。”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戚千里淡淡说着,“我听着呢。”

“你知道独孤鸿千里迢迢的来到女儿国是为了什么事吗?”

“大概是想把我废了吧。”戚千里毫无所谓的说着。“因为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

“你都知道,干嘛还淌这趟浑水?”对戚千里的回答似乎早明白在心,紫袍男子的眉间轻郁更惹人怜爱了。“直接废了他不省事多了?”

“因为另一个他希望我救他。”缓缓望向紫袍男子,只戚千里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的空气中,“因为我见过另一个没有幻化成魔的他……”

是的,一个尚未完全幻化成魔、一个在理性与魔性中来回苦苦挣扎,并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独孤鸿。

戚千里永远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当时所见——

一个时而狰狞、时而正常,一段时而狂狠,以及一个时而自残、时而残忍的“半人鬼”……

所以戚千里永远忘不了,当那个半人半鬼的独孤鸿,努力地用左手压制住右手、求她狠狠往他心口处刺上一剑时,左眼那坚毅的眼神!

所以戚千里永远忘不了,当那个半人半鬼的独孤鸿,努力地用左手撕扯着右边嘴角,由血肉模糊的嘴中吐出的那个“卑微请求。”

而最让戚千里忘不了的,是那日与复活的独孤鸿惊天一战时,为保住她最后一丝气息而斩断自己右臂的那只左臂,跟那声与凄厉哀嚎同时响起的“请救救我”与“一定毁了你”……

“辛苦你了,千里……”总是未曾亲眼见过,但望着戚千里眼底的沉沉惊骇与悲怜,紫袍男子再忍不住伸出手,轻拍着她的发梢。“只是,有你这种笨蛋当师姐的我更辛苦啊……”

“师弟……”轻轻抬起头,戚千里望着紫袍男子那充满“悲天悯人”神圣气息的脸庞喃喃说道,“你就不能从你这张帅到掉渣的脸上说出点人话来吗?”

“唉,我要是太完美的话,其他人怎么活得下去呢!”紫袍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将手离开戚千里的头,并优雅地伸向酒瓶。“对了,一个月后的亥年亥月亥时,那死老头才能出关。”

“嗯,然后呢?”

“一个月后的亥年亥月戌时,女儿国商丘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闇夜之时,到时独孤鸿的魔性将被发挥至极致……”紫袍男子轻轻将酒瓶拿起。

“嗯,所以呢?”

“因此若想保住那个废渣,在那爱拉屎的死老头出关前,至少必须拖住那个彻头彻尾成为大魔头的废渣一个时辰……”紫袍男子那般温柔的拿着酒瓶,为戚千里手中的酒杯斟满一杯酒。

“那你的结论是?”

“所以,千里,我的结论就是——”举起戚千里的酒杯,紫袍男子轻轻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可不可以喝完这杯酒后,你就当这辈子从没认识过我?”

  第八章
  
  由皇甫奇书与秋樱抵达女儿国后的第二日起,戚千里每日一早便会晃至“皇城旅店”,然后领着一脸笑意的秋樱与依然平静的皇甫奇书在女儿国中四处游玩。
  
  这是招险棋,戚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
  
  但为了引出追随她身后之女女儿国,但却至今未有所动作的独孤鸿,她不得不为!
  
  毕竟离一个月后的“魔闇之时”已没有太多的时间,若独孤鸿要一直待到那时再对她出手,那她真是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了……
  
  更何况,她也想利用这个机会,证实一下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所以——
  
  抱歉了……
  
  听着走在自己身后的皇甫奇书与秋樱的脚步声,戚千里在心中对他们轻语着。
  
  但其实她早就明白他们一定会谅解的,因为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皇甫奇书与秋樱——
  
  一名许下承诺后便执着努力着的男子,与一名有勇气接受承诺、愿意背负接受这个诺言后的所有压力,绝不会任意妄为,且不会因结果二有所怨怼的奇女子……
  
  其实,承诺不难,接受承诺也不难,难的是一生一世的守住这个承诺,以及一生一世坦然、并新赖着许诺之人的人。
  
  这一生,戚千里看过太多轻易下承诺且轻易接受承诺之人,更深知世间众多的纷纷扰扰都来自于一个变调的承诺,毕竟,“变”本就是天之常态、心之常态。
  
  只当世人都夸奖皇甫奇书重承诺、并钦羡能受他“千金一诺”的秋樱如何幸运之时,有多少人明白,其实皇甫奇书也是幸运的?
  
  因为若非他所承诺之人是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坚毅无比的秋樱,或许他日日必须活在被感谢、被怀疑是否有所求,甚至被无端利用的压力中。
  
  但秋樱从不如此。
  
  她坦然接受着皇甫奇书的关心,坦然面对皇甫奇书的帮助,坦然依靠、信赖着皇甫奇书,只这种坦然却又不等同于“理所当然”,而是来自于一种更深沉、更高贵的情感。
  
  这样的两个人,其实都是多么的幸运,而能遇见他们二人的她,又是多么的幸运……
  
  “有不速之客。”
  
  五天后的某一日,正当戚千里领着皇甫奇书二人至西郊湖畔看夕阳时,突然,她的耳畔传来皇甫奇书轻之又轻的警语。
  
  来的还真快,看样子这“饵”确实非同凡响啊……
  
  “嗯,看着办吧。”淡淡的笑了一声以后,戚千里同样轻之又轻的回答。
  
  而后,她闭上眼,在感觉到一阵阴森诡异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三人袭来,腰中银云链已紧握在手中!
  
  就见霎时间,四周平静的树叶,突然如同飞箭般疯狂射向戚千里三人所在之处!
  
  早有准备的戚千里与皇甫奇书早一前一后的将秋樱夹在二人当中,然后在一剑与一链的双重闪烁间,任那杀气腾腾的树叶在空中碎成片片……
  
  “好身手。”
  
  当破碎树叶缓缓坠落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在不远处的暗林间缓缓响起。
  
  当这个诡异且令人全身寒毛竖起的粗音响起的同时,一抹黑影也突然闪出,在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间内,便将秋樱与戚千里一左一右的吸至他的双掌间——秋樱在右,戚千里在左!
  
  微微运气抗拒了一下,戚千里立即发现自己的抵挡根本对身后人毫无作用,因为那股极强的吸力依然将她的背紧紧地吸附在他的手掌上。
  
  左手是她是吗?
  
  看样子她的推测没错了……
  
  “放下剑,要不我立刻杀了她们!”
  
