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稱:堂上君子-錦繡前程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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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君子》(锦绣前程之四)作者:苏打

出版日期:2010年2月5日
  
【内容简介】

厚,真不知这名棺材板脸的男子哪根筋不对
不安分地当个普普通通的当铺掌柜也就罢了
居然假借着「学习」之名,实际上却是「监督」她!
虽然他百般干涉、阻挠她替一名死囚洗清冤屈
甚至违背承诺,在公堂上揭穿她是女儿身的秘密
但每当她有难,他却总是第一个前来相助
害她这个向来在人们眼中黑白两道通吃的狡狯讼师
生平第一次冒出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疑惑
哎,太常「观察」他的后果,就是一颗心莫名的恋上他
可是不行啊!她早在七年前便已成亲
尽管她的死囚夫君生死未卜,她依然相信两人会再相见
直到看见他裸露的左臂肩头,她才发现
原来她找了好久的相公,居然就在她身边…

第一章

  「唉!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这味儿……」

  一条僻静的山野小道, 一名蹒跚独行的老妪,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怪味,她干瘪的嘴中也不禁吐出了一连串的嘟囔叹息。

  这名看似老妪的女子名唤慕天璇,并且在成为真正的老妪之前,她恐怕还得熬上一段不短的时间,因为她才刚过完二十三岁生辰。

  之所以会做如此装扮,一来自是为了行事方便,二来则是怕泄漏行踪,碍了她的搜证工作。

  而这一路上,为怕洗去身上的易容装扮,更为节省时间,八日来披星戴月赶路,几乎完全没有沐浴的慕天璇,为了保证自己能确实且安全地返回家中,在那之前,她也只能继续忍着那股连自己都爱不了的异味踽踽前行了。

  不过,也真多亏了秋瑟及她那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要不这事情怎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呢……

  「站住!」

  正当慕天璇既感佩又无奈地努力前行之时,突然,一个震天吼叫声由她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间响起──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由此过,留下买路财!」

  什么老掉牙的台词啊!

  望着眼前窜出的那几名明显想劫财的小混混,尽管身上有着极具杀伤力的护身法宝,但为了省事,更不想伤人,所以慕天璇二话不说,立即将身上值钱的家当全拿了出来,也不忘装出一副可怜又恐惧的模样。

  「那包袱里是什么?」

  明明尝到了甜头,但小混混却打算来个通吃,因此又看上了慕天璇手上的破旧包袱。

  「不行,那是我家老头子的骨灰!」

  一望见小混混们伸手来抢,慕天璇连忙叫嚷着不让抢,因为万一这包袱真让他们抢了去,并打了开来,受害的可是他们啊!

  「一定有好东西,兄弟们,快抢!」

  望着慕天璇殷切保护包袱的模样,小混混们又怎肯轻易放过,自然几个人一起围了上来。

  唉!她可是仁至义尽了啊!到时他们真怎么看了,可别怨她哪……

  「住手!」

  正当慕天璇恪尽最后仁义,尽可能不让小混混们打开包袱时,突然,一声大喝由她身后响起。

  而在喝声响起之际,那几名小混混竟一个个像会飞天术似的,倏地飞跌至远处泥沼中。

  「滚!」望也没望那群小混混一眼,一名身形高大、气字轩昂,却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冷冷喝道。

  根本连人家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瞧见,那几名小混混自然立即鸟兽散,只留下了气喘吁吁、呆坐在地上的慕天璇。

  这人……是什么来路?身手还真是够漂亮的!

  只不过,这人出现的时机虽好,但也实在好得令人不得不起疑,疑心他是否有其他特殊目的!

  尽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是件很道德的事,可经年累月与一帮心机之人打交道的慕天璇,实在太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重要性,因此她也只能在心里诚恳地向他道声谢,然后继续自己那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之心。

  「大娘,您没事吧?」待那群小混混一下子全消失了踪影后,男子终于回过头,轻轻将慕天璇由地上扶站起,又捡起地上的包袱,拍拍上头的灰尘后,将它连还至她的手中。

  他唤她大娘?是真没认出来,还是在装蒜啊?

  听着那低沉、醇厚又磁性的嗓音,望着那张跟个棺材板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但其实长得还不赖的纯北方汉子脸庞,慕天璇的脑子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才比较合适。

  「要你多什么事啊!」半晌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归家之路另生枝节,所以慕天璇故意装成一副乖戾老太婆的模样,紧抱着包袱退了三步后,恶狠狠地说道:「谁知道你与他们是不是一道的!」

  「大娘,您上哪儿去?」看着老太大那一脸戒备的模样,男子沉吟了一会儿后又问。

  「我上哪儿去关你什么事?反正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我。」有些意外这名男子竟没有立即拂袖而去,因此慕天璇连忙抱紧了包袱,快步向乡间小道走去,边走还边回头瞪着他,「离我远点,要不我喊官兵了!」

  喊完话后,慕天璇立即目不斜视地让自己像个老太婆似的佝凄缓慢前行,可不知为何,那名男子却一直牵着马随行在她的身后,没有离去。

  看样子好像不是个坏人……

  但就算是个好人,能不能不再跟着她啊!

  因为他若再跟着她,时间一久,难免会看出破绽来,到那时他转身就走便罢,万一若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什么的,她哪有空跟他这么折腾啊!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主意一定,慕天璇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一直离自己十步远的男子,像个任性老太婆般地怒?道:「你不是有马吗?」

  「因为我只能走这条道,而这条道,是不适合骑马的。」在慕天璇身后安步当车的男子还是淡淡说着。

  胡扯,根本是胡扯!

  他恐怕连这条道通往哪里都不知道,竟然还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跟着她,摆明了就是想跟着她嘛!

  「我警告你,我身上可是有砒霜的,你要敢再跟着我……」望着男子冷淡中却又带点闲适的模样,慕天璇继续一副恶婆婆的模样,狠狠说道。

  「大娘,赶紧走吧!」男子根本就没搭理慕天璇的威胁,只是抬头望望天色后,逞自牵着马由她身旁缓缓走过,「再不走,一会儿天就全黑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慕天璇只得变成跟在男子的身后,在心中的叹气声中,一步步向她原本并不想去,但由那却也可以通往她目的地的郊林村走去。

  就这样,慕天璇与那名男子成了一对「路友」。

  夜里,他们住宿在同一家,也是郊道上唯一的一间小客栈,白日,继续在小道上慢慢前行,就这样走过了一个日夜,维持着十步远的距离,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背挺宽的嘛!走路的姿态也挺豪迈、潇洒的,而且不知为何,竟让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得已一直走在男子身后,但又没事可干的慕天璇索性任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

  如今他脸上已然不再全面戒备的半放松神情,与第一眼望见他时的棺材板脸,简直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而这样的他,不仅年轻许多,也英挺许多,真不知道这人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把自己的本性埋藏得那样深,非在人前摆出一副深沉的怪模样不可。

  「大娘,快些,雨来了!」

  就在即将抵达郊林村的前一晚,天,竟下起雨来了,而且还下得那样急、那样暴,令得原本打算投宿的慕天璇及男子只得一前一后地走至最近的破庙里躲雨。

  这场雨,一直没停,而听着那恍若因天上破洞而倾下来的暴水声,慕天璇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的,她怕雨,怕这种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来的雨,因为在这样的雨天里,她的脑中总会不自由主地浮现出一段令她撕心裂肺,永世无法遗忘的心痛画面……

  正当慕天璇极力忍受着心底那股再被撕裂的痛苦时,她的肩上突然多了件厚厚的衣衫,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嗓音尸

  「大娘,家里还有人吗?我让人来接您。」

  这人,其实本性还挺良善的。

  「全死光了,就剩老太婆一个人了。」慕天璇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眼底的痛与泪,沙哑地说道:「你家里呢?」

  「也剩我一个了。」用火折子点燃了方才由破庙中收集的枯枝及破旧废木,男子静静看着火光由小变大,眼眸底下,也有股淡淡的伤怀。

  「你多大年纪了?」

  不想再让过去的回忆继续撕裂自己的心,所以慕天璇缓缓爬起身,欲走至火旁烤火,更希望藉由与男子聊天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再陷于那不断啃蚀看她灵魂最深处的黑暗漩涡中。

  「二十六。」小心翼翼将慕天璇扶坐至火旁,男子淡淡答道。

  才二十六?她还以为他三十好几了呢!八成都是他那副棺材板脸害的。

  「做什么营生?」

  「在个小当铺里当差。」

  小当铺?当差?

  有这等身手,还有这般气势的人哪像是个伸手吃人粮食、看人脸色的人?

  显而易见,要不是随口胡乱编,就是避重就轻了。

  「都二十六了,竟连个媳妇都没有?」明知男子极有可能也只是胡乱应付着自己,但慕天璇还是故意用一副乡下老太婆好管闲事的目光瞪向他,「你有隐疾?」

  「没有。」似乎被老妪的话送乐了,男子边摇着头,眼底则缓缓浮出一股淡淡的无奈笑意。

  原来这家伙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哪!真有趣。

  「没隐疾还没姑娘家肯嫁你,肯定是太穷了!」看着男子那似乎再无明显戒心的自然神情,慕天璇索性胡乱说了起来,「看你一个人孤家寡人也怪可怜的,老太婆就给你介绍介绍几个不怕穷的姑娘家好了,我想想……嗯……村口李家的闺女早许了人了……村东张家的……」

  「谢您了,大娘。」望着老妪真的举起手指开始数数,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的连声婉谢,「我一个人挺好的。」

  「一个人有什么好?」慕天璇故意生气地眯起眼,「多个人张罗着烧水、烧饭的事,帮你管着你那点小钱,这样才好早点出人头地啊!都二十六了、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懂事!」

  「是、是、是我不懂事。」望着慕天璇老脸上那副三娘教子的模样,男子再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他笑着,那般自然的笑着,一点也不顾虑是否被人看穿、被人算计似的笑着。

  因为若他娘还在世,约莫也就这年纪了,就因为这点,所以尽管明白自己有事在身,可在山道口遇到这名老妪之时,他着实不忍她一个年迈老者孤单独行。

  如今看来,这位孤僻的大娘想必孤单了很久,也很久没与人这般说话了,那他陪她多说说两句又有何妨?

  「知道自己不懂事还有救,老太婆我就再替你想想吧!」看着男子脸上那抹开朗柔和的笑容,不知为何,慕天璇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而为自己这古怪反应感到纳闷不已的她,只得低下头去继续掰手指,然后努力思考着那反应究竟是因何而来。

  「真的不用了,大娘。」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慕天璇的怪异举动,反而轻轻拍了拍她那易容后如同鸡爪般的手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啊?」被那轻拍吓了一跳的慕天璇抬起眼瞪着他,「难不成你心里有人了?」

  「嗯……算是有吧。」男子迟疑了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回答。

  「有人了?有人了怎么不去提亲?」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而下意识顺口一问的,但在听到男子的回答后,慕天璇有些微愣,然后,在发现他脸上的神情竟有些淡淡的寂寥时,她立即明白自己似乎问到了人家的痛处,连忙改口,「不说、不说了,就当是老太婆没事发噫,甭理我!」

  「没事的,我知道您没恶意。」淡淡笑了笑后,男子眼眸缓缓望向破庙外的雨,静默了许久后才喃喃说道:「只是我配不上人家,况且,我已很久没见过她了……但我相信,依她的年纪及条件,一定早已与一名优秀的男子成婚,并且幸幸福福的儿女成群了吧!」

  男子如此坦率、直实的回答,反倒说得慕天璇有些自责与难受了。

  因为这一路上,她压根儿没给过他好脸色,还处处提防着他,可他,不仅一路悄悄关照着她这个难伺候的老太婆,更在这时为怕伤害一名老妪的心,而将那显而易见、压在心头许久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此刻,望着男子眼底漾成一片的似水柔情,望着他那柔情中带着的一抹不舍与遗憾,却又由衷希望对方幸福的表情,慕天璇的心竟微微抽疼了。

  这名男子,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名女子吧!喜欢到或许她早已成亲了,依旧如此眷恋不舍。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让人心疼、让人不忍,又让人叹息的真挚情感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不想再看这般竖毅的男子眼底流露出的那股伤怀,慕天璇故意粗嗄地说道:「这世上好姑娘多了去了,老太婆就不信没有比她好的!」

  「就算有,也是不一样的……」一当谈起心底的那名女子,男子脸庞上的刚毅线条整个柔和了,「她出身高贵,既冰雪聪明,又温柔慈悲,但耍起性子来时啊!倔得连我都拿她没辙……」

  那是名如何幸运的女子啊!

  而那名女子,可知道自己的幸运呢?

  「也不怎么样嘛!」听着男子看似轻描淡写,却恍若那名女子如在眼前般的痴傻模样,半晌后,慕天璇装成一副没什么了不起般地轻哼一声,「像这样的丫头,我家隔壁也有啊!」

  「哦?那姑娘几岁?」男子随口问道。

  「三岁。」慕天璇举起三根手指。

  男子愣了愣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那般自在,笑得胸膛都不断上下来回震动着。

  望着那个开怀又俊朗的笑颜,慕天璇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而眼眸,怎么也离不开那张笑得开怀又自在的俊颜……

  「大娘,我脸上怎么了?」笑了许久后,当发现慕天璇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时,男子连忙问道。

  「在一个老太婆面前笑得这样放肆,你这孩子也恁不象话了!」蓦地一愣后,慕天璇慌乱中用粗里粗气的话语来掩饰看自己的失态,然后脸颊微热的爬起身来,「行了,雨停了,我要走了。」

  「大娘,您再等一会儿吧!」伸手按位慕天璇的手,男子轻轻劝阻道。「这雨刚停,路上全是泥,不好走的。」

  「都是你在说……对了,你干嘛一直老摸着你那左手指啊?」明白男子说的确实是事实,所以慕天璇只得又一屁股坐下,然后在瞄到他一路上没事老抚弄着的玉斑指时,故意大声说道:「是什么好东西?给老太婆看看。」

  完全没有任何的迟疑,男子轻轻摘下了手中的玉斑指放至慕天璇的掌心中。

  「这啥啊?又不是什么值钱货!」仔细凝望着那个其实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玉斑指,慕天璇佯装不屑般地嘟囔着,「你干嘛当个宝似的没事转过来又转过去的?」

  「我年轻时曾荒唐过一阵,老因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性而误事……」望着那个在身上戴了许多年的玉斑指,男子望向前方淡淡说道:「所以戴看它,就是希望能让自己记住过去犯的错,稳住心性,不要再重蹈覆辙……」

  是的,就只是一个对自己的警惕罢了。

  但老实说,其实连男子自己都很诧异,诧异自己竟可以如此平静地将这埋藏在他心底许久都未曾向人叙说过的事说出口。

  或许是这大娘只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或许是这大娘虽看似口无遮拦,却直来直往的态度让他一再想起他的娘亲,也才会让他终子撤下了这么多的心防……

  「知错能改算你还懂点事,不过年少轻狂谁没有啊?」听到男子的话后,慕天璇故意不耐烦地轻哼一声,「不是老太婆想说你,你知道自己有哪里不足,也注意到了是挺好,可也不必矫往过正到把自己弄成一副深深沉沉、六亲不认的模样吧!」

  「深深沉沉、六亲不认?」听到慕天璇的话后,男子微微愣了愣。

  「看你笑起来脸皮一点都不自然的样子,老太婆用脚底想都知道你有八百年没笑过了!」指着男子一直微皱着的眉心,慕天璇用一副「还用多问」的语气说道:「怎么,还怀疑啊!你要知道,像老太婆这种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多的人,一眼就瞧出像你这样连笑都要遮着、掩着的人,肯定活得不会有多痛快。」

  口中说出的话,或许不是很中听,却是慕天璇打由心底的肺腑之言,因为她也曾痛过,也曾苦过,可无论过去曾经多苦、多痛,日子还是一样必须过下去,而且还得努力的让它过得更精采。

  「真的这么不自然啊……」望着慕天璇指向自己眉心的手,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可不!」慕天璇又哼了一声,「人这一辈子才多长啊?该笑就笑、该哭就哭,哭完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像你这样一直执着于过去,还刻意让自己活得那么辛苦、活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这有意思吗?」

  「活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慕天璇的一席话,令得男子竟低头喃喃了。

  望着男子略有所悟的模样,慕天璇也不再开口了,就任着他自己思索去,毕竟有些事,总要自己想通,旁人的提点,也只不过是提点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后阳光,缓缓普照整个大地,而慕天璇也顺势爬起身来。

  「太阳都出来半天了,老婆子没闲工夫再在这里与你瞎扯了。」

  「是呢!我都没注意到。」转过头望向不知何时放晴的蓝天,男子的眼中有抹如同雨后晴空般的清澈与澄静,「大娘,您看,有彩虹呢!」

  由这时起,慕天璇与男子不再一前一后的前行,而是并肩一边闲聊,一边赶路,然后在隔日午时,终于抵达了郊林村。

  「行了、行了,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向着村口旁一间破旧的小屋走去,慕天璇对身旁的男子挥挥手,「一路上跟个跟屁虫似的烦死人!」

  「好的。」口中说着好,但男子却还是抢先推开了门,将里面清扫了一番,并为屋里烧上了火后才离去。

  待男子离去后,坐在自己狡兔三窟中,那已许多未曾使用过的小旧屋,慕天璇环视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摆设,思绪是那样杂乱纷飞。

  真是一段奇异的旅程,一段她生命中未曾体验过,夹杂着淡淡趣味与古怪的旅程。

  竟有些依依不舍呢……

  当身旁再也没有那真诚的扶持与陪伴时,慕天璇竟感受到一股许久许久都未曾体会过的孤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大概是她太久没有独自出门了,再加上这些年来她一直系在工作上那颗紧绷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了,才会这样吧……

  正当慕天璇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时,一阵敲门声却吓得冥思中的她整个人由床上弹起。

  「大娘,开开门。」

  是那黑衣男子的声音!

  他怎么又回来了?

  「你又来干嘛?」打开门,望着肩上扛着两袋米汤与一捆柴的男子,慕天璇眯起眼瞪着他。

  「大娘,我方才才想起忘了告诉您,我是天一县的上官云。」将米与柴都放好后,男子才走出小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若哪日心里不痛快,想骂人了,就到天一县的我家当铺来,我就在那儿当差。」

  这男人究竟是太深沉还是太单纯啊?竟这样轻易便把底细告诉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太婆!

  瞪着那个已然远去的背影,慕天璇真的有些搞不清

  「算了,没空理他了,还是赶紧回家把那个案子了结了才重要。」

  关上房门,回过身去,慕天璇开始换上一袭男装,然后在脸上覆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

  是的,这才是如今世人眼中的慕天璇──

  一名长相平凡无奇,并且无德、无良、善辩的狡诈讼师。

第二章

  一年后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位于北沙国与南林国交界处的霄云县此时正是慕春三月时节。

  由于地处汉北南端,因此吹拂在县民脸上的含沙春风,依然夹杂着一丝微寒。

  县里的县衙此刻正升堂问审,原告、被告一起跪在堂上,衙役们面无表情地站在两旁,可县老爷却不在座上。

  但在正衙后茅厕外不远处的大石上,此时坐了一名相貌平凡到很难令人记得位的灰袍男子,不断地用折扇在鼻前轻扬,而茅厕内则传出一声震天喷嚏声──

  「说吧!你又哪里不满意了?」

  茅厕外静无人声。

  「不至于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吧?」茅厕内发出的声音鼻音益发浓厚了。

  「大人,您想如何商量?」微微垂下眼眸,灰袍男子终于开口了,嗓音清润、沉稳,却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促狭。

  「别得寸进尺啊!慕天璇。」拎着裤头,一名身穿县官官服,年约三十二、三岁的邋遢男子由茅厕里走出,瞪了灰袍男子一眼。

  「我什么都还没说呢!大人。」遥望远方的蓝色天际,慕天璇唇角绽出一抹笑。

  「先瞧你那脸怪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县老爷边走至一旁净手边嘟囔着,「好了,把李家城东那块山坡地判给你家事主,你赶紧的撤告,别再烦我了行不行?」

  慕天璇静默不语,只是微笑地望着县老爷,平凡脸庞上的那双眼眸却显得异常的慧黠与晶亮。

  「过分了啊!慕天璇。」瞪着慕天璇,县老爷的嗓音沉了下来,「你那事主只是李大富生前风流过的烟花女子之一罢了,虽说她曾生下李大富的儿子,可也早夭折了,这么没名没分的老太婆,能有块地她也该满足了!」

  「但是大老爷啊!李大富生前可是有留下一份遗嘱的呢!」望着摆出官威派头的县老爷,慕天璇缓缓启齿说道:「您总不希望那份遗嘱突然在此时出现,而让我俩原本可由李家揩到的油水瞬间化为乌有吧?」

  「遗嘱?该死的!」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县老爷的脸霎时垮了一半,口中喃喃低咒看,「那个死风流鬼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不,他不可能变聪明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臭小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他签下了一份……」

  「城东那块山坡地就算孝敬给您了。」在县老爷的低咒声中,慕天璇从容地由大石上缓缓起身,拍拍衣摆上的尘土,「而您呢!只要把李家位于南城红袖巷二号那栋旧宅判给我家事主,然后再把宅子后边的那块地给我即可,您意下如何?」

  「你手里的那份到底写了什么?」县老爷眯起眼,半信半疑地望向慕天璇。

  「若您真想知道,我一会儿就让我家事主在堂上提出,只是呢……」望着县老爷那邋里邋遢的胡碴子,慕天璇微微一笑,「我实在怕那么一提,您连城东那块地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城东那块破地片草不生的,我要了有什么意思?」县老爷不满意地冷哼。

  「可被告李家允您在西风县的那栋宅邸,据我私下得知……」漫不经心地瞟了县老爷一眼,慕天璇无事般地说道:「其实再两个月就要被西风县强制充公了呢!」

  「什么?充公?」听到「充公」两个字,县老爷的眼眸霎时瞪得有如牛钤大。

  「当然,您大可不相信。」慕天璇故意轻叹了一口气,「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讼师,口说无凭的……」

