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稱:[玄幻仙俠]尋秦記全本改編版 (11-13集) 原作者:黃易 改編:紫曰(frank5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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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卷十一

第一章 凱旋而歸

秀麗的羊腸山鬱鬱蔥蔥,匹練似的汾水飄然東去。項少龍目送善柔,孤人單騎逐漸消失在蒼茫草野中,心中暗暗為她祝禱。他左旁的紀嫣然輕嘆道:「柔姊是個非常堅強和勇敢的女子,嫣然自問沒她的勇氣了。」右方的滕翼點頭同意,道:「希望她一路平安,有一天到鹹陽來找我們吧!」

紀嫣然另一邊的荊俊擔心地道:「三哥去追她回來好嗎?求求她,說不定她會心轉意。」項少龍微微一笑道:「每一個人也應有權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選擇歡喜的生活方式,否則何有痛快可言?」當紀嫣然訝然往他望去時,項少龍一聲長嘯,策馬掉頭,向小丘西坡馳去。紀嫣然等紛紛催馬追隨,接著是精兵團的兒郎們和被押著的奸賊趙穆。

塵土像龍捲風般在他整齊的隊伍後揚上天上,歷久不散。眾人兼程趕路,隻一日就趕上了鄒衍的車隊,雖是短短十多個時辰,已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田氏姊妹歡喜若狂,想不到這麼快又可見到項少龍,想起離別時哭得昏天昏地,都有些赧然不好意思。

眾人大功告成,自是心情暢美,談談笑笑,渡假似的遊山玩水。途中與趙雅、趙致及小昭等人會合,重逢之後更是訴不盡的歡暢喜悅。兩個多月後,一行人終抵達鹹陽。呂不韋聞報,率著圖先和肖月潭親到城郊迎迓,見到鄒衍和紀嫣然時,原來三人間早有數麵之緣。呂不韋當年在各地大做生意,低買高賣,足跡遍天下,又愛結交奇異中士,當然不會放過像鄒衍這種名家和天下聞名的紀才女了。

一番客套說話後,車馬隊往鹹陽開去。呂不韋和項少龍共乘一車,由項少龍作出詳細報告。項少龍正奇怪烏應元等為何沒有來時,呂不韋道:「今趟少龍最厲害處,就是沒有讓人識破真正身份,此事對出征東周大大有利,趁現在六國亂成一團,正是用兵的最佳時機。」項少龍等恍然道:「原來呂相作好了滅周的部署,嘿!為何不見我的丈人呢?」

呂不韋比前更是神采飛揚,滿懷信心。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才道:「少龍的歸來,乃屬高度機密,趙穆的事更不能宣揚出去,就當來的隻是鄒先生和紀才女好了。否則必讓六國的奸細猜到少龍和他們的關係。隻有把六國蒙在鼓�,我們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藉口東周君對我大秦圖謀不軌,把他拔除。」

項少龍心中明白,秦國最重軍功,呂不韋在這方麵全無建樹,自是急於立威,以遂晉爵封侯的宏願。東周的國力雖不值一哂,名義上終仍是共主,七國則屬諸侯的身份,假若呂不韋公然出征東周,說不定六國會暫時壓下互相間的爭執和矛盾,聯手伐秦護周,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必須攻其無備,還要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呂不韋道:「滅周在軍事上隻是小事一件,但卻牽連甚廣,一個不好,可能惹來六國聯手來攻之禍。所以我們須在軍事外交兩方麵雙管齊下,才可安享戰勝的成果。」項少龍暗叫厲害,呂不韋果是雄材大略的人,難怪日後能權傾強秦十數年之久。順口問起鹹陽秦廷的情況。

呂不韋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沈聲道:「以陽泉君為首的一群秦人,四出散播謠言,誣指本相毒害先生;又說太子乃我和王後所出,現正密謀改立大王次子成蟜。哼!我要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妻妾女兒,全體淪為供人蹂躪的歌姬娼妓,始可洩得我心頭這口惡氣。」項少龍聽得背脊生寒,得罪他確不是有趣的事。但回心一想,若呂不韋或自己落到陽泉君上,遭遇還不是一樣。這根本是個人吃人的時代,誰心軟誰就要吃虧。

呂不韋續道:「幸好大王對我全力支持,又有王後在他麵前說項,現在你更擒得趙穆回來,待我滅掉東周後,便一舉把陽泉君等除掉,那時大秦還有誰敢不看我呂不韋的麵色行事。」項少龍心中暗嘆,正是這種心態,最終迫得小盤的秦始皇不得不排斥他。而那時自己亦隻好和他對著硬幹。想起目前他把自己當作心腹親信,將來卻要反目成仇,不禁大生感觸。

呂不韋還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事,欣然道:「旅途辛苦,少龍好好到牧場休息,養足精神後,我還有極為重要的任務倚賴你去辦呢。」項少龍追問是甚麼任務時,呂不韋卻沒有說出來,這時車隊剛進入鹹陽城的東門內。鄒衍和紀嫣然被送往烏府,趙雅等人也混在行伍中前往。他們則押著趙穆,直赴王宮。

項少龍隻感心疲力累,同時知道已被深深捲入了秦廷權力鬥爭中。而為了小盤,他更不得不助呂不韋應付陽泉君等人的陰謀。想到這�,返家的喜悅大為消減,唯一令他安慰的,就是快可以見到烏廷芳、趙妮、趙倩等諸女了。

趙穆臉色蒼白有若死人,雙手反綁身後,腳繫鐵鍊,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秦宮衛士押到莊襄王龍座之前,硬迫他跪在地上,還扯著他的頭髮,令他仰起了臉孔。莊襄王大笑道:「趙侯別來無恙!」坐在右首的朱姬雙目亮了起來,她身旁的小盤則燃燒著仇恨的火燄。項少龍雖對趙穆深痛惡絕,但見他陷至如此田地,比對起他以前的威風八麵,令人嗟嘆。

趙穆一言不發,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朱姬嬌笑道:「侯爺清減了!」趙穆把心一橫,驀地破口大罵道:「你這賤……」

項少龍怕他當眾說出與朱姬有染的事,手按幾子,飛身而出,一腳踢在他嘴巴處,這奸賊登時齒碎血流,臉頰腫起老高的一塊,痛不成聲。項少龍喝道:「竟敢辱罵王後,哼!」他動作之快,連兩名侍衛都來不及反應。朱姬聰明剔透,自然明白項少龍出腳的作用。感激地看了返回左方呂不韋下席的項少龍一眼,向莊襄王撒嬌道:「大王!哀家要親自處理這個奸賊。」

莊襄王顯是對朱姬愛寵日增,欣然道:「就如王後所請。給我把這奸賊押下去,等待王後處置。」衛士領命,把趙穆像頭畜牲般押了出去。

項少龍乘機打量小盤,不見大半年,他長得更粗壯了,雙目閃閃有神,氣度深沈,頗有不怒而威之概,瞧得連項少龍都有點心驚。小盤年紀雖少,但是歷盡艱辛,又要提防被拆穿身分,沒有城府也要變得心懷城府了。兩人眼光一觸,同時避開。

莊襄王望往項少龍,龍顏大悅道:「太傅先送回樂乘首級,又擒來趙穆,大大洩了寡人鬱在胸口的怨氣,呂相國認為寡人該怎麼賞他呢?」項少龍忙謙讓道:「今趟之能出師告捷,全賴呂相國奇謀妙算,使人為我們造了四塊假麵具,才能馬到功成。呂相國才是真正立了大功的人,少龍隻是依命行事吧了!」

呂不韋見他居功不驕,還謙抑相讓,把功勞歸於自己身上,大為高興,笑不攏嘴道:「大王!我大秦得少龍如此人材,實乃大王之福,不過樂乘、趙穆之事仍須保密,故不宜在此時重賞少龍,還要裝模作樣,責他辦事不力,好掩人耳目,請大王明鑑。」莊襄王皺眉道:「寡人雖明知事須如此,可是見到少龍,心中隻有歡喜之情,怎忍責他呢?」

呂不韋笑道:「這事由老臣去辦吧!大王毋須勞神。」項少龍見莊襄王不喜作偽,更生好感。

唉!可惜他隻剩下兩年許的壽命了。

朱姬插入道:「項太傅回來,最高興的就是王兒,別人教他劍術兵法,他都不屑學習,說要由項太傅指導才行呢。」項少龍微感愕然,往小盤望去。後者正向他望來,本是冰冷的眼,現出感激熾熱的神色。呂不韋道:「政太子恐怕要失望了,項太傅稍作休息後,又要出使六國了。」

項少龍、朱姬和小盤同感愕然。莊襄王嘆道:「寡人也捨不得少龍,不過相國說得對,若要亡周,必須軍事外交雙管齊下,才不致惹出禍事。」朱姬蹙起黛眉道:「大王和相國忍心讓項太傅不停地奔波勞碌嗎?累壞了怎辦哩?」

呂不韋賠笑道:「王後放心,必須配合出兵的日期,太傅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可好好休息的。」項少龍不解道:「我大秦人材濟濟,微臣在這方麵又缺乏經驗,兼之與魏趙勢成水火,可能……」

呂不韋嗬嗬笑道:「經驗是培養出來呢。少龍文武兼資,定可勝任有餘。至於以前的嫌隙,更屬小事,少龍有我大秦在後麵撐腰,誰敢不敬。現在六國給少龍巧施妙計,破壞了合從之議,正是人人自危,惟恐我們拿他們開刀,巴結都來不及哩。此事就此作實,少龍莫要謙辭了。」項少龍知道欲拒無從,暗嘆一口氣。扮作欣然地接了這塊難哽下嚥的骨頭。

接著項少龍把在趙國的遭遇,繪影繪聲地說了出來,聽得莊襄王等不住動容變色,說到緊張刺激處,朱姬拍著酥胸,小盤則目射奇光。到了黃昏時分,才肯放他回烏府。呂不韋親自送他回來。項少龍望出車窗外,看著華燈初上的鹹陽城晚景,也不知是何滋味。

旁邊的呂不韋道:「少龍,不要怪我使得你東奔西跑,馬不停蹄。我實是一番苦心,希望能把你培植為我最得力的助手。六國均有與我互通聲氣的人,現既定了由你出使,我會先派人前往打點,為你鋪好前路。」項少龍隻好發出違心之言道:「相國厚愛,我項少龍縱使肝腦塗地,都報答不了。」

呂不韋滿意地點頭,道:「現在對我來說,最緊要就是爭取時間,先安內後攘外。隻要有一天我真能在這�站穩陣腳,便可開展大業。今次少龍的出使,非常重要,務使六國間加深成見,難以聯手來動搖我們。天下人人貪好財貨,無可例外,隻要我們能不惜財物,賄賂列國大臣,定可破壞他們本國的計謀。少龍明白我的意思嗎?」

項少龍想起烏家正是他這種懷柔手段下的投誠者,確是非常奏效。難怪他視為絕妙良方了,但他項少龍卻對這種陰謀手段頗為厭倦,情願明刀明槍,和敵人在沙場分出勝負。思索間,呂不韋又道:「對六國的策略亦各有不同,基本上是包圍三晉,聯結齊楚,孤立燕人。隻要三晉淪亡,其他三國不攻自破,天下便可達致大一統的局麵,結束數百年來群龍無首的僵局。」說到最後,這從一個商人躋身而為手握國家權柄的厲害人物,銳目閃爍出憧憬著美滿將來的懾人光輝。

項少龍暗忖你確是所料不差,隻不過料不到統一大業是由小盤完成,而不是你呂不韋。呂不韋所用策略,仍是範睢「遠交近攻」的廷續,以兼併鄰國的霸地政策為骨幹,如今第一個祭品就是東周君了。歷史亦證明瞭這是最聰明的策略。