  没有任何迟疑,皇甫奇书缓缓垂下握着长剑的手,冷冷望着站在戚千里与秋樱身后的蒙面黑衣人——
  
  “有何见教?”
  
  “你们打扰了我的清净……”蒙面人用着他那仿若由地狱响起的声音粗哑说道,“该当何罪?”
  
  “罪不至死。”皇甫奇书依然平静的说。
  
  “是吗?罪不至死?”说完这句话后,蒙面人口中发出一阵嘎嘎的咕噜声,“既然你这么说,那么究竟是谁罪不至死,就由你来决定吧。”
  
  “此言何意?”抬起眼,皇甫奇书徐徐问道。
  
  “你等既已扰我清净,自将付出代价,所以这两个女人中,你只能带走一个。”蒙面黑衣人冷冷笑着,“而你不想带走的那个,理所当然的也就由你来解决了……我劝你,别想作怪,因为若你想使诈,这两人全将立即死于你的眼前。”
  
  “是吗?”点了点头,皇甫奇书缓缓的抬起长剑,“我知道了。”
  
  “师兄?!”
  
  在皇甫奇书才抬起长剑之时,秋樱突然惊呼出声!
  
  因为皇甫奇书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入戚千里的左胸,并且一剑刺穿!
  
  “你?!”
  
  但惊讶的,却不只是秋樱。
  
  因为皇甫奇书那一剑竟刺得那样深、那样毫不留情,不仅一剑刺穿了戚千里的左胸,更深深刺进了蒙面黑衣人的掌心之中,并且同样刺穿!
  
  掌心既被刺穿,黑衣蒙面人内力一时溃散,受创的手,再无法控制任何人。
  
  在黑衣蒙面人收回阴邪内力之际,秋樱的身子当下向前跌了有十步之遥,戚千里则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缓缓往下跪去,眼眸,彻底涣散……
  
  “为了保住你真真在意的人,你确实一点也不犹豫。很好,很好……你就带着你真正在意的人永远离开女儿国,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丢下着了这句话后,蒙面黑衣人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的失去了踪影。
  
  一直站在原地的皇甫奇书则悄悄等待了一下,待再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时,立即冲向戚千里,连点住她身上的几处穴道——
  
  “你怎么样?”
  
  “瞧我做啥呢……”就见戚千里缓缓睁开眼眸,苍白着脸呵呵一笑。“还不赶紧……到樱姑娘……那儿去……”
  
  “她已有人照料了,我去不方便。”
  
  “是吗……”努力的转头向不远处望去,戚千里看着一群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围在秋樱四周极力照料着,嘴角,缓缓荡起了一个微笑。“看样子……还真不太方便……既然你在我这里 比较方便……就麻烦你……把我扛回家吧……”
  
  幽幽的由昏睡中转醒,戚千里却不想睁眼,因为现在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得她都舍不得醒来。
  
  但再舍不得,她也不能就这么耍赖下去,所以她只能发出一声惋惜的感叹后,缓缓睁开双眸。
  
  “不是我说你,你这么会把人宠坏的。”感觉身后那个温暖、广阔的胸膛,戚千里喃喃的说着。
  
  “你不会。”皇甫奇书淡淡说着,然后为躺在自己怀中的戚千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痛吗?”
  
  靠在皇甫奇书舒适的怀中,戚千里轻轻打个呵欠,“你出手那样准,我还能痛到哪里去?”
  
  是的,戚千里早知道皇甫奇书会怎么做、而她又该怎么做。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知道。
  
  所以那时的她,是将全身之气凝结于左胸之上,因此尽管那一剑彻底刺穿了她的心口,但她所受的伤害却已降至最低。
  
  “抱歉,我还是失手了。”掀开遮盖在戚千里半裸上身的丝被,皇甫奇书望着那微微还沁着血丝、怎么看都令人心口揪紧的伤口哑声说道。
  
  若当时的时间不那么紧迫,或许他下手的部位可以彻底精准,而不至于有这么小小的偏差,更不至于让她多流这么多不该流的血……
  
  望着皇甫奇书微皱着眉轻手轻脚的检视、包扎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戚千里喃喃说着,“帮个忙,你这要是算失手,那我戚千里都不知道失手几千几万次了……”
  
  待戚千里伤口彻底被重新包扎完后,坐回床上,皇甫奇书再度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是他吗?”
  
  “嗯。”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戚千里又打了一个呵欠。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望着戚千里有些苍白的小脸,皇甫奇书的眉头不自觉的又皱了起来。
  
  “不冒险的话,我会死得更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沉吟了一会儿后,皇甫奇书轻轻问道。
  
  其实皇甫奇书想问的事很多,但如今,他只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深知现今的独孤鸿确实不是他能应付的人,而他也明白待事情真正结束后,他终将会得知今日他尚且不知的事。
  
  所以现在,他只想知道目前唯一能应付独孤鸿的戚千里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而这个“怎么做”的她,安不安全?
  
  “让我想想……”
  
  是的,戚千里要想想,特别在经过昨夜之后。
  
  因为过去她曾想不透的一些事,经过昨夜,已被一条线索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就像过去她总怀疑那“伪”江湖大事记的出现时间有些古怪,现在她明白了,那应该是独孤鸿所为——
  
  因为他想引人入野猪林,以人血练邪功,所以在她带着皇甫奇书与秋樱入林时,他才会有那一开始的无差别式狙击。只是当他发现来者是谁后,那尚存的人性自然停止了对秋樱与皇甫奇书二人的敌意。
  
  而他,更在彻底绝望自己不人不魔的模样时,私心希望能将一生挚爱、却再无法相守的秋樱托付给皇甫奇书,所以才会主攻她,并在多次失败时,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将她调离,然后对皇甫奇书下了邪药,希望皇甫奇书能因此与秋樱生米煮成熟饭,了却他此生最后的心愿……
  
  其实她也明白,那时的独孤鸿,仅存的人性必然已渐渐被侵蚀了,否则怎会使出如此异于常人的手段,并且还在后悔之时掳走秋樱?
  