  「这李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县老爷恨恨地瞪着慕天璇,再忍不住地骂道:「跟你一样都不是东西!」

  「大人,您骂的是。」慕天璇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现在可以回堂了吗?」

  「着什么急啊!总得让我想想一会儿的判词吧!」县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后,缓缓向正衙走去,可走着走着,突然定位脚步,「对了,那破宅里有什么好东西?要不为何你非替那老婆子争到这屋子不可?」

  「大人,您说笑了,那破屋子里哪会有什么宝贝啊!」慕天璇扬着折扇,懒懒一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总得给我家事主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儿吧!」

  是的,那屋子里确实什么宝贝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名已逝老者与一名烟花女子曾经共同的回忆罢了……

  「那后头那块地呢?又有什么鬼?」县老爷压根儿不信地继续问道。

  「大人……」望着县老爷那副非追根究底的模样,慕天璇突然诡异一笑,「我问过您与我家冬雪为什么老在半夜里出门喝茶的事儿吗?」

  「你……」看着慕天璇脸上那副了然于心却又故意不说破的促狭神情,县老爷黝黑的脸庞竟有些微红了,然后忙不迭地回过身,大踏步向正衙走去,嘴中不住嘟囔看,「肯定有诈……要不然像他这样狡诈又唯利是图的讼棍,怎么可能没来由的替一名又老又穷的老太婆出主意、写诉状……」

  就这样,这桩争夺遗产的诉讼堂审结果,就在茅厕旁有了定案,而大堂上,由那邋遢县老爷口中说出的判词更是怎么听怎么有理,怎么听怎么仁德为怀……

  「谢您了,慕先生……」当听到最终的结果时,那名老妇再忍不住地跪地,哭倒在慕天璇的身前,「谢您了……」

  「没事的。」将老妇拉起,慕天璇狡狯一笑,「我还想谢你呢!」

  「慕先生,关于您帮我写诉状的相关所有费用,过几日我一定……」

  「我已经收到了。」慕天璇轻轻打断老妇的话,附耳至老妇耳畔,「李家帮你付了,还多得够再让寻常大富之家的男子多纳一房妾呢!」

  「嗯?」老妇愣了愣,抬起头望着慕天璇一脸的心机笑容,以及那双其实清澈、澄静的眸子,半晌后,那早已年华老去的老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年少曾经的娇媚,「你这骗天骗地骗女人的小没良心的小坏蹄子!」

  听到老妇对自己那不雅却亲昵的评语,慕天璇呵呵一乐,然后挥挥手一转身,大步向衙外走去。

  「又打赢了呢!慕天璇那臭小子这回不知又用什么法子、捉着了谁的小辫子,替他自己捞了满满一屋白花花的银子!」

  「那小子专爱替穷人打这种争产诉讼,还每打必赢,他就不怕哪天给人收拾了啊!」

  任身旁所有耳语如轻风过耳,慕天璇迎着落日,缓步向衙外东角走去。突然,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震天怒吼蓦地由人群中响起──

  「慕天璇,你再这么缺德下去,当心慕家绝子绝孙,生出的孩子没屁眼!」

  「慕天璇,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让你有钱花不得、有女人玩不得!」

  根本不用回头,慕天璇便听出那声音是来自于财大气粗,却又吝啬至极的李家人。轻哼一声后,慕天璇继续向前行去,根本懒得做任何回应。可他虽未回应,人群中却传出了几声娇斥──

  「怎么,拐着弯骂我们生不出孩子?还跟着咒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就见不知何时,三名花样年华、打扮各异的年轻女子一字排开地站在发话人十步之遥一起开骂。

  「好大的胆子,我家慕先生是你这种小人能骂的吗?」

  「要再敢多说我家慕先生一句闲话,到时就别怪我们把你李家那不可告人的事全抖落出来!」

  「骂啊!怎么不继续骂了?不是很有本事吗?」

  「夏实、秋瑟、冬雪。」正当那三名女子骂得正起劲时,慕天璇开口了。

  「先生。」一听到慕天璇的呼唤,三名原本杀气腾腾的女子脸上霎时变得温柔如水,然后一齐聚到他的身旁。

  「怎么都来了?」慕天璇笑笑问道。

  「来接您回家吃饭啊!」三人中年纪较长的夏实娇声说道。「您又站了一天,肯定累了吧!」

  「那我们就走吧!我确实有些累了。」对着夏实淡淡一笑,慕天璇在众人又妒又羡的目先中,由三位娉婷女子伴着,一同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慕天璇一行人才走至方城街街口,却发现向来平静的方城街此时竟挤满了人潮,不仅个个口中大呼小叫地叫?着,而且人人手中都抱着用布巾包着的大小不一的东西。

  「站一边去,挤坏了爷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啊?快些往前走好吗?再不走,天都黑啦!我就来不及赶在今儿个拿着钱了!」

  「哎呀!别挤啊!我的小宝啊!小宝,你在哪里啊……」

  「这是怎么啦?」扶起路旁一名被人潮挤倒的瘦弱大娘,慕天璇纳闷地问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谢您了。」就见大娘愁眉苦脸地拍拍身上灰尘,然后一古脑地又急急往人潮里钻去。

  「等等,这位大娘。」冬雪快手快脚地一把拦住大娘,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好奇,「今儿个有人开仓赈粮吗?」

  「开什么仓、赈什么粮啊?这都是往当铺去的人!」

  丢下这句话后,大娘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当铺?」看着那些衣冠楚楚,还有几个自己熟识,分明家境优渥,怎么瞧也不像是要上当铺的人们,慕天璇沉吟了一会儿后,低唤一声,「秋瑟、冬雪。」

  「好的,先生。」

  听到慕天璇的呼唤后,向来机灵、交游广阔的冬雪,小小的身影立即没入人潮中去打探消息,而向来沉默寡言但武艺高绝的秋瑟则迅捷地闪身往中心地带而去。

  没让慕天璇等待太久,秋瑟便又由人潮中轻巧出现,「报告先生,这些人都是冲着我家当铺去的。」

  「我们家什么时候开当铺了?」慕天璇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先生,不是我们开的。」对着慕天璇抿嘴一笑,一直伴在一旁的夏实细声说道:「是那家刚开张半个月,号称什么都可以当,当什么都不奇怪,然后利息又古怪得低的‘我家当铺’。」

  「我家当铺?」虽觉得这当铺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望着那群衣冠楚楚之人手中所捧的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宝贝,慕天璇一时也懒得细思,「那难怪了。」

  「先生,难怪什么?」夏实与秋瑟一同问道。

  「什么都可以当,当什么都不奇怪,利息又低,这不摆明了是想抢其他当铺的生意吗?」慕天璇对身旁女眷说明着,「所以今日显而易见,是其他当铺联合要来挤兑这家当铺了。」

  「怎么挤兑啊?多点人上门不是好事吗?」秋瑟看着挤成一团的人潮皱眉问。

  「有客人上门是好事没错,可若一下子有这么多客人,还拿的都是那种珍稀奇货,要是这当铺的底本不够足,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这家当铺自然名声扫地,存活不下去了。」慕天璇尽可能简洁的解释着。

  慕天璇的话才刚落下,当铺前的人声突然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半晌后,又像炸锅般地整个炸开来。

  「又发生什么事了?」望着那完全异常的景象,连向来最不会大惊小怪的秋瑟都好奇了。

  「先生、先生!」就在此时,冬雪突然像疯子似的由人群中跑向慕天璇,口里还不断嚷着,「银子、银子啊!」

  「冬雪,你看到什么好货了?」看着冬雪兴奋又激动的模样,慕天璇笑问道。

  「不是我要,先生,是那家当铺的掌柜,命底下人由里头抬出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就见冬雪两眼放光,边喘气还边比手画脚着,「银子多到让人都花了眼了,金子也是成箱的,连希沙钱庄的掌柜都来坐镇开票了……天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惊人跟气派的场面!」

  「这家当铺的掌柜出手竟如此惊人……」望着那群原来想来闹事的典当人潮在发现事态走向不如预期,而一个个抱着怀中宝贝缓缓散去时,慕天璇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绝不是个普通人……」

  「先生,我们该回家了,天快黑了呢!」

  就那样站在街角径自低头寻思,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至身旁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后,慕天璇才终子抬起头来,并发现天幕已悄悄暗沉──

  「啊!天要黑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就走。」

  「没事的,先生,我们只是怕您受凉。」

  似是早习惯慕天璇寻思发呆的模样,夏实将一件早拿在手上的袄子披在她的肩上后,一行人继续向城东走去。

  才刚转进方正街,她们却又听见前头传来一阵闹闹嚷嚷,并且还夹杂着辱?的声响。

  「又怎么了?」随着慕天璇停下脚步,夏实等人也同时驻足引领而望,嘴中不断嘀咕着,「今儿个事怎么那么多啊!」

  果然,在众人议论及北沙国差役的喝斥声中,一辆囚车缓缓由北门驶入。

  就见囚车上枷跪着一名蓬头垢面、衣着脏污的男子,而他背上交叉背着的令牌,则印着两个大大的「死」字。

  「北沙国的死囚干嘛往我们这里来?也不怕弄脏了我们的地界,真是晦气!」

  「什么啊!搞清楚,这人其实是南林国人,却跑到我们北沙国犯了案,不把他送回南林国,让你们南林国自己了断,难不成要让我们动手,污了我们的地儿?」

  「哦?他犯了什么案?」

  「听说这人渣不仅迷奸了好心收容他在北沙国工作的牧场主人之女,还在犯案遭牧场主人之子撞见后,将人当场砍死,并扼杀女子后弃尸逃逸。」

  「人面兽心的人渣!世上怎会有这等无耻之人?真是判他个斩立决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渣竟是南林国人,真是丢我们南林国的脸!」

  随着那如潮水般漫开的耳语声,那些原本站在路旁看热闹的人们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嫌恶与不屑,而且有些人还边骂,边将手中的东西往囚车扔去。

  霎时,鸡蛋、青菜、石块在囚车旁齐飞,有的砸中了囚车,有的砸中了死囚,可那死囚却只是动也不动地正跪在囚车上,仰头望向魈黑的夜空……

  看着在众人那极尽辱?的言语与举动中,那死囚如同被黑暗深染着的眸子,望着那看似呆滞的目光中,其实满含着对自己、对人世、对人性的深深嘲讽与浓浓悲哀,慕天璇的心突然猛地一抽──

  「住手!」

  「住手!」

  慕天璇的这声呼喊并不大,但四周却立即寂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倏地聚于街道一侧──

  可所有人注视的却不是慕天璇。

  因为在慕天璇发出声音的同时,她的前方竟也传来了一声低沉、磁性且更加威严的喝斥声。

  慕天璇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将视线投向另一个声音的来源处,而她望见的,是一名北方汉子,一名高大威武、气字轩昂、长相英挺,却面无表情的墨绿色长袍男子。

  是他!那名曾与她有过同路之缘的上官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脸庞,慕天璇蓦地一愣。

  而尽管月色昏暗,尽管心中很是诧异,但慕天璇仍没有忽视掉他那依然面无表情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里面所闪动着的那饱藏着压抑、苦痛、震怒、悲悯等的种种复杂古怪情绪……

  四周的围观群众明明那样多,可那双眸子却不知为何,竟缓缓望向了慕天璇,而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小心翼翼的讶异与好奇。

  四目相接了。

  而在两人终于四目相接之际,慕天璇整个人竟像陷入一片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也无法解释的混沌虚空中,她的思绪,整个被那闪着幽光的眸子吸附而去,身子,更是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你以为你是谁啊?真把自己当成是天下第一才女了不成?哼!要不是想讨好你父亲,你写的那几首烂诗、几篇破文的,扔茅房去都没人想捡!

  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痛快的死去的,我会让你尝尽人世间最深的苦痛,爱尽最非人的凌虐,让你彻底明白,谁才是天底下最卑微的人!

  不,不要磋我!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不要放开我的手,不要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先生、先生!」恍若看出了慕天璇的异样,一旁的夏实在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响应后,忧心地压低嗓声急唤着,「天璇姊!」

  是的,天璇姊。

  因为慕天璇本就是名女子,可在慕府之外,她的所有绝美与灵动,全藏于那张模拟、透薄的人皮面具下。

  而这个秘密,除了慕府内极心腹的人等外,几无人知,所以那些日日辱?着她的霄云县县民们,是怎么也不会知道他们口中那刻薄、无良的「狡诡讼棍」,竟会是这样一名二十四岁、芳华正盛的绝美女子……

  「啊!抱歉,我们走。」被夏实的忧切呼喊唤回现实的慕天璇,蓦地一惊后,在一身冷汗中猛地背过身去大步离开,因为她实在不忍再看,更不敢再看──不忍再看那名死囚那双令她坠入时空碎片中的嘲讽眸子,更不敢再看那双恍若会令自己消失于时空碎片中的幽深眸子……

  「意图攻击、骚扰引渡人犯,依霄云律令,鞭仗二十,若你们还有人想试试,不妨继续。」

  在急促的脚步声中,慕天璇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一个低沉且严肃的嗓音,似是来自上官云。

  而后,人声静了,而后,夜慕,缓缓落下了。

  「夏实,他是谁?」当终子走入自家宅邸的后花园后,慕天璇一反常态地拉位夏实立即问道。

  「我家当铺的总掌柜,复娃上官,单名一个云,北沙国人,这个月初刚入住霄云县。」望着回家路上完全魂不守舍的慕天璇,夏实连忙回答着,「而据我所知,这个上官云,其实也正是我家当铺的幕后老板。」

  「他真是我家当铺的人?」慕天璇望向夏实,微微一愣,「还是幕后老板?」

  「是的,我还听说,他这‘我家当铺’在霄云县方圆百里的几个县城里都有,无论是北沙国抑或是南林国。」

  「连南林国都有?」听到夏实的话后,慕天璇再忍不住地低语喃喃,「我竟不知道他有这么神通广大……」

  的确,慕天璇真没料到他是如此的神通广大,尽管她早明白他不会只是个普通人……

  「是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是个古里古怪的当铺掌柜。」恍若听出慕天璇语气中的懊恼,夏实轻声补充道。

  「怎么个古怪法?」听到这话后,慕天璇继续追问着这个自五年前跟随自己后,便成为自己最得意情报搜集与分析幕僚的夏实。

  「据传他身家富可敌国,却无人知晓他的财库来源与身世背景;据传他身怀绝技,能十丈外取人首级,却无人可以证实;现今可见的事实是,他不爱与人相交,也不与人为恶,行为处世平淡无奇,除了处理当铺的生意外,很少见他做其他的事,所以关子他的一切传说,至今依然停留在传说阶段……总的来说,就是一名行踪飘渺、作风怪异、沉默寡言的当铺总掌柜。」

  「这样啊……」听着夏实的娓娓道来,慕天璇低下头,任脑中思绪纷飞,许久许久之后,当感到身上有些微寒时,才蓦地抬起头,这也才发现,身旁那三名女子竟一直没走,而眼中,全带着一抹忧心仲忡。

  「嚏?天啊!我又来了。你们也真是的,知道我有这毛病还老陪着我发傻。走、走、走,赶紧吃饭去,下回我再这样,千万记得别理我!」

第三章

  这夜,慕天璇终宵辗转难眠。

  因为她很在意,而那种在意是出自于某种莫名的、潜意识的在意,更出自于她心底那自望见后便不断悬着、纠缠着的异样与混沌。

  为了弄懂自己究竟在意什么,因此在清晨的第一声鸡啼响起时,慕天璇决定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直接面对。

  她先到县衙晃了晃,悄悄买通了衙役,原只是想初步接触、了解一下那名死囚的情况,但在得知这名本应只是押解过境的死囚竟出人意表的将在霄云县停留十日之时,她在家中静思、沉潜了一个日夜后,在第三日傍晚,直奔我家当铺而去。

  是的,她要去找上官云。

  因为她怎么也忘不了那日他眼中那抹令人震慑不已的神情,以及口中说出的那番严肃话语,所以,她决定去探一探他的底。

  毕竟,在这世间,这种有意埋藏住自己,让人完全看不清底细、摸不透想法的人,对她而言是绝对危险、可怕的,特别是在她决定去做一件尽管现在看起来与他无关,她却隐隐觉得有些芒剌在背之事时。

  「请问掌柜的在吗?」在天边道道霞云中,慕天璇踏入我家当铺,直接对着高坐在柜后的朝奉如此说道。

  「慕先生,怎么是您?快快请进!」望见站在柜前的竟是慕天璇,曾受过她帮助的当铺朝奉连忙自柜后走出,「您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儿来了?难不成是有人……」

  「放心,你们这当铺短时间内大概还没人敢动。」对朝奉颔了颔首,慕天璇笑回道。「而我今日之所以前来,目的嘛……」

  「慕先生请内屋稍坐,我立即请掌柜的与您当面商谈。」听出慕天璇话中有话,因此朝奉也不再多言,立即伸手将她引往内室。

  「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边走边将一张银票悄悄塞至朝奉手中,慕天璇笑得那样无邪。

  「慕先生,不必了,您今儿个来的事,我谁也不会说!」朝奉轻轻将银票推回,有些困窘地摇了摇头,「更何况您上回帮小的家里的那个大忙,小的至今都还没机会报答您……」

  「拿着吧!我不是给你,是给孩子的。」慕天璇将银票再度塞回朝奉手里,大大方方地向前方的那条清幽小道走去,「过些天,等孩子病好后,别忘了再让他到我那儿走走,家里的女眷都怪想念他的。」

  「谢您了……慕先生……」朝奉微红着眼,这回再不推辞,「等小三病好后,我一定让他到您府上给您当差去……」

  淡笑之中,慕天璇被领至一间极其清幽、雅致的竹阁中,而竹阁里,还有一位笑容羞涩的泡茶小僮。

  慕天璇静静坐在竹阁里,倾听看沙沙竹叶声,感受着清风拂面的畅快感,轻啜着温热的清茶,看着竹阁外园林中的假山、巨石,以及远处的枫红片片与雪白山巅,身与心皆有股彻底被洗涤过的淡淡悠然。

  真看不出那拥有北方汉子长相的上官云会有如此的雅兴与巧思,竟将整个江南景致都搬至了当铺后院,并还与漠南之秋结合得如此巧妙……「您这儿的时甭茶还真不错。」

  当一阵脚步声传来时,慕天璇缓缓将视线由竹林转向走至她身旁座椅坐下的男子轻笑道。

  「不知慕先生所为何来?」望也没望慕天璇一眼,上官云低垂着眼,轻抚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斑指淡淡问道,嗓音低沉而醇厚。

  这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啊……「来您这儿自然只会为了一件事儿。」慕天璇耸了耸肩,再轻轻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后,望向那张其实英挺,却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的俊颜,以及那双布满许多疤痕与厚茧的手掌,「您说是吧?上官掌柜。」

  「多少?」废话一句没有多说,抬眼望向慕天璇的上官云直接切入正题。

  「一千万两,现取。」见秋,慕天璇自然也不须多言,直接将地契掏出置于案桌上,「以我现居的慕府为抵押,没有保人。」

  是的,一千万两现取,以屋契、地契为押,并且,没有保人。

  而慕天璇之所以这么做,一是由于不久后她确实会需要这笔钱,二来,她则是想藉此探一探上官云的反应。

  「好。」尽管深知一千万两不是小数日,但待慕天璇说完后,上官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连问都没问,只是在应声之时同时拍了拍手,然后待两名男子走进竹阁后,低声吩咐着。

  在他的吩咐下,那两名男子验证的验证、写据的写据。

  够爽快、果决的啊!

  要不是那张棺材板脸,她几乎要怀疑这家伙跟当初那位敬老挟幼的黑衣男子是不同人了!

  都一年了,他心底的结终究还是没有打开啊……

  在磨墨与写字的沙沙声中,慕天璇站起身,背着手站至窗旁,远眺看北山山顶的白雪霭霭,感受着午后的暖暖春阳,然后静静冥想着。

  半晌后,一个恭敬的声音打断了慕天璇的冥思──「慕先生,清云商号凭票立取的一千万两银票一会儿就给您送来,而这票据,麻烦您看过后签个名。」

  「没问题。」慕天璇缓缓转过身,望也没望一眼,便接过笔在票据上签了名。

  「慕先生,您……」看着慕天璇连内文望都没望一眼便签了名,当铺副掌柜有些错愕。

  「这里是‘我家当铺’不是吗?」对副掌柜微微一笑后,慕天璇若有意似无意地瞟了瞟坐在一旁的上官云,「一个我至今为止打了半天主意可都还没机会捞到好处的地方,我还巴不得赶紧有这个机会呢!」

  「慕先生,您说笑了。」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副掌柜连忙陪笑道。 「再来杯时雨?」

  「求之不得。」慕天璇闻言后微笑落坐,然后转头望向上官云,「上官掌柜的,您也来一杯?」

  「我不喝茶。」上官云兰看远方山巅,淡淡回答着。

  哦?不喝茶的人竟弄了个这样精致的茶闱、这样复杂的茶具,还养了个泡茶小僮?

  是底下人太能干,还是他藉此在怀念些什么……

  「熊西府的李老太爷可好?」就这么静坐了半晌后,慕天璇又微笑开口。

  「没去过,不认识。」

  没去过?不认识?

  骗谁啊……要是没来过南林国,没到过熊西府,不认识李老太爷,那他脚下那双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李老夫人只为至亲热友纳的独门鞋底子,是打哪来的啊……瞟了瞟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棺材板脸,慕天璇既不生气,也不说破,就那样静静坐在竹阁里,任清风拂面,轻嗅茶香。

  「慕先生再来一杯?」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泡茶小僮轻脆的嗓音怯生生地由慕天璇身旁传来。

  「不了,会醉。」抬眼望向有些拘谨的泡茶小僮,慕天璇微微一笑。

  「醉?」听到慕天璇的话后,泡茶小僮愣了愣,然后生涩地一笑,欲向后退去,突然,他的右脚竟卡到了桌脚,以致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前后剧烈摇晃了起来。

  「哎呀!」

  「没事吧?」一听到那惊叫声,慕天璇连忙放下茶碗,一把扶位身子来回晃动、双手乱捉的泡茶小僮。

  「我、我没事……」紧紧捉住慕天璇的衣袖,泡茶小僮先是喘气说道,然后在听到一个古怪的叮当声后,缓缓低头一望──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块以墨绿丝线系着的绿玉坠,一块似是在刚才那场意外中,被惊慌中的自己扯落下地的绿玉坠。

  「啊!抱歉、抱歉,慕先生,这是您的吧?我……」泡茶小僮连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绿玉坠,本想立即将绿玉坠还给慕天璇,可在看清绿玉坠上的图样时,他愣了愣后,猛地望向上官云,「这……这……」

  哦?这小茶僮竟认得这玉坠?