此時車馬隊來到烏府,呂不韋搭著他肩頭親切地道:「我不陪你入府了,好好休息,明晚到相府來,讓我們喝酒作樂,好賀你今次大勝而回。」呂不韋在親衛簇擁中,離開烏府。項少龍掉頭正要走入府內,烏廷芳和趙倩兩女已奔出府門,撲入他懷�,後麵跟著的是烏應元、陶方、滕翼等人。

他摟著兩位嬌妻,笑道:「這麼久沒回來,一刻都等不了嗎?」,趙倩不依地道:「人家跟妮姨聽雅姨講起夫君在邯鄲的事蹟,都擔心的要死,你現在還來笑人家?」項少龍哈哈一笑,摟著兩位嬌妻走入府內,諸女已在堂上笑吟吟地等著他,一眼望去,趙妮、紀嫣然、趙雅、趙倩、烏廷芳、趙致、美蠶娘、婷芳氏、舒兒、素女等十位嬌妻美妾,田貞、田鳳、春盈、夏盈、秋盈、冬盈、翠桐、翠綠、小昭、小儀、小美、小玉、小紫、小紅、小倩、小韻等十六位俏婢,每人都與他有雲雨之歡,合體之緣。如今正是讓他安心與這些美女共用夫妻之樂的快樂時光,接下來就是早日在塞外建好桃源美境,趁秦國大舉吞併六國之前,遠離戰爭,大家在塞外享受天倫之樂。

有了董馬癡在趙國被郭開等小人排擠的經驗,看呂不韋現在極力表現的動作,如果自己鋒芒太露,這個現實的大商賈一定會掉轉槍口來對付自己。現在大勢已定,隻要暗中輔佐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站穩地位,藉呂不韋的手對付其他政敵,最後順著歷史把呂不韋除掉,就可安然退隱塞外享福。雖然如此,但隱隱還是覺得不太可能這麼順利。

這天早上,紀嫣然、烏廷芳和趙倩三女陪著他在原野中漫步,想到即將離開她們出使六國,禍福難料,心中感觸叢生,難以排遣。紀嫣然柔聲道:「少龍!怎麼啦?別這麼愁眉苦臉,好嗎!」

項少龍輕擁了她一下,才放開手道:「黯然魂銷者,惟別而已矣!生有生離,死有死別,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在這戰亂時代,縱有排山倒海之能,有時卻不能保護好身邊一個人。當年在邯鄲,若不是運氣好,素女、舒兒與妮兒就會離我而去,怎不讓我擔心呢?」另一邊的烏廷芳道:「項郎!不要說這些話好
嗎?廷芳好怕聽哩!」

想起很快又要離開她們,把心一橫道:「不要擔心,我怎也要把你們帶在身旁,永不分離。」三女舒了一口氣,心情轉佳。

紀嫣然道:「有邯鄲來的消息了,少龍有興趣聽嗎?」項少龍振起精神,拉著三女到附近一個山穀的清溪旁坐下。紀嫣然道:「你走後,邯鄲亂成一團,田單和李園均知陰謀敗露,連夜匆匆逃返齊楚。孝成王以為你們全體壯烈犧牲了,非常悲痛惋惜,祭祀你的亡魂時暈倒當場,現在仍抱恙不起,朝政由晶後和郭開把持著。」

項少龍往趙倩瞧去,這趙國的三公主黯然垂首,顯是對孝成王仍有著父女之情,故因而傷感。項少龍長長籲出一口氣,看著穀坡上蓊鬱古木,其中不乏粗逾十圍的大樹,當風挺立,華蓋蔽天,縱在這冬寒時節,仍沒有半點衰頹之態。在綠樹林蔭後是聳出雲表的拜月峰,亦為此地的最高山峰,突兀崢嶸,令人歎為觀止。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我想登上拜月峰看看,倩兒你行嗎?」他必須做點事情,予自己一個目標,才可從哀痛中擺脫出來。三女先是一愕,接著趙倩點頭道:「倩兒每天都和廷芳練習騎射,操練得不知多麼好哩!怎會有問題呢?」

烏廷芳見丈夫有興趣要玩,振奮地跳起來,嚷道:「芳兒去找人牽馬來,好省去點腳力。」言罷欣然奔往穀口。當艷陽高掛中天時,他們已登上拜月峰上,離峰頂卻仍有半裡許的路程,但因山勢險峻,惟有作罷。由這�朝下望去,隻見烏家牧場盡收眼底之下,茫茫芳草,清溪流泉,牛馬羊或聚或散地分佈在草原上。院落樓房在森中掩映著,風光如畫,教人心爽神馳。寒風呼呼中,層巒疊翠,群山起伏,遠近田疇,歷歷在目。

項少龍一聲長嘯,把鬱結的心情舒發出來,心情轉佳道:「旦楚死了沒有?」紀嫣然正看得心曠神馳,聞言笑道:「率兵入城並不是他,所以撿回了一條小命。聽說晶王後對你的死非常哀痛,連續三天都不肯吃東西呢。」項少龍心頭一陣悸動,沈默了半晌,再又問道:「有魏國的消息嗎?」

紀嫣然道:「尚未有消息,但滕二哥派了人到大樑去探消息,假若我們第一站是魏國,很快可以公然與他們會麵了!」項少龍搖頭苦笑,當日逃離大樑時,若有人告訴他可再大搖大擺返回大樑,打死他都不肯相信。紀嫣然道:「呂相遣人來請嫣然和乾爹到相府小住,嫣要陪你,當然不肯去,隻好乾爹一人去了。」

趙倩道:「最活躍是小俊,回來不久便領了劉巢和蒲布他們到城�胡混,真怕他會惹事生非呢。」項少龍苦笑道:「就算他們不去惹人,也會有人來惹我們,怎都避不了。」

烏廷芳欣然道:「四哥遣人由北彊送了一批上等的何首烏來,說要給項郎浸酒,聽爹說他最近大敗匈奴,戰績彪炳哩!」項少龍暗忖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他對王剪自是信心十足,戰國四大名將「起、剪、頗、牧」,就是白起、王剪、廉頗和李牧。秦趙各佔一半。若非孝成王走錯了長平那著棋,以隻擅紙上談兵的趙括代替了廉頗,秦趙勝敗之數,仍是難以預料呢。

現在廉頗垂垂老矣,雖有不世將材的李牧鎮著大局,一來無可用之兵,更因朝政落到郭開這不能容人的奸人手內,處處受製,恐亦有力難展,在這種情況下,趙國那還有振興之望?白起已死,這天下將屬於王剪的了。
第二章 無可奈何

歸途上,項少龍有著精神煥發的感覺。每個生存著的人都須堅強地活下去,應付生命中層出不窮的挑戰。終有一天他也會在這個古戰國的時代死去,沒有人知道他是來自二千多年後的人類。紀嫣然見他心情開朗,趁機道:「隨嫣然來的族人,全是鑄劍造弓的好手,少龍可作出安排,讓他們繼續在這方麵大事發展嗎?」

項少龍記起她和族人均來自滅亡的越國,在時代�,越國的鑄造術天下稱冠,名劍如越女、幹將、莫邪等均出自越人之手,埋沒了人材實在可惜,點頭道:「這個包我身上,回去後立即向嶽丈提出。牧場這麼大,開礦都行,應該沒有問題的。」紀嫣然大喜道謝,又撒嬌的道:「少龍你也是高明的巧匠,想到甚麼利器,即管交給他們去製造好了。要不要和清叔談談,他家世代都是我國最出色的匠人哩!」

項少龍心中一動,想起以前曾上過有關武器火藥製造的基本課程,雖然大部份都忘記了,但仍依稀有點印像,要造把槍出來雖然不可能,但隻要把意念說出,例如合成金屬一類的理念,說不定可造出比幹將、莫邪更厲的劍刃,欣然道:「你今晚找清叔來見我,讓我和他好好談談。」紀嫣然笑靨如花嚷道:「少龍啊!你對人家這麼好,嫣然愛煞你了。」項少龍長笑一聲,領頭往隱龍別院馳去。

晚膳時,別院的主廳內傳來歡笑的聲音。滕翼、烏卓、烏果和陶方四人亦出席。項少龍先把紀嫣然的提議告訴了陶方,讓他負責處理,問起荊俊時,滕翼笑道:「這小子最愛和相國府的人廝混,呂相府現在成了天下奇人異士的樂園,每天都有人慕名往投,人數已過了四千,這情況還會持續下去呢。」

項少龍心中暗嘆,呂不韋這種不斷招攬外人的做法,怎會不招秦人之忌,若沒有莊襄王的支持,隻怕他一天都耽不下去。這時田氏姊妹來為他斟酒。項少龍探手摟著田貞的蠻腰,問道:「慣不慣這�的環境?」田貞含羞點頭道:「這�既安靜又美麗,各位夫人又很疼愛小婢,很好……小貞真的很好。」

那邊侍候陶方的春盈笑道:「小貞剛學曉騎馬,不知玩得多麼開心哩!」項少龍陶方道:「老爺吩咐,待少龍你休息足夠時,便回鹹陽城,大王和呂相都想見你呢。」

項少龍苦笑應了,膳罷,各人散去。項少龍回到內宅,紀嫣然正和那清叔閒聊,介紹兩人進一步認識後,故意離開,隻留下兩人詳談。一個時辰後,當紀嫣然回來時,清叔正聽得目定口呆,問道:「那怎樣把這種叫『鉻』的東西加工到劍身上去呢?」項少龍眉頭大皺道:「那要用一種特別的東西配合才行,不過仍可做到,屆時由我來辦吧!」

紀嫣然訝然道:「少龍你真教人吃驚,我從未見過清叔這副模樣的。」項少龍心想,照這樣看起來,後世的越王劍恐怕還是因他而造出來的,真是有點啼笑皆非。接著的五天,項少龍拋開一切終日和妻婢遊山玩水,極盡賞心樂事。

返抵鹹陽的第二天晚上,呂不韋在相府設宴款待他們,烏應元、滕翼、荊俊和紀嫣然均有出席。陪客則有蒙驁和他兩個兒子,圖先、肖月潭和正在那�作客的鄒衍。美女總是最受歡迎的,何況是紀嫣然這種才藝均名懾眾生的絕代佳人,方步入廳堂,便成了呂不韋等大獻殷勤的對象,高踞上座。蒙驁這兩個兒子蒙武、蒙恬,年紀比荊俊小了點,均生得虎背熊腰,英偉不凡。

酒過三巡後,蒙驁忽命兩個兒子出來以真劍對打助興,隻見龍騰虎躍,劍氣生寒,在爆竹般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音中走了數十回合之後,才分了開來,仗劍向席上各人施禮,麵不紅、氣不喘的返到父親的一席。眾人轟然叫好,荊俊與他們混慣了,叫喊得更是厲害。項少龍想起蒙恬乃繼王剪王賁父子後的秦室名將,更是特別留神。

與紀嫣然對席而坐的呂不韋笑道:「少龍看這兩個小子還可以嗎?」項少龍衷心讚道:「蒙將軍兩位公子英武過人,將來必繼將軍之後,成為一代名將,少龍敢以項上人頭包保必是如此。」

蒙驁大喜向兒子喝道:「你們兩個還不拜謝太傅!」蒙驁蒙恬立時走了出來,在項少龍席前叩頭拜謝,累得少忙離席而起,扶著兩人,心中隱隱感到事情非是如此簡單。回席坐好後,果然呂不韋道:「這兩個小子十三歲便隨蒙將軍出征行軍,不過蒙將軍仍嫌他們隻懂舞劍弄槍,見識不廣,更不通兵略,所以希望把他們付託少龍管教。」