  但尽管他的人性渐渐被侵蚀,但终究存在,否则他又怎会在她受伤不敌之时,亲手用左臂砍断自己的右臂……
  
  正因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心中的哀鸣,一个半魔半人、一个时时都处于内心正邪交战的痛苦哀鸣,所以她决定将战线拉长至女儿国。
  
  因为她知道,“人”的独孤鸿始终希望她能救他,“魔”的独孤鸿则无论如何要毁了她,而女儿国的商丘山,有着她唯一的希望……
  
  只随着“闇夜之日”愈发靠近,独孤鸿的人性与魔性已几近混乱,所以在再度看到挚爱的女子之时,原本还想等待的两个独孤鸿同时决定下手了。
  
  邪的独孤鸿希望借由皇甫奇书的手杀了她,而正邪摇摆的独孤鸿则希望借由皇甫奇书杀了她这幕,让秋樱明白她在皇甫奇书心中的重要性,再一次将秋樱托付给皇甫奇书……
  
  嗯,应该就是这样了,可总算搞清楚了……
  
  轻吁一口气,戚千里缓缓闭上了眼。
  
  望着戚千里轻闭眼眸,蹙眉深思的模样,皇甫奇书也不打扰她,只是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后,便快手快脚的将房间内整理一遍,然后走至床旁的一口箱子里取出一件干净的男子外衣为她换上。
  
  “你昨儿个一整夜都待在这儿?”就在这时,戚千里突然睁眼问道。
  
  “嗯。”皇甫奇书边拿一个大靠枕枕在戚千里背后边回答。
  
  “哎,我怎么那么笨啊?我早该想到的……”望着皇甫奇书那样理所当然的坐在自己身旁,戚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眸,“喂,小宝,你的大名究竟唤什么啊?”
  
  是的,那群“女儿国七辣”口中的“小宝”,她眼前的皇甫奇书,她的“夫君”。
  
  难怪她老觉得他对女儿国好像太熟了点,难怪她老觉得他对伺候女人这档子事似乎太熟了点,难怪她老觉得他“熟能生巧”的机会太多了点,搞半天,他也不难啊!
  
  要不是因为对他抱着她回府竟引不起一点波澜觉得奇怪,要不是对她伤成这样“女儿国七辣”竟没有出现觉得奇怪,要不是对他在这个房间里待得真么理所当然、兼熟门路觉得奇怪,他到底还想瞒着她、瞒秋樱到什么时候啊?
  
  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开口?
  
  不,不会的,因为据她对他的了解,最有可能的时间点,便是独孤鸿之事有个彻底了结之时……
  
  “云书穆尔待。”虽然有些讶异戚千里明了得如此快速,但皇甫奇书还是据实以告。
  
  “根本没有宝这个字嘛,难怪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块儿……”
  
  听着戚千里不甚满意的低语,皇甫奇书没有作声,只是将丝被盖在戚千里身上的动作愈发的温柔了。
  
  “我承认我是本了一点,不过老实说,事到如今,我真搞不清我们两个之中谁比较笨了……”
  
  戚千里口中随听似在喃喃自嘲,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这话后所埋藏的无尽心疼。
  
  能不心疼吗?
  
  她身后这名男子简直死心眼到了极致了!
  
  明明对秋樱那样的眷恋与守护的,不是吗?
  
  要是当初,在秋樱请他为她的婚事想法子时,他回答一句“抱歉”,那他根本无须任何理由、更无须歉疚便可抱得美人归了,可他,却硬生生的将人往外推……
  
  可她呢,难道比他聪明?
  
  明知他对秋樱的眷恋,明知他对秋樱的守护,但为了不让他这顶天立地的男子开口求人,所以她根本连法子都不想了,就直接将自己推向火线……
  
  算了,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了,不是吗?
  
  更何况,她自己不也相同吗?
  
  尽管明白也许在他的心中,她永远排不到第一位,但她不也依然这样傻傻的眷恋着他、傻傻的守护他?
  
  唉,两个傻子送作堆,想想也真算是“门当户对”……
  
  “千里姐,秋樱姑娘想来看看你。”
  
  正当戚千里暗自苦笑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那有什么问题。”坐直身子,戚千里朝门外懒懒说道,皇甫奇书则小心翼翼的将被子盖至她身上后,才走下床去将房门打开,然后换坐至屋内的椅上。
  
  “千里……”当房门打开,秋樱那满含着忧心与雾光的眸子立刻映入戚千里的眼中。“你没事吧?”
  
  “樱姑娘,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举起手,戚千里对秋樱笑了笑。
  
  “这……”望着戚千里那无事发生般的模样,秋樱彻底愣住了,半晌后,她望向坐在一旁的皇甫奇书,“可是师兄明明……”
  
  “明明刺了我一剑是吧?”听着秋樱那温柔嗓音中的微微不满,戚千里调皮的呵呵一笑,“那当然是因为我戚千里本就不是个寻常人嘛。”
  
  “不是寻常人?”秋樱眨了眨眼,有些不明了戚千里所谓的“不寻常”指的是哪个部分。
  
  是,她早就知道戚千里确实不是寻常人,可再不寻常,也不至于心脏整个都被刺穿还能如此无事般的与人闲聊吧……
  
  “她的心脏位置与常人相反。”
  
  秋樱的这个疑惑,很快的便由皇甫奇书为她解开。
  
  “相反?”秋樱又愣住了,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戚千里竟能不寻常到这个境界。“师兄,可你也不该什么都不说就——”
  
  “她知道。”未待秋樱将话说完,皇甫奇书便答道。
  
  “我知道啊!”未待秋樱将话说完,戚千里便答道。
  
  “知道什么?”听着这两人异口同声的“我知道”,秋樱更不知道了。
  
  “知道我会刺她一剑。”
  
  “知道他会刺我一剑。”
  
  一样的异口同声,一样的理直气壮兼理所当然。
  
  “什么?可是你们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千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这很奇怪吗?”戚千里有些纳闷的望着秋樱,“他那剑刺得多完美啊!”
  
  “不算完美,还是差了一些。”
  
  “你这人怎么这么男沟通啊,就跟你说刺得很好了,你到底在那里嘟嚷什么啊!”
  
  “不该流那么多血的。”
  
  “哪里多了啊,我就算不小心被竹业划破手指也没流过这么少的血……”
  
  来回望着戚千里与皇甫奇书的你一言我一语,秋樱先是诧异,后是微楞,再后来,她竟缓缓的笑了,笑得眼中盈满了雾光,笑得那样满足、那样幸福。
  
  那笑容,就仿若得知自己最尊敬、最珍贵、最珍惜的人,终于得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真正的幸福后,发现自心底最衷心、且最感动的满满喜悦与祝福……
  
  “千里。”半晌后,秋樱的笑容却缓缓逝去,而后,一抹忧心与自责浮上上眼中。
  
  “嗯,什么事?”停下与皇甫奇书的对话,戚千里望向秋樱。
  
  “那个……”秋樱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与往常一般平静,“皇子他不在吗?”
  