  「还不快还给慕先生。」

  小茶僮的举止很是古怪,但上官云却依然淡定、沉稳。

  好家伙,这面无表情的棺材板脸虽然演技很好,但也认得!

  「抱歉,慕先生,是小的不好!」泡茶小僮急忙将绿玉坠还给慕天璇,而尽管看得出来是努力在克制着,可脸上那交织着一副惹了大祸,却又有些惊异的古怪神色依旧可见端倪。

  唉!孩子,你太嫩了,演技还得多练练才行啊……

  「没事,这丝线本来就有些不太牢固,与你无关。」慕天璇好整以瑕地将绿玉坠放回腰际后,假意看看天色,在取得了银票后,对上官云一揖身,「上官掌柜,天色有些晚了,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小茶,送慕先生。」

  听到慕天璇的话后,上官云没有起身,更没有任何慰留与客套之辞。

  可待慕天璇离去、待天幕渐渐暗沉之时,坐在微暗竹阁中的上官云突然一弹指,而后,一个黑影倏地来到了他的身旁。

  「他是什么时候到霄云县来的?」看着慕天璇方才离去的那条小径,上官云淡淡问道。

  「二年前与他身旁的四名侍妻一同来到霄云县。」

  「四名?」上官云低下头用手轻抚着手上的玉斑指,眉心微微一皱。

  因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犹然记得上回磋到他时,他身旁只有三名侍妻。

  「是的,四名。据属下所知,此四名侍妻名为春泥,夏实、秋瑟,冬雪。夏实原是北沙国东郊府青楼中人,五年前为慕天璇所救并为其赎身;秋瑟原是北沙国叛将李将军私生女,四年前出逃途中为慕天璇所救后改名秋瑟;冬雪则原是南林国沙瓦镇一名大户人家爱虐禁脔,同样是四年前为慕天璇所救,而春泥因长年卧病在床,所以极少出现于外人眼前,背景至今尚无法得知。」

  「他呢?」上官云端起茶碗,若有所思地端祥着上头的图案。

  「只知最早是由南林国山城县因李家冤狱一案一战成名,成名前事迹不祥。」

  李家?

  山城县?

  嗯!北沙国、南林国,东郊府、山城县……这跨度够大的啊!几乎等于把北沙国跟南林国都走一遍了。

  「除了讼师外,他还做些什么营生?」沉吟了一会儿后,上官云又问。

  「在城东开了几间铺子,全是挣钱的行当,交由夏实一手管理。」

  「交友状况?」

  在上官云与黑衣人一来一往的问答中,竹阁外的天幕更显深沉,而随着月影的乍隐乍现,上官云的眼眸也是那样的明暗不定。

  「尽快查清他的所有背景。」待黑衣人将所知一一交代完毕后,上官云终于起身向竹阁外走去,「特别是春泥的来历,以及他与那名死囚的关系。」

  「是。」

  一个人静静地走入竹林之中,上官云仰头望月,任思绪如同身旁的竹叶一般四处飘飞,而眼眸中有股再掩饰不住的情绪涌动。

  终于找到了……

  七年了,他终于找到了那令他魂萦梦系的绿玉坠,在他不等待的等待中,以这种出人意表的方式,出现在他最不存在冀望的地方。

  可真想不到,那绿玉坠如今的主人竟是这名男子,这名看似狡诈、权谋、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却又有着神秘过去的男子。

  但他究竟是如何得到那块绿玉坠的?

  是强抢、豪夺、欺瞒、拐骗,抑或是「某人」心甘情愿地交付至他手上?

  会知道的,终有一天,他一定会知道的……

  

  就在那同一个夜晚,明明夜已深,但慕府里却有三名女子坐在内花园之中,两名女子各奏丝弦,另一名女子则仰头望月──

  女子身着一袭淡粉色长裙,鹅蛋般的白皙小脸绝美而又精巧,轻轻扇动着的长长睫毛下,有双圆润而又澄澈的眸子,微微开启的红唇,迷人而又晶润,略显慵懒的神情中,似乎带着点淡淡的期待。

  她,是回复了女容的慕天璇,彻夜不睡等待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至衙门打探消息的冬雪。

  正当慕天璇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之时,突然远远听到一阵疯狂的脚步声朝着花园直奔而来。

  「一定是冬雪那丫头。」听着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秋瑟不禁摇头,「真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都大半夜了,还这么横冲直撞的不嫌累……」

  果然,秋瑟的话才刚落下,冬雪便人未到、声先到──

  「天璇姊,你猜我在骚老爷那儿遇着谁了?」

  「那个当铺掌柜?」慕天璇放下茶碗,微微想了想后,微笑地看着在自己身前急停的冬雪。

  之所以如此猜测,是因为慕天璇一直没有忘记那日上官云看到那名死囚时,眼底一闪而逝的那抹复杂眼神。

  「天璇姊,你还真是神了啊……」一边拿起夏实的茶碗往口中猛灌,冬雪一边赞佩不已地啧啧称奇着,「没错,就是那个棺材板脸!」

  「一个当铺掌柜到衙门里去做什么?」秋瑟皱起眉,低声喃喃。

  「难不成也跟那名死囚有关?」夏实虽看似平静,可蛾眉也有些微蹙,「不过,他为什么也要管这槽子事儿呢?」

  「先不论那棺材板脸是到骚老爷那儿做什么去的,可我看骚老爷对他那副必恭必敬的模样,居然就像平时对天璇姊的那副鸟样一样!」又喝了一碗茶后,冬雪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估计他一定也有什么把柄被那棺材板脸揣在手中了!」

  「全霄云县的人都知道,为了钱、为了你,你那骚老爷连祖宗都可以卖了,必恭必敬算什么!」夏实故意打了个呵欠,露出一副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般的无聊神情。

  「夏实,什么叫‘你’那骚老爷?又什么叫为了你?」听到夏实的话后,冬雪的小脸一红,哇啦啦地叫嚷起来,「他关我什么事了?」

  「要不关你事,你们俩大半夜老喝茶是为什么啊?总不会是为了讨论霄云县的县政大事吧!」看着冬雪害臊的模样,夏实更是故意端起茶碗,凉凉说道:「真不明白,这世上男人那样多,你怎么偏就看上了个最没出息的!」

  「天璇姊,你看夏实啦!」冬雪红着脸、跺着脚,求救似的望向慕天璇。

  「冬雪,你打听到什么事了吗?」当然明白冬雪的小女儿心事,因此慕天璇微笑地将话题转移。

  「当然,有我冬雪出场,那骚老爷自然是手到擒来啊!」松了一口气后,向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冬雪得意浑浑地将自己在骚老爷那儿看到的档,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哪!都听好了,那死囚的卷宗是这么写的─」

  「宇文龙,男,南林国泯清府人,二十八岁,于去年腊月初八夜晚戌时企图奸污沙溪府东州县许家牧场千金许嫣,遭许女长兄许文成发现后,竟以随身之斧大砍许文成十八斧,并弃尸潜连。潜逃三日后子大林山遭逮,公堂之上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画押签结。察此人自小口不能言,境遇堪怜,然其心可议、其行可诛,具文如上,转南林国泯清府。」

  在满园茶香之中,冬雪一字一字的背,夏实便一字一字的记,而慕天璇更是一字一句的细听、斟酌着。

  「天璇姊,有问题吗?」终于,两个时辰后,夏实转头望向半天没有开口,却一直若有所思的慕天璇。

  「一点问题也没有。」慕天璇用手指轻献着茶碗上缘,徐徐说道:「人证、物证俱在,人犯自己也供认无误,而且审理过程也完全符合程序。」

  「完全符合程序?」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夏实等人蓦地一愣。

  「是的,堪称无误。」望着众人,慕天璇轻轻点了点头,「就卷宗来看,可说是连一丁点可供挑剔的点都没有。」

  「那这是不是就表示……」傻愣了半晌后,冬雪有些吞吞吐吐地问道。

  是的,吞吞吐吐,因为若慕天璇所言属实,那不就表示这个案件或许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不妥,而那死囚也是真正罪不可赦!

  「这就表示……若不是那死囚当真丧尽天良……」慕天璇淡淡一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便是操控此案背后之人不仅胆大包天,并还具有只手遮天之势。」

  慕天璇的话,让冬雪等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背眷有些发凉,因为至今为止,她们虽跟着慕天璇走南闯北,打遍天下不平之冤,却未曾真正与贵胄强权交过手,毕竟民不与官斗,谁都知晓其中的残酷原由。

  「天璇姊,你到底觉得哪儿出了问题?」半晌后,夏实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核心,「否则那日,为何你一见那死囚便……」

  「什么问题都没有……」慕天璇低垂下头,难得地轻叹了一口气,「只是那死囚的眼神,不对头……」

  「哪里不对头?」

  「那个眼神,我曾看过。」慕天璇的话声低之又低,而眼底的悲伤是那样深刻,「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到一回。」

  慕天璇的过去,夏实等人都不清楚,因为当她们遇到她时,她已是以男子之姿,在公堂之上侃侃直言,甚至不惜要小手腕、用小手段地将她们于水火之中拯救而出。

  尽管不清楚,但她们却全明白,若不是遭遇过人世间的最悲、最痛与最苦,却又怀抱着人世间最坚定的信念,像慕天璇这样一名明显出身名门、知书达礼的绝色女子,如何能在由云端坠向泥沼后,依然可以如此坚强、如此执着、如此温柔,又如此慈悲……

  正因为明白,所以,此刻的她们知道自己不必多问,只消这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

  「秋瑟。」尽管眼中有些湿热,但慕天璇笑着。

  「是的,天璇姊。」

  「你即刻动身前往事件发生所在地。」

  「好的。」根本毋需慕天璇多加说明,秋瑟便明白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因此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夏实。」

  「是的,天璇姊。」也早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因此夏实点点头后,立即走入自己的房内,开始着手整理案宗,查明案由、案条与检阅相关案例。

  「天璇姊,那我呢?」眼见秋瑟与夏实都开始行动了,冬雪急急问道。 「我要做什么?」

  「你啊!就给我好好的待在骚老爷身旁,如果有机会的话,别忘了把那份验尸报告也给背了,因为这可是最重要、最关键,且非你莫属的工作哪!」慕天璇轻轻站起身,拍了拍冬雪的小脸蛋后向门外走去。

  「天璇姊,你要上哪儿去啊?」

  「当然是上你那骚老爷那儿打打招呼啊!」回过头看着冬雪一脸的担忧,慕天璇呵呵一笑,「毕竟不管再怎么样,那家伙终归是个官哪!」

第四章

  慕天璇口中那云淡风清的「打打招呼」四个字,却让向来平静的霄云县几乎闹翻了天──原因无它,只因她竟要求为那名死囚启动「君子堂」。

  而所谓的「君子堂」,是属于霄云县独有的法律条款,目的是当有受害者或犯者至亲对涉及两国的刑案具有重大疑义时,得以在提出后,由居中引渡的霄云县县官于县中选出九名公正之士共审此案,号称「君子堂」。

  可这条款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至今从未曾动用过──当然,慕天璇除外。

  「这慕天璇真是良心被狗咬了,竟为那种人渣开君子堂!」

  「不知他到底拿了谁的好处,居然连这种愧对十八代祖宗的事都敢做!」

  「可就算有再多好处,也不能连心都黑了啊!」

  「他的心什么时候是白的了?不行,若他真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人们真当我们霄云县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了!」

  「没错,我们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替他的十八代祖宗教训教训他!」

  当整个霄云县都为此事义愤填膺之际,慕府与慕天璇本人自然是首要目标。

  「太过分、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由内府温泉池中提出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冬雪可爱的小脸气得都纠成一团了。

  「我没事,冬雪。」慕天璇脱下身上那袭被人以蛋洗礼的外裳,一点也不以为忤地笑说道:「不过先别往我头上浇热水啊!要不一会儿后,我的头上全是蛋花了。」

  「啊!那我得赶紧吩咐前门的下人们别用热水洗墙,要不我们慕府就成蛋花汤府了!」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冬雪一愣,连忙拉起裙摆便向屋外奔去。

  「真是精采啊!丢鸡蛋、泼粪水、涂大字,一个也没少就罢了,竟然连送黑函的都有!」与冬雪擦肩而过,刚见识过门前盛况的夏实走近温泉池啧啧称奇着,「这霄云县民什么时候这么有胆有识啦?」

  「这才热闹啊!」闻言,慕天璇哈哈一笑,在清理完头发上的蛋液后,裸身泡入暖暖的温泉池中,「况且这不就表示,确实有人不希望我们调查这事?」

  「这倒是。」夏实坐在温泉池旁的大石上,耸了耸肩,「所以看样子这也才刚开始呢!」

  正当慕天璇与夏实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讨论时,突然,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秋瑟,你回来了?」望着在池畔鬼魅般出现的秋瑟,慕天璇懒洋洋地笑着,「没什么事,就让大伙儿知道我想开君子堂罢了。」

  「有必要这样吗?」秋瑟皱着眉看着池畔的那一片凌乱,「这帮人真够无聊的……」

  「有消息吗?」待秋瑟发完牢骚后,夏实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秋瑟对夏实点了点头,而望向慕天璇的眼眸中有着一股钦佩。

  「能让那帮不长眼的家伙好好开开眼?」夏实又问。

  「绝对。」秋瑟点点头,正想继续说下去时,突然,冬雪的嚷声又再度响起。

  」天璇姊、天璇姊!」

  「冬雪,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望着像个小疯子一样出现的冬雪,夏实暖昧地抿嘴一笑,「怎么,那个骚老爷上门来提亲了?」

  「你胡说什么啊!」冬雪急喘着气,用手指着正厅的方向,「是那个棺材板脸来了!」

  「上官云?」秋瑟愣了愣,「他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来打探虚实了。」慕天璇轻叹了一口气后,依依不舍的由舒适的温泉池里站起准备着衣。

  是的,慕天璇早料到他会有所动作,而老实说,她也还真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借口上门来。

  「需不需要为他准备点水?」望向冬雪麻花辫上的蛋汁,夏实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那倒是不必,因为那棺材脸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练了蛋花铁布衫一样的百毒不侵。」听到夏实的话后,冬雪做了个鬼脸,「不过他家的总管那一身可就难洗了……」

  当四名女子在温泉池旁嬉笑成一片时,正厅上的上官云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仔细赏味着。

  好画,真是好画,难得一见的好画,且还是真迹古画,看样子拥有这画的主人,绝不只是个爱附庸风雅的庸俗之辈……

  就那样细细品味着那幅难得的古画,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时,一阵淡淡的幽香却先袭至上官云的鼻尖。

  上官云微一抬眼,望见了慕天璇正由花廊缓缓步入正厅,而身旁,无任何其他女眷。

  古画、幽香与无良、无德的狡诈讼师?

  真是古怪的结合……

  「慕先生。」尽管心底有股诡异的违和唐,但上官云还是微一回身,对慕天璇颔了颔首。

  「上官掌柜请坐。」坐至正厅座椅上,慕天璇望着那高大的身影缓缓问道:「不知上官掌柜来至寒舍有何见教?」

  「听闻慕先生精通北沙国与南林国语言、文字与文化。」落坐后,上官云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略通二一罢了。」慕天璇淡然一笑,然后在望见上官云示意管家放至案桌上的一个精致木盒时愣了愣,「这是……」

  「束修。」上官云淡淡说道:「因生意之故,我想向慕先生学习南林国语言、文字及文化。」

  「南林国语言文化?」听到上官云的话后,慕天璇略略沉吟了一会儿,才又括眼望向他,「上官掌柜若真有此意,在下倒可以介绍几位专情此道的饱学之上,就像是城东门塾的刘师傅……」

  开什么玩笑?开当铺的什么时候需要精通这些了啊!

  拿这个当借口会不会太没创意了一点啊……

  「我与那刘师傅之间有些不快。」未待慕天璇说宪,上官云便直接否决。

  不快?是不想吧!

  「那西城张太傅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慕天璇又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上官云依然面无表情地回答着。

  这倒是真的,那张太傅老以读书人自居,本就打由心眼里瞧不起生意人,更何况还是个开当铺、满身铜臭的当铺总掌柜。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推辞了。上官掌柜打算由何时开始?」

  知道上官云是吃了秆砣铁了心非上门来了,因此慕天璇所性也放任他去,因为老实讲,她自己也有想由他身上挖出来的事,比如说她自己身上那块谁人都不知,可我家当铺里却近乎人人皆知的绿玉坠……

  「五日后。」上官云缓缓站起身来,对慕天璇抱了抱拳。

  「好。」慕天璇点了点头后,看着那苦着脸、身上脏污成一片的上官总管递上的四口小箱子,又纳闷了,「这是……」

  「送给府上四位夫人的。」尽管自家主子已回身向外走去了,但上官家的总管却早像司空见惯似的对慕天璇一一解释着,「是我家老爷=亲自挑选的,希望夫人们能喜欢。」

  「那我就替她们谢谢上官掌柜了。」

  看着那四口大小各异,但上头雕着春、夏、秋、冬四李景致的精致匣子,连慕天璇也不得不佩眼上官云的品味与用心了。

  「他是不是也戴了人皮面具啊!」一待上官家总管离去,早在帘后偷听的冬雪一下子就蹦到了正厅,「要不怎么讲了半天话,脸皮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没戴。」曾浪迹江湖、熟知江湖奥秘的秋瑟也跟着走出,「而且也没讲了半天话,因为他由头到尾只讲了六句。」

  「这人真是古怪得让人有些害怕呢……」跟在秋瑟身后的夏实有些担忧的望着慕天璇,「天璇姊,放他进来登门踏户真的没问题吗?」

  「就算不放,他一定也会想法子进来,所以干脆让他直接来,也省得我们天天提心吊胆的。」慕天璇无所谓地笑了笑,「况且,他身上似乎也有我想知道的消息,因此,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

  「哇!你们来看看他送我啥了?竟然送给我我自小就喜欢,天天想着、念着而不得的南沙国绿玉钗,出手真大方啊!」

  正当慕天璇的话才刚落下,冬雪突然哇啦哇啦地惊叫出声,「秋瑟,你的是什么?」

  「龙泉。」秋瑟轻轻由匣子中取出那把寒光闪闪的龙泉宝剑,本就爱剑成痴的她,眼眸整个亮了。

  「你的是什么?夏实。」对兵器完全没兴趣的冬雪又凑近夏实身旁。

  「这……这……」夏实轻轻打开匣子,望着匣中物,眼眸缓缓模糊了。

  她的匣子里,其实不是什么责重之物,却是她当初随慕天璇离开北沙国时,为换取路费,偷偷瞒着慕天璇,悄悄送入当铺的两只家传耳坠……

  「该说他是小人,还是君子呢……」慕天璇打开春泥的匣子,看着其中物,再忍不住地喃喃说道。

  「这是……送给春泥的?」一齐聚集到慕天璇身旁后,众人也无语了。

  因为这匣子中,是给长期卧床养病人专用的特制床褥、卧垫,以及十颗出自当代神医,寻常人盼也盼不得的独门神奇养生丹药。

  「这人虽然显而易见的把我们的过去调查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在乎地让我们知道这点……」望着所有人匣子里的礼物,夏实再忍不住轻叹了,「这人看似粗犷、豪迈、面无表情,可心思,其实挺细、挺深的……」

  「此人若是友,必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也面不改色的义气之人。」看着一切的一切,回想着一年前的那趟奇异旅程,慕天璇也不禁慨叹了,「可若是敌人……」

  那必将是她此生遇过最难缠,也最棘手的对手了。

  而不知为何,她极其希望他不会成为她的敌人!

  她打由心底由衷地希望着……

  

  由于慕天璇每次在重大案件前,总习惯独自一人出门静思,因此在君子堂第一回开堂前,她去到了一个她已许久未曾到来的地方。

  完全不一样了呢……站在七屿山山头向下望,望着那一片又多不少人口的小村落,慕天璇心中有着万分的感慨。

  真是每次来都有改变,变得她几乎都快认不出这个地方来了……

  慕天璇微笑地转过身,拉紧领口踩走在雪地上,尽管寒风沁骨,但她的心是满足的、幸福的。

  因为这个原本只有八户人家的地方,在他们自己最艰难时,仍给了她这个外来的孤身女子一碗粥,给了她这个外来的异方人士一床被,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可他们虽不求回报,她却不能无动子衷,所以在她有能力后,她总悄悄地赠粮、捐款,然后,在想念之时,来这里走走,看看这个让自己得以获得重生的地方……

  寒风,愈发的刺骨了。

  而不知为何,原本只是缓步走着的慕天璇,走在雪地上的脚步突然整个加快了起来,而且最后,几乎是以拔腿狂奔的速度向山下跑去,因为她隐隐听到山中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古怪的闷闷声震!

  果然,那闷声在不久后,一转成为如同野善般的呼嚎声,而后,阵阵雪堆开始由山顶上向下迅落滑落。

  雪崩,果真是雪崩!

  是天灾,还是人祸?

  根本来不及细想,慕天璇只能不断地向下逃,然后在心中祈求看上苍的垂怜,祈求上苍不要让这场崩雪落至那个她挚爱的小山村中……

  当崩雪的来速大大高于慕天璇的奔跑速度后,她当机立断地朝自己右手边的一个山洞中奔去,然后在身子才刚闪入洞口之时,感觉着天地间蓦地变成一片完全的寂静与黑暗……

  被困住了?