蒙驁誠懇地道:「本將閱人千萬,從未遇過像太傅般超凡人物,若不見棄,太傅今次出使六國,就讓小兒們作個隨從吧。」項少龍知道推辭不得,笑道:「蒙將軍厚愛,少龍敢不從命?」心中同時想到呂不韋正全力培養人材,顯然非隻是想當個相國那麼簡單。蒙武蒙恬兩人叩頭後,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呂不韋正要說話,忽有一家將匆匆進來,到呂不韋耳邊說了幾句話,引得人人側目。呂不韋聽得不住動容,失聲道:「趙孝成王死了!」一時廳內靜至極點。

當晚眾人回到烏府後,隨他們回來的鄒衍找了項少龍去說話。在寧靜的偏廳�,閒話兩句後,鄒衍道:「呂不韋現在對少龍倚重之極,少龍有何打算?」項少龍知他學究天人,眼力之高當世不作第二人想,語出必有因,沈吟了片晌,嘆道:「我也很矛盾……噢!下雪了。」

窗外黑夜�雪花紛飛,說不盡的溫柔飄逸。鄒衍站了起來,走到窗漏前,負手欣賞著遲來的初雪,有若神仙中人。項少龍來到他旁時,鄒衍雅興大發,提議到園內的小亭賞雪。兩人迎著雪絮,到了小亭處,並肩而立。鄒衍長長籲出一口氣,道:「這七、八天呂不韋終日扯著老夫,詢問有關氣運之說,又希望老夫為他先夫尋福地遷葬遺骸,此人野心極大,少龍小心點少好。」

項少龍打心底佩服起他來。不用說呂不韋對鄒衍的千言萬語,不外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命天子,而鄒衍看出他隻是條假龍,所以才有此警告,怕自己日後給他牽連了。鄒衍又油然道:「呂不韋數次出言央我主持他《呂氏春秋》的編撰,都被老夫以堂皇的藉口拒絕了,少龍知道是甚麼原因嗎?」少龍知道智者正以旁敲側擊的方法點醒自己,謙虛道:「乾爹請說。」

鄒衍笑道:「還是第一次主動喚我作乾爹,會否有點不慣呢?」項少龍尷尬一笑時,鄒衍續道:「呂不韋絕非肯聽人說話的人,他雖看似賢下士,事實上有人都隻是他的工具,好去完成心中的美夢。以《呂氏春秋》為例,他隻是希望反映出個人的想法吧了。」

項少龍雖曾聽李斯說過有關這給小盤參考的古代百科全書的內容,但隻是水過鴨背,怎都記不牢,順口問道:「他那一套究竟行不行得通呢?」鄒衍不屑道:「甚麼『德治仁政』為主、『刑賞』為輔,還不是孔丘那不實際的一套。那是倒退,而非進步。隻有進步,才可脫穎而出。秦國自商鞅以來,崇尚法治戰功,與呂不韋這一套可說是南轅不轍,將來定會出問題,少龍小心了。」

項少龍低聲道:「乾爹果是高瞻遠矚,若我所料不差,呂不韋將來必出亂子,不得好死。」鄒衍身子劇震,往他望來,沈聲道:「原來少龍早看出了此點,老夫是白擔心了。」

項少龍暗嘆一聲,正是因為知道未來的發展,才使自己享受不到眼前的富貴榮華,命運還是不知道的好。雪愈下愈大了。

次晨呂不韋召了他到相國府去,在書齌內接見他,劈頭便道:「待會少龍和我到宮內見大王。唉!我為你推搪了十多天,差點給姬後怨死了。」接著正容道:「姬後雖對你頗有感情,但記著千萬不要沾上她半根手指,否則連我都護你不住。」

項少龍苦笑道:「相國放心好了!」呂不韋點頭道:「我也相信你把持得住,隻因於關心,才忍不住提上一句吧!」沈吟半晌後道:「我決定了親自出征東周,以蒙驁為副將,少龍抵達韓境時,東周應已雲散煙消,正式結束了周室的統治。由這刻開始,就是群雄爭霸的局麵了。」頓了頓續道:「趙孝成王一死,趙國權力落入韓晶和郭開手內,政局不穩,我要重新部署策略,好把握這個機會。陽泉君授首之日,就是我大秦開展霸業之時,所以少龍定要在這之前為我穩住六國,若因滅周而惹得六國聯手,對我便大大不利了。」

項少龍暗嘆一聲,眼前若對呂不韋不利,就等若對他不利,暫時來說他和烏家的命運,已和呂不韋掛了勾,若有禍,必受株連。假若陽泉君能成功改立成蟜,連朱姬和小盤都要沒命,惟有點頭答應。且再加思量,六國的統治階層中誰不是自私自利,損人利己之輩,與他們講仁義,隻是自討虧吃吧了。

呂不韋雙目閃著銳利的精芒,思索著道:「此行除了在上趟有麵具掩護相貌的人外,必須全數換過新人,否則隻要有一個人被辨認出來,就會給聯想到你乃董馬癡,徙使事情更為複雜。幸好人手方麵不成問題,我會由家將�撥一批忠貞不二和劍法超凡的高手作你親隨,配以一隊千人的精銳騎兵,足可應付旅途的凶險。肖月潭亦會同行為你打點。」

項少龍心中懍然,在某一角度上看,這些來自呂不韋的心腹家將,亦成了監視他的眼線。心中一動道:「呂相可否在隨從名單上,加上李斯先生呢?」呂不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才道:「既然少龍有此提議,便如你所請吧!好了!現在我們入宮見大王吧!」

表麵雖看不出甚麼來,但從他略有遲疑的態度看,呂不韋其實是心中不喜。至於原因是他不喜歡李斯,還是不喜歡他項少龍自有主張,就很難肯定了。

透過車窗,鹹陽變成了個純白色的美麗世界,雪花仍是永無休止地下著。第一次下雪總是教人歡喜,況且天氣仍不太冷,有些小孩跑到街上來玩雪嬉戲,轉入鹹陽宮的大道時,更看到有群年輕的女子擲雪球為樂,甚麼三步不出閨門的情況,在這時代完全派不上用場。可是漢代崇儒以後,女性才被自私的男人進一步壓製她們的自由。而在戰國時,若論開放程度,又要數這剛擺脫了蠻夷身分的秦國最厲害。

呂不韋沈默起來,兩人各有所思。項少龍忽然想到呂不韋於此時出兵,實在大有深意。風雪原為軍事行動的大忌,但對付東周這等弱小的國家,卻有兩大好處。首先就是令人意想不到,由於有風雪掩護,可能兵臨城下東周君才知道是甚麼一回事。其次轉眼隆冬,行旅絕跡,等若隔斷了消息,到六國知道此事時,已是事過情遷。就算早一步風聞消息,亦惟有望雪興嘆,難施援手。

隻由這策略去看,呂不韋這人是既大膽又好行險,將來反目成仇後,必須留神他這種性格,否則必吃大虧。

呂不韋到了秦宮,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內般,直入內廷。到了內外廷間的禦花園才下車,不用通傳領路,在十多名身形彪悍的親衛簇擁下,大搖大擺朝後宮走去。比之項少龍大半年前離秦赴趙時,呂不韋在秦宮的地位又大大提高了。莊襄王那種重義崇情的性格,遇上呂不韋這心懷叵測的這野心家,不被他控製擺布,是沒有可能的。

迴廊前方隱約傳來木劍交擊的聲音。呂不韋臉上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道:「太子又在練劍了。」項少龍看他神情,真想告訴他小盤並非他兒子,好看他會有甚麼反應。

迴廊盡處,豁然開朗。在兩座王宮的建築物間,一個小廣場上,雨雪飄飛下,小盤正與另一名年紀相若的小孩以木劍對拚著。在旁觀戰的除了莊襄王和朱姬外,還有秀麗夫人和王子成蟜,此外就是十多名內侍宮娥、兩個看似是劍術教練的武士、和一位貌相堂堂的文臣。四周還滿布禁衛,氣氛莊嚴肅穆。

莊襄王等未看到兩人時,呂不韋低聲對項少龍道:「太子練劍的就是王剪的兒子王賁,宮內同年紀的孩子�,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項少龍心中一動,仔細打量這未來的無敵猛將,果是生得非常粗壯,樣貌精靈,有點和王剪相肖。行動進退間極有分寸,處處留有餘地,若是三歲真可定八十,則這十二、三歲許的孩子這時便有大將之風了。

他仍不明白王宮內的情況,例如為何王賁竟能有此陪小盤練武的殊榮,不過此事應出自呂不韋的主意,是他籠絡王剪這新一代名將的手段。此時莊襄王見到他們,欣然召他兩人過去。項少龍看到莊襄王的歡喜神情,心生感觸,好人是否永遠要吃虧呢?莊襄王全心意厚待這把他扶作一國之主的大恩人,有否想過是正在養虎為患?不過此時不暇多想,收拾心情,朝莊襄王走去。

「噗!」的一聲,小盤的木劍被小王賁掃得盪了開去,空門大露。小王賁收劍急退,跪倒地上,嚷道:「政太子恕小賁魯莽。」

小盤見到項少龍,那還有興趣打下去,竟懂得先上前扶起小賁,在他耳邊親熱地細語,隻不知在說甚麼。項少龍也不知應高興還是心寒,這未成人的小秦始皇,這時已懂得收買人心了。

第三章 華陽夫人

項少龍和呂不韋趨前向莊襄王等施禮後,呂不韋嗬嗬笑道:「少龍尚未見過徐先將軍吧!」這徐先是典型秦人的體格,高大壯碩,隻比項少龍和呂不韋矮上少許,穿的雖是文臣的官服,但若換上甲胄,必是威風凜凜的猛將。此人眼睛閃閃有神,隻是顴骨嫌過高,削弱了他鼻柱挺聳的氣勢,使人看上去有點不大舒服。年紀在三十許間,容色冷靜沈著,恰到好處地與項少龍客套兩句後,淡淡道:「聞太傅之名久矣,惜小將駐守邊防,今天才有機會見麵。」

項少龍感到對方語氣冷淡,說話前掠過不屑之色,對呂不韋亦沒有恭順之狀,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也不多言。朱姬尚未有機會說話,那姿色略遜她少許,而風情卻拍馬難及的秀麗夫人微笑道:「徐將軍乃我大秦名將,與王齕將軍和鹿公被東方諸國稱為西秦三大虎將呢!」徐先連忙謙讓,神色間不見有何歡悅。項少龍見狀,心中已有計較,但卻不知鹿公是何許人也。

這徐先似陽泉君和秀麗夫人的一黨,但對呂不韋顯然沒有多大好感,連帶亦鄙視自己這隻呂不韋的走狗,真是冤哉枉也了。呂不韋表麵對他卻非常尊重,笑道:「識英雄重英雄,不若找天到本相處喝杯水酒,好讓少龍能向徐將軍請益。」徐先微笑道:「呂相客氣了!」轉向莊襄王請辭告退,對呂不韋的邀請不置一詞就溜了。項少龍暗對這不畏權勢的硬漢留上了心。

這時小盤扯著小賁來向這太傅請安,後者叩了頭後,歡喜地道:「爹對項太傅讚不絕口,不知項太傅可否在教政太子劍術時,準王賁在旁觀看。」聽得眾人都笑了起來,隻有那成蟜不屑地瞥了項少龍一眼後,再不看他,顯然聽慣了身邊的人說他壞話。這時忽有內侍到來,傅話說太後要見小盤。莊襄王忙著小盤隨內侍見華陽夫人,小盤雖不情願,亦是別無他法,悵然去了。