  “啊,他啊……”听到秋樱提起了“皇子”,戚千里愣了愣,瞟了皇甫奇书一眼后,举起手摸了摸头发傻笑了声。“嗯,怎么说呢……反正从我到女儿国、一直到我出事之时,我都不知道他究竟长成什么冬瓜模样……”
  
  她真的没说谎,她了不起只是把出事“至今”改成出事“之时”罢了!
  
  那时她确实不知道皇甫奇书就是“小宝”啊……
  
  听到戚千里的回答,秋樱的眉头却更紧蹙了。“那他都上哪儿去了啊?”
  
  “嗯……这个……大概是忙着在这城里的某间闺房里陪姑娘家聊天吧……”再瞟了瞟皇甫奇书那怎么看都有些不自在的脸,戚千里只能又摸了摸头继续傻笑,“哎呀,我们管他做啥,这儿可是女儿国,他一个小小的皇子算那根葱啊,我想休了他随时都可以……”

第九章

知道皇甫寄书暂时还不想揭露那个“秘密”,不想让秋樱在烦忧独孤鸿之时更增心理压力,所以在那日离去后,戚千里就将皇甫寄书请出房外,让他自己找一间舒服的房间休息去。

纵使如此,皇甫寄书还是夜夜至戚千里的房中探查她的伤势,直到她靠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再缓缓离去。

由于伤势并不重,因此戚千里复原得很快,可由她又可以活蹦乱跳的那天起,皇甫寄书就再也没见过她!

怎么了?她上哪儿了?

站在自己临时的睡屋,凝视着那间五天五夜都没有亮灯的房子,皇甫寄书觉得自己的心有些微微的沉重与古怪。

为什么五天都没有回来,并且再也不与他及秋樱同游?

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不见了?

为什么都不再到附近的酒肆喝酒?

究竟是在躲着他,抑或是……再度碰上了独孤鸿?!

一当“独孤鸿”这三个字浮上脑际,皇甫寄书再等不下去了,夜色中,他直冲向女儿国女皇的寝宫——

由姐姐们的话语中,他知道她们相当喜欢戚千里,也许她们会知道她的去向……

“大姐。”

“什么事?”坐在桌前,云茱穆尔特头都没回地冷冷说道,“没事别烦我,我忙得很。”

“您这几日有看到千里吗?”

“没看到。”

“谢谢。”心一沉,皇甫寄书转身便向寝宫外走去。

“站住,谁让你走了?”听着那个急欲离去的脚步声,云茱穆尔特突然回身叫住小弟,然后眯起眼狠狠地瞪着他,“听说你刺了千里一剑?”

“是。”

“听说你自回女儿国后,就日日陪着那位秋樱姑娘,连夜里都没有回千里的房里,就算是你刺伤她后的那段期间?”

“是。”

“难怪。”冷哼了一声,云茱穆尔特不耐烦的转回头去,“要有你这种有比没有还惨的烂夫君,没事还得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被刺上一剑,还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傻子才愿意继续待在那鬼地方!”

是这样啊……

听着大姐的话,皇甫寄书的心及脑子一下子全停滞住了。

自小生在女人堆中的他一直弄不清女人,也没打算弄清,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女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戚千里不同,她虽是女人,却不仅仅是女人,所以同她相处时,他从来不必费心思索这些问题。

他只须像与寻常友人那样自然而然地与她交谈便可,有时甚至不需任何特殊言语,她就能心领神会。

看着她,他就会感到安心;望着她,他就会感到平静;靠着她,他就会感到温暖。

可她终究是名女子,不是吗?

所以,是否真如大姐所说,戚千里再不愿待在这儿了,因此才会不告而别?

但无论大姐怎么说,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纵使她百般不愿待在他身边,也绝不是一个不透露出半点情绪便离去的人,绝不是!

回想起戚千里曾经以“笑问生”的身分与市井朋友告别的那一夜,皇甫寄书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索性放弃了询问,直接开始寻找,在整个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旅店中寻找着……

不能有事,你绝不能有事!

随着寻找的时间愈来愈长,皇甫寄书的心就愈慌。

就在他打算到城外寻找,脚步才刚踏出城门时,便听得一个尔雅、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这儿呢!”

皇甫寄书有些纳闷地停下脚步,因为城门处除了他及守门人之外,并无他人。

当他眯起双眼望向城门外,城门外不远处一间灯光昏暗的偏僻酒肆映入他的眼簾。

虽有些狐疑,皇甫寄书依然大步向前而去,而未及走至酒肆门前,他便透过窗口看到了那位曾经有一面之缘的紫袍男子,而后,则是坐在紫袍男子对面、背对着他的戚千里。

原来在这里,原来是在跟这位娴熟千里传音的优雅公子一起喝酒呢……

在望见戚千里背影的那一刻,皇甫寄书那颗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微微沉静下来。

但不知为何,尽管心情不再紧张,他的心却那样沉重,沉重还带有些他怎么也形容不出的微酸与苦涩。

但无论如何,她平安无事就好。没事就好……

由窗外对紫袍男子微微颔首后,皇甫寄书一转身准备大步离去,只此时,戚千里却回头唤住他——

“喂,着什么急啊!既然来了,就顺便把我扛回家吧……”

望着戚千里那双带有些醉意的双眸,望着她那因微醺而浮现一抹嫣红的双颊,皇甫寄书默默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走入这间小小的破旧茶肆,等待着她起身。

戚千里起身了,皇甫寄书这回却没有一把将她扛在肩上,而是轻轻搂住她的腰,然后对紫袍男子再微微颔首、说了声“谢谢”后,才将她抱至马上,坐在自己的身前。

“怎么回事?”靠在皇甫寄书胸前,感觉着身后男子的那一身热汗,戚千里打个呵欠轻轻地问着,“这么冷的天居然一身汗。”

“我以为你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听到皇甫寄书的话,戚千里原本举起欲遮住呵欠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我瞒了你很多事,又弄伤你……”

“帮个忙,对我戚千里来说,那根本不算回事好吗?”举起双手,戚千里将手放在额前,挡住四面的光,然后遥望着远方星斗。“更何况你要知道,在你这儿有吃有住有玩有乐的,傻子才不待呢?”

戚千里的回答,并未让皇甫寄书感到一丝释怀,反倒更让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压抑。

只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抬起头,望着满天的繁星。

夜风中,马儿踢踢踏踏地向“皇子府”走去,而当马儿终于停下,皇甫寄书轻轻将戚千里抱下马时,突然唤了一声——

“千里。”

“嗯?”