  在全然的黑暗中,慕天璇用手抚着洞壁,磕磕绊绊向内走去,因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洞穴应该是有出口的……

  慕天璇在黑暗中不断地走着,凭着记忆,走至了每一个该是出口的地方,可当每一个出口都不再是出口时,早一身疲惫与冷寒的她,终子缓缓地滑坐在地。

  唉!七年了,变化果然很大呢……

  慕天璇就那样静静抱着膝,感觉着由地底传来的冷寒逐渐窜至四肢百骸之时,不禁苦笑了。

  不知道秋瑟能不能找到这儿来呢?

  不过就算找来了,要把她挖出去,大概也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就那样胡乱想着,想着自己的过去,想着与夏实、秋瑟、冬雪相遇的经过,想着宇文龙的案件,慕天璇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四肢愈来愈发冰冷,她的脑子,也逐渐混沌了,而一股浓浓的睡意更是无法克制地袭上她的心头。

  该不会真要睡在这里了吧?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没见、好多心愿没完成呢!

  虽说是多活了七年,可她总觉得不够、不够呢……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正当慕天璇僵硬看脸,思绪陷入一片迷茫时,突然,她似乎听到一个幽幽深深,不知由何方传来的低沉嗓音──「慕先生、慕先生!」

  唛?好像有人在唤她?

  不过,大概是她自己的幻想吧!因为就算真有人会来救她,也应当轮不到那当铺行的掌柜……

  正当慕天璇暗自自嘲之时,呼唤声又响起了──

  「慕先生,我是上官云,若你在附近,回我一声。」

  上官云?真的是他?

  但他怎么会上这儿来了?

  而他之所以来,是为了确认她已死,抑或真是来救她的?

  算了,赌一把吧!反正最坏的情况就是一个死,怎么算她都不会吃亏!

  「在……」尽管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也有些怀疑上官云的动机,但慕天璇还是努力的唤出声来,「上官掌柜……我在……」

  慕天璇的声音很是微弱,微弱到她自己几乎都听不清,微弱到她都怀疑有没有传出去,可上官云听到了。

  「保持清醒,我马上来。」听出慕天璇话语声中的孱弱,但上官云的嗓音依然那般平静。

  不过这个马上,其实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慕先生,你没事吧?」

  半个时辰后,慕天璇在半梦半醒间,终于再度听到上官云的声音。

  「如果你不是幻影……」慕天璇僵硬着脸颊淡笑道:「那我……大概还活着……」

  「你确实还活着。」听见慕天璇那苦中作乐似的虚弱笑声,上官云点燃了火折子后,蹲至她的身旁轻拍着她的脸颊,「睁开眼。」

  「我不是一直……睁着眼吗……」

  「不,你闭着。」上官云更用力地拍着慕天璇的脸颊,但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手的触惑有些古怪,「睁开眼。」

  「别拍了……我睁开就是……」慕天璇用尽全力地睁开双眸, 终子在微弱的火折先亮下,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脸庞。

  是他,真是他,而且,好像真是来救她的呢!

  算上上次,这已是第二回了吧……

  「你失温了,我必须把你的衣裳脱了。」将火折子放至一旁,上官云握了握慕天璇冰冷的手后,当机立断地说着。

  「能不能……不脱……只把你的衣眼……给我盖上就成……」当上官云将自己扶起,快手快脚的开始剥去自己身上那件硬得像冰块似的大袄时,她喃喃说着。

  「不能。」上官云压根儿不理会慕天璇的话,继续拉开她的外裳。

  「唉……那你自己……有点心理准备啊……」

  完全不明白慕天璇的话中寓意,但此时此刻上官云也无心深思,只是亲自将早已冻得无法自如行动的慕天璇外衣一件件剥开。

  「你……」当望见层层衣衫下那袭贴身的水蓝色抹胸时,上官云的手整个僵位了,因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所望见的,也终于明白慕天璇方才为何会说那些话。

  因为她,竟是名女子……

第五章

  「恭喜你……知道我的弱点了……」

  在这寒冷的山洞里,就着微弱的火先,望着上官云那夹杂着震撼与难以置信的眼眸,以及那难得出现的惊愕神色,慕天璇牵动着早被冻僵的脸颊,呵呵一笑。

  「所以往后……若我们不巧在公堂之上栩见……我定会先做好必败的打……」

  未待口中的「算」字出现,她便发现自己脸上那层精巧的人皮面具竟被人一把撕落,而且随着上官云一阵古怪静默后,她上半身的抹胸,也被人褪了下来。

  「上官掌柜……」知道自己如今已女态毕露、上身全裸,全无自保能力,但慕天璇却依然笑着,「你好大兴致啊……」

  「你……」完全没有听进慕天璇此刻口中究竟在说些什么,上官云只是瞪着她柔媚、雪白的前胸,半晌后才颤抖着手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丰盈、浑圆双乳间的一颗红痣,嗓音,嘶哑得不能再嘶哑。

  火折子的火光,慢慢熄灭了,山洞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慕天璇再望不见上官云的神情,但她却感觉得到他那粗糙指尖轻抚在自己丰盈双乳沟壑间的古怪温热。

  老实说,那种抚触对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那,更是全然的惊人。

  可那惊人的抚触,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上官云很快地便将手移开,在黑暗中为她褪去全身衣衫后,用他那双满是厚茧的大掌轻轻摩擦着她的裸足、她的踝、她的手指、她的脘,她的手臂、她的背……他的手掌虽很粗实,却很温暖,而在他的搓揉之下,慕天璇感觉着自己那冰冷的四肢已经慢慢有了知觉。

  然后,当四肢与身子逐渐回暖之时,慕天璇发现自己被抱坐到一个坚实且温热的怀中,她赤裸的娇躯被覆上了他的衣衫,背心,则被一个掌心紧紧抵位。

  当一股气由上官云的掌心传入她的背心后,她的身子开始缓缓发热,一股暖意更是慢慢在她周身来回游走、盘旋……

  「你就是春泥?」

  当身上再不感到寒冷,当脑中思绪也终于全盘回复后,慕天璇听到她的头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

  「是,我是春泥。」慕天璇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抱歉,让你白送了那些好东西。」

  是的,她就是春泥,慕府中那名长年卧病在床,人们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春泥。

  而之所以如此毫不犹豫地回答上官云,不仅是因为他救了她,更是因她早明白这男人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

  更何况他既已知她的女儿身,如今的她等于是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在他的身前了,所以,她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们的夫君呢?」听到慕天璇的回答后,上官云又问,可话声似乎有些紧绷,「死了?」

  「他才没死,你少咒他。」有些意外上官云会问这个问题,慕天璇轻啐了一声。

  「没死?没死为什么会放任你们如此胡作非为?」上官云眉头一皱。

  「什么胡作非为?」感觉看上官云原本轻接自己纤腰的手臂不自觉地一紧,慕天璇的心兹一颤后,假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他若知道后,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

  「他到底哪去了?」上官云的嗓音中有着难得的烦躁。

  「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啊……」听到上官云语声中压抑着的怒气,慕天璇呵呵一笑。

  不知道是因为紧绷的心情一下子全放松了下来。抑或是身后的男子实在太令人感到安心,一股疲惫的睡意令慕天璇的眼眸又缓缓轻阖,而头,不知不觉地垂靠在那个宽广坚实的胸膛上。

  「别睡。」当感觉到怀抱中的小小身子整个柔软了,而那头青丝的幽香缓缓袭上鼻尖,上官云身子一僵,粗声说道。

  「我没睡。」慕天璇依然闭着眼,然后偷偷打了一个呵欠。

  「你明明眼睛闭上了。」

  「我只是想让眼皮休息休息。」

  「你要敢睡着,我就欺负你。」

  欺负?凭他?

  明明肌肤相亲成这样,还跟个柳下惠似的,连手都不敢乱碰她一下的他会欺负她?

  鬼才相信……

  「那你欺负吧!」由于打心底压根儿不相信上官云的话,所以慕天璇懒洋洋地又打了一个呵欠,「我们改天公堂上见就是。」

  「你……」实在不知道该拿身前这名女子怎么办,上官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冷吗?」

  「有你这大火炉罩着,我还能冷到哪里去?」慕天璇说着说着,突然坐直了身子。

  「我也罩不了多久。」感觉着四周的冰冷空气愈来愈沁人,上官云沉默了一会后才开口说道。

  「能不能罩到救兵来时?」慕天璇伸出藕臂,摸黑揭起了盖在自己身上最外层的一件衣衫。

  「我尽力。」

  「那我就放心了。」慕天璇一把撕裂手中衣衫,将身子由上官云怀中移开,然后伸出手,由大腿处往下开始抚摸他的右腿,「不过你的腿在救兵来前,我想还是得先治治,要不万一瘸了,我就得为你的下半辈子负责了。」

  「不用你负责。」

  当慕天璇的小手开始抚摸自己的腿际时,上官云的身子蓦地一僵,急忙将右腿曲起,这才发现,他的腿在方才为救她而努力扫除障碍时,受了伤。

  可这受了伤的疼痛,却远远不及她小手抚摸他时所带来的巨大震撼!

  「你有两个选择……」可慕天璇根本不明白上官云的异样反应,她睬起眼瞪向他脸庞的方向,「一是将腿给我伸直了,二是让我直接把它折了!」

  「我自己来。」怎么也不敢再令慕天璇碰及自己的上官云连忙说道,然后立即伸过手要将她手中的衣衫取来,在慌乱中,他的掌心在黑暗间恍若擦过了一个柔软的尖端!

  「唔……」当乳尖被人轻触之时,一股奇异的战栗感令慕天璇不由自主的轻喃出来。

  「抱歉。」听到那声令人心弦为之撩动的甜美嘤咛声,上官云的臂膀一僵,手整个悬在半空中动也不敢再动。

  「拿去吧!」直接将布塞至上官云的手里,慕天璇脸颊有些微热的回过身,在心里懊恼着自己的大惊小怪,「我可以把衣裳穿上了吧!要不等救兵来时,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秘密了。」

  这厢摸索着穿衣,那厢摸索着治伤,漆黑的山洞中只剩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可以打个商量吗?」待两人都穿戴完毕,而慕天璇再度被揽回那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中时,她淡淡问着。

  「我不会说。」恍若早明白慕天璇想说些什么,上官云立即答道。

  「就是知道你不会说,我才会这么提。」上官云的回答令慕天璇长叹了一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你就……」

  「我不想知道什么。」未待慕天璇将话说完,上官云又一把打断。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慕天璇叹了口气,因为若她没料错,他应该会很想知道她那块绿玉坠的来历,以及她在宇文龙这案子中的发现,可他竟绝口不提,「要不你自己提一个要求吧!否则我心里会一辈子过意不去。」

  「别再蹬那淌浑水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慕天璇仰起头,喃喃说道。「按理说,无论你提什么我都该答应,可惜,偏偏只有这个不行。」

  「你……」恍若早明白慕天璇的回答会是这样,上官云也只能叹息了,「何苦呢?」

  「何苦之有?」慕天璇呵呵一笑,「要我对人世间的不公平、不正义完全无动于衷,要我对人世间所有悲与苦视而不见,那才真叫做苦。」

  慕天璇说得是那样的云淡风清,可其中包合着的,却是她此生最大的信念与执着。

  听着这样的劫白,上官云也无语了,直到许久许久之后,黑暗中才又传来他低哑的嗓音──

  「就算与我为敌?」

  「就算与你为敌。」

  而这,是慕天璇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说的跟真的似的!

  明明当初那句「就算与我为敌」说得那么掷地有声的,结果现在没事就晃过来,而且晃过来后,就一个人坐在正厅里看书,弄得慕府所有人进进出出都觉得好像不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慕天璇瞄了瞄坐在正厅静静看书的上官云,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啦!虽然他的到来也有好处,比如说让那些过往日日往慕府丢鸡蛋的异议人士有些投鼠忌器,深怕砸错了人,往后当铺不收货,让她们可以不用天天那么辛苦的洗墙,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毕竟无论他的来意究竟是想监视她及慕府的一举一动,让她再无法分身去取得与宇文龙一案相关的任何证物,抑或是另有目的,她一定得想办法别再让这家伙天天这么你家就是我家的!

  更何况他根本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而且也丝毫不隐葳他什么都会的事实!

  搞什么嘛……

  既然是借着学习之名来行打探虚实之实,好歹也要装一装样子嘛!可他,不但不装,还总在自以为她没发现时,大剌剌地打量着她,打量得她浑身不自在……

  是的,上官云确实是在监视慕天璇,摆明了的监视,而他,也确实在打量慕天璇,在他以为她没有注意到的时时刻刻中。

  所以他很明白,明白她有多么努力地想赶走他,但他,不能走,也不会走,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

  直到她承诺再不插手宇文龙的案件为止!

  「看样子连上官掌柜的都怕慕天璇连夜潜逃,才会天天来此坐镇,我们得多押点慕天璇输才行了!」

  「那可不是,听说慕天璇那臭小子为了开这君子堂,当初还狮子大开口的跟上官掌柜的借了一千万两银子呢!」

  听看门外的闲言闲语,慕天璇耸了耸肩。

  嗯!消息走漏得真快啊!都押她输是吧?好,那她怎么可以落于人后呢……

  「慕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来麻烦您,可我老家那儿有点关于诉讼的事想找您谈谈,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就先让他在后花园里候着,不知您……」

  「没事,我就来。」对前来通报的下人点了点头后,慕天璇一脸笑容可掬地望向上官云,「我有事离开会儿,您请自便,上官掌柜。」

  「嗯!」

  待慕天璇离去后,上官云依旧如同往常般大剌剌地坐在慕府正厅,而没花太久时间,慕天璇也再度坐回她原本坐着的座椅。

  一切,似乎都与先前没什么两样,可不知为何,上官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劲在再出现的慕天璇似乎太过沉静,并且翻书的动作也太快,而眼眸,更总刻意地不对上他的!

  「慕先生。」沉吟了半晌后,上官云突然出声唤道。

  「是。」就见慕天璇终于括眼望向上官云,「请问上官掌柜有何见教?」

  一望见慕天璇的眼眸,上官云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便向外走去。

  之所以会叹息,是因为上官云终于明白自己今日那一直存在的不对劲感觉从何而来──这是假的慕天璇!

  该死,他早知道她一定会想办法来个金蝉脱亮,可没想到她居然用了掉包这一招!

  这个闲不住的易容癖……

  「这么快就发现啦……」

  而现在,这个上官云口中的易容癖,其实打扮成了一个走在路上都没什么人会特别注意,并在上官云踏出慕府后便悄悄在他身后跟着的中年妇人。

  谁规定只有他能监视她啊?

  更何况,她倒是很想看看,把她监视丢后的他,究竟会与什么样的人接触?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举措?毕竟在这个案子里,他扮演的角色着实令人不敢随意掉以轻心……

  可跟了一个下午,慕天璇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因为上官云一整个下午虽都在县里闲晃,但吃,吃的是清粥小莱,逛,逛的是古董字画行,看,看的是普通叫花子戏,几乎连话都没说几句,就更别提与人接头了!

  不会吧?这人不会真的这么没乐趣兼没弱点、没罩门的吧?

  不行,她一定得想办法找出他的罩门来,以备未来的不时之需!

  主意一定后,慕天璇眼眸骨碌一转,立即返回慕府找秋瑟等人商议、布署了一番,然后在夜灯初上时,又成了一个在一间挂着大红灯笼的府宅前倚门卖笑的花娘。

  我就不信你今晚不回家!

  站在那群莺莺燕燕之中,慕天璇仔细盯看这条唯一通往上官府的道路,然后在站得腿有些酸时,终于望见了上官云的身影。

  「来嘛!爷,您一定要来,绝不会让您后悔的!」慕天璇二话不说,立即上前揽住他的手臂往里拖。

  莫名其妙地被一名花娘拖住,上官云先是眉头一皱,正待他要开口低斥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上官掌柜的吗?真不好意思,家母的七十大寿竟还劳动您特地前来给她祝寿,家母知道后肯定会很高兴的。快请、快请!」

  「张二爷,我……」上官云蓦地一愣,本想直接否认,可未等他将话说宪,那张二爷又向里头大声嚷叫了起来──

  「娘,您看,您的面子多大,连我家当铺的上官掌柜的都来给您祝寿了!」

  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上官云这头被赶的鸭子,在望见那名又老又瘦弱的老太大竟还亲自走出大厅来迎接时,除了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外,也只能迎上前去,将手中刚买的字画权充寿礼……

  这年头,霄云县都流行这样给娘桌做大寿?

  坐在贵宾座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混杂着酒、色、赌、乱的寿宴,上官云的脸颊微微有些抽搐了,但看着坐在主座上的老妇一脸的欢喜,他也就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继续做壁上观,等候着最佳的时机起身离去。

  「爷,来嘛!跟我喝一杯。」

  但想做壁上观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在张二爷的盛情嘱咐下,那群莺莺燕燕们一个个挤至上官云身旁哆声哆气的劝着酒。

  「我自己会喝。」

  「爷,那跟我喝一杯!」

  「我自己会喝。」

  「这位爷,您这样是不行的啊!」直到上官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拒绝了几回后,突然,一名花娘竟直接坐至了他的腿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今儿个可是张老太太的寿辰呢!您不忍心让她老人家觉得招待不周吧!」

  望着这名浓妆艳抹的花娘,上官云难得地没有开口说话,但酒,还是没喝,却也没赶人。

  「上官掌柜的不喝,那你来跟我喝,小骚货。」望见上官云的反应,一旁有个喝醉了的宾客一把就拉住花娘的手往自己怀里拉去。

  「她是我带来的。」这时,上官云却抬起头望向那名酒醉的宾客,冷冷说道。

  「她是……您带来的?」

  「是。」上官云尽管依然那样面无袁情,可话声却愈发冷寒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望着上官云的脸,宾客身子一抖,赶紧便松了手往后退去。

  「你今天这张面具真俗气。」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后,上官云终于对坐在自己腿上的花娘淡淡说道。

  「真这么糟糕?」就见这名花娘──慕天璇,听到上官云的话后耸了耸肩,「那我得赶紧把它毁尸灭迹才行了。」

  大厅中依旧人声嘈杂,可上官云与慕天璇却再也没开口说话,直到许久后,两人才又同时开口──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你怎么发现的?」

  瞪着慕天璇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上官云叹了一口气后,转过头去望向其他花娘,「你自己瞧瞧,有哪家花娘有你这么大胆子,敢直接跟我对视的?」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

  之所以认出她,全只因她那双他早已悄悄观察多日,并且连梦中都会出现的慧黠眼眸……

  「是这样吗?」听到上官云亳不迟疑的回答,慕天璇有些狐疑的望向其他花娘,这才发现,其他花娘们尽管全偷偷地望着上官云,却确实没一个敢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不闪躲的。

  看样子他那棺材板脸还是具有很不错的阻吓作用的,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

  「好吧!下回我改进。」慕天璇叹了口气后,喃喃说着。

  「不用改。」上官云轻轻将慕天璇由腿上抱下后,径自向前往张老太太的方向走去,「别乱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望着上官云显而易见是过去向张老太太敬最后一杯酒,慕天璇眨了眨眼后,也跟着站起身来。

  好吧!胡闹了一场,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也不算是什么也没发现,至少她确定了,上官云虽没什么明显的弱点,但绝对是一个拿老太太没辙的男人……

  「喂!你过来。」

  正当慕天璇带着这唯一的体认,无奈地打算由后门离去,但人才刚走至花园一头,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嗓音。

  「你是谁?哪家青楼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过身去,看着那名发话者,慕天璇一下便认出了她的身分──霄云县的花魁。

  「她是上官掌柜的人。」

  未待慕天璇回答,一旁便有花娘代她回答了。

  「你?上官掌柜的人?」听到另一名花娘的话后,花魁先是一愣,在看清她的脸后,话中带话地嗤笑着,「想不到上官掌柜的口味这么独特啊!」

  「怎么,不行啊?」听到花魁语气中夹杂的不屑与轻蔑,慕天璇本只是轻哼一声便要离去,却在听见接下来的话后,她的脚步整个停了下来。

  「我本来还以为这上官掌柜的是因为品味太高,才会看不上我们,敢情根本相反哪……唉!姊妹们,散了、散了,以后别再为那样的男人争风吃醋了,一点都不值得嘛!更何况,会看上这种女人的男人,除了长了张还过得去却跟个棺材板一样的脸,以及那因为富不仁而得来的钱财外,估计连内涵两个字怎么写都不……」

  不关她的事的,一点都不关她的事的,这帮人爱怎么说上官云,都不关她的事的!

  可不知为何,听到花魁口中那满是对上官云讽刺、贬低的话语,慕天璇心底就是莫名的升起一股无名火,并在想及上官云曾经对自己形容他心底念念不忘的那名女子,想起他当时眼底的神情时,火气升到最高点。

  「怪了,我家男人有什么样的品味与内涵,你们管得看吗?」慕天璇一把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笑容可掬的看着那群花娘。

  「你……」望着慕天璇揭下易容面具后的脸,花娘们一下子全愣住了。

  「更何况我家男人有多好,我本来是懒得告诉你们的,可看着你们这副因妒生恨的模样,我……」正当慕天璇还等着与她们继续抬扛时,却发现她们的脸一个个变得僵硬无比,而后,迅速地一哄而散。

  「喂?我还没说完哪!怎么全跑了?不过,我跟这群人呕什么气啊!他的面子关我什么事啊……」站在夜风中,当慕天璇口中懊恼地喃喃自语,并打算将手中的易容面具带回脸上时,却蓦地发现地下的影子有两个!

  慕天璇猛地一回身,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那群女人们跑得那么快了!

  因为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正是上官云,而且他那表情简直比平常还骇人三倍,而这,全是由于他那看起来像是死盯着人般的眼眸!

  而他那双眼眸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恐怖,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他的眼眸焦距根本就聚不拢了!