莊襄王向王後和愛妃交待兩句後,便與呂不韋和項少龍到書齌議事,這時項少龍才知道今趟入宮非是隻談風月那麼簡單。在書齌分君臣尊卑坐好後,侍衛都退了出去,隻剩下三人在齌內。居於上首的莊襄王向席地坐在左下方的項少龍微笑道:「少龍確是情深義重之人,寡人雖想和你飲酒談心,但亦惟有耐心等候,現在精神好了點嗎?」

項少龍對他更生好感,他那種關心別人的性格,在戰國的君王�,應是絕無僅有的了。連忙告罪謝恩。呂不韋出奇地沈默,隻是含笑看著項少龍。莊襄王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輕嘆道:「寡人長期在趙作人質,命途坎坷,不過亦讓寡人體會到民間疾苦,現在當了國君,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必須體察民情,為政寬和。唉!寡人本不願登位未久,便施征伐,不過呂相國說對,你若不犯人,人便來犯你。在這眾國爭霸的時代,唯一生存之道,就是以武止武。唉!」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暗忖若不是呂不韋的慫恿,莊襄王絕不會對東方用兵。而呂不韋之所以能把他說服,皆因東周約從諸侯,密謀滅秦。無意間,自己幫了呂不韋一個大忙了。

呂不韋插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東方諸國均有亡秦之心,絕不可任其凶燄日張。東周雖隻擁有區區河南、洛陽、穀城、平陰、偃師、鞏和、縱氏七縣之地,卻擋不住了我們往東必經之路,我不亡他,他便來亡我,請大王明察。」莊襄王嘴角洩出一絲苦笑,沒有說話,氣氛沈重了起來。

呂不韋正容道:「一念興邦,一念亡國,大王在此事上,萬勿猶豫。趁現在孝成剛身故,韓人積弱,實乃千載一時的良機,若平白錯過,實其禍無窮。」莊襄王淡淡道:「這點寡人早明白了,滅周的事,相國放手去辦吧!」轉向項少龍道:「寡人和呂相國商量過了,滅周的事,對韓桓惠王有著切膚之痛,空口話,休想能安他的心,不如省點氣力,把目標放在其他各國處。寡人知道少龍才智過人,故此命你權宜行事。」

呂不韋提醒道:「五國中,燕趙正在交戰,自顧不暇,可以不理。其他三國,尤其齊楚兩國。我們必須說得他們相信滅週一事,隻是自保,非是外侵的前奏。而齊楚兩國中,又以楚人較易對付。少龍可向孝烈示好,若能結成聯盟,是理想。政太子年紀漸長,亦好應為他定下親事,聽說孝烈幼女生得花容月貌,隻比太子長上兩、三歲,如能定下婚約,那就更能安楚人的心了。」

項少龍雖點頭應是,心中卻叫苦連天,這豈明著去害楚國小公主嗎?而且這種睜著眼睛說謊話,目的又是去害對方,雖說自己不是純潔得從未試過害人,但以前卻都有著正確的理由和目標,例如擒拿趙穆,又或為了自保,不像現在這種主動出招的情況。旋又安慰自己,田單、李園、信陵君、韓闖、龍陽君之輩,誰不是為了己國的利益,每天都在害人利己?想到這�,不由苦笑起來。

莊襄王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見狀歉然道:「寡人知道少龍英雄了得,非不得已,不愛施陰謀詭術,隻恨在這非常時勢,你不坑人,人就來坑你,唉!有很多事寡人都不想做,可是卻仍不得不為之。」言罷長長嘆了一口氣。呂不韋皺眉道:「大王是否想到陽泉君哩?」

莊襄王臉上現無奈的神色,點頭道:「說到底他終是太後的親弟,當年若非有他出力,太後亦未必會視寡人為子,說動王父策立寡立為嫡嗣,現在寡人卻要對付他,太後定會非常傷心。」呂不韋移出坐席,下跪叩首道:「大王放心,不韋定會小心處理此事,除非左相國真的謀反,否則不會先動幹戈,說不定能把太後瞞過,不擾她寧和的心境。」

項少龍見狀惟有陪他跪伏莊襄王前,心中暗呼厲害,呂不韋能如此鑑貌辨色,投莊襄王之所好,難怪他能保持與這秦君的良好關係了。他當然知道呂不韋正在說謊話,以他的手,必有方法迫得陽泉君作反叛變,隻到時褫奪了陽泉君一切權力,殺不殺他已是無關痛癢了。莊襄王果然龍顏大悅,著兩人平身回席,欣然道:「有呂相國這幾句話,寡人放心多了。」

呂不韋向項少龍道:「少龍到此雖有一年多,但因留在鹹陽的時間不長,所以未知目前情況,不過現在不宜為此分神,我已為你預備一切,三天後你立即動程赴魏,好配合我們征伐東周的大計。」項少龍心中暗嘆,答應了他。此時有內侍來報,說太後華陽夫人要見項少龍,三人同感愕然。

項少龍在內侍的引領下,到了秦宮內廷東麵的太後宮,步進太後所在的小偏殿時,赫然瞥見除小盤外,美貌與紀嫣各擅勝場的寡婦清竟陪侍在太後華陽夫人的右側,忙跪倒參見。華陽夫人年在四十五、六間,華服襯托下更見容貴雍容,雖是美人遲暮,脂粉亦蓋不了眼角的皺紋,但仍可使人毫無困難地聯想當年受盡莊襄王之父安國君愛寵時,那千嬌百媚的風韻。

她右旁的琴清仍是那副冷漠肅穆,似對世上事物毫不關心的樣子,項少龍的到來,沒有惹起她半分情緒波動。華陽夫人溫柔慈和的聲道:「太傅請起!」項少龍一顆心七上八落的站了起來,茫然不知這改變了秦國命運的太後為何召見自己。隻恭敬地府首垂頭,不敢無禮的與她對望。令人不安的沈默後,華陽夫人柔聲道:「太傅請�起頭來!」

項少龍正中下懷,仰麵望往踞石階之上的華陽夫人,卻故意不看寡婦清和小盤。兩人目光相觸。華陽夫人雙眸亮了起來,嘆道:「如此人材,確是人中之龍,莫要以為我是以貌取人,有於中乃形於外,心直者眼自正,當年我見到大王時,便知他宅心仁厚,會是愛民如子女的好君主,遠勝先王原欲策立驕狂橫蠻的子傒,遂向先王進言道:『妾幸得充後宮,可惜無子,願得子楚立以為嫡嗣,以托妾身。』先王遂與我刻玉符,約以子楚為嗣。旁人卻以為我真是隻因私利,豈知我實是另有深意。」

項少龍聽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華陽夫人是這麼饒有識見的女中豪傑,而她亦選對了人。唯一問題是忽略了呂不韋這對統一天下有利,卻對秦廷不利的人物的存在。華陽夫人道:「項太傅請坐。唉!三天後就是先王忌辰,所以哀家特別多感觸,教項太傅見笑了。」

項少龍楞兮兮的在下首坐了下來,自有宮娥奉上香茗,偏殿一片安寧詳逸的氣氛,外麵是被白雪不住淨化著的天地。琴清這充滿古典高雅氣質的絕色美女,一直垂首不語,尤使人感到她不需任何外物,便安然自得的心境。她像一朵隻應在遠處欣賞的白蓮花,些許冒瀆和不潔的妄念,亦會破壞了她的完美無瑕。

到此刻項少龍仍弄不清楚華陽夫人為何召他來見。忍不住往小盤望去,後者正瞪著他,見他望來,微一搖頭,像是教他不用擔心的表情。殿內靜得令人不想弄出任何聲響去破壞那氣氛。項少龍正縱目欣賞殿內雕樑畫楝的美觀環境時,華陽夫人輕輕道:「今趙哀家想見太傅,主要是想看看能給跟琴清齊名的紀才女看上眼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現在終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了!」項少龍暗付原來如此,連忙謙讓。

一直沒有作聲的琴清以她那比出穀黃鶯更好聽的聲音發言道:「紀小姐來此十多天了,琴清仍無緣一見,項太傅可否安排一下呢?太後亦希望可與紀小姐會麵。聽說鄒衍先生學究天人,若他也能抽空一行,琴清必竭誠款待。」隻聽她可代華陽夫人說出邀請,可知她在太後宮的超然地位。項少龍忍不住往她瞧去,兩人目光首次交觸,這美女淡然不讓地與他對視著。

項少龍心中有氣,微微一笑道:「不知琴太傅款待的客人�,有否包括鄙人在內呢?」琴清呆了一呆,俏臉掠過一絲不悅,避開他的目光,垂下頭去。華陽夫人笑了起來,道:「項太傅勿怪清兒,自喪夫以後,清兒從不接觸年輕男子。」

項少龍歉然道:「那真是多有得罪了,請琴太傅原諒則個。鄙人尚要回家準備出使外國一事,太後若沒有其他吩付,少龍告退了。」華陽夫人神情一動道:「項太傅何時動程?」

項少龍說了後,華陽夫人沈思半晌道:「項太傅行程�有否包括楚國在內?」項少龍醒起她原是楚國貴族,當年莊襄王初見她時,呂不韋便著他身穿楚服,以打動她的故國情懷。莊襄王由異人改名作子楚,亦為此因。忙表示會去楚國。

華陽夫人道:「這兩天我會使人拿點東西給太傅,太傅到楚後,請代我送給清秀夫人,唉!若非身體支撐不了,我真希望能回楚一行。」項少龍答應後,告辭離去,再沒有瞧琴清半眼。才出殿門,走了十來步,小盤便從殿內追了出來,累得負責他安全的親衛氣喘喘地追著來。

小盤向十多名親衛喝道:「站在那�,不準跟來!」眾衛果然全體立正,指頭都不敢動半個。小盤發威後,若無其事扯著項少龍橫移入園林間,兩眼一紅道:「師傅!我殺了趙穆哩!不要怪責我,這是小盤最後一次喚你作師傅,以後都不敢了。」

項少龍正為未來秦始皇的威勢暗暗驚心,聞言一呆道:「你殺了趙穆?」小盤出奇冷靜地道:「我在他耳旁說出了我是誰後,便一刀刺入了他心臟,太傅不
是說過那處中劍便必死無救嗎?哼!他死時那驚詫不可置信的樣子,真是快意!改天我一定要講給娘聽。」

項少龍暗冒寒氣。小盤離開邯鄲時不過十三歲,現在應是十四歲吧!不但有膽殺人,還清清醒醒地知道怎樣才可置人死地,雖說是對付欲加害自己母子的仇人,但他那種冷靜和事後描述經過的神態,確是教人心裡發毛,不愧是日後的千古一帝。小盤見項少龍默默不語,忙道:「太傅不要怪我,殺了他後,我自己也不敢置信,隻好投進母後懷�,哭著說我為她報了仇,我也真的很疼愛母後呢,他也被趙穆欺侮的夠久了,想到娘差點也毀在他手裡,我就好慶幸太傅就了我們。」,項少龍心中一熱,不禁拍了拍小盤的肩頭。

小盤低聲道:「我真的很疼愛母後哩!」項少龍這時才懂說話,道:「我們不要耽擱太久了,你父王、母後和相國都等著我們吃午膳呢…….」

小盤一把扯著他衣袖道:「太傅!在你出使前,我可否去探望你呢?我已好久沒看到娘了。」項少龍點頭答應後,小盤才肯隨他離開太後宮。

項少返回烏府時,已是黃昏時分。剛下馬車,下人便報上李斯來找他,正在偏廳等候,忙趕去見他。一番客氣,坐好後李斯感激地道:「今趟李斯能追附太傅驥尾,出使六國,全賴太傅提攜,李斯也不知該怎樣才可謝過太傅的恩德。唉!相國府的生活差點把我悶出了鳥來。」項少龍想不到他會說粗話,失笑道:「李兄何用謝我,我要倚重李兄才真呢!且多清楚六國的事,李兄將來才更能大展抱負。」

李斯猶豫片晌,終忍不住道:「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太傅這麼看得起李斯?根本連表現的機會都從未曾有過……」項少龍笑拍著他的肩頭道:「我項少龍絕不會看錯人的,李兄收拾好行裝沒有?」

李斯老臉微紅,有點尷尬地道:「收到相國的命令後,在下便立即作好了一切準備哩!」兩人對望一眼後,同時大笑起來,充滿知己相得的歡悅。項少龍向這將來輔助秦始皇得天下的大功臣道:「相請不若偶遇,李兄不若留下吃餐便飯才走吧!」

李斯哈哈笑道:「來日方長,途中怕沒有機會嗎?」項少龍知他為了避呂不韋的耳目,故不勉強。把他送往大門,順口問道:「李兄對目前鹹陽的形勢清楚嗎?」

李斯低聲道:「上路後再和太傅詳談好了。」看著他消失大門外的背影,項少龍湧起了股荒謬無論的感覺,李斯目前那懷才不遇的落魄樣子,誰猜得到他日後會是強秦的宰相呢?