听着皇甫寄书第一次唤着自己的名,听着那醇厚嗓音中流洩出自己的名,戚千里有些微愣地抬起头望向他。

望着戚千里纳闷的眸子,皇甫寄书万分诚挚地缓缓说道,“虽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很喜欢你在我身旁的感觉,所以若愿意的话,你能否一辈子留在我身旁?”

喜欢?他喜欢她在身旁的感觉?

是吗?是这样吗?那很不错啊……

“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旁的……”

望着皇甫寄书那张诚挚且执着的脸庞,戚千里轻轻的笑了。

而微笑着的戚千里,眼眸有如星斗般的明亮……

那夜后,戚千里住回了皇子府内,尽管她依然像以前一样,四处与那紫袍男子聊天、喝酒、闲晃,也依然不再与皇甫寄书及秋樱同行。

虽然皇甫寄书隐隐明白戚千里不与他及秋樱同行必有所由,但他没有多问,并且,也没有在夜间时分再至她的房中,甚至再像以前一样让她轻靠着他的胸膛。

因为不知为何,最近他总觉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在他想靠近她、贴近她,而这个“想要”,已不再像以前那般单纯、自然与纯粹……

一日午后,当皇甫寄书像往常一样穿越府中花厅、欲前去秋樱房间接她时,突然一声娇叱由他身后传来——

“小宝,你给我站住!”

在那声娇叱传出的同时,一群女子倏地飞身至皇甫寄书身前,七把弯刀一分不差地架在他的头颈间!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你们好。”对架在自己颈上的七把弯刀完全视若无睹,皇甫寄书淡淡的一一问好。

“好什么好?”女儿国女皇——云茱穆尔特一脸寒意地首先发难,“给我说说,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是啊,当初姐妹们辛辛苦苦的把冬山国那帮贼孙子打得落花流水,还定了一些只有秋樱姑娘符合的条件,不就是为了替你这个胆小鬼兼窝囊废把秋樱姑娘弄到手吗?可你回报我们的是什么?”

“说,你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竟敢不声不响的把我们要的人往外推!”

“是啊,把人往外推也就算了,最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发了封信,要我们好好对待新的和亲公主,说什么一定要给她一切的自由,还大逆不道的命令我们这群姐姐不许多事告诉她你的身分!”

“我们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不懂得人情世故、家庭伦常的弟弟!”

“不懂事就算了,结果搞了半天,冬山国送来的那个人见人爱的千里你早就认识了,既然这样,你快半年不回家是什么意思?”

“是啊,小宝,你太不像话了,半年不回家就算了,结果回来以后还是天天陪着秋樱姑娘,理都不理千里,既然这样,你就让千里快点把你休了啊!”

“对啊,反正就算千里休了你,我们也会把她当姐妹看,也一定让她继续在我们女儿国作威作福,半点好处都少不了她的!”

“没错,人家千里是多么的人见人爱啊,可你却这么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就是啊,你知不知道朝中有多少女官、女臣日日向我们打探千里何时休了你,就为了给她们的儿子找个好当家!”

“你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啊!”终于,在一阵连珠炮的指责后,七个女子狠狠地一齐喊道,“再不说我们现在就砍了你!”

平静地望着那著名的“女儿国七辣”,皇甫寄书的声音就如同他的脸庞一般平静,“我从没想过要娶樱姑娘。”

是的,从来没有。

这么多年来,他对秋樱的关心、疼爱与守护确实异于常人,而这种深埋于心、且坚不可移的情感,被很多人视之为情爱,就如同他的姐姐们。

只他却深深明白,那并不是!

而之所以明白,正因他由头至尾见证着秋樱与独孤鸿之间的真正眷恋。

他其实感动着的是那股纯粹,心动着的是那股执着,心疼着的是那股勇气,因为他明白,这世间,这种情感太少、太少,少得他不忍它在他的眼前夭折,少得他想用尽一切去守护……

“娶不娶是你家的事,反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们七个姐姐也管不动你了!只是千里呢?”

听到皇甫寄书的话,七个姐妹先是愣了愣,而后又铺天盖地的骂了起来。

“对啊,那千里呢?你准备何时开口让千里休了你?”

“说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在又一阵连珠炮似的斥责后,皇甫寄书将眼眸望向远方徐徐说着,“千里说,在我这儿有吃有住有玩乐的,傻子才不待。”

“这算什么啊?是聪明人都会这么说的啊,这代表什么了?”

“更何况那是千里说的又不是你说的!”

“对啊,你说话了吗?”

“快说啊,你说话了吗?!”

“我说话了。”将眼眸望向大姐云茱穆尔特,皇甫寄书缓缓说着。

“你说什么了?!”听到皇甫寄书的话,七双眸子倏地一转,一齐狠狠盯视着他。

“我说——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喜欢她在我身旁的感觉。”皇甫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所以我问她,若愿意的话,能否一辈子留在我身旁。”

待皇甫寄书将话说完,四周一下子静默了,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七位女子的眼中,全染上了一抹诧异与一抹朦胧雾光……

“千里怎么回答你的?”许久许久之后,云茱穆尔特冷冷地问着,嗓音竟微微的颤抖着。

“她说: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旁的。”

有些不明白姐姐们为什么突然全静了下来,但皇甫寄书依然将戚千里曾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缓缓地浮出了一股暖意,并且,这股暖意竟是那样源源不绝地由心底流淌而去,一直蔓延至全身,久久没有逝去……

七把弯刀,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地由皇甫寄书身上撤走了,而后,七个姐妹一起背过身去——

“走走走,快滚出去找你的樱姑娘吧,我们暂时不想见到你了!”

“真是的,浪费我们的时间……”

“好的,那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我先告退了。”

有礼有节地对七位姐姐们道别后,皇甫寄书缓缓步出了花厅,继续朝秋樱的住处走去。

“那二愣子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待皇甫寄书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转角,云茱穆而特眼中的泪水,再忍不住地滴落了。“我这做大姐的,这辈子都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大姐,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们更想哭了……”

“当初之所以十岁就将他赶出宫,更不许他对外人说起自己的身分,就是为了磨练他,不想让他在这全是女子的宫中染上一身女儿气及纨绔气,更希望他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他竟比我所希望的还要出色,如此懂得尊重及珍惜女子……”

“是啊,真的成了个好男人呢……”

“瞧瞧他刚刚说话那副样子,简直……唉,不行,我受不了了,谁有手绢借我用用……”

“大姐,你听听,他对千里说一辈子呢!他的一辈子,就真是一辈子啊……”

“居然还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弟弟啊……不过傻得好可爱,让人好想一口吃了他啊……”

“嗯哪,要不是遇上了千里,这个可爱、晚熟又慢热的二愣子这辈子大概没有机会说这话了……”

“是啊,要不是遇上了千里……”

正当“女儿国七辣”为皇甫寄书说出口的话感动得涕泪纵横时,戚千里恰巧晃晃悠悠地由花厅走廊经过,在听到哭声后,眨了眨眼走入花厅——

“咦,大姐、还有其他姐姐们,怎么啦?后宫给人烧啦?要不怎么一个个都哭成泪人啦?”