  「喂!你怎么回事?说说话啊!」一把奔向动也不动的上官云,慕天璇举起手,不断在他眼前挥动着,「我的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才三升……」看着月先下慕天璇那绝美的脸庞,许久许久后,上官云才喃喃说道。

  「才?」将上官云挟坐至一旁大石上,慕天璇连忙将手绢弄湿按在他的颊上。

  「这不是喝酒喝的……」望着慕天璇雪白的皓腕,上官云口齿不清地说道。

  「那是喝什么喝的?」慕天璇一边扶位上官云那不自觉来回摇晃的身子,一边问道。

  「茶……」

  「茶?」听到上官云的回答后,慕天璇蓦地愣了,半晌后,才松口气似的低语着,「原来你会醉茶,难怪了……」

  是啊!难怪上回到他家茶阁去时,他会说出那种完全不近人情似的拒绝话语,原来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根本不能喝!

  而其实最让慕天璇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刚刚那些不假思索说出的话,他应该全没听清……

  「那既不能喝,干嘛又喝?」想到这里,慕天璇总算放下心地瞪了上官云一眼。

  「张老太太……」看着慕天璇那瞪眼的可爱模样,神智缓缓开始清醒的上官云突然别过眼去,「不能喝酒……」

  「你……唉……」看着上官云那总算开始有些阖拢的焦距,听看他的回答,慕天璇再忍不住轻叹了。

  他这哪只是拿老太太没辙啊!根本是拿老太太当宝了……

  算了,起码她又知道了他一个弱点──不能喝茶。

  可这样的人,一个拿老太太当宝,又对酒色财气完全免疫的男子,为何要处处监视着她、阻挠着她呢?

  他究竟有什么把柄可以落入他人的手中呢?

  难道是他心中那个念念不忘的女子……

  「你太胡来了!」正当慕天璇低头沉思之时,上官云突然开口低斥着,「这能随便拿下来的吗?」

  「啊!这个啊!」看着手中一直忘了戴上的人皮面具,慕天璇一愣,干笑了两声后,脸庞微热地连忙将面具再戴回脸上,「没事、没事,反正也没人看见。」

  就那样静静坐在夜风中各有所思,许久许久后,上官云才又开口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看你才需要有人送,更何况有人会来接我。」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慕天璇站起身直接向前走去,可走着、走着,突然回身说道:「对了,上官掌柜,你是惯用右手之人没错吧?」

  「是。」听到慕天璇的话后,上官云缓缓抬起眼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那在你遇到强敌抑或是突如其来的攻击,而你必须使尽全力时,你会用你不惯用的左手挥剑御敌吗?」慕天璇又问。

  「你?」听到慕天璇这天外飞来的话语,上官云先是一愣,而后眼眸一眯,倏地望向慕天璇的背影。「就是这样,所以,上官掌柜,往后,请别再来我们慕府了。」而这,是慕天璇最后留下的话语。

第六章

  对慕天璇而言饺饵饷饼,宇文龙这个案件绝对是场硬仗。

  虽是硬仗,但这轰动霄云县的君子堂才第一回开堂,慕天璇便祭出了一把利剑,硬是让所有原本有异议的人都不得不先悄悄闭上了嘴,以待后续发展。

  而这把利剑,就是慕天璇当初问上官云的问题──

  一个处在慌乱与惊悸之际的人,会不会用他不惯用的手去伏杀对手?

  勘尸报告上那虽无明白写出,却精细无误的伤口记载,也当堂被霄云县最有经验的老仵作证实,死者身上的伤口方向、深浅度,以及皮开内绽的角度,皆是由惯用右手之人所为。

  可宇文龙,却是个惯用左手之人。

  尽管宇文龙是个惯用左手之人这件事,还远不足以证明他没有杀人,但这点在判卷中丝毫没有被提及,却被慕天璇当着所有君子堂成员面前用计诱出,并还有衙役口供为旁证的新事证,已足够让慕天璇由君子堂中全身而退。

  不过全身而退并不等于慕天璇对平反此案有着十成十的把握,毕竟张老太太寿宴那夜后便一直不见人影的上官云,总让她有些无法释怀。

  因为其实这个案件真要说起来,一点也不复杂,可案件背后那不仁不义的强凌弱、众暴寡、欺瞒与诱骗,才是最关键,且最让人心寒的部分。

  尽管慕天璇至今依然不明白上官云在这个案件背后,扮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但为让彼此都彻底明白彼此的立场,不要再你猜我忌的浪费时间,所以那日,她才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让他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方法去「玩」她第一回的君子堂,更让他明白,那是宣战!

  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更不再让他空手而回,这,是她唯一可以回报他救命之恩的方式。

  因为慕天璇相当清楚,这样的做法,等于逼着上官云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但抱歉的是,他的行动已晚,毕竟在她尚未要求开设君子堂前,她早将一切都布局完毕,而他唯一的反击,只剩下一个!

  而他究竟会不会那么做,答案,相信很快就会揭晓了……

  由于在第一回君子堂出现了那出人意表的新事证,因此当第二回的君子堂决定开堂日期后,霄云县整个陷入一种诡谪的气氛中。

  不知是消息泄漏出去了还是怎么了,开堂之日,霄云县县衙竟来了几名周遭州府的北沙国官员们在一旁旁听,甚至还有一名看来雍容华贵的北沙国旁听客,居然还带看一名倒茶小厮!

  而没有意外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未见人影的上官云,也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旁听席的最后方。

  终于决定要对决了吗?

  慕天璇悄悄瞟了上官云一眼,发现他在与自己四目相接后,竟僵硬地立即别过眼去,而他这反应,令她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也罢,既然决定这么做,那就做吧!

  只是,抱欺,真的抱欺,在正义与人情之间,她只能择其一……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的气氛还真有些诡异,看样子绝对会是场硬仗啊!

  环视着这人气十足,坐着各色人等的君子堂,慕天璇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喝茶,然后听着身旁名为维持公堂秩序,可实是乡民的小衙役交头接耳的碎声交谈着。

  「怪了,东掌柜的为什么会坐在君子堂上啊?」

  「是啊!城东门塾的刘师傅哪里去了?」

  「还有那几个北沙国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啊……」

  「升堂!」

  在衙内的鼓声终于响起之时,县老爷大摇大摆的坐上大座,然后派头十足的指着本不在九人行列中的东掌柜──

  「城东门塾的刘师傅由于年迈,再加上近日旧疾复发,因而退出了君子堂,并推荐了东掌柜担任君子堂堂长。」

  骗谁啊?

  听到这话后,慕天璇瞄了瞄正座上的县老爷,心中轻轻一哼。

  老迈年高是真的,旧疾复发?看是被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逼退了吧!要不怎么会推荐他向来看不顺眼的铜臭生意人来坐君子堂?

  「还有……」看着慕天璇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县老爷故意咳了一声,「北沙国派来一名方讼师,由于来者是客,再加上是代表受害者一方,所以就请方讼师先问了。」

  「带人犯。」对县老爷做了个揖后,方讼师对衙役一别头,然后待宇文龙到来后,直接又凌厉地问道:「许嫣可是你奸杀后扼死的?」

  一直低垂着头的宇文龙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文成可是你为怕人知道是你行凶,所以故意用右手砍了十八斧后弃尸的?」方讼师又问。

  还是低垂着头的宇文龙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人,我就先问到这里了。」说完了这句话后,方讼师端起身旁的茶水,再不说话。

  「慕天璇,换你了,你也要问人犯的话吗?」县老爷望向慕天璇。

  「不,我想请白仵作上堂说明。」望着方讼师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慕天璇淡淡说道。

  「好的。」听到慕天璇的话后,白仵作微一点头,「经过在下再次勘查,以及与北沙国仵作来回确认后,尸身伤痕确实是惯用右手之人所……」

  「就算宇文龙惯用左手又如何?」未待白仵作将话说宪,方讼师便大声将其打断,「他都自己承认犯案了,自会用各种方法以掩饰自己的罪行。」

  「没错,更何况人犯由一开始便俯首认罪,至今未改其词,而且方才他也自己承认他是有意以右手犯案的,我想大家都听到了。」一待方讼师发话,君子堂的成员们立即有人出声应和。

  「是啊!犯人都不想翻供,可慕天璇却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用尽各种巧言诡计欲混淆世人,当真是读书人之耻!」

  「大人,现此刻您该立即判慕天璇一个胡乱兴讼之罪,以正视听!」

  有意思啊……

  看着君子堂上的成员纷纷起而发言,而且一个比一个还要慷慨激昂,慕天璇终于明白自己由一上堂就觉得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因为这群君子堂成员一半是南林国人,一半是北沙国人,先前根本毫不相干,可今日竟然如此沆瀣一气,难怪方才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堂上的气氛很诡异……

  是的,诡异,诡异在君子堂成员不该如此有这般主观的定见,诡异在君子堂成员的反驳意见不该如此相同,矛头不该如此一致,对犯案者的事由不该如此熟知。

  毕竟自君子堂成员一经拨擢后,这群人便被集中住宿于县中最舒适的云谋客栈中,还由霄云县驻军一一严格把守保护着,连互相交谈的机会都不多,更遑论与外人接触了。

  正因为此,他们对于案件所知道的范围,应该不可能如此精细,毕竟县衙师爷跟他们呈报案情时,根本没有说这么多!

  那么,这背后的原因,极有可能便是有人混入了云谋客栈,然后对这些君子堂的成员威胁、恐吓,抑或是贿赂收买了……

  好吧!既然他们来这套,那么看样子她也不能再慢慢行事,只能放手一搏,来个先声夺人了!

  主意一定,趁着君子堂成员激烈陈辞之时,慕天璇悄悄走至宇文龙身旁喁喁低语了几勺,就见他蓦地一愣后,猛一抬头,眼底有着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

  而后,慕天璇对宇文龙严肃地点点头,微微打开掌心让他看了看后,又低语几勺。

  就这样,当众人还在你一语我一句时,突然,一直以来都如活死人般的宇文龙,竟迅速跪爬至君子堂成员面前,然后扬起头无声地吼叫看。

  望着宇文龙激动的举动,所有人一下子全傻眼了。

  当发现君子堂成员一个个都一脸惊愕的静默不语时,一直未曾开口的东掌柜突然大喝一声──

  「你这是在做什么?」

  「宇文龙,你有没有奸污许嫣、杀害许文成?」眼见机不可失,慕天璇立即朗声问道。

  慕天璇的话才刚问出口,宇文龙就拼命的摇看头,摇得泪都泌出了眼腰。

  「宇文龙,你要不要翻供?」慕天璇又问。

  而这回,宇文龙点看头,拼命的点着、点着,然后不断对着君子堂中的成员们磕着头,磕得颊上都出现了血痕……

  「这怎么回事?」

  「他怎么突然要翻供了?」

  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有人一下子全乱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等!」就在此时,东掌柜突然厉声一喝。

  「东掌柜有话要说?」望着乱成一片的堂上,同样一头雾水的县老爷连忙拍了拍惊堂木。

  「是。」东掌柜脸色阴沉地说道。

  「那你就说吧!」对东掌柜挥挥手后,县老爷狠狠地瞪向其他人,「其他人全给我安静,没轮你们开口时,一个也别给我开口!」

  「宇文龙,你休听慕天璇胡说,无论他对你说什么,只要未在公堂上宣朗,全不可信!」待堂上又恢复寂静时,东掌柜一边望着宇文龙,一手则指着慕天璇,「更何况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该,也不配站在那个位置上!」

  东掌柜此语一出,众人又是一愣,然后一半的人转头望向东掌柜,一半的人转头望向慕天璇,唯独坐在旁厅席的上官云谁也没望,只是径自转着手中的玉斑指。

  好家伙,果然找打手来了……

  「不知东掌柜何出此言?」在众人的灼灼目先注视下,慕天璇从容不迫的淡然一笑,「我为何不能站在这个位置上?」

  「因为……」就见东掌柜冷哼一声,「你是名女子!」

  「什、什么?慕天璇是女的?」

  当东掌柜将理由说出口后,整个公堂立即像炸了锅般地闹了开来,就连县老爷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眸。

  「东掌柜说什么?女人?他说慕天璇是个女人?」

  「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有四个妾吗?」

  「女人怎么能当讼师啊?这真是太渺视公堂了!」

  眼见整个县衙的屋顶都快被惊讶声浪掀翻,县老爷终于回过神来,示意着一旁衙役快些维持秩序。

  「肃敬、肃敬!」

  尽管公堂乱成一团,可慕天璇的目光却只望着坐在人后动也不动的上官云,看着那虽依然面无表情,但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寒的肃肃杀气的上官云。

  「慕天璇,东掌柜所言可属实?」当公堂总算再度恢复平静后,县老爷严肃地望向慕天璇。

  「大人,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倒是想先请问您,我是名男子抑或是名女子,于此案何干?」待县老爷发话后,慕天璇才终于将目光转向县老爷,「霄云律令中并未明言女子不得为人讼辩吧?大人。」

  「是这样没错,可是……」面对着慕天璇那副从容、平静,似乎凡事都在她掌控中的自信模样,县老爷一时也有些语塞了。

  「大人,这是诚信问题!」眼见县老爷就要被慕天璇牵着鼻子走,东掌柜立即拍案而起,怒喝一声。

  「对,是诚信问题!」

  一待东掌柜发难,其余人等也连忙附和着。

  「诚信问题?」慕天璇依然不动如山地看着县老爷,微微一笑,「可问题是,我自到霄云县后,一直是县民们自动自发地称我为‘慕先生’,而我,可是从未对外声称过我是名男子,更不曾强迫任何人称我为‘先生’!」

  「这……」

  「今日,若各位在座的,有一人曾听我当面这么说过,大人,您可以立即撤销这个君子堂!」

  听到慕天璇的话后,众人又是一愣,因为自她到霄云县后,由一开始的教书先生,到后来的讼师,确实是所有人主动称她为慕「先生」,而她,也确实从未自称过自己是男子!

  「你这分明是狡辩!」东掌柜指着慕天璇,狠狠地说道。

  「既是事实,我又何需狡辩?」慕天璇好整以瑕地徐徐说道:「您说是吧?大人。」

  「那你天天戴着人皮面具……」尽管慕天璇的话好像怎么听怎么有理,但县老爷心中却也怎么听怎么古怪,「还有四个妾……」

  「没错,你故意天天身着男装,还戴着人皮面具,不就是为了蒙骗世人吗?」

  「蒙骗世人?」慕天璇缓缓望向君子堂成员,「哎呀!李老爷,那这么说来,您把头发染黑,张大富贾,您把皱纹拉平,也都是故意想蒙骗世人是不?」

  「这……这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怪了,我有易容癖有这么碍大家的眼吗?更何况我虽做如此的装扮,可至今未曾以此装扮特意蒙骗他人,更保护了我一家女子不受外人无谓骚扰,请问这何错之有?」慕天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大人,我霄云县似乎没有不许女子穿男装的规定吧?」

  「算了,慕天璇,我说不过你。」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县老爷蓦地想起了冬雪,霎时英雄气短地叹了一口气,「但既然东掌柜有所疑虑,那今儿个在这君子堂上,你就把话讲清楚吧!」

  「老实说,我实在不明白我是男是女对诸位而言有这么重要吗?这与宇文龙一案究竟又有何关联呢?」慕天璇也叹了一口气,「而我更不明白的是,东掌柜,您今日之所以可以立于君子堂上,并道出这些与案情丝毫无关的事由,背后,是否有什么耐人寻味的……」

  「你!」听看慕天璇那话里有话的说词,东掌柜一急之下冲出座位,激动地对着众人挥着手,「反正女子之言不可信!」

  「哎呀!东掌柜此言不仅差矣,更有以下犯上之责哪!」尽管成了众矢之的,但慕天璇依然那般从容,「若女子之言不可信,那北沙国女皇,我南林国那为固立下赫赫战功的沙场女将穆将军之言也不足信吗?」

  「这、我、没有……」

  慕天璇的一番辩白,让东掌柜一时语塞。正当他想再度开口时,堂上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而笑声的主人,是那名一直在旁倒茶的北沙国小厮。

  「你这女子的嘴太刁蛮了!」一听到那茶僮的笑声后,东掌柜的面子整个拉不下去了,当场拂袖而去,「反正只要有她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她!」

  「东掌柜,您怎么就走了?」

  「东掌柜都走了,我们还待着做什么?」

  「走、走、走,我们大伙儿都走了,让慕天璇一个人唱独脚戏得了。呸!什么君子堂嘛!」

  「大人,您今日要是再这样为虎作伥,就休怪我们霄云县民对您有所怨怼了!」

  眼见现场情况已完全失控,并连自己都莫名的受到波及,县老爷心火一冒,起身怒吼──

  「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如此叫嚣?张捕快,把东掌柜的给我追回来,并传令下去,将君子堂成员全部给我送回云谋客栈,一个也不准让他们私自离去!」

第七章

  那夜之后,慕府的四周全布满了重兵,目的是为杜绝因宇文龙翻供,及慕天璇女儿身曝光而带来的所有是非。

  「上官云那家伙也恁不是东西了!」冬雪在内厅里走过来、踱过去,一脸的忿忿不平,「这么一弄,搞得我们连门都不能出了!」

  「放心,只要你说上骚老爷那儿喝茶,没人敢拦你的。」夏实口中虽说的是玩笑话,可眼底也有着淡淡的忧心与不满。

  「夏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就在冬雪气得来回跺脚时,秋瑟鬼魅般地出现在内厅中──

  「天璇姊,我方才绕了一圈,发现有四派人马盯着慕府。」

  「哦?居然有这么多?」慕天璇好奇地抬眼问道。「说来听听。」

  「一派是骚老爷那儿来的,摆明了是看着冬雪的面子上来保护我们的。而另一派是显而易见、来意不善的敌方人士,还有一派人数最少,也没任何动静,似是来看热闹的,而最后一派,就比较奇怪了……」 秋瑟数着手指娓娓道来。

  「怎么个奇怪法?」

  「不是官兵,也不是强盗,倒像是……」就见秋瑟皱起了眉,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久经沙场的军士,而且还不是南林国的……」

  「军士?不是我国的?天,难不成北沙国决定要杀人灭口了?」听到秋瑟的话后,冬雪的脸一下子惨白了。

  「不,恰恰相反,因为我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在保护我们的。」秋瑟立即否绝了冬雪的话,「但我实在想不出在这当口上,北沙国人有谁,并有必要这么做。」

  「要怪都要怪上官云,他真不是个东西!」冬雪依然不解恨地骂道。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亏我还以为他还算是个好人,想不到他原来是那边的人!」

  「冬雪,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谁是谁非,不到最后是不会有定论的。」慕天璇站起身轻拍了拍冬雪的小脸,然后缓缓向外走去,「我累了,先进房休息会儿,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缓步走入房内后,表面看似平静的慕天璇,其实脑中来回萦绕着的,都是今日堂上上官云那让人心寒的冷酷眼眸及肃肃杀气。

  真放大绝了呢……

  看样子,他也真是被她逼得不得不走这条路了。

  当初,当他承诺不告诉任何人她的秘密时,她其实真的相信了,相信了这名曾在毫不知晓她真面目时,便那般一路温柔护送着她这名性格乖戾的老妪,并留下真姓真名的黑衣男子……

  要不是因为过去多年的经验,让她凡事都预留一点退路,更在事前沙盘推演过,今日在堂上,她真的要彻底惨败了!

  但真的是他吗?

  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毕竟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尽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个秘密,可是,若敌对的一方可以那样轻易地左右君子堂成员的意志并进驻君子堂中,那么打探出她的秘密,并藉以让她知难而退,自是必行之事!

  可若不是他,那又是谁?

  又是如何知晓她的这个秘密的呢?

  当这念头袭上心间时,慕天璇蓦地一愣,再忍不住用手撑着头苦笑喃喃,「唉!我到底怎么了……」

  是的,她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知道上官云是一个背后充满谜团之人,可她,竟那般自然而然地便信了他,而且,到现在,还打由心里不愿接受是他出卖她的事实,更不断地在为他找理由。

  不行,她得振作点才行!

  被知道是女儿身又如何?自此后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要受到更严格的审视与评判又如何?

  只要她能拿出更铁铮铮的证据来,那么无论是谁,都再也无法藉任何理由,来剥夺宇文龙生存的权利!

  稳下心绪埋首于卷宗之中,慕天璇让自己全心全意地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考虑着如何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尽快并且彻底地让这件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复杂的案件大白于天下。

  究竟在案桌前坐了多久,慕天璇不知晓,但当她终于觉得有些困意时,却觉得房中气氛有些莫名的怪异,似乎多了一个人!

  慕天璇缓缓抬起头环视了一下,赫然发现,屋内东北角的座椅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传闻你十丈外便能取人首级,何至于像个宵小般地潜入我房内?」蓦地一愣后,望着那人手中的动作,慕天璇淡然一笑。

  还能微笑,是因为慕天璇早明白,若他想伤害她,甚或取她性命,绝不会如此沉默地留她到现在。

  「我没想取你首级。」

  暗影中缓缓拉下面罩,站起走至火光下的,果然是上官云!

  可他在说话之时,不知为何竟弯下腰,拾起慕天璇方才因转身而掉落在地的外袍,轻轻为她披上。

  「怎么,被我打坏了你的如意算盘,心里头窝火着,所以想来舒一口闷气?」当肩头被那样温柔的以衣衫覆上时,慕天璇的心微微一悸动,为掩饰自己心底那股古怪的悸动,她故意调侃似的说道。

  听到慕天璇的话后,上官云只是默默不发一语,但额旁的青筋却隐隐跳动着。

  原来他还是有脾气的嘛……

  而他之所以产生出这种反应,是否是因为实情其实并非如她所一言,可他又碍于某些事,无法开口解释……

  「还是又想以怀柔之策,劝我自行退出?」侧倾过头,抬眼望着站在自己身旁,那脸庞在火光闪耀下显得那般诡谥,却其实俊挺的上官云,慕天璇又故意说道。

  「你愿意吗?」上官云回过身去,沉声问道。

  「若你能说出一个足够让我信服的好理由,我相当乐意由这个莫名其妙变得如此诡谲的案件中脱身。」慕天璇低下头,继续翻阅着卷宗。

  「若我以冬雪等人的性命为迫?」坐回屋角座椅上的上官云,嗓音突然变得那般冷绝。

  「你不会。」慕天璇干净利落地回答着,「这等对我而言驾轻就熟,可以完全脸不红、气不喘地去行‘必要之恶’的小人行径你做不来。」

  「你不是小人。」沉默了许久后,轻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斑指,上官云才又缓缓说道:「我也不是君子。」

  「那你打算怎么做?」望着上官云那一年多来依然未改掉的习性,慕天璇挑了挑眉问道。

  「把你用药迷昏,以他人取代你。」

  「在揭穿我的女子身分后,我以为下一步棋你会用点更高明的手法的。」瞪着上官云那看不出表情的脸庞,慕天璇再忍不住地微嗔道:「这算什么啊?寻我开心?」

  是的,微嗔,因为慕天璇怎么也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上官云居然还有心思,用那种表情来说这种一点都不具可信度的话!