第四章 心疲力累

項少龍把紀嫣然和鄒衍送到太後宮後,找到小盤和王賁,先著他兩人在那內廷側的練武場對打一回後,便要兩人同時向他進擊。兩個小子大為興奮,舉起木劍往他攻來,倒也似模似樣,特別是小王賁,秉承乃父驚人的神力,武功根底又好,且愛行險著,錯非是項少龍,在不能傷他的情況下,確是很難應付。

此時項少龍橫移開去,躲過了小王賁的一劍,劍勢吞吐,迫得小王賁急忙退,豈知他竟是假退,待項少龍格開小盤木劍時,倏地欺身而上,揮劍迎頭照著項少龍劈來。項少龍叫聲「好」後,運劍迎架,「鏘」的一聲,小王賁給震得手臂痠麻,還想逞強時,項少龍舉起右腳,似欲出腳,嚇得小王賁跌退開去,收劍而立,一麵憤然之色。項少龍叫停後,笑向小王賁道:「小賁是氣我不守規矩,竟出腳來踢你?」

小王賁嫩臉一紅,垂頭道:「小賁不敢!」項少龍柔道:「假若你現在是對陣沙場,還能怪敵人拿腳來踢你嗎?」說到後一句,聲色轉厲。

小王賁猛地一震,撲跪地上,叩頭大聲道:「小賁受教了!」項少龍心中歡喜,大叫道:「那還不給我滾起來動手!」

小王賁倏地化跪為立,往前衝來,木劍當胸疾刺。小盤亦大為興奮,由左側向他攻來。項少龍一聲長笑,飛起一腳,正中小盤木劍鋒尖處,接著側身避過小王賁的淩厲攻勢,伸腳一勾,小王賁立時變作了倒地葫蘆,木劍脫手。項少龍見小盤空門大露,運劍刺去。眼看小盤要中招時,小王賁借腰力彈了起來,擋在小盤身前。

項少龍忙抽回木劍,定睛瞧著小王賁,淡淡道:「小賁想以血肉之軀來擋利劍嗎?」小王賁昂然道:「爹曾教小賁,就算死也要護著太子。」

項少龍心中感動,微笑道:「若你剛才劍沒脫手,便可用劍來擋了,是嗎?」小賁興奮地道:「太傅真厲害,爹從不懂得在比劍時踢我。」

項少龍失笑道:「怎可如此比較,來!讓我先教你們捱打的功夫。」小盤記起以前給項少龍摔得東跌西倒的往事,一時忘形,喜叫道:「啊!那最好……」見到項少龍眼中射出淩厲之色,連忙住口。

一陣掌聲由左方傳來,朱姬在一眾宮娥內侍簇擁下,盈盈而至,笑語道:「項太傅有空和我閒聊兩句嗎?」項少龍望向因尚未能盡興,而致失望之情溢於臉上的小盤和小王賁,心中暗嘆,點頭道:「姬後有此懿旨,少龍怎敢不奉陪呢??」

小盤和小賁兩人練劍的交擊和叱喝不住由廣場處傳來,項少龍卻和朱姬對坐禦園的小亭�,宮娥內侍宮衛均遠遠避了開去。每次對著這風情萬種、騷媚在骨子�,又狡猾多智的秦國艷後,項少龍都有點不自然和緊張,要不住提醒自己規行矩步,抑製著某一種可使他萬劫不復的衝動。而朱姬亦似在做著同樣的事。

他感覺到朱姬對莊襄王有著混雜了感激和愛的真摯感情,而自己與她之間,卻是另一種的刺激和情慾的追求,建立於兩人充滿傳奇的接觸和交往中,那是被苦苦壓抑著的情緒,分外誘人。朱姬淡淡地瞄了他兩眼後,輕嘆道:「見你不到幾天,你又要走了,真教人惆悵。唉!我該怎麼感激你才行哩?你不但救了我兩母子,又為人家向樂乘和趙穆討回了公道。」

項少龍不敢望她,恭敬地道:「那是少龍的分內事嘛!姬後有命,完成不了的話,就是鄙人的失職。」朱姬微嗔道:「連你也來和我耍這一套。現在人人都對我又敬又怕,若連你這知己也是誠惶誠恐,教我向誰傾吐心事,不韋已對我如避蛇蠍,你也要學他這樣嗎?」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天下最可怕的地方,莫有過於宮廷之內了,姬後難道不曉得有人日夜都想取你們母子之位而代之嗎?」朱姬嘴角飄出一絲笑意,輕描淡寫的道:「說到玩手段,我朱姬怕過誰來,項太傅放心好了。」旋又「噗哧」笑道:「不要時常擺著一副防人家引誘你的戒備模樣好嗎?宮廷的生活有時雖悶了點兒,但隻要看著政兒日漸成長,我就感到滿足快樂,其他一切都不介意了•」

項少龍暗忖再依循這方向聊下去,定不會有甚麼好事走出來,改變話題道:「現在究竟有那些人在覬覦王位呢?」朱姬白了他一眼,沈吟片刻,才帶點不屑地道:「現在秦廷內沒有多少人對我兩母子看得順眼,主要是以高陵君和陽泉君為首的兩批人,其他不是給不韋收買了就是觀風之輩,我才不信他們能有多大作為。」

項少龍問道:「誰是高陵君?」朱姬道:「高陵君就是嬴傒,大王的寶座本應是屬於他的,卻因華陽夫人的幹預,改立了大王,嬴傒雖獲高陵,但受奸鬼杜倉的影響,一直含恨在心,四處散播不韋和大王合謀害死先王的謠言,意圖不軌,說到底不過是想自己當秦君吧了!」

烏府的主廳�,舉行了出使前最重要的會議。烏應元首先道:「未來這一年,會是我們到鹹陽後最艱苦的一段時間,不但少龍要出使六國,呂相亦要東征周室,相國府隻剩下圖先座陣,恐怕撐不住大局,幸好這年來我打通了很多人事上的關係,隻要低調一點,應可安然度過。」滕翼向項少龍道:「剛才我們商量過了,烏卓大哥和烏果都要留下照料府務,好防有起事來,不致全無抗手之力。且在這段時間�,大部分人都遷到塞外牧場去,好避開鹹陽城的風風雨雨。」

項少龍想到小盤目前正是所有覬覦王位及不滿呂不韋者的主要攻擊目標,如果他的身世被人質疑,那大家都將死無葬生之地。念及此處,不禁一身冷汗,沈吟道:「我越想越擔心,鹹陽目前雖是一片平靜,但暗潮洶湧,為保險計,除嫣然、廷芳與致致外,妮兒與雅兒等女眷最好都遷去牧場,以免讓我掛心。不若二哥也留下吧!二嫂臨盆在即,二……」滕翼斷然打斷他道:「這事休要再提,此行表麵雖看似凶險不大,但六國形勢詭變難測,要我留在這�,怎可安枕睡覺?」

聽到「臨盆」兩字,眾人的神情都不自然起來,尤以烏應元為甚。項少龍亦心中不舒服,自己旦旦伐之,眾女卻未見動靜,很顯然問題是在自己。若在二十一世紀,他還可去驗出原因來,但在這時代,任何人都是一籌莫展。烏卓嘆道:「我不能隨三弟出使,確是遺憾,但又沒有其他方法,唉!」

陶方接入道:「你兩位兄長為你在家中挑出了十二名武技高明的人,作你的親隨,這批高手人人都能以一擋十,可成你的好幫手。少龍千萬不要落單,很多人都恨不得把你拔除。聽說陽泉君會派出高手,在途中行刺你,一來可拔掉他們的眼中釘,又可打擊呂相的威信,少龍千萬要小心才好。」項少龍頷首受教。

烏應元道:「呂相剛和我商量過出使的事宜,呂相會撥出一批珍寶和三千黃金,供你送禮之用。我們則精挑百匹良驥,一批歌姬,另外再加三千金,足可夠少龍應付很多貪得無厭的人了。」

荊俊聽得籲出一口涼氣道:「這足夠我揮霍十世了!」滕翼聽到要送歌姬,麵色沈了下去。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送甚麼也沒有問題,但小婿卻怎也不慣以歌姬作禮物,嶽丈大人可否收回此一項?」

烏應元微感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後,才點頭道:「少龍既有此古怪想法,我也不勉強了。」各人再商量了一會後,結束了會議。

紀嫣然剛好回來,正和烏廷芳、趙倩兩女閒聊,談的是高傲冷漠的寡婦清。項少龍有點怕聽到關於她的事,並不是因為她拒人於千�之外的態度,反而是因為發覺自己正不知不覺被她吸引住。以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慣於一夫一妻製的人來說,隻是眼前三位嬌妻已讓他享盡艷福,何況還有數十位嬌妻美妾與俏婢,雖然身體精力足夠,但心理上卻已有些疲乏,希望扶助小盤登上王位,控製了秦國後,他再退隱山林,快快樂樂度此餘生。

次日他起來後,到王宮去訓練小盤小賁兩個小子徙手搏擊的技巧,好讓他們在他離後可繼續練習。雨雪在昨晚停了下來,天色放晴,這白色的世界美麗得使人目眩。其他人或不會覺得有甚麼特別,但在他這來自另一時空的人來說,這些鋪滿了積雪與古色古香的宮廷建築,確令他心動神迷,不能自己。過去像一個夢,眼前卻是活生生的另一個夢境。

他坐在亭內,呆看著小盤和小賁兩人拳來腳往,打得不亦樂乎時,身後響起了琴清甜美的聲音道:「唉!項太傅!政太子又耽誤時間了。」項少龍嚇得從沈思驚醒過來,回頭一看,隻見琴清一身素黃的絲服,外罩一件雪白毛茸茸的長披風,神色平靜地瞧著小盤兩人。項少龍忙站了起來,向她施禮道:「琴太傅早安,讓我立即把太子喚來吧!」

琴清眼光移到他處,襝衽回禮,搖頭道:「難得太子這麼興高采烈,項太傅又遠行在即,讓他缺一天課好了。」項少龍想到明天又要開始勾心鬥角的生活,頹然坐了下來,淡淡道:「琴太傅請坐!」

琴清出奇地聽話的在石桌另一邊坐了下來,輕輕道:「太子像對太傅特別依戀,有你在時他特別興奮,平時卻沈默得不像他年紀的孩子,總好像滿懷心事似的,真教人看得心痛。」項少龍想起趙妮與小盤母子相聚卻不得相認,心裡一酸,說不出話來。這時小賁已製著了小盤,但因不敢把太子擊倒,反被小盤摔了一
跤,四腳朝天,小盤得勝,興奮得叫了起來。