“千里,我们好爱好爱你啊……”一望见戚千里,所有的姐妹们一拥而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也很爱你们啊。”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望着个性各异、一样剽悍,但却其实温柔、坚强至极的七姐妹,戚千里的眼眸是那样的温柔。“所以拜托别再把鼻涕擦我身上了好吗……”

第十章

发现自己再不能假装不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是在女儿国女皇发布京城日夜禁足令、并且欶令“皇城禁卫军”死守于商丘山下之时。

日夜禁足,这等于是封城了!

有什么人、什么事会严重到需要封城,并且还出动女儿国最精锐部队“皇城禁卫军”的地步?

又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让戚千里在封城前三日便一人独自出城,至今未归?

独孤鸿。

“我只问一次,千里是不是去商丘山了?”

站在云茱穆尔特的寝宫里,皇甫寄书冷眼扫视着七个一脸凝重、鸦雀无声的姐姐们。

“不说是吗?那我就自己去找!”

一转身,皇甫寄书飞身向外而去。

“站住!”

末待身子飞出寝宫大门,七把弯刀便一起在空中架住了皇甫寄书的颈项。

“千里说让你们在家里等着,她事情办完就回来。”

望着前方,皇甫寄书神情冷冽,彷若未闻。

“反正你去也不济事,人家千里早拉着那个天天跟她一起喝酒的紫袍小白脸帮着她了。”

“那公子长得挺俊的!”

“看着跟千里也挺投缘的,若千里愿跟着他——”

夜空中,一股突生的怒气直冲云霄,而在那股怒气升起之时,原本“女儿国七辣”紧紧握在手中的七把弯刀一齐掉落在地上,而皇甫寄书的身影,倏地消逝在夜色中。

“哎呀,他生气了呢。他长这么大,我第一回见他敢对我们甩脸,真是太不像话了!”

“是啊,不像话到了极点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心里既感动又复杂……”

“复杂归复杂,你们还不快跟上啊!要知道这种死心眼的二愣子一旦发起火来,就是神佛也挡不住啊!”望着那再也望不着的身影,云茱穆而特轻轻叹了口气。

“那大姐,我们走了!”

“把秋樱姑娘也一起带去吧……”略略沉思一会儿后,云茱穆而特又说道,“她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坚强,一定顶得住的。”

“好的,大姐……”

在从家姐妹们急急追赶着皇甫寄书时,他早已一人独自冲向商丘山,并直接冲破皇城禁卫军防线往半山腰而去!

望着山顶的那阵熊熊火光,皇甫寄书的心几乎都要爆开了!

不是答应要一辈子陪在他身旁吗?

既然如此,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独瞒他一人?

不是答应要一辈子陪在他身旁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此刻能在她身后守护她的人不是他?

他就真的这么不济事、也不值得她任何的挂念吗……

“小宝,站住!”

正当皇甫寄书满怀着悲愤向山上奔去时,突然六把弯刀又一次一齐架住他的颈项。

皇甫寄书肩膀一抖,六把弯刀又一次齐落在地。

“小宝,不许你去!”

这回,六个女人一齐围在了皇甫寄书身旁,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皇甫寄书依然不发一语,可他的眼眸已缓缓涣出一抹赤红,而额帝国青筋暴露。

“小宝,算姐姐们求你了,你要想一想她对我们说这些话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啊!”

他不想想、再不想想了!

皇甫寄书不断地在心中狂吼着。

他就是因为相信她,因为不想因自己而造成她更多的压力,所以才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任由她任性的一个人去,留下他一人!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

他知道,他去了或许什么忙也帮不上,可至少他可以站在她的身后啊!

她可知,万一她有什么差池,万一她有什么意外,若她再也无法在他身旁,若他一辈子再见不到她……

心痛如绞、心碎如斯……

痛,痛到骨骼与血液里的痛。

怕,怕到心底最深处的怕……

“小宝,求你了,别冲动好吗……”

身旁女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呼,唤得皇甫寄书心乱如麻,而他,此时此刻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过去她身旁,就算只站在她的身后,就算只远远的看着她!

正当众人努力地说服着皇甫寄书时,突然,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由火光中走出……

“咦,怎么都来啦?”

带着一身的狼狈,向来衣冠整齐、儒雅温秀的紫袍男子披头散发地向众人走来。

“千里呢?”一望见紫袍男子,以及他身上的血迹斑斑,皇甫寄书的眼眸顿时瞪大,心跳几乎停止。“千里呢?!”

“还在里头……”紫袍男子原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但在发现皇甫寄书倏地由人群中消失时,身子一晃,火速拦截在他向前。“不行,你不能靠近,那不是你能——唔……”

紫袍男子的身子,忽地一下子飞离了皇甫寄书十步之遥,落入了附近的草堆间。

“千里,我早知你对我有意见,要不怎么会故意忘了告诉我他内力高深到这般境界的这件事……”

在紫袍男子嘴角沁着血、缓缓由草堆中爬起喃喃自语时,突然,商丘山上发出了一声轰天巨响!

霎时间,烈焰冲天,一处浓雾笼罩山林,而所有人的眼前,再看不到任何事物……

“发生什么事了……”

待浓雾稍稍散去之时,所有人才终于望见彼此,然后一一确认着人员安全,只当看到皇甫寄书之时,所有人全傻眼了。

“小宝……”

就见夜空之下,皇甫寄书竟双目赤红,一头原本绑在脑后的发丝诡谲地向上纷飞。

他上半身的衣衫碎成片片,而胸口、双臂、背脊,全微微裂出了一道道细痕!

赤红的鲜血,缓缓地由细痕中沁出,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赤色!

可他,却彷若什么也不知道似地开始前行,一步一步地向商丘山山顶缓缓前进……

“小宝,你别吓我们啊,你究竟怎么了?”

望着这样的皇甫寄书,所有的人全慌了,连忙上前而去。

只无论是谁,未及靠近他便已被他周身紊乱之气冲得再无法前进,根本无力阻止……

“对了,秋樱姑娘,秋樱姑娘你快来,快来帮忙拉住他!”