  所以在半怒半气中,她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在这刻,竟会出现她许久未曾在外人前显露出的女儿娇态。

  「抱歉。」看着慕天璇那张有些娇嗔,却绝美至极的面容,上官云静默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

  「反正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就算我死,我都不会放弃的。」慕天璇站起身来,将案桌上的卷宗一一整理、堆栈好,又抱来另一堆继续坐下看,「对了,别再说我何苦了,因为原由我早跟你说过了。」

  「别再看了,夜深了。」这回,上官云确实换了个说法。

  「有空管我休不休息,还不如快些把你那些守在外头的人马撤了,要不我们都没法出门了。」慕天璇抬起眼瞪着上官云。

  「你休息吧!」望着慕天璇薄怒的俏脸,上官云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别过眼去,「没事别四处乱转。」

  「等等。」

  当上官云缓缓站起,似乎打算离去之时,慕天璇突然叫住他。

  「虽然我至今不知你到底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但若万一,万一有一天,我真遭不测,我希望你至少能为我保全冬雪她们。」

  「为什么?」尽管背对着慕天璇,可上官云蓦地一僵的臂膀依然表现出了他心中的诧异。

  「因为她们是我唯一的家人。」慕天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是我?」

  「那是因为……」

  听到上官云的话后,慕天璇自己也愣了,因为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经思索便说出这般的话语来。

  在慕天璇的静默之中,上官云离开了,就如同他来时般的鬼魅,可唇角,似乎扬起一抹淡淡笑意。

  待上官云离去后,为自己竟犯下如此错误而懊恼得再不想思考的慕天璇,索性走至床沿打算更衣就寝,但意外的是,在她的枕旁,有一封信。

  「什么嘛……」慕天璇将信展开,望着其中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不禁喃喃,「我撒了半天的网,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给我收了,是想抢我生意,还是想给我难看啊……」

  口中虽听似抱怨地嘀咕着,但连慕天璇自己也没有发现,当望着那封其实几乎等于表达出上官云立场的信时,她的眼眸里出现的那抹淡淡欣喜与温柔。

  

  由于宇文龙突然翻供的这个戏剧性变化,再加上原君子堂成员有几名在受不了压力,私下供出了被人收买的经过,因此在北沙国派遣成员一同来参与审议,并且重新遴选君子堂成员之前,君子堂暂时休堂。

  半个月后,当北沙国人马陆续抵达霄云县,而君子堂成员的遴选也初步完成之时,为让这些远道而来,以及新的君子堂成员初步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因此慕天璇接爱了县老爷的提议,在正式的君子堂前,先行开了一个简易堂。

  可这简易堂开完之后,平常每回上堂完都一副干劲十足、游刃有畲的慕天璇,却难得的是垮着一张脸回府。

  看着从未如此颓丧的慕天璇,夏实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可一时半晌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最后,素性直接望向冬雪。

  「天璇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啊!你再不说,我们都快急哭了!」在众人的默许下,冬雪自然当仁不让地开口了。

  「我今儿个在公堂上,连连讲错了五回,我以前从不会这样的……」沉默了许久后,慕天璇用手撑着头,垂头丧气地说着。

  「讲错五回?」

  听到慕天璇的话后,夏实、秋瑟与冬雪都惊呆了。

  因为自她们认识慕天璇以来,对她的话术可说是敬佩之至,不仅说话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流利,并且让对手几乎找不到可乘之机,可今日,她竟说她自己讲错了话,而且还是五回?

  「我今儿个还在公堂上发呆,这也是过去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看着众人的惊诧目光,慕天璇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你?发呆?」

  听到「公堂上发呆」五个字后,慕天璇身旁的三名女子更是彻底瞠日结舌了。

  因为慕天璇爱发呆、冥想虽是常事,但在她最重视的公堂之上发呆,那就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了!

  「而且,我居然还在公堂上对那个骚老爷发脾气……」

  「这无所谓啦!反正那骚老爷天生讨骂!」听到这里后,冬雪又好气又好笑地连忙安慰着慕天璇,「更何况你愈骂他,他还愈开心!」

  「最重要的是,我今儿个做的这些糗事,都让他瞧见了……」慕天璇依然继续说着,只是,语声已细如蚊蚋了。

  「他?」当听到「他」字时,三名女子一同疑惑出声,彼此互望一眼后,由向来稳重的夏实代表发问,「他是……」

  「上官云……」这回,慕天璇的头简直都要垂到案桌上了。

  是的,就是这样。

  都怪上官云,好好的当他的当铺掌柜就好了,没事干嘛到公堂上去旁听,还一直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弄得她心慌意乱,该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呃?上官云?」

  望着慕天璇那副想用头撞桌子的沮丧模样,她身旁的三名女子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并且交换了几个眼神后,一齐会心地微笑了。

  「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将微热的小脸贴在冰凉的案桌上,慕天璇懊恼至极地喃喃说道。

  「天璇姊,你一点都不奇怪。」夏实轻轻握住慕天璇的手,柔声说道,而目光,有些蒙胧。

  「不奇怪?」听到夏实的话后,慕天璇终于抬起头来。

  「是的,不奇怪,」夏实轻轻笑着,笑得那样温柔与满足,「你之所以觉得自己奇怪,只是因为你已悄悄恋上他而不自知罢了。」

  「我?」慕天璇愣了愣,缓缓抬眼望向夏实,「恋上他?」

  「是的,你恋上他了。」

  夏实、秋瑟、冬雪异口同声地说道,而三对美眸之中,闪动着同样的雾光与无尽的温柔。

  「真是的,你们跟我开什么玩笑啊!」傻傻地望着身旁女子们,半晌后,慕天璇突然噗哧一笑,「就为了逗我开心,让我有精神点,你们竟然连这法子都用上了,真是输给你们咯!」

  「天璇姊,我们没跟你开玩笑。」看着慕天璇那副完全状况外的模样,冬雪难得地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说的可全是心里话。」

  而随着冬雪的叹气声,慕天璇身旁也传来了夏实及秋瑟又好气又好笑,却同样爱怜至极的叹息声。

  在她们的心中,一直当慕天璇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奇女子。

  她聪颖、慧黠,但也有时少根筋;她温柔、慈悲、知书达礼,但不恪守成规、一成不变,有时为了行事方便,甚至连耍小手段都耍得那样漂亮。

  可如今看来,她确实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奇女子,一个对男女情爱完全没有概念的奇女子……

  「没开玩笑?」望着夏实等人的神情,慕天璇狐疑的问着。

  「没开玩笑。」三名女子一齐严肃地点着头。

  「可、可我说错话跟我恋不恋上他有什么关系啊!」慕天璇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因为你心里头一直在意着他,悄悄注意着他,所以才会失常的说错话。」夏实首先开口了。

  「而你一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说错了话,就更加在意被他发现你说错了话,所以就说错了更多的话。」而后,是秋瑟。

  「当你说错了更多的话后,你益发懊恼的无以复加,以至于回来后连饭都吃不下,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他有没有发现你今日说错话的事,揣测着他发现你说错话时,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最后做结语的,自然是冬雪。

  「你们……」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身旁女子们,慕天璇愣了半晌后,才终子发出声音,「怎么一个个都像亲临现场一样啊?」

  「因为天璇姊你虽精巧,可对感情这种事实在太没知没觉了啊!」夏实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慕天璇。

  「但怎么会呢?」尽管众人有志一同的做出了同一个结论,不过慕天璇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怎么会就恋上他了呢?」

  「怎么不会呢?」冬雪一副了然于心般地说道:「上官掌柜的虽然一天到晚板着个棺材脸,其实长得也人模人样的,再加上行事作风也挺稳重,尽管有时让人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么,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关心我们倒比挤兑多得多。」

  「没错,况且他也挺细心温柔的。天璇姊,你记得他当初送给我的那个匣子吗?」夏实轻轻说道:「那匣子里装着的,其实是我跟随你后,瞒着你悄悄当掉的传家耳坠……」

  「什么……」听着冬雪与夏实的话,慕天璇的脑子整个混沌了。

  「天璇姊,我们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呢?」望着慕天璇眼底的茫然与纠结,夏实想了想后如此问道。

  「当然可以啊!」早已心乱如麻的慕天璇喃喃说道。

  「初次见到上官掌柜时,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就觉得这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慕天璇回想着初相识时的上官云,毫不犹豫地回答着,「虽看似无情,但心地其实挺良善的。」

  「当上官掌柜的登门来求教时,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太意外,并且也想透过与他接触的机会,了解一下他的底细与为人。」这个问题,慕天璇回答得也很是果断。

  「待上官掌柜的在雪山之中救了你后,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仍摸不透他的想法……」想及曾经的那回肌肤相亲,慕天璇的回答速度开始变慢了,「但觉得他还算是个君子……」

  「当我们大家都嚷嚷着是上官掌柜出卖你之时,你又有什么样的心情?」

  「不太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慕天璇喁喁低语着。

  是的,那时的她,确实不信,而现在,就更不相信了。

  「而后,在上官掌柜处处暗助、暗护我们,就算被我们误解依然闷不吭声时,你心中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他其实真是个很温柔的正人君子,或许他的心底有些难解的结,又碍着什么事,以至于让他总装成一副棺材板脸,似乎很怕被人看透他的心,可她,并不讨厌他。

  而这些日子来,尽管表面上看他似乎总在干涉着她、阻挠看她,但在了解了他之所以那么做,其实是有他的难处时,她反倒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理解,对他的暗助感到窝心,对他的存在感到喜悦,对他的目光唐到羞赧,对他的笑容感到心动……

  「这就是……倾慕吗?」许久许久之后,慕天璇终于恍然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真正心情。

  「是的,天璇姊。」

  望着低垂臻首兀自呢喃的慕天璇,夏实等人轻轻说道,而眼中,全拢上一层幸福的淡淡雾光,然后在雾光中,等待着一个最幸福的绝美笑颜。

  「可我……不能恋上他啊!」半晌后,当慕天璇再度抬起头时,她脸上的神情却不是夏实等人所等待的幸福笑意,而是一种全然的无助与痛苦的挣扎,「不该也不能啊……」

  「为什么?」看着慕天璇那令人心碎的眼神,夏实等人蓦地一愣。

  「因为……我早已成过亲了!」

第八章

  是的,慕天璇早已成过亲了,在她十七岁那年,在她还是南沙国首都开云府里那名高贵的慕相爷千金,在她还是号称「开云第一才女」之时。

  由于娘亲早逝,因此她那与娘亲情深缘浅的父亲,自小便将她当成了珍宝,不仅处处宠着她、护着她,并且在极尽所能地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后,更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了她,只为换取她一句甜甜的「爹爹啊」……

  而身为相爷府中的唯一千金,又承袭了父母的文采与美貌,所以慕天璇自十二岁起,便是开云府中众星拱月的天之娇女,各种聚会都以请得她为荣,琴棋书画各项赛事也全由她拨得头筹。

  那时的她,名列「开云七金钗」之首,溢美之辞多到让她就算听了,眉毛也不会挑一下;生活上稍有不顺心之事便恣意娇嗔,遇上看不顺眼之人就傲言讥讽,但就算如此,日日上门求亲与意欲为友之人,依然络绎不绝。

  一直以为世界是绕着自己转的,而世界也这样让她以为──直到那一天。

  「慕允夜,暗通敌国,罪证确凿,原应判斩立决,但因顾及其对先皇有舍命相救之功,故免其死罪,处以墨刑后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国!」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令得慕相爷府一夕间风云变色,也令得慕天璇的命运就此改变。

  明知这根本就是栽赃,明知这根本就是恶意中伤,但功高震主的慕允夜却百口莫辩,而过往人人不惜一掷千金只为一探门庭的相爷府,那间门可罗雀,而下人们也全漏夜潜连。

  树倒猢孙散,狡兔死,良狗烹。

  在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时,唯一对慕天璇伸出援手的,是她的一名好姊妹,名列「开云七金钗」之二的张副相爷府千金。

  她央求其父以一句「罪不及妻孥」上求天听,换得慕天璇不致身陷囹圄,而后更百般安排,让早已六神无主的慕天璇得以见其父最后一眼。

  可当那名姊妹避开耳目带着慕天璇来至大牢中时,看着眼前的一切,慕天璇茫然无助地喃喃问着──

  「你究竟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带我来看我爹的吗……我爹他在哪里……」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慕天璇眼前的大牢中,只有一群臭气熏天、容颜恐怖的死囚,没有她的爹。

  「虽皇上说你爹罪不及妻孥,可毕竟民怨冲天啊!所以你这做人家女儿的,总也得表示表示忏悔之意吧!」

  而那时,她那曾对她满口赞美与敬仰之情的姊妹却只是冷笑地看着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着那个令人心寒的笑容,慕天璇的身子,微微颤抖了。

  「这意思就是,看在过去我们的情谊上,我给你找了条活路。」

  「活路?」

  「你这个向来自负开云第一才女的女人不会不知晓吧?」看着慕天璇惨白憔悴的容颜,那姊妹笑得更得意与开怀了,「我南林国第八律令明言,无论身犯何罪的死囚,只要有一个身分尊贵之人,男者甘为其受利刃穿身之苦,女者愿下嫁为妻,此死囚就能免去一死,以流放了事。」

  「难道,你所谓的‘罪不及妻孥’……」当恍恍明白事情根本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一刻,慕天璇由脚底窜起一股冷冷寒意。

  「没错,皇上之所以会说出‘罪不及妻孥’,只因我爹告诉了皇上,说你自愿下嫁一名死囚为妻,以为你爹赎罪。」

  「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

  她们不是好姊妹吗?她们不是向来情同手足吗?

  「为什么?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因为我讨厌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因为我不甘屈居你之下,更因为在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无条件喜爱你时,其实,大家全只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而不敢得罪你罢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听到我说的了吧?」望着慕天璇面如槁灰的神情,那姊妹转身对大牢中的死囚尖声笑道:「只要被她选上了,不仅可以找到活路,还可以尽情享用这名‘前’开云第一才女的处子身!」

  这话,让大牢中的死囚几乎疯狂了,所有的死囚全挤到牢房前,拼命将手伸向牢柱外的慕天璇,而口中疯狂的大叫着、哭喊着,就期望能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望着那由牢柱后伸出的一只只怪手,听着那如同鬼哭狼嚎的阵阵吼声,看看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慕天璇再忍不住地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

  但就在她双腿彻底虚软之时,她的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如同鬼魅般的声音──

  「怎么,不知选哪一个好吗?那我就帮你选吧!」

  身子,就那样被人用力一推,推得慕天璇踉踉跄跄地跌至了一个牢房前,可这个牢房前,并不像其他牢房一般,跪站着那一名名企图寻得活路的死囚。

  慕天璇僵硬地转头望向牢房,终于,在牢房黑暗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双眼眸,一双看似死气沉沉、充满绝望,如同被黑暗深染着的眸子。

  而在那看似绝望的眼眸中,却又有着一股对自己、对人世、对人性的深深嘲讽与浓浓悲哀,有着一种自我尊严的倔强,以及对现时刻所发生一切的漠视与茫然……

  在恍若与那双眸一起坠入一片暗黑漩涡中时,慕天璇的耳旁再度传来一阵回声般的嗤笑──

  「恭喜你了!新嫁娘。」

  大大的红、艳艳的红、刺眼的红。

  全身被点住穴道,坐在那红得刺眼的喜房中,慕天璇的脸色如白纸般惨淡。

  此刻的她虽依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她却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人性之恶……

  「要是明日未见落红,你们都得死!」

  在彻底的绝望之中,喜房的门开了,一个满身恶臭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被踹入喜房中,而那尖锐的冷笑声也同时在门外响起。

  「你想做什么?」望着死囚拔头散发地缓缓向自己走来,慕天璇颤抖着唇角冷冷说道,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不要靠近我!」

  可死囚却恍若未闻般地一步步走向喜床,胡头垢面的脏污脸庞上,那两颗眸子像野兽发现猎物般地闪动着骇人幽光。

  「你不要碰我,不要!」当死囚的手触及自己的手臂时,慕天璇再忍不住放声尖叫看。

  怎么会是这样?难道她的清白,今日当真要被玷污了吗?

  「不……」

  当慕天璇为自己连咬舌自尽的能力都没有而彻底崩溃时,那死囚已伸出了手,然后一把撕裂了她身上的红嫁裳,连她最贴身的抹胸都没有放过!

  「不,不要碰我!放开我,快放开我……不要啊……」

  听着由喜屋中传出的那阵丝帛碎裂声,以及那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尖叫,屋外的女子,终于带着满足的冷冷笑意,转身离开。

  屋内的慕天璇,此刻全身已几近全裸,而她的心,也几乎彻底地死去。

  可怪的是,那死囚却在撕碎了慕天璇的衣衫后,便再无任何轻薄之举,反倒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珠擦挤在喜床上那雪白的床褥上,而后,拉过她的手,在她右手藕臂的守宫砂上,抹上一种古怪的、恶臭的黑色泥状物。

  他,这是……

  尽管死囚再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低垂看头径自坐至喜房一角,但早无法动弹的慕天璇,依然浑身颤抖着挤在喜床的最角落啜泣。

  一夜无眠,而后,鸡啼了,而后,天明了,而后,喜房的门,被人踢开了。

  「哟!这个洞房花烛夜还挺激烈的嘛!」

  一夜未曾阖眼的慕天璇憔悴疲惫地望着来人的笑脸盈盈,望着她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抽起床上那带血的床单。

  「想不到开云第一才女的你,为了苟活下去,竟沦落至与一名恶心的死囚彻夜寻欢,现在,就披着你这件床单,与你的死囚夫君一起去接受大家的欢呼吧!」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羞辱,慕天璇已没有感觉去感觉了。

  她只知道,自己被强迫着披上那件床单,然后在众目睽暌、人们的讪笑及指指点点下,被那名死囚硬拉着手,踉跄地步出了城门。

  自此后,慕天璇依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因为自被那死囚带出城后,慕天璇曾多次寻短,可不知为何,那名死囚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由鬼门关前拉回。

  漠然了、绝望了。

  所以慕天璇只能像个活死人般地,任那名依然披头散发,让人怎么也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死囚背着自己走过乡间、走过小道,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山,涉过一条又一条的溪流……

  这一路上,他们从未曾对话过,因为他们不懂彼此的话;这一路上,死囚从未曾对她有过任何轻薄之举,只是将她放下后便独自走至十步远处坐下。这一路上,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她,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

  他或许并不是个坏人,可她,好恨;可她,好不甘。

  所以他送来的饭,她撒落一地,所以他捧来的水,她一手挥开,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依然背着她继续走着,尽管在他背上的她总用力扯着他的发、咬着他的肩,咬得他肩上血肉模糊,将所有的恨与怨,全发泄在他的身上……

  就那样绝望地走过了一个秋冬,当那名死囚跪倒在一名病重的老妇身前痛哭失声,当那名略懂南林国语言的老妇无论如何也要那名死囚扶着一起跪倒在自己身前时,慕天璇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感激她,感激她让他总算可以活着回来看看自己的娘亲,诉说他心底的懊悔与委屈,所以他才会一路上百般呵护着她,并打算在心愿已了后,领看她,带她去看她的父亲,还她这份感激……

  那名老妇,最终还是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而后,慕天璇随着那名依然披头散发的死囚走上了寻亲之路。

  也许,他真的不是个坏人,所以她或许真的可以在找到父亲后,有一个新的人生;而更也许,她可以让父亲留下他……

  慕天璇真的如此想过。

  可一场意外的山洪爆发,却阻断了她的所有想望。

  慕天璇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在多日的暴雨后,那突如其来,如同怒涛般的汹涌暴水,将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他冲离的那一日!

  那阵暴水真的来得好猛、好急,猛得他才刚将她背至最高的树梢上,?那间,他们的四周便成一片汪洋。

  来不及爬上树梢的他,几乎立即失去了踪影,还好,她的手,一直紧握着他的。

  尽管身上满是泥泞,尽管脸上满是雨与泪,但慕天璇还是死命地捉住他的手,捉住这个其实根本并不欠自己什么的人。

  狂风暴丽中,慕天璇望着他的口一开一阖,可她听不清楚他口中叫喊的话,但她也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她的心告诉自己,不能放,死都不能放!