項少龍大喝道:「過來!」小賁敏捷地彈了起來,和小盤歡天喜地奔到亭前。項少龍向小賁道:「你剛才明明佔了上風,為何卻白白錯過機會?」

小賁尷尬地看了小盤一眼,垂頭道:「小賁若誤傷了太子,會殺頭哩!」小盤愕然道:「甚麼?誰要你讓我?」

項少龍失笑道:「那叫你是太子哩!不過隻要依足我方法練習,絕不會輕易受傷。下趟你們近身搏鬥時,可在地上加鋪數層厚蓆,那甚麼問題都沒有了。練習前亦要做足熱身的動作,那就更萬無一失,清楚了嗎?」兩小子轟然應諾,又搶著去練劍。項少龍回頭向琴清笑道:「孩子是最可愛的,不過隻要想到有一天他會變成像我們般,再不懂以單純的方式去享受生命時,我就感到現實的殘酷了。」

琴清呆了一呆,沈吟半晌後道:「項太傅似乎很厭倦眼前的一切哩!」項少龍想到回鹹陽後仍是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感觸良多,嘆了一口氣,再沒有說話。琴清反忍不住道:「琴清從未見過人敢以你那種態度和政太子說話,都是巴結都來不及的樣子。項太傅是否真不重視正掌握在手上的名位權力呢?」

項少龍聽琴清口氣,似乎對自己生出了興趣,心中不禁躍躍欲試,但想到出使在即,此時此刻確不可多生情端。隻不知是否通過昨天與紀嫣然的接觸後,她對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想到這�,隨口應道:「人生不外區區數十寒暑,那理得這麼多,想到對的事便去做,否則有何痛快可言。」長身而起,施禮道:「鄙人要回去收拾就道,琴太傅請了。」琴清想不到他會主動告辭,有些兒手足無措地站立還禮。

項少龍走下小亭,才往小盤處走了兩步,琴清在後麵喚道:「項太傅!」項少龍愕然轉身時,琴清垂下螓首道:「那個關於一滴蜜糖的寓言確是精采絕倫,琴清受教了,項太傅一路平安!」俏臉微紅,露出罕有的女兒嬌態,轉身盈盈去了。項少龍看的目瞪口呆,心中苦笑,待會定要審問紀嫣然,看她向這與她齊名的嬌態美女,還洩露了他的甚麼秘密。

第五章 縱論形勢

在呂不韋統領大軍,出征東周的前三天,以項少龍為首這使節團,在一千名精秦兵護翼下,離開鹹陽,東渡黃河,踏上征途。除了紀嫣然、烏廷芳和滕翼、荊俊等外人,嫡係的烏家子弟隻有十二人,但這些人無不身手高超,人數雖少,實力卻不可小覷。呂不韋方麵除李斯和肖月潭外,還有精挑出來的三百名將家,這批人直接聽命於肖月潭,幸好這渾身法寶的人與項少龍到此刻仍是關係極佳,故不會出現指揮不靈的情況。

當然還有蒙驁的兩位小公子蒙武蒙恬,人年紀還少,對項少龍又非常崇拜,滕翼等都很疼愛他們。負責領軍的是一名叫呂雄的偏將,屬呂不韋一族,表麵上雖對項少龍畢恭畢敬,但眼神閃爍,項少龍對他的印象並不太好。既要共乘一舟,惟有虛與委蛇了。比之上趟到趙國去,人數雖增多了,但項滕等人反覺實力不大如前。

這天將入韓境,抵達洛水西岸。河水曲折東流處,山嶺起伏,風光怡人。由昨夜開始,停了五天的雨雪又開始由天上飄下來,人人都披上毛裘鬥篷,紀嫣然與烏廷芳包在雪白的毛裘�,更像粉�玉琢的美麗洋娃娃。她們因可以陪著上路,都心情開朗,不住指點著沿途的美景談笑著,田貞田鳳追隨身後。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呂府兵將�,以免給肖月潭等看破了他和項少龍的特殊關係。到了黃昏時分,他們在水和一片紅鬆林間的高地臨河結營,準備明早渡河。呂雄派出了數百人伐木造筏,砍樹叱喝之聲,不時在樹林間響起來。趁諸女去打點營帳,項少龍和滕翼兩位好兄弟,沿江漫步。

儘管天氣嚴寒,但長流不休的水卻沒有結冰,天寒水暖,水氣由河麵升上,凝結在河畔的樹枝上,成為銀白晶瑩的掛飾,蔚為奇觀。美景當前,兩人都不想說話。踏足之處,腳下鬆軟的白雪咯咯作響,頭上則雪花飄舞,林海雪原,教人濾俗忘憂。不覺下,走出了營地外河水上遊處。

足響傳來,兩人轉頭望去,皚皚白雪中,李斯來了。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均知李斯不會隻來找他們閒聊的。滕翼笑道:「冷嗎?」李斯兩手縮入綿袍袖內,張口吐出兩團白氣,來到項少龍側,看著漫天飛雪�銀白一片的天地,回首望向紅鬆林,道:「這些紅樹加工後極耐腐蝕,乃建築和傢具的上等材料,又含有豐富鬆脂,可作燃燈之用。」

滕翼訝道:「我出身山野,知道此樹並不出奇,想不到李兄亦如此在行。」李斯笑道:「行萬裡路勝讀萬卷書,我自幼愛好四遊學、尋朋訪友,問得多自然知得,滕兄見笑了。」

項少龍聽他言談高雅,見多識廣,心中佩服,暗忖難怪他能助小盤統一天下,輕拍了他肩頭道:「讓我們再隨意逛逛!」李斯欣然點頭,三人沿河而上。滕翼指著掛滿樹上的冰雪道:「太陽高升時,枝梢滿掛的雪會如花片飄落,那將是難得見到的奇景。」

項少龍見李斯如若不聞,暗自沈吟,知他有話要說,誠懇道:「都是自家兄弟了,李兄有甚麼話,放心說出來吧!」李斯微笑道:「兩位大哥均是識見高明的人,對六國興衰竟有甚麼看法呢?」

滕翼笑道:「李兄乃飽學之士,不若由你點醒我們這兩個粗人好了!」李斯謙讓兩句後道:「兩位大哥請勿笑我,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但有一事卻想極也不通,就是現今齊、楚、燕、趙、魏、韓六國,除韓國一直落於人後外,其他諸國,均曾有盛極一時的國勢,兼且人材輩出,為何總不能一統天下呢?」

項滕兩人同時一呆,這道理看似簡單,打不過人自然難以稱霸,但真要作出一個答案,卻是不知從何說起。李斯停下來,望著下方奔流的河水,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跌進了回憶�悠然道:「三年前某個黃昏,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個奇景,就在一口枯乾了的井內,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惡鬥起來,其中有幾隻特別粗壯的,一直戰無不勝,到弱者盡喪後,牠們終彼此於交手,由於早負傷纍纍,最後的勝利者亦因失血過多而亡。於是恍然大悟,明白六國就像那群井內之蛙,受井所限,又纏鬥不休,結果盡敗死,這才動心到秦國一碰運氣,當時我心中想到的是:隻有秦國這隻在井外觀戰的青蛙,才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項滕兩人無不點頭,這比喻生動地指出了秦國為何可後來居上,淩駕於他國的原因,正因僻處西陲,未受過戰火直接摧殘。李斯一直沒有展露才華的機會,這時說起了興頭,口若懸河道「六國�最有條件成就霸業的,本是楚人。楚國地處南方,土地肥沃,自惠王滅陳、蔡、杞、莒諸國後,幅員廣闊,但正因資源豐富,生活優悠,民風漸趨靡爛,雖有富大之名,其實虛有其表,兵員雖眾,卻疏於訓練,不耐堅戰。」

滕翼點頭同意道:「李兄說得好,楚人是驕橫自恃,不事實務,歷代君王,均不恤其政,令群臣相妒爭功、或諂諛用事,致百姓心離,城池不修。」項少龍想起李園和春申君,不由嘆了一口氣。李斯續道:「若隻以兵論,六國中最有希望的實是趙人,國土達二千�,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以萬計,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到趙武靈王出,不拘成法,敢於革新,胡服騎射,天下無人能敵,可是此後卻欠明君,空有廉頗李牧,仍有長平之失,一蹶不振,最是令人惋惜。就若井內之蛙,無論如何強大,隻要有一個傷口流血不止,即成致命之傷。」

項滕兩人心中奇怪,李斯來找他們,難道就是要發表這些高見嗎?滕翼道:「韓人積弱,燕人則北臨匈奴,後方夾於齊楚之間,現在雖繼四公子後出了個太子丹,仍是難有作為。剩下隻有魏齊兩國,前者有信陵君,後者有田單,均是不世出的人材,李兄又有麼看法?」李斯傲然一笑道:「強極也隻是兩隻負傷的井蛙吧!」頓了頓淡然自若道:「信陵君傷在受魏王所忌,有力難施;田單則傷於齊人的心態。」

項少龍想起他曾在齊國拜於荀子門下,心中一動道:「願聞其詳!」李斯背負雙手,往上遊繼續走去。項滕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均覺這落魄文士忽然間像變了另一個人般,有種睥睨天下的氣概,忙跟在兩旁。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昂然仰首,深深籲出一口長鬱心內的豪情壯氣,道:「齊人最好空言闊論,嘿!說真的,在下也曾沾染了點這種習氣。別的不說,隻是稷下學士,便多達千人,要他們論政治,遊藝講學,天下無人能及,但若要出師征戰,則誰都沒有興趣和本領。田單雖因勢而起,挽國家於將亡之際,可是事過境遷,那些隻愛作空言者,誰都提不起爭霸的勁頭。」

轉向項少龍道:「太傅今趟出使諸國,目的在於化解他們合從之勢,若從齊國先入手,必能事半功倍,隻要齊人龜縮不出,楚人那敢輕動幹戈,齊楚既然袖手,趙人又與燕國纏戰不休,魏國還有可為嗎?」

項滕兩人恍然大悟,至此才明白李斯說了這麼一番話的真正目的,就是指出此行的第一個目標,非是魏國而齊人。他們出使之前,莊襄王曾言明行程可由項少龍做主,事關重大,這麼一個轉變,各方麵都必須重作一番的部署才行。項少龍嘆道:「李兄確是識見高明,項某人有茅塞頓開的感覺,便讓我們改道往齊,再到楚國,好完成大王交下的使命。」

三人再談了一會有關齊國的事,才回到營地去。項少龍立即把肖月潭和呂雄兩人召到主帳,說出了改道往齊事,卻故意不解釋理由。肖月潭沈吟道:「既是如此,我立即派人先往齊國遞交文牒,知會此事,但趙國有別於韓,我們應否先打個招呼,好借道而行,但過門不入,徙招趙人之忌。」這番話合情合理,項少龍倉卒決定改變行程,一時間那想得這麼周詳,聞言不禁大感頭痛,難以決定。

現在趙齊交惡,他若如此明著去攏絡齊國,不理趙人,說不定晶王後把心一橫,派李牧來對付他們,那就糟透了。呂雄麵色微變,道:「呂相曾明令指示,此行先到之處,乃魏京大樑,行程早安排妥當,太傅這麼說改就改,怕會影響策略和軍心,而且前途凶險難測,太傅可否打消這念頭呢?」不知是否過於敏感,項少龍隱隱感覺有點不大妥當,一時卻說不上來,沈吟不語。