突然,六姐妹中的一个望见了终于赶至的秋樱,立刻对她高声叫道。

她们全明白,秋樱在皇甫寄书的心中占有极大的分量,若是她,或许可以!

“师兄你醒醒啊!”听到呼唤后,秋樱自然毫不考虑地便上前想握住皇甫寄书的手臂,只她才刚靠近他,竟被他一手挥开。“师……唔……”

“快,三妹、四妹你们努力挡在他向前!五妹、六妹——”

眼前连秋樱都被弹了开来,所有的人乱成一片、哭成一片,只她们依然继续努力着。

但尽管用尽了全力,所有人依旧靠近不了皇甫寄书,而这,只因他心中那彻底的绝望与浑沌……

“皇甫寄书,你今天发什么疯啊!”

就在所有人几乎束手无策时,突然远远的,一个虽有些疲惫、但却依然清清的嗓音由熊熊火光中传出。

“你还打算砸坏多少东西、甩开多少人啊?说给我听听,我给你算算还差几个。”

望着那个由远方浓雾中缓缓走出的身影,所有人全又哭又笑地惊叫了起来——

“千里?!”

“千里!”

而望着戚千里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皇甫寄书时,大伙儿又叫了起来——

“千里,你小心啊,小宝今天不对劲啊!”

“没事的。”

但戚千里却只是对众人笑了笑,然后继续走向皇甫寄书,最后停在他的身前,“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夫君大人。”

“千里……”

血,停了。发丝,落下了。皇甫寄书望着眼前狼狈但却安然微笑的女子喃喃唤着。

“对,是我。”望着皇甫寄书混沌、赤红的双眸,戚千里轻轻握住他的双手,“走吧,回家了。”

恍恍惚惚地由昏睡中甦醒,皇甫寄书的眼眸尚未完全睁开,身子便倏地由床上一坐而起。

偌大的屋内隐隐飘着淡淡药香,却没有戚千里的身影。

眼眸不住地四处搜寻,终于,由半掩的门扉向外望去,皇甫寄书看到庭院里有一个小小的熬药火炉正徐徐冒着轻烟,戚千里则站在炉旁,与那名紫袍男子面对面喁喁低语。

尽管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但由紫袍男子略带轻忧的神情看来,他似乎正诚挚且努力地说服戚千里某件事。

戚千里却由头至尾地只是浅笑摇头,直至紫袍男子面露遗憾与惋惜之色后,她才慵懒一笑。

但在那令人心动又心颤的笑容中,皇甫寄书望见了,望见了紫袍男子双手绕过戚千里身后,轻拥住她……

再忍不住地缓缓闭上眼眸,皇甫寄书的双拳却也不知不觉地同时握起,并剧烈地抖颤着。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戚千里的声音缓缓由门前响起——

“咦,你起来了?起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啊!”

“千里……”望着那个如同往常般慵懒、无时无刻都让自己觉得安心的脸庞含笑缓缓向自己走来,皇甫寄书的心那样紧,紧得连嗓音都沙哑了。

但纵使如此,他再度睁开的眼眸,却怎么也离不开那个翩翩、且轻巧婀娜的身影。

而不知为何,原本一身轻松向皇甫寄书走去的戚千里,眼眸突然出现一抹慌乱,身子更忽地便来到了床旁——

“别动!”

望着戚千里一脸惊罹地迅速地点住自己几处穴道,皇甫寄书愣了愣。

缓缓低下头,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周身伤口竟缓缓地沁出血珠,让原本雪白的绷带全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赤红……

“怎么回事?怎么就止不住啊!”就见戚千里一边把着皇甫寄书的脉,一边不住地喃喃,“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啊!”

原来,她也会急、也会慌、也会像个寻常人般的手忙脚乱,甚至手足无措到喃喃自语都不自觉……

眼眸,缓缓朦胧了。

皇甫寄书如今才恍然明白,由于她总是那样的洒脱、那样的随性、那样的清淡,所以他总是忘了,忘了她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小了他三岁的女子。

一直以来的她,总不让别人看到她的慌、她的乱、跟她的心……

一直相信眼前这名女子会待在他的身旁,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若有一天,她再不会出现在他跟前、他四周、他眼眸所即的任何一间酒肆……

而在望见方才门外那一幕的此时此刻,他却是如此的希望,希望她的留下,是因为依恋他、不舍他,而不是为了她曾答应他永远不离开的那个“承诺”……

“说给我听听吧。”望着皇甫寄书明明没有来由、却怎么擦也擦不完的血,戚千里深思了一会儿后,索性丢掉手上的柔布一把坐至他的身前。“我给你参谋、参谋。”

“你……”望着戚千里那双纯净的眸子,皇甫寄书喃喃说着。

“喂,别忘了我以前可是首席灵巫哦。”微微眯起眼眸,戚千里彷若半威胁半玩笑的说道。

“我说的是你。”

“我怎么了?”听到皇甫寄书的话后,戚千里微微愣了愣。

“我舍不得你走。”

“我没想走啊。”戚千里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皇甫寄书。

“我希望你走。”低垂下眼,皇甫寄书的嗓音沙哑得不能再沙哑了,“若你能因此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是的,若那名与她在气质上、心灵上、嗜好上都那般契合的紫袍男子,那名她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唯一放心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是要来邀她前去,他,绝不希望她留下,尽管会不舍,尽管会心痛……

听着皇甫寄书的沉沉低语,望着此刻他身上疯狂沁出的鲜红血珠,戚千里整个人彻底静默了。

“你这是赶人还是留人啊?”许久许久之后,戚千里终于缓缓开口了,她口中的语气虽听似是嘟嚷抱怨,可她的眼眸却是笑着的。“我都搞不明白了呢……”

“是的,我搞不明白。”紧握着双拳,皇甫寄书的声音几近瘖哑。“怎么也不明白……”

半晌,一双小小的柔荑轻握着皇甫寄书的双拳,一声温柔至极的清清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没事的,有我呢,我会帮你弄明白的。”

“你明白了吗?”缓缓抬起头,皇甫寄书望着戚千里,望着她笑吟吟的眼眸,心痛得几乎无法自己。

“我明白,明白你爱上我了,我的小宝夫君!”

戚千里轻轻地笑着,只笑中有泪,泪眼婆娑。

她笑,是因为她终于明白昨日的他为何如此疯狂,而今日的他又为何如此痴傻。

她笑,是因为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在不等待的等待中,悄悄躍至他心头的一号位置了呢……

“我……爱上你了?”痴痴地望着戚千里绝美的笑颜,皇甫寄书喃喃重复着她的话。

“是啊。”戚千里的双手轻捧住皇甫寄书恍然大悟的脸。“万劫不复的爱上我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爱上她了!