  雨,愈来愈大了,由山上冲下的泥水,愈发的汹涌了,而慕天璇的四肢,更几乎无感了,而且她所处的那棵树,也因承载不了两人拉扯的重量,微微开始有些倾斜了。

  究竟过了多久,慕天璇不知道,但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个东西由水中飞起,落至了自己的脚上。

  猛地仰起脸向他望去,慕天璇望着一直在水中载浮载沉的他,也努力地抬起脸,然后望着她,绽开了一个笑容。

  「不……」心底一寒,慕天璇尖叫出声,「你不可以那么做,不可以!」

  可他,依然带着那抹笑容,努力地说着话,说着她不懂的话。

  「你说要带我去见我爹,你说过的,你不可以食言!」泪眼模糊中,慕天璇不断哭喊着,「你不可以那么做!」

  口中不断进水的他,依然说着话,说着她不懂的话,而神情,是那般平静且温柔。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

  可当他终于不再说话,却将左手由激流的泥水中举起时,慕天璇的眼眸整个瞪大了。

  但他只是笑着摇着头,然后用左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后,在笑容中,在两人模糊的目光中,用力斩向慕天璇的双手。

  「不!」

  在慕天璇的哭叫声中,相依相伴了半年的这两双手,就这么分开了,永永远远的……分开了……

  「也许是上天垂怜,我苟活了下来。」尽管泪水不断地在脸上流淌,但此刻安然坐在慕府中的慕天璇,却是笑着的,「而且靠着那个包袱开始了我新的人生,尽管知道他与我的爹……都已不在了……」

  寂静的屋中,再无话声,只因后来的事,她们都已知晓,只因现在的她们,都早已泪眼婆娑……

  「那你后来……明白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了吗?」许久许久后,夏实含泪问道。

  「那时,我曾不明白,但后来,我终于懂了。」慕天璇明明是微笑回答着夏实的,可她的眼眸,在说话的同时,却彻底地再看不清任何事物,「他说的是……对不起……谢谢你……谢谢……太阳一定会升起的……要坚强、要乐观、要勇敢……有缘再见了……」

  慕天璇断断续续的话语,再度让夏实等人的泪腺溃堤,几名女子仰天的仰天,望地的望地,可就是控制不了眼中那奔流的情感。

  「为了他最后的温柔,所以我努力地活了下来,也才有了今天的我……」接过夏实递过来的帕子,慕天璇轻轻擦拭掉今世为自己流的最后一次泪,「但无论他是死是活,我这一世的夫君,只有他……」

  「天璇姊,他是北沙国人?」终子明白慕天璇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原因后,秋瑟拭去眼角的泪滴,轻轻问道。

  「是的,在明了他是北沙国人后,我便开始千方百计的四处打听,并且还努力学习着北沙国的语言与文化,但遗憾的是,除了知道他是一名被他人胡乱指认为另一人的蒙冤北沙国人外,我至今对他依然一无所知。」慕天璇轻轻说着,而眼底,虽有一抹浓浓的怅然,但也同时有着对未来的希望,「可我相信,若有缘,我们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因为他,天璇姊才会成为今日这般执着、这般慈悲的天璇姊,因为他,所以我们才会到了这里……」夏实再忍不住含泪喃喃,「只为了一个不等待的等待。」

  「但也因为他,我们才会有机会找到了彼此。」慕天璇望着众人,微笑说道:「也因为有你们,我才可以如此幸福、如此无后顾之忧地一起将他的温柔传递下去,并继续我那任性的不等待的等待。」

  「天璇姊,那包袱里是……」从一开始便哭得不成人形的冬雪直到此时才终于有办法开口说话。

  「包袱里,有着几颗浸水的馒头……」慕天璇取出放在腰间的绿玉坠,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它,「以及当初他由那喜房里偷的、由我身上拿取,且一路上早所剩无几的珠宝首饰,和这块我至今不知究竟属不属于他的绿玉坠……」

  「上官掌柜的不是认识这块绿玉坠吗?现在就问他去!」想起慕天璇曾说过的事,夏实连忙说道。

  「我会去问的,待一切都结束后。」慕天璇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怕提前知道结果会扰乱我的心……」

  「没关系,若真连上官掌柜都不知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找,我就不信我们找不着!」秋瑟坚决地说道。

  「对啊!我们就边打官司边找,打遍整个北沙国跟南林国,这样一来,不但一边可以继续传递姊夫的温柔,一边又可以找人,筒直是一举多得哪!」冬雪不断地点着头。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舍得你那骚老爷啊!」听到冬雪的话,夏实故意说道。

  「谁会舍不得他啊?我看是夏实姊你舍不得那南城的李少东吧!」被夏实说得跳脚的冬雪立刻反唇相稽。

  「小浪蹄子,说谁呢?」夏实脸一红,轻啐一声。

  「说你呢!」

  「抱歉,我今天哭得太多了,把我几年份的泪都哭完了,所以感觉有些累……」看着冬雪与夏实斗起嘴来,慕天璇呵呵一笑,然后缓缓站起身。

  「天璇姊,你好好休息吧!」

  一听到慕天璇的话,夏实等人连忙说道,然后望着她像放下了什么心事般地缓缓离去。

  「你们两个也太不象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斗这种嘴!」待慕天璇离开后,秋瑟瞪看夏实与冬雪两人,「也不想想天璇姊的心情。」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被秋瑟这么一瞪,夏实连忙红着脸道欺。

  「算了,懒得说你们了。」也明白夏实并非有意,秋瑟叹了口气,「我真的好佩服天璇姊,竟能在背负着这般令人心疼的生离死别后,还能如此开朗、乐观……」

  「可为什么上苍这么不疼惜天璇姊?」冬雪眼压又红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上官掌柜的就是那个人?」

  「是啊!我真想祈求上苍,让他怜惜怜惜天璇姊……」夏实缓缓闭上眼眸,双手合十喃喃说着,「如果上官掌柜的就是他……那有多好……」

  静静的夜空下,三名女子一齐缓缓双手合十,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诚挚,曾经同样受过伤的三颗心再无任何恨与怨,有的只是人世间最清澈与纯净的温柔。

第九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她怎会犯下那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错误!

  回想着几日前简易堂上慕天璇的古怪行径,这两天因事前往北沙国做短暂停留后,便披星戴月、策马疾奔赶回的上官云决定直接去问个明白。

  是的,他要立即去探个究竟,否则,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在夜风中,上官云由马上飞身而下,一人悄悄进到了慕府书房。

  「啊呀!」

  一当发现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原本坐在书案后的女子尖叫一声。

  「你是谁?」上官云蓦地一愣,一把拉住女子的手疾声问道,然后在望见由屏风后迅速走出,颤抖的手中还举着刀剑,且一脸戒备的冬雪及夏实时,心一沉,「她呢?她上哪儿去了?」

  「怎么是你?」听出是上官云的声音后,冬雪先是一愣,但在发现他只是只身一人时,便一把丢下手中的刀扑到他的身上用力捶叫着,「我天璇姊呢?你把我天璇姊弄哪儿去了?」

  「你说什么?」这回,换成上官云蓦地一愣。

  「就是你,你把我天璇姊弄哪儿去了?快说!」

  「上官掌柜的……」在冬雪的哭叫声中,夏实勉强镇静地由怀中掏出一封信交至上官云手中,可她的嗓音也是颤抖着的,「上半夜之时,你家总管急急送来了这个,你看看,是你的字迹与印信吗?」

  「是我的,但是我没……」望着那绝不会错认的蜡封,上官云先是点点头,却在迅速看完信中文字后,猛一抬头,额边青筋剧烈地跳动着,「她去了?」

  「是的,她去了!」冬雪依然不断地打着上官云,「就是去了嘛!」

  「她那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呢!」上官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又为什么要去?」

  「谁让你不在家?谁让我们怎么到你府上去找,你都不在家!」

  「我……」

  「上官掌柜,恕我直言。」看着上官云那有口难言、再不冷静的眼眸,夏实严肃地说道:「全世界的人都能说这话,就连我们也可以说这话,但就只有你不能说,你明白为什么吗?」

  「我明白……」

  是的,上官云明白,因为慕天璇是为他而去的,因为这封信中,有着不应该属于他的危难求救。

  但究竟是谁,竟能知晓他与慕天璇间的微妙关系,并还趁他公事在外时,能遣得动他的总管、偷盗他的印信、模仿他的笔迹?

  更何况,那案子已几乎大势底定了啊!难道是有人想做困兽之斗?

  「既然明白,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夏实用力推着眼神变幻不定的上官云,张开手掌让他望瞭望后,不断催促道:「其实天璇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所以她让跟在她身后的秋瑟沿路都留下了这样痕迹的记号,你就跟着她的记号走,快……」

  未待夏实的「去」字说出口,上官云已不见了人彰。

  

  带看一颗急切的心,上官云循着那特殊记号,在夜风中的树梢上快速疾奔,可那记号,却在一个布满浓雾的树林前彻底断了!

  尽管心急如焚,但上官云还是急窜入林,在一盏茶后,发现了同样慌乱、不知所措的秋瑟。

  「人呢?」上官云急问。

  「不知。」望见来人是上官云后,秋瑟连忙回答。「小心,这林子有些古怪!」

  「分头找,以啸声为号。」

  对秋瑟点点头后,上官云手一挥,而他身后霎时窜出几名黑衣人,迅速四散消失在黑暗林中。

  「这哪是当铺掌柜的排场啊……」尽管依然没有寻得慕天璇,但不知为何,一当望见了上官云及他手下人的身手,秋瑟一直悬着的心,竟缓缓有些定了。

  而与秋瑟分手后的上官云,在林中来回绕了多圈后,终于明了了她口中所说的「古怪」,因为这看似普通的林中,竟潜藏着一个奇门八卦阵!

  上官云毫不迟疑地咬破手指,用力挤出一滴血,然后朝着一个古怪的石头抹去,待他四周的浓雾缓缓散去后,才小心翼翼的闭上眼,顺着他所知道的方位,数着脚步。

  当心中的数字数完后,上官云倏地一睁眼,果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间微亮着灯火的小茅屋。

  迅速将身子闪至茅屋旁,上官云听到一个男子的冷笑声──

  「慕天璇,很痛苦吧?」

  「是挺痛苦的……」豆大的汗珠由额上不断地泌出,慕天璇抱着膝缩着身,任身上热汗浸透衣衫,任体内那股奔腾的疼痛侵蚀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可她的脸,却是笑着的。

  因为还好,原来人是冲着她来的,上官云没事!

  他没事就好,就好……

  「只要你说出宇文阳的下落、并退出君子堂,我便给你解药。」屋内男子森冷地笑着,「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不怜香惜玉,在玩弄你一番后,任你血腺爆冲而亡!」

  是的,宇文阳,宇文龙的父亲,也正是当初由于曾受人之恩,又受人所骗,才会傻傻说服着自己的儿子宇文龙以冒名顶替来报恩,但在发现自己儿子所顶替的竟是死罪后,又被藏匿起来用以威胁宇文龙不得翻供的关键人物!

  「我不在乎你们怜不怜香、惜不惜玉……反正,除非我死,否则就算断了手、断了脚,我依然会站在君子堂上……」尽管身子早已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但慕天璇还是毫不在意的说道。

  「这是你自找的,那就别怪我们了!」男子缓缓走近慕天璇,并一把扯碎她的衣衫,男子的笑容是那样阴森诡谲。

  「要就快些,我没工夫跟你们折腾……」慕天璇喃喃说道。

  眼见这时慕天璇还这样的无动于衷,男子更是怒极,但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及她赤裸着的胸前浑圆时,突然一声狂啸及怒喝在屋外蓦地响起──

  「动手,一个都不许放过,并立即逼他们交出解药!」

  当屋中几名男子反应过来,并开始与由四面八方出现的黑衣人交手之时,上官云早已倏地闪入屋内,在慕天璇的身上覆上一件大袄后,抱起她,逆着风在夜空中狂奔。

  「是你啊……」听出来者是谁的慕天璇,倚在上官云的怀中喃喃笑道:「干嘛来趟这淌浑水呢?」

  「我不来谁来?」听到都到这时了,慕天璇竟还有心情开玩笑,上官云再忍不住地叹息了,「你怎么那么傻啊!明知道我不……」

  「虽知道……你有九成九不会有问题,可万一呢……」听见那向来淡漠的嗓音中如今竟充满了担忧,慕天璇忍着全身剧痛说道:「我可一点都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那万一……唔……」

  「别说话了。」听到那声极力克制的痛呼声后,上官云心疼不已地说道。

  「最后一句了……」慕天璇艰难地说着,「先别带我回慕府……我怕秋瑟她们看了要难受……唔……」

  「你想去哪里?」听见慕天璇那益发痛苦的低喃,上官云的心一紧,「你再忍一忍,我的手下一定会立即把解药带来的!」

  「那要不……」早明白这男人是如何的温柔,因此慕天璇看着他的眼眸笑了笑,「带我去……你的那间竹阁吧……我喜欢那地方……清幽、纯净得不像人间……」

  是竹阁,但不是茶室竹阁,而是上官云的寝室。

  

  「真美……」望着竹阁上方打开的天窗,望着满天星斗,慕天璇静静躺在床上,任上官云把着她的腕脉,而口中,轻轻呢喃着。

  是美,但美的是她。

  尽管静静地没有开口,可是上官云的眼眸,怎么也无法离开躺在他床上的这名女子……

  因为这是第一回,上官云亲眼看着慕天璇如此毫无防备与遮掩的女子容颜与女性柔媚。

  他知道她是美的,只是不知她美得如此聪慧、知性,美得如此脱俗、纯净……

  正当上官云痴痴地望着慕天璇,忘了时间,也忘了一直搭在她脉上的手时,竹阁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报,解药已到手。」

  「快拿来!」

  听到解药已拿到,上官云心中一喜,但在接过解药后,他还是自己先尝了一口,确认无误后,才将药化入茶水中。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慕天璇,轻柔地将药倾入她的口中,接着大掌一伸,按位她柔滑如丝的赤裸背心,将真气徐徐灌入,以加速药效的流动。

  「好些了吗?」待自己也已是一身热汗之时,上官云才将手掌离开,轻轻问道。

  「我……」很想说自己已不再痛了,可不知为何,慕天璇却只能低垂着头,感觉着一股古怪的热浪取代了那股痛意,开始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乱窜盘旋……

  「怎么了?」望见慕天璇的反应后,上官云蓦地一愣,在发现身前女子的脸颊竟由惨白转变为古怪且诡异的嫣红时,又连忙将手抚上她的腕脉。

  「没事……大概只是药效发作……」

  当手才抚上慕天璇的腕,上官云便发现她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而脸上古怪的嫣红更是蔓延至她的雪颈、她的肩……

  难道……

  「不是药效发作,而是那解药中,掺了、掺了……」上官云身子一僵,当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他极不想相信,可又无法不相信的事实时,他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因为那药,竟既是解药,也是媚药……

  上官云的震惊与无语,自然全落在冰雪聪明,并终于了解自身渴望从何而来的慕天璇眼中,而她,只是释然的笑了笑,然后,又望向满天星斗。

  「好了,你……」当望尽那最美的星空后,慕天璇微微一侧头,想告诉上官云她想回家时,突然,她的话,全部断在口中。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痕迹,因为她看到了方才上官云抱着她冲回竹林时,被竹枝扯破衣衫而裸露出的左臂肩头──

  望着那些旧疤,看着那臂膀上如同齿咬般的疤痕,以及那道她绝不会错认、呈月牙状的伤痕,慕天璇的泪,刷一下的由眼中奔流而出。

  是他,原来是他,在她寻了他七年之后,他竟在她身旁如此近的地方……

  「很难受吗?」望着慕天璇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在脸上滴落,本就心乱如麻的上官云。心更是一紧缩,「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即刻去……」

  「别走……」慕天璇一把握住上官云的手,握得那样紧、那样重,并不断地挣扎着要坐起身。

  「你怎么了?」看着慕天璇那明明痛苦,却硬要挣扎坐起的模样,上官云连忙扶住她的腰身。

  「别走……」感受着身上的灼热痛意与心中的狂喜,脑子已逐渐混沌的慕天璇不断喃喃说着,「别丢下……我一个……」

  是的,不要离开她,不要再一次放开她的手,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此刻。

  「我绝不会丢下你,只是我……」听着慕天璇那几近于语无伦次的低喃,上官云缓缓闭上了眼,拳头紧了又紧,握了又握。

  望着上官云那左右为难的反应,慕天璇也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早认出她来了,在那雪山山洞之时,就认出她来了……

  而他之所以不说,只默默地帮着她,也许是因为他虽也挂记着她,可在他的心中,早已有另一名女子了,所以,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没事的……」最后一次紧握住上官云的手,慕天璇将他的手掌轻贴至自己满是热泪的小脸上,让自己任性最后一次。

  明知他心里有人,可她,就是舍不得放开他。

  但终究该放手的,若他,心中根本没有她……

  「如果我真的……」将上官云的手轻轻拿离自己火热的小脸,慕天璇尽全力顶住身上的所有不适,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说着,「请替我……照顾秋瑟她们……以及宇文龙……」

  「不许胡说!」听到慕天璇那恍若交代后事般的话语,上官云牙一咬,一把将她接在怀里,「你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虚软地靠在上官云怀中,慕天璇意识迷蒙地噫语着。

  「抱歉了!」轻轻将慕天璇的衣衫褪去,上官云低哑着嗓音说道。

  是的,抱歉,抱歉他即将对她做的事。

  但若只有这样做才能解开她此刻的苦痛,就算沦为罪人,他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他本就非打由心底不想如此做,可他总努力将这不该存在的想法摒弃,再摒弃……

  「唔……」当全身的身衫被人褪下,当浑圆的双乳被人一把盈握住时,感觉到一股轻凉感的慕天璇先是轻喃一声,继而无助地娇喘着。

  「我会尽快的。」听着那并非发自本意,却撩人至极的娇喘声,上官云僵硬地说道,然后轻轻俯下头去。

  「为什么……呃啊……」当乳尖被人整个含住口中时,慕天璇再忍不住地仰起头嘤咛出声,「要尽快……」

  「你……唉……」当感觉到口中的那颗乳尖缓缓紧绷、挺立,当听到慕天璇那已然错乱的呢喃,上官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所以自此后,他再不开口了,只是尽可能地挑逗着她玲珑身躯上的所有敏感之处,然后在她一声迷人过一声的娇啼声中,将大掌伸往她身下的花瓣,在确认到她已逐渐湿润,并足够接受自己之时,悄悄褪去自己的衣衫,用力一挺腰──

  「啊啊……」当处子花径被人毫无保留地彻底贯穿后,一股剧痛令慕天璇再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当感觉自己火热的竖挺蓦地冲破了一层薄膜,当听到耳畔的那声痛呼后,上官云的身子整个僵住了。

  上苍,她还是个处子!

  但她不是有夫君了吗?为何还会是个处子?

  而他,竟连问也没问一句,便这般狂暴地夺了她的处子身!

  「你怎么会……」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的上官云连嗓音都颤抖了。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呢……」轻环着上官云僵硬的颈项,慕天璇忍住初破身的剧痛,低语着,「既然决定做小人……就要有始有终啊……」

  她还真坏呢……

  明知他是不得已而为之,明知根本是自己装迷糊,且半推半就地诱了他要她,却还要说这样的话来故意刺激他这个老实人。

  但谁让他早知道她是谁了,却还故意装成不知道;谁让他明明处处帮着她,却又老要故意装不熟……

  所以,或许他永远忘不了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名女子,但能不能也试着让她照顾着他、珍惜着他,与他相守一生,直到彼此年华老去,直到两人白发苍苍?

  「抱歉……我不知道……」将火热的竖挺深埋在慕天璇紧窒、湿热、青涩的柔嫩花道中,上官云动也不敢动地紧绷着嗓音说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感觉着在自己花径中的那个火热竖挺的硕大,然后上官云的大掌抚及自己花辫中那颗湿热、红肿的花珠时,慕天璇再忍不住地嘤咛出声,「呃啊……」

  「你不知道的事……」聆听着身前那声娇媚的啼呼,上官云俯下头,一口含住她浑圆上诱人的红玉,而手,则不断撩拨着她身下最敏感的部位,「也多着呢!」

  「呀啊……你怎么……」

  不知道,慕天璇确实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小小的身子,竟能产生出如此大的欢愉。

  他只不过吐哺着自己浑圆双乳上的乳尖,她的浑身就恍若被电击似的战栗着,他只不过轻抚着她腰际的柔肌,她的花径就不由自主地紧缩着,而且还含着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激情渴望……

  「我曾经是名浪荡子。」舔着慕天璇缓缓紧绷的红玉,望着她绝美小脸上的诱人嫣红,上官云突然哑声说着。

  「我不想知道……」听看上官云的话,慕天璇的心,突然有些微微的疼痛。

  原来他,早与其他女子有过如此亲昵的肌肤之亲了,而且,不胜枚举……

  原来她,只是他拥有过的众多女子中的一名,微不足道的一名。

  但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像他这般的男子,本就不会缺少女人的,她又为何要为这种早知道的事,悄悄心痛?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望着慕天璇忽地别过去的小脸,上官云心中也是一痛,可他还是举起手轻轻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但我已多年未近女色,所以若弄痛了你,请你一定要让我明白。」

  多年未近女色?他竟为那名女子如此守身如玉呢……

  「谁管你……近不近女色……」依然不肯望向上官云,但慕天璇的脸颊却染上了一股更娇艳的嫣红,而眼底有股淡淡的惆怅。

  「我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盯着那片诱人的红云,上官云再忍不住地撤出后用力一挺腰。

  「呃啊……」当花径再度被人充满且直达最深处,当身子与灵魂彻底被人占有时,慕天璇无助地轻啼出声。

  「弄疼你了吗?」像抱着珍宝似的拥着慕天璇,不断将吻撒落在她雪白颈项上的上官云小心翼翼地哑声问着。

  「你老这么问……都没人嫌烦过吗……」被拥在那竖实的怀中,感受着那股被人浓浓珍惜着的淡淡甜意,慕天璇继续低吟着。

  「世间女子,我独独只问你一人。」

  「你……」听看上官云那句恍若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心语,慕天璇再忍不住地缓缓抬起眼,望着上官云那炽热又诚挚的眸子,涩羞地将樱唇轻抵在他的下颚上,「不疼了……」

  也罢,无论他的心底想着谁,他如今的眼中,至少有她……

  在夜风中、在星空下,这曾经如此寂寞的竹阁中如今充满了温柔似水的抚触、热情如火的爱恋、次次直达灵魂的贯穿,以及最后的惊天快感与许久未曾褪去的爱恋缠绵……

  

  「麻烦你……送我回去……」当一切都结束后,当身子再不感到任何苦痛时,慕天璇疲惫至极地缓缓阖上眼眸,「谢谢你……」

  她竟对他说谢谢?竟对他说谢谢……

  「你变了……」望着在自己多次占有下已然昏厥的慕天璇,上官云再忍不住轻抚着她的发梢,凝望着她的小脸,而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酸涩,「变得这样坚强、这样慈悲、这样勇敢……」

  如何能不怜她?如何能不心疼她?如何能不……爱恋她。

  是的,上官云便是那名死囚,那名一直为自己因过去个性的冲动,而造成的那差一点无法弥补的过错而深刻懊悔着的死囚。

  所以自重生后,他总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个性,但如今他才明白,只要有她在,他永远无法克制得位。

  二十岁以前,他叛逆、莽撞、没有是非,自恃着一身武功与胆识,领着一帮纨垮子弟四处胡作非为,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糜乱生活。

  他身旁永远聚着一群酒肉朋友,他的身旁永远不缺美人、醇酒、金钱及谎言。

  但在父亲死后,被同伴设计夺去所有家产,诬陷入死牢,并在牢中得知重病母亲闻讯后只剩一息尚存时,他万念俱灰,彻底心死,心中除了悔恨,再无其他──直到遇见了她。

  她就像天上的一朵彩云,那样高贵、美丽,那样遥不可及。

  所以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她竟会出现在那死牢中,而且还要下嫁给他,救他这名本早已定罪的死囚。

  当在喜房中见到她那惊恐的神色,望着她那绝望的眼眸,他终于明白了,明白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一个比他更无助的受害者……

  但她的意外出现,让他终有机会见到娘亲最后一面,并在娘亲临死前取得谅解,让娘桌得以含笑而终。

  虽是意外,可他依然感激她,感激她这个其实有些倔强、任性、却其实心地良善,而且一身孤零的落难女子。

  尽管两人语言无法相通,更知道她害怕着他、厌恶着他,甚至,看不起他,所以非在行路时,他总是离得她远远的,默默做着该做的事,然后无时无刻悄悄盯视着她,怕她寻短。

  因此他知道,在她以为他睡熟之时,她总会悄悄来至他的身旁,为他抖理身上的伤口,悄悄为火堆添上新柴,甚至在粮食不够时,故意耍性子不吃,只为将食物,留给他……

  明白她的苦、她的恨与她的不甘,所以他放任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只求在那时,她心中的苦,可以稍稍有所宣泄。

  她是个真正的千金之躯,在他生命中,原本永远没有机会碰到的天上云霓,因此在那一日,在暴水中,当望见她死握住他,怎么也不肯放开的手已血流如注时,他才会主动挣开她,然后将原本便属于她的东西全还给她──除了那块绿玉坠……

  可上天,却又第三次开了他一个玩笑,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与天上的娘亲相聚之时,又让他存活了下来。

  存活下来的他,被一队差去前线的北沙国战士救了起来,并开始在军中担任烧水、煮饭、捡柴火等杂事小差,且在身体痊愈后,成为军士中的一名。

  发誓再不辜负上天之德的他,闲瑕之余总努力学习着,特别是有关南林国的一切。而战事开始时,他总是第一个努力向前冲去、奋勇杀敌之人,因为他明白,只有胜利,他才能活下来,也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去找寻孤苦无依的她,并为像他自己这般经历的人做更多的事……

  军阶,愈升愈高,当战争终于胜利后,他已成了副将,也就在那时,他才知道,那爱与他一同厮混,没事一起学习、抬枉,并和他一起由小兵升至副将,且曾在战场上被他死扛回来的易容癖男子,竟是北沙国太子!