肖月潭卻是站在他的一方,道:「將軍怕是誤會了相爺的意思了,相爺曾吩咐肖某,離開鹹陽後,一切由太傅權宜行事,太傅改道赴齊,其中必有深意,呂將軍還是研究一下,看看如何作妥善安排好了。」項滕均感愕然,想不到肖月潭對呂雄如此不留情麵。呂雄反應卻更奇怪,反堆起恭順之色,點頭道:「小將有點糊塗了,這就去找屈鬥祁商量,等有了初步行軍部署,再來向太傅和肖先生報告。」言罷出帳去了。

肖月潭看著他離開,雙目現出不屑之色,冷哼一聲。項少龍忍不住道:「肖兄似乎不大滿意此人哩!」肖月潭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也不明白以呂爺的精明,為何要揀此人來負責領軍,這等隻知諛媚弄巧之輩,德能均不足服眾,當年我和圖爺為呂爺奔走之時,他們這群呂氏族人,都不知廁身於那�,現在呂爺榮登相國之位,他們卻爭著來巴結邀功,相爺偏又重用他們。」

項少龍這才明白他們間的關係。如此看來,即使呂不韋之下,亦可大致分作兩個係統,一個是以圖先和肖月潭為首的家將派係,另一則是包括了呂雄在內的呂不韋本族之人,為了權力而致互相傾紮。呂雄剛才提起的屈鬥祁,是領軍的另一偏將,本身雖是秦人,卻是蒙驁的心腹手下,名雖為呂雄的副手,但在軍中的資歷威望,均非呂雄這被破格提攜的人能望其項背。鬥爭確是無處能免。隻是這小小一個千許人的使節團,情況已非常複雜。

肖月潭壓低聲音道:「少龍你為何忽然改變行程呢?是否怕陽泉君勾通了韓人,在路上伏擊我們?」項少龍倒沒有想及這方麵的問題,亦知剛才和李斯密話,這位老朋友定會大感不舒服,乘機道:「這隻是原因之一,剛才我找到李先生,問了他有關齊國的形勢後,發覺齊人最易說話,這才改變主意,決定先往齊國。」

肖月潭欣然道:「原來如此,少龍真懂用人,李斯這人見多識廣,對天下形勢更是瞭若指掌,隻可惜不為相爺所喜,未得重用。」又微笑道:「現在我才明白少龍為何要指定李先生隨行哩!」

滕翼插入道:「呂雄這人靠得住嗎?」肖月澤嘆了一口氣,道:「這個真是非常難說,基本沒有甚麼問題,此行若出了事,誰都不能免罪。」頓了頓續道:「少龍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坦白說出來,今趟在出使人選上,曾經發生過很大的爭拗,我和圖爺均力主由你出使,呂雄他們的呂氏一族,卻主張應由呂夫人的親弟弟諸萌擔當,隻是相爺權衡輕重後,終採納了我們的意見,但已鬧得很不愉快了。」

項少龍暗忖不揀我可最好了,但現在米已成炊,上了虎背,怨恨隻是白費精神,陪著他嘆了一口氣,苦笑起來。肖月潭誠懇地道:「我和圖爺都知少龍淡薄功名利祿,可是現在我們和以諸萌為首的呂家親族勢成水火,少龍至緊要為我們爭這一口氣。」項少龍這時才知道自己成了圖先一派爭取的人,更是啼笑皆非。

此時帳外忽傅來兵刃交擊的聲音和喝采聲,大奇下,三人揭帳而出。主營外的空地處,一身戎裝的紀嫣然,正與蒙恬互持長矛對打練習,好不激烈。烏廷芳、蒙武、荊俊和一眾親衛,則在旁吶喊助威,熱鬧非常。紀嫣然雖佔盡上風,可是蒙恬仍苦苦支撐,似模似樣。滕均想不這十七歲許的小子如此了得,不由齊聲叫好。

蒙恬見項少龍在旁觀戰,精神大振,一連三矛,使得矯若遊龍,挽回了少許頹勢。紀嫣然倏地把對手的重矛橫拖開去,待蒙恬一失勢時,她便退了開去,矛收背後,嬌笑道:「假以時日,恐怕嫣然不是小恬的對手哩!」蒙恬連忙施禮謙讓,令人大生好感。

足音響起,呂雄麵有得色地領著一麵忿然之色的屈鬥祁,往他們走來。三人交換個眼色,都知呂雄從中弄鬼,煽動了屈鬥祁來作出頭的醜人。兩人來到三人身前,正要說話,項少龍先發製人,微笑道:「這些日來,尚未有機會和屈偏將說話,請!」轉身入帳。屈鬥祁微一錯愕,跟了入去。

呂雄想入帳時,卻給滕翼攔著,客氣地道:「呂將軍對改道之事,必已胸有成竹,太傅有命,著本人與將軍商量,不若到本人帳內談談吧!」呂雄無奈下,惟有隨他去了。剩下肖月潭一人在拈鬚微笑。

第六章 草木皆兵

主帳內。兩人蓆地坐好後,屈鬥祁緊繃著臉道:「太傅是否要臨時改變行程,未知是何緣故?」項少龍暗忖連莊襄王都放手任自己去辦事,現在竟給你這麼個偏將來質詢,可知自己在秦國軍方內沒有甚麼地位,充其量隻是秦君的一個寵臣,呂不韋的親信而已。忍著氣道:「屈偏將有否聽過陽泉君派人來對付的事呢?」

屈鬥祁故作恍然道:「若是為了此事,太傅可放心了,蒙帥早有吩咐,所以這十多天末將一直放出偵騎,如有甚麼人跟蹤我們,保證逃不過我的耳目。」項少龍微笑道:「屈偏將對今趟的行程,是否早便擬定了下來呢?」

屈鬥祁亦是精靈的,聞弦歌知雅意,道:「雖是早定下來,但除了末將,領軍和太傅等數人外,連呂相都不知詳細規劃,所乙太傅更不用擔心這方麵會出消息。」項少龍很想說老子要怎樣就怎樣做,那到你來說話,終還是忍下了言口氣,淡淡道:「隻怕屈偏將手下�有一人是奸細,就沿途留下標記,讓敵人啣著尾巴追來,找尋適地點偷襲我們,特別在毗連韓境的地方,最是危險。」

屈鬥祁若無其事道:「若是如此,改變行程也沒有用,他們大可在我們進入趙境前對付我,倒不若依照原定路線,打不過總逃得了。」項少龍奇道:「屈偏將似乎很介意我改變行程,未知是何因由呢?」這一著非常厲害,假若屈鬥祁說不出原因,項少龍自可責他不從軍令之罪了。

屈鬥祁微一愕然,雙目閃過怒意,冷冷道:「蒙帥既把太傅安危交由末將負責,末將自然以安全為第一個考慮因素了。」項少龍心頭發火,冷笑道:「現在我實弄不清楚屈偏將和呂將軍誰是負責的人了?他剛剛才接了我的軍令,現在屈偏將顯然沒把我的吩咐放在眼內,屈偏將可解釋一下嗎?」

屈鬥祁微微一震,知道項少龍動了真火,軟化了點,卑聲道:「末將怎敢不聽太傅指示,隻不過……」項少龍耐煩地打斷他道:「明天我們便要渡河,你有派人泅水過去察看嗎?」

屈鬥祁一呆道:「木筏尚未做好,河水又那麼冷……」項少龍長身而起,到了帳門處,大叫道:「荊俊!」

正和蒙武運劍練習對打的荊俊走入帳來,道:「太傅有何吩咐?」項少龍道:「立即找幾個兄弟,泅水過河看看對岸的情況,最緊要秘密行事,若有甚麼發現,千萬不要驚動敵人,明白了嗎?」荊俊欣然領命去了。

屈鬥祁低垂著頭,但看神情卻是不滿之極。項少龍這麼做,分明是指他辦事不力,最要命的這確是一個疏忽。項少龍心中暗笑,今趟他們有備而來,其中一套法寶,就依照善柔的方法,製了一批防水皮衣,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本來他也想不到要探察對岸的動靜,一來因早先給肖月潭提醒,陽泉居說不定會藉韓人之手殺害自己,此刻與這不尊重自己的屈鬥祁針鋒相對,靈機一觸,
才想出這挫折對方銳氣的方法。既然有理都說不清,不若就以硬碰硬,教他屈服。

軍令不行,乃行軍大忌。若屈鬥祁或呂雄仍是陽奉陰違,索性憑莊襄王賜下的軍符,把兩人革職,改以滕翼代替,一了百了。這時他再無興趣與此人糾纏下去,冷然道:「沒事了,屈偏將可繼續辦你的事,改道一事,除你和呂將軍兩人外,不得說予第三者知道,否則以軍法處置,明早我會告訴你採那條路線前進。」屈鬥祁一言不發,略施敬禮,怏然走了。這時天剛黑齊。

主帳內,項少龍與妻婢們共進晚膳。紀嫣然聽罷他改赴齊國的因由後,驚異地道:「這位李斯先生確是識見不凡,對諸國形勢的分析一針見血,對齊人愛好放言高論的風氣,更是透徹若神,想不到相府有如此人物,少龍可否引介與嫣然一晤?」項少龍知她性格,樂得有人陪她聊天,點頭道:「待會我便請他過來,與嫣然見麵。」

紀嫣然欣然道:「不過更令我驚訝的是少龍你的眼光,竟憧得指名要求李斯生隨行。」項少龍暗叫慚愧,他那來甚麼眼光呢?這時田貞為項少龍添飯,後者笑問她旅途是否辛苦。

另一邊的田鳳笑道:「小姐在鹹陽時,每天都教導我們學習騎射,這點路算甚麼哩?」烏廷芳笑了起來,得意地道:「有我這大師傅指點,這幾個丫頭都不知變得多麼厲害呢。」

帳外忽傳來擾攘人聲,接著滕翼的聲音在外響起道:「三弟出來一會!」項少龍聽他沈重的語氣,心知不妙,忙揭帳而出。外麵空地處擠滿了人,呂雄、屈鬥祁等全來了。剛回來的荊俊興奮道:「太傅!我們擒了敵人回來,莫要怪我,剛上岸就麵對撞上了這傢夥在小解,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項少龍心中一懍,望往屈鬥祁等眾軍將,人人麵色凝重,屈鬥祁更是臉有愧色。

由烏家十二名子弟組成的親衛團�的烏言勒和烏舒兩人,把一名綁著雙手,渾身濕透,冷得臉如死灰,身穿牧民裝束的漢子推到少龍身前,把他按跪地上。滕翼沈聲道:「你是何人?」那漢子嘴脣一陣顫動,垂頭惶然道:「小人鄧甲,隻是韓國牧民,途經此地,為何要動粗把小人擒拿呢?」

仍是身穿水靠的荊俊道:「不要信他,這人身藏兵刃弓矢,絕非好人。」滕翼將一把劍遞給少龍,道:「看兵器的形式,這人極可能來自燕國。」

在一旁默聽的肖月潭失聲道:「甚麼?」項少龍亦呆了一呆,想不到來敵竟與燕國有關,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沈吟半晌後下令道:「先為他換上乾衣,由我親自審問他。」

烏言著和烏舒一聲領命,押著他去了。項少龍向圍觀的軍士冷喝道:「你們還不給我去緊守崗位,兩偏將請留步。」又回頭對紀嫣然等道:「你們回到帳內等我。」

待空地處隻剩下滕翼、荊俊、肖月潭、屈鬥祁、呂雄五人時,項少龍淡淡道:「若這人真是燕國來的,我們便非常危險了。」人人麵色沈重,默然無語。在昏暗的營燈掩映下,天上雪粉飄飄,氣氛肅穆。屈鬥祁乾咳一聲,跪下來道:「末將疏忽,願受太傅罪責。」呂雄迫於無奈,亦跪下來請罪。