原来因为他爱上她了,所以他才会害怕她离去、不舍她离去,又希望她离去……

原来他,爱上她了呢……

终于明白了,而终于明白了的皇甫寄书,眼眸,笑了,身上的血,止了。

只半刻后,他的眉心却又微微紧了起来。

虽然弄明白自己爱上了眼前这名一点也不楚楚可怜,甚至比一般男子更帅气,但却心地温柔如水的女子,可她呢?在他终于恍然明白的这刻,她的心底,又是如何想他呢?

“那你……”

想问,可不知为什么,皇甫寄书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只能傻傻地望着戚千里,望着那个他一生一世都无法忘却的绝美容颜。

“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话?”见着皇甫寄书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戚千里的嗓音,几乎化成了水。“若我的夫君不爱我,我便爱我自己一生一世!若我的夫君爱我着我,那么我便爱他一生一世!”

“我记得……”回首前尘往事,皇甫寄书缓缓闭上眼,“即便你的夫君不是我……”

“想我戚千里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种傻瓜夫君啊!”望着皇甫寄书脸上那极力隐藏的苦涩,戚千里轻叹了一声。

“抱歉……”

“傻子,你跟我抱什么歉啊。”一把将皇甫寄书的脸转至自己眼前,戚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正因我的夫君是你,所以我才可以不必挣扎、不必矛盾,便那样自然而然的幸福着爱你一生一世啊……”

望着戚千里那永远澄静、晶亮的眸子里竟满是泪光,望着她又哭又笑、又娇艳又幸福的小脸,皇甫寄书再忍不住地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搂得那样紧、那样没有保留。

“怎么,感动成这样啦?”被紧拥在那个坚实又温暖的胸膛里,戚千里低着头轻声笑着。

“我是心疼。”皇甫寄书长叹一口气,“心疼你……”

“我说,是谁心疼谁啊?”一把推开皇甫寄书,戚千里扯开他不再沁血的绷带,用柔布轻拭完上头的血渍后,又柔柔地重新包扎着,“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样了,有这样让人担心的夫君吗?”

“抱歉。”

“不必跟我抱歉。”做了个鬼脸,戚千里伸出手指轻点着他的鼻子,“倒是你,有机会一定得跟樱姑娘道歉去。”

“道歉?樱姑娘?”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有些微愣。

他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秋樱道歉。难道在他昨天意识不清醒的时间里,他又犯下了什么滔天大错吗?

“你昨晚发疯的时候,人家樱姑娘想叫住你,却被你硬生生的给挥飞了!”

“被我?”听到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彻底地不敢置信。“我?!”

望着皇甫寄书震惊的模样,戚千里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皇甫寄书震惊什么,因为连她自己也很震惊。

“不用太自责,樱姑娘很了解你的。”轻轻拍了拍皇甫寄书的肩,戚千里很同情地望着他,“只不过你那群姐姐可就没有那么好摆平了……”

“昨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举起手,轻抚着戚千里一头的乌黑秀发,皇甫寄书再忍不住问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更不让我去帮你?”

“因为若告诉了你,你一定抢着去。因为你若去了,我一定会分心。”

“是吗……”听了戚千里的话,皇甫寄书的心微微的紧缩。

“而我之所以会分心,是因为我一定会想一直赖在你的身旁,想依靠你,而若我一直赖在你的身旁,那我努力了几天几夜布的阵就全废了——废了就算了,一定还会被某人嘲笑……”

“是吗……”听及此言,皇甫寄书原本紧缩的心,霎时化为嘴边的一抹笑意。

“更何况我知道,独孤鸿绝不会希望让你及樱姑娘看到他当时的模样……”

“他……”想起了独孤鸿,皇甫寄书的心一紧。

“没事啦,有我师父在,独孤鸿想死也死不了。”轻靠在皇甫寄书肩上,戚千里好整以睱地说着。

“琴翁?”

“是啊。”戚千里凉凉地说着,“这烂摊子光凭我及我师弟是收拾不了的,只好请他老人家出马了。”

“师弟?”听到戚千里的话后,皇甫寄书再度愣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年纪明显比戚千里大,并且那般风度翩翩之人,竟会是她的“师弟”!

“是啊,我那个无聊的师父大人一时兴起收的关门弟子。”一提起紫袍男子,戚千里就有满肚子的牢骚。“真不知那死老头在想什么,居然弄了个比我年纪还大的人喊我师姐,你说这事多让人别扭啊……”

“那独孤他如今……”皇甫寄书忧心的问着。

“跟常人一般,只不过少了一身武功,而记忆,将永远停留在十六岁。”

“十六岁……”皇甫寄书喃喃说着。

十六岁,也正是独孤鸿与秋樱定情之时,若他的记忆能活在他最美好的年代,自是好的。

但对秋樱来说,这样的结果,她是否能接受得了?

“樱姑娘很开心。”明白皇甫寄书心中所思,戚千里转头望向他,“我从未见过边哭边笑还能那么美的姑娘。”

望着戚千里那清亮、温柔的眼眸,想着自遇见她后的每一日、每一事,皇甫寄书真的好感谢,感谢上苍将她送至了他的身旁,让他往后的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有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子相伴……

春风,在屋外轻轻吹拂着,一片花瓣,由窗外被风吹入屋内,轻落至戚千里唇旁。

微俯下头,皇甫寄书吃去了那片花瓣,而后,再忍不住地将唇,轻移至戚千里的朱唇上……

“千里……”许久许久之后,轻拥着微微轻喘着的戚千里,皇甫寄书喃喃说着,“谢谢……谢谢你一直在我身后保护着我的心……”

“一辈子都不许再跟我说谢谢。”嫣红着比春花还美的粉颊,戚千里故意狠狠瞪视着皇甫寄书,“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我想这么做是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

“是的,就如同你值得我对你做同样的事一般……”

轻笑声中,皇甫寄书又俯下头去,可就在此时,远远的,院外却传来“女儿国七辣”的呼唤声——

“千里!小宝!你们在不在啊,姐姐们来看你们啦……”

“我一直很喜欢这么靠着你。”尽管院外声音愈来愈近,戚千里却彷若未闻地将背靠至皇甫寄书怀中。

“我现在知道了。”手一挥,皇甫寄书隔空将房门掩上,柔情万千地凝视着怀中慵懒又娇媚的女子。“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让你这般靠着我……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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