  班师回朝后,太子只丢给了他一句话──自己决定想做什么官。

  不需要高官,也不需厚禄的他,选择了成为北沙国驻南林国巡使,在去到开云府了解了慕相爷府中所发生的事实真相后,开始在南林国中四处找寻慕天璇。

  但遍寻不得的他,最后决定落脚于霄云县,这个南林国与北沙国混居的县府。

  因为在他的心底,总有一丝希冀,或许,如果有一天,她也想到了他,想到北沙国去,她会途经这里……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真的在这里,并成为了一名如此坚强、温柔、执着、自信的慧黠女子。

  但为何不?她本就是开云第一才女啊……

  可他,却不敢认她,特别在他明了她已有夫君之后。

  所以他只能悄悄地凝望着她、帮着她、护着她,不动声色地苦苦爱恋着她……

  而今日他的所作所为,虽说是为了救她于水火之中,但他知道,这其中终究参杂着他的个人私欲!

  因此待明日,当她知晓一切后,或许她会连他的面都不愿再见……

  到那时,他该如何自处?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

第十章

  「人证、物证以及宇文龙的不在场证明俱已呈上,相信君子堂上的诸位早已审议过其真伪,在此我便不再赘述了。」

  君子堂最终审议的那日,堂上的慕天璇依然穿着男装侃侃而谈,可她的脸上,没有了那张人皮面具。

  「此案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一名有身分、有势力但心怀狡诈之人,在慕人美色不得后所犯下奸杀案件。案发之后,为脱己罪,他不仅悄悄找了一位朴实且曾受过自己滴水之恩的老者,在轻报罪责及案事后,让老者说服他的儿子前去顶罪,更在其后,以财势疏通上下,编造伪证,并在怕宇文龙知晓事实真相后翻供,便将老者拘禁,迫使宇文龙就范。」

  「那幕后的真凶及涉案者……」此时,旁听的一名北沙国官员严肃地问道。

  「这部分本是隶属北沙国管辖,在下无权,也不该过问。」慕天璇说着、说着,突然眨了眨眼,「但若北沙国愿意给宇文父子一个机会,在下倒是不介意将个人因意外而凑巧得知的部分,全部交由北沙国的主事大人参阅。」

  听着慕天璇那明明跟过往一样狡滑、三不沾的说法,公堂上本该有人要说话的,可望着她绝美小脸上的那抹俏皮,众人一时间竟全看得有些呆了。

  「慕先生……」张老太傅又好笑又好气地对众人的反应摇摇头后,望向慕天璇,「在这个毫不存在疑念的结果宣告前,不知老朽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张太傅请说。」慕天璇对张老太傅轻轻一欠身。

  「以你一介女子,更与此人、此案无所瓜葛,却为何愿为宇文龙如此尽心尽力?」张老太傅缓缓道出了他自己,以及许多人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

  「因为我曾有一位遭陷的爹爹,更有一名蒙冤的死囚夫君……」回首前尘往事,慕天璇笑得那样云淡风清,「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含冤莫白的至大痛苦与悲愁。」

  「遭陷的爹爹?慕?你莫不会是……」望着慕天璇那怎么瞧都有些熟悉的面容,再听着她口中的话语,曾在开云府为官的张老太傅蓦地一愣,「一年前终获平反的开云府慕相爷府上……」

  「我是慕天璇。」轻轻打断张老太傅的话,慕天璇道出了心中唯一的回答,「霄云县的慕天璇。」

  听到了慕天璇的话后,张老太傅若有所领地点了点头,反倒是县老爷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地问道:「慕天璇,你有夫君?」

  而他之所以紧张,自然是因为若慕天璇有了夫君,那么冬雪的归属是否……

  面对着县老爷的问题,慕天璇微笑不语,却缓缓转过头去,望着另一侧的君子堂成员,而眼眸直勾勾凝望着的,却是那坐在君子堂成员身后不远处,可至今一直没有望向她的上官云。

  「慕天璇,他该不会如今就在君子堂上吧?」循着慕天璇的视线望去,县老爷蓦地一愣,急急问道:「你要知道,若他是君子堂中的一员,那此回君子堂做出的结果是会遭人非议的!」

  「大人放心,小女子的夫君不仅正直且温柔、善解人意得很,这等违反律制之事,他是绝不会做的。」口中虽回答着县老爷的话,但慕天璇的眼眸,依然只凝视着上官云。

  「那就好。」听到慕天璇的回答后,县老爷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在瞄见上官云突然起身离席时,不知为何,竟不顾公堂体制地脱口而出,「上官掌柜,您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原本并无人特别在意上官云的动向,可县老爷的这么一唤,倒是让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而当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上官云那向来如同棺材板般的黝黑脸孔如今竟满布红云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出声──

  「啊呀!显灵了,菩萨真的显灵了,天璇姊的夫君真的是上官掌柜的哪!」

  「啊?」

  在县老爷听出那又惊又喜的嚷嚷声是出自于冬雪之时,上官云也在此时快速地闪身至内衙。

  「上官掌柜!」可怪的是,县老爷在此时却丢下了那议论纷纷的公堂,拔腿追了进去,「您请留步。」

  「别叫我。」上官云大步迈向衙门的后门,疾走如风,就想赶紧脱身。

  「上官大人,您千万留步啊!」怎知县老爷硬是不肯放过上官云,口中不住慌乱地叫着。

  「大人?」而跟在县老爷身后也进入内衙的慕天璇,在听到县老爷的用辞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骚老爷叫上官云「大人」?

  难怪他老一副有难言之隐般地只暗地出力,不肯表态,原来是不仅碍着身分,也怕坏了她的事呢……

  「您走了,我这案子要怎么审、怎么判啊!」可县老爷根本顾不得慕天璇,依然紧追着上官云不断追问。

  「谁要你多话了!」上官云皱眉低斥看。

  是啊!要不是他多话,非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根本不想让人知晓慕天璇与他的关系,更不希望她因此而遭人非议。

  「是下官不好,可下官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知道那臭小……不,慕先生是您的夫人啊……」县老爷望着上官云,又是抱歉又是无奈地说着。

  「别说了。」上官云挥了挥手,叹了口气,「证据都摊在那里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别再烦我了!」

  「是,下官知道了。」用眼角余光瞄到了慕天璇的身影后,县老爷连忙诺诺,然后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上官云,站住。」

  待骚老爷终于离去,上官云继续往衙后走去,可在听到慕天璇的唤声后,他的脚步,再动不了。

  「你这就走了?」望着上官云僵硬的背影,慕天璇淡淡笑道:「在我为你掏心掏肺、夸奖你了半天后,你就这么把我晾那儿了?夫君。」

  「我不是你的夫君,从来不是!」尽管在听到「夫君」二字时,上官云的心弦整个悸动了,但他还是紧绷着嗓音说道:「而你,实在不该为七年前的事守这么久的活寡!」

  「我现在可没守活寡……」慕天璇绕至上官云身前,举起手轻抵着他的胸膛,感觉着手中的温热与竖实,「此刻,你不就结结实实的站在我面前?还是你想说你并不是当年那名与我成亲的死囚?」

  「你怎么那么傻!」上官云别过脸去,双手紧紧握拳,握得双臂青筋毕现。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想休了我?」慕天璇轻轻抬起头,望向上官云满是心疼却又复杂的眸子,抿嘴一笑。

  「你胡说些什么!」上官云痦哑地说道:「我俩根本没有……」

  「我可没胡说!上官云。」慕天璇假意地背过身去,抬头望天,「当年我们可是捺了手印的了,难不成你想反悔?」

  「这不是反悔不反悔的问……」

  「好,如果你真不认……」啪的一声地收起折扇,慕天璇以退为进地冷声道,然后向前开始迈步,「那我们就公堂上见!」

  「璇儿!」一当听见慕天璇淡漠且决绝的话语,上官云连忙伸手握住她的皓腕,「你根本不必如此认真!」

  「我为什么不能认真?」听到上官云那声无心间脱口而出的「璇儿」,慕天璇的心底一阵甜蜜,可她依然轻哼一声,甩去他的手,冷冷说道:「你既不想认我为妻,却又硬要取走我的清白,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便宜都让你给占了,我得到了什么?」

  「我不是有意……」听到慕天璇的指责后,上官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而心,不断地抽痛着。

  「不是有意?」慕天璇依然不回头,冷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你是不小心的?还是是我逼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慕天璇的话让上官云急得汗珠都由额上泌出了。

  「反正这公道,我非讨不可!」一点也不让上官云有解释的机会,慕天璇大步向前走去。

  慕天璇之所以敢如此相逼,只因在那一夜、在那竹阁之中,他拥抱她时由口中不断喃喃吐出的温柔爱语中,让她明白,他的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她!

  既然心里有她,那么他还要将她远远推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一定要知道!

  因为她,再不想让他又一次从自己身旁离开,在他心里明明有着她的时候。

  「璇儿……」再次握住慕天璇的手,上官云努力地想留住她,可脑中却乱得什么也说不清,「我……」

  「我什么我?有话公堂上说去!」依然不望向上官云,慕天璇轻哼一声,「当官的就了不起啊!」

  「我只是心疼你,心疼你难受,心疼你受苦,才会做出取走你清白这等事。」听着慕天璇那决绝的语话,望着她那纤细却又冷漠的背影,上官云再忍不住地道出心底潜藏已久的话语,「但我自知对不起你,所以就算我再心疼你,也不想让你受人非议……」

  「上官云,你再跟我说声对不起试试!」慕天璇猛地一回身,朝着上官云激动的喊着,而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再忍不住的泌出眼眶,「你要心里有人就直说,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我!」

  「璇儿……」望着慕天璇眼角的泪滴,上官云整个愣位了,「我没有……」

  「我之所以有今日,全是因为有你,全是因为你!」用扇柄不断献打着上官云的胸膛,因为慕天璇真的生气了,「可你,却只口口声声的对不起,完全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有今日!」

  「就是明白为什么,我才会对你说抱歉……」任慕天璇来回敲打着自己,上官云低垂下眼眸,痛苦的说道。

  「好啊!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对不起我了?你说啊!」

  「七年前,是我害得你受尽众人冷笑与奚落,七年前,是我害得你孤苦无依,受尽苦楚,七年前,是我害得你……还害你这七年来……」

  听着上官云那深切自责的语句,望着他那苍凉苦涩的神态,慕天璇的手,缓缓停了下来。

  因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他之所以将她远远推开的原因,就是她如此深爱着他的原因……

  「七年前之事,始作俑者是你吗?更何况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若不是遇见了你,我只会是一个娇纵无度、不懂慈悲、不懂体贴的高傲女子……」停下手后的慕天璇,哭着笑了,笑容是那样温柔而绝美,「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若不是你曾给我的温柔,才会让今日的我如此竖强、如此美丽?」

  「你……」听着慕天璇的话,看着那个如花的绝美笑颜,上官云整个痴了。

  「我不坚强?」凝视着上官云满是痴迷的眸子,慕天璇轻轻问道。

  「你坚强……」上官云喃喃说着。

  「我不美丽?」慕天璇的嗓音那般轻柔。

  「你美丽……」上官云依然喃喃。

  「那这么好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心动?」慕天璇的嗓音盈满了心中所有的似水柔情。

  「我心动……」上官云低垂下头。

  「骗人!要真心动了,那干嘛还使劲往外推?」慕天璇有些难受地别过脸去,「你心里头有别人,我明白,但那人既已成亲,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来看看我?」

  「你……」听到慕天璇这天外飞来的话语,上官云蓦地一愣。

  「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着我,也明白,你心里一直有个人,而我取代不了她,也不想取代她……」

  「你……是那大娘……」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唯一一回对人吐露过心声的对象后,上官云难以置信地指着慕天璇。

  「对,就是我!」被上官云揭穿后的慕天璇,脸颊微微一红。

  「我心里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望着那抹嫣红,再望着慕天璇那有些黯然的眼眸,上官云决心再不隐瞒了。

  「什么?」这回,换慕天璇愣住了。

  「自认出你后,我之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口,一是怕你就此离开我,二是怕他人藉此事来伤害你、非议你……」上官云轻轻握住慕天璇的手,哑着嗓音说道。

  「我?离开你?」听到上官云的话后,慕天璇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那我倒要问问你了,我要是会离开、要是怕人非议的话,那站这儿跟你说这么久的话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怪了,我怎么就没看出你平常有这么愣啊?」望着上官云那不知所措的眼眸,慕天璇实在又好气又好笑,但盈满心中的却是浓浓的爱怜,「不知道是吗?好,那就等知道了再来找我。」

  「璇儿!」担心慕天璇真的就此离去,这回,上官云索性直接将她紧紧搂至怀中,「别走……」

  「知道了吗?」抵在那个竖实、宽阔又温柔的怀抱中,慕天璇泪眼朦胧地轻轻问道。

  「我还是不知道……」口中说着不知道,但上官云却将慕天璇搂得那样紧,那样缠绵。

  「不知道,你搂着我不放是为什么?」慕天璇抬起眼眸望着上官云,绽出一抹笑。

  「我……」看着那个娇又嗔的迷人笑颜,上官云哑着嗓音说道:「舍不得放开你……」

  「你什么时候成了那个骚老爷的上司了?」倚在上官云的怀中许久许久后,慕天璇突然抬头问道:「又当的是什么官?」

  「两年前。」上官云如实道来,「经南林国与北沙国共同推荐的霄云特使。」

  「之前呢?」

  「派驻南沙国的通州巡抚。」

  「那你好好的做你的官就是了,还去开什么当铺,当什么当铺掌柜?」慕天璇伸出手,用食指轻点着上官云的额头。

  「因为开当铺最容易了解当地民生物流、风土民情,而且,最重要的是……」上官云轻轻握住慕天璇的纤纤食指,指了指配戴在她腰间的绿玉坠,「我的每间分号,都有你这玉坠的图像。」

  「你……想藉这玉坠查出我的下落?」上官云的话让慕天璇彻底震撼了。

  「我没想打扰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只是这样而已!」看着慕天璇那诧异的眸子,上官云急急说道。

  竟然说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就为了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这样大江南北的跑,这样努力的上进,这样像大海捞针般的寻找着那块玉坠的下落,甚至不惜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方式,就只为了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这男人到底要让人爱他爱到什么样的地步啊……

  「知道我为什么到霄云县来?为什么成了个讼师?」慕天璇再忍不住地将手轻环上上官云的颈项,轻轻说道。

  上官云摇了摇头。

  「全只因为一名男子。」慕天璇将唇附在上官云的耳畔,语声轻之又轻、柔之又柔。

  「一名男子?」听到慕天璇的话后,上官云的身子一僵,搂住她纤细的手臂轻轻落下。

  「一名让我明白什么是温柔、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慈悲的男子。」望着上官云微微落寞的眸子,感觉着那温暖怀抱的离去,这回,慕天璇主动握住他的右手,然后将他的手放贴在自己的粉颊上,而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雾光──

  「一名曾经为了保护我,宁可不顾自己性命与未来,硬生生斩开我紧紧牢握住他的手,那世间最最残忍,却也最最温柔的男子……」

  她口中的那名男子,是他……

  原来她也一直记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你……」恍然明白后的上官云,嗓音整个喑哑了,而心,整个热了。

  「那双手,好温暖、好温暖,暖得我心都碎了。」回想着曾经的痛苦、等待与心碎,慕天璇紧紧握住上官云的手,眼中满是热泪,「所以我向上天许了一个愿,若我真的能活下来,那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将他带给我的温柔传递下去,然后把我那碎成片片的心,一片一片补回来,并祈求上天,待我的心完整之时,请将他……返回我身旁……」

  「你只是……」听着慕天璇如此直接地对自己剖白这多年来的心情,上官云的心疯狂的跳动着,「感激我……」

  可他,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名曾经在他心头如云端上般的女子,如今,竟与他一齐并肩于大地之上。

  「是的,我感激你,感激得我愿意为这个感激付出我的所有生命。」心疼着上官云的傻,爱怜着上官云的痴,慕天璇轻轻说道:「但造化弄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终竟会背叛了这个感激。」

  「背叛?」

  「是的,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七年前的你,因为……」慕天璇用双手捧住上官云的俊脸,用自己的樱唇轻点着他的唇,「我爱上了七年后的你,这个其实外冷内热,老爱故意板着个脸装深沉,更没事就对我试探来试探去,却温柔不变的你。」

  「璇儿……」

  话,已不必再多说,因为一个缠绵的深吻,已足以代表一切。

  「哎呀!好幸福啊、好甜蜜啊!」

  然而,就在上官云与慕天璇紧紧相拥、缠绵深吻之时,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

  红看脸分了开来,上官云与慕天璇转头一看,就见发话者是那个自君子堂第二回开堂后,便一直在堂上跑来跑去端茶送水的北沙国小厮。

  而此刻,他的手中依然端着茶水,可脸上的笑容却那般暖昧。

  「是您……」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暧昧笑容,上官云蓦地一愣后,眼眸微微眯了起来,「您怎么会来了?」

  「自然是来瞧热闹啊!」就见小厮痞痞地对上官云眨了眨眼,「来瞧瞧君子堂的热闹,也顺便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你念念不忘的守身如玉七年啊!」

  「难道……」听到茶水小厮的话,想起过去他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上官云略有所悟地眉头一皱。

  「哎呀!我不知道,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见上官云皱眉,小厮立即摇头晃脑地说着,「既没威胁你家总管,也没故意在解药中掺别的药,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喔!」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写照……

  望着那小厮得意洋洋的模样,上官云终于确定,那个用计将慕天璇骗去,非让他与她生米煮成熟饭的始作俑着,绝对是这个好事之徒!

  「您不该如此做的!」上官云又好气又无奈地说道。「万一……」

  「万什么一啊!她就是去了不是吗?你也去了不是吗?你们也身心相印了不是吗?」一把打断上官云的话,小厮一副计谋得逞似的欢快笑着。

  「要知道,照你们俩那温吞性子,再蘑菇下去,我看你们也只能守身如玉一辈子,那我还有什么好戏看?更何况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啊!连人都带全了,就怕你口里那个‘万一’真的万一发生时,可以拎着我千里逃避你的追杀……」

  「您……」面对着这样的人,上官云也只能叹息了。

  「不过老实说,这君子堂还真好玩哪!改明儿个回去俺也要让底下人全来玩玩君子堂这种游……」正当小厮还打算继续说下去时,突然听得前厅传来呼唤声。

  「好了,人家叫我倒茶去了,我不跟你们瞎聊了,先走一步。」

  「您慢走。」望着那凉凉地挥着手,然后又恢复成一副标准茶水小厮模样的男子,上官云也只能苦笑着与他道别了。

  「那人是谁?」待小厮消失了身影后,慕天璇再忍不住好奇地望向上官云,「竟有这样大的能耐、这样大的胆子!」

  「他啊!唉!怎么说呢……就是一个有易容癖、爱凑热闹至极的好事之徒,并且很不巧的,还是我北沙国……当今太子。」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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