項少龍心中叫妙,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竟挫了兩人銳氣,不過形勢險惡,亦快樂不起來,搶前扶起兩人道:「隻要大家能衷誠合作,應付危難,這等小事本人絕不會放在心上。」他也變得厲害了,言下之意,假若兩人不乖乖聽話,絕不會客氣。兩人像鬥敗了的公雞般,垂頭喪氣地站著。

肖月潭道:「一切都待拷問了這鄧甲再說吧!不過我若是他,認就是死,不認反有一線生機,故怎也不會招供。」滕翼微笑道:「這包在我身上,幸好天寒未久,待我到附近的地穴找找有沒有我想要的幫手傢夥。」言罷在眾人大惑不解下,出營去了。

果如肖月潭所料,鄧甲矢口不認。項少龍深悉滕翼性格,知他必有辦法,阻止了屈鬥祁等對他用刑,隻把他綁在一個營帳內,派人守著。未幾滕翼拏著個布袋回來,�麵軟蠕蠕,不知藏著甚麼東西。坐在帳內的項少龍等都呆看著那布袋,隻有荊俊明白,大笑道:「讓我去拿小竹簍來!」欣然去了。

滕翼冷然入帳,向手下喝道:「拿他站起來!」烏言著兩人忙左右把他挾持著。鄧甲露出駭然神色,盯著滕翼舉在他眼前,不知是甚麼東西正蠕動其中的布袋。屈鬥祁道:「滕先生準備怎樣對他?」

滕翼毫無顧忌地探手袋�,熟練地取出一隻毛茸茸的灰黑田鼠,遞到鄧甲麵前笑道:「你招不招供?」看著在滕翼手內正掙紮吱叫的大田鼠,連項少龍、肖月潭這等足智多謀的人都一頭霧水,不知他怎可憑這東西令鄧甲屈服?鄧甲昂然道:「我根本隻是個畜牧之人,有甚麼可招的?」

肖月潭冷笑道:「還想不認,你不但語帶燕音,且牧人怎能在這等情況下仍昂然不懼,你還想騙人嗎?」鄧甲一聽,才知露出破綻,硬撐道:「我根本不明白你說甚麼,若仍不信我是對岸鄧家村的人,可派人去一問便知。」

這時荊俊拿著竹簍回來了,嚷道:「快給他脫褲子!」眾人齊感愕然。烏言著等兩三下動作,鄧甲下身立時光禿禿的,盡露眾人眼下。荊俊親自把竹簍口覆蓋在他下體處,以繩索繞過他臀部縛個結實。鄧甲駭然道:「你們想幹甚麼?」

滕翼笑道:「很快你便會知道了。」向烏言著兩人吩咐道:「按他坐在地上!」

這時眾人心中明白,無不叫絕,感到這比毒打他一頓還要殘忍百倍。滕翼揭起小竹簍另一端的蓋子,把田鼠放入竹簍內,再蓋好簍子。�麵立時傳來田鼠動的聲音,簍子和鄧甲同時抖動起來。鄧甲尖叫道:「項少龍你好毒!」呂雄蹲下來道:「鄧甲兄你怎知他是項少龍呢?」

鄧甲知說漏了口,不過這時已無暇辯駁,眼珠隨著籮子�田鼠的走動一起同時轉動著。帳內諸人�,當然隻有他一人「切身體會」到田鼠的動作了。項少龍學呂雄般蹲在另一邊,拍拍他臉頰,柔聲道:「乖乖說吧!若證明你說了實話,我們走一段路後就放了你。」

滕翼冷然看著他正急速起伏的胸口,沈聲道:「這田鼠走累了,快要吃東西哩,你不是想待到那時才說吧?」荊俊笑道:「那時可能遲了,你愈快點說,你那生孩子和小解的傢夥愈能保持完整。」

其實不用他們軟硬兼施,鄧甲早崩潰下來,一麵恐怖神色,呻吟著道:「先把那東西拿出來再說!」屈鬥祁搖頭道:「你不說,那東西永遠都留在這小簍�。」

肖月潭笑道:「還不懂爭取時間?蠢材!」不知是否給抓了一記還是咬了一口,鄧甲慘叫道:「小人招供了,今次是奉太子之命,快拿出來!」

項少龍知他完全崩潰了,向滕翼打了眼色,著他把田鼠拏出來。說實在的,他自己都很怕這小傢夥,要他動手去拏,內心難免發毛。滕翼搖了搖頭,喝道:「還不快說!」鄧甲無奈下,立即以可能是拷問史上最快的速度,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當滕翼把田鼠拿出來後,儘管天寒地凍,鄧甲仍是屎滾尿流、渾身被汗水濕透,可見「毒刑」如何厲害。他的供詞,不但揭破了燕人的陰謀,還使項滕兩人弄清楚了當日在邯鄲外龍陽君遇襲的事。原來燕國太子丹因廉頗圍困燕國京城,他隻能苦守,無力解圍,惟有使出橫手,派手下著名家將徐夷亂率領三千勇士,衝出重圍,分散秘密潛入趙境,希望製造混亂,令趙人自動退兵。於是先有刺殺龍陽君一事,事敗後又把收買了的齊人殺死,好嫁禍田單。

此計不成,又另生一計。太子丹這人交遊廣闊,深謀遠慮,在各國均有被他收買的眼線,此時知項少龍出使魏國,立即通知藏在趙境的徐夷亂,著他設法扮作趙人襲殺項少龍。要知項少龍代表的襄王,若他被殺,秦人怎也不會坐視不理,隻要秦人對趙用兵,燕人京師之圍自解,這一著確是厲害。

徐夷亂亦是智計多端的人,在項少龍赴魏途上布下崗哨,等待機會。終決定了當他們明天渡河時,扮作韓軍乘虛偷襲。那時項少龍過河不成,又不敢深進韓境,惟有被迫轉往趙境,徐夷亂便可憑著優勢兵力、憑險伏擊,務要置項少龍於死地,使陰謀成功。

各人聽到這事時,均眉頭深鎖。這些燕人在別人地方行兇,全無顧忌,而他們此事又不敢驚動趙人和韓人,以免再橫生枝節,實在頭痛。更兼除夷亂這批人外,說不定陽泉君的人又與韓人勾結來對付他們,以他們這過千人的浩蕩隊伍,在對方有心襲擊下,目標明顯,確是無處可逃。若找有利防禦之地築壘防守,則成困獸之鬥,結果甚麼地方都去不了,則更是不妥。

項少龍等人在帳外商量一會,一時間都想不出甚麼應付良方來。屈鬥祁提議道:「現在我們既知徐夷亂的人藏在對岸一處山頭,不若暗潛過去,摸黑夜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肖月潭道:「這事太冒險了,我早聽過此人之名,善用兵法,必會派人密切監視我,而且鄧甲失蹤一事,會惹他生疑,對方人數又是我們的三倍,這麼做隻等若送死。」

呂雄臉青唇白,顫聲道:「不若我們立即連夜離開,留下空營,到燕人發覺時,早追不及了。」項少雖鄙夷此人,但他提出的確是唯一行之法,點頭道:「走是定要走了,但怎麼走卻雖從長計議,這麼上千人的隊伍,縱使行動迅速,但由於有大河阻隔,遲早會給他們追上。」

屈鬥祁點頭道:「最糟是我們無論進入趙國又或韓境,都必須小心翼翼,派出偵騎探路,以避開趙韓之人,所以路線必然迂迴曲折,行軍緩慢,以徐夷亂這等精明的人,必可輕易追上我們。」
一直默默不語的滕翼道:「我有一個提議,就是化整為零,兵分多路,如此敵人就不知追那一隊才好,我們逃起來亦靈活多了。」

眾人均靜默起來,咀嚼著他的說話。項少龍斷然道:「這是唯一可行之法,就這麼決定好了。」

雨雪愈下愈大。荒野內的殺機亦更濃重了。


第七章 鬆林遇襲

雪粉仍不住從天而降。在暗黑的雪野�,這使節團全體動員,默默拆掉營帳,準備行裝。項少龍和滕翼、荊俊、肖月潭、李斯五人和十二名烏家子弟伏在岸緣,察看著對岸的動靜。黑沈沈的山林處,死寂一片,若非抓到鄧甲,又由他口中知悉了敵人的佈置,真難相信有多達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敵人,正虎視眈眈地窺伺一旁。肖月潭冷哼道:「為瞭解趙人之圍,燕人實在太不擇手段了。」項少龍心中暗嘆,在這戰國的年代�,當權者誰不是做著這樣的事呢?

這時呂雄來報告道:「太傅!一切結束妥當,可以動程了。」項少龍下了出發的命令。一千秦軍遂分作兩組,每隊五百人,牽馬拉車,分朝上下遊開去,風燈閃燦,活像無數的螢火蟲。

紀嫣然諸女和三百名呂府家將,則悄悄摸黑退入紅鬆林內。黑夜�,車行馬嘶之聲,不住響起,擾擾攘攘,破壞了雪夜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寧靜。滕翼凝望對岸黑漆一片的山林,笑道:「若我是徐夷亂,現在必然非常頭痛。」肖月潭沈聲道:「他會中計嗎?」

荊俊低聲道:「很快就會知道了!」由於黑夜�難以認路,行軍緩若蝸牛,直至整個時辰後,兩隊人馬才分別遠去。按照計劃,二十天後他們會在趙韓間沁水旁的羊腸山會合,若等三天仍不見,就赴齊趙間另一大山橫龍嶺去。秦軍訓練精良,人人精擅騎射,加上人數大減,在這等荒野擺脫追騎,應是易如反掌。

滕翼低呼道:「有動靜了!」隻聽對岸一處山頭異響傳來,足音蹄聲,接著亮起了數百火把,兩條火龍沿河分往上下遊追去。徐夷亂知道影跡敗露,再無顧忌了。到火龍遠去後,項少龍道:「小俊你過河探察形勢,若敵人真的走得一個不剩,明早我們立即渡河。」

小俊一聲領命,率著那十二名烏家親衛,把早擺在岸旁的兩條木筏推入水�,撐往對岸去,李斯和肖月潭兩人也跟著去了。項少龍和滕翼兩人輕鬆地朝紅鬆林走去。燕人這著突如奇來的伏兵,確教他們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不過現在事情終暫化解了。

項少龍正要說話,忽地目瞪口呆看著前方,滕翼亦劇震道:「不好!」隻見紅鬆林處忽地亮起漫天紅光,以千計的火把,扇形般由叢林邊緣處迅速迫來,喊殺聲由遠而近,來勢驚人。兩人同時想起了陽泉君派來對付他們的人,大驚失色下,拔劍朝遠在半裡外的紅鬆林狂奔過去。來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無聲無息地由密林潛行過來,到碰上了呂府家將布在外圍的崗哨後,才明目張膽狂攻過來。

打一開始,就把密林和上下遊三麵完全封死,就算他們想逃生,亦給大河所阻,全無逃路。如此天寒地凍之時,若跳下河水�,還不是另一條死路嗎?可見對方早存著一個不留的狠毒心態,且處心積慮,待至這最佳時機,才對他們痛下殺手。

殺聲震天,人馬慘嘶中,紀嫣然指揮著眾家將,護著烏廷芳、田貞、田鳳和蒙家兩兄弟倉皇朝大河逃去。若非林木阻格,兼之地勢起伏,又是夜深,使敵人箭矢難施,否則他們想逃遠點都不行。不過被敵人迫至河邊之時,亦是他們喪命的一刻了。

數也數不清那麼多的敵人由四方八麵湧過來,呂府家將雖人人武技高強,臨死拚命又不顧身,但在我寡敵眾下,仍是紛紛倒地。紀嫣然最是冷靜,拉著烏廷芳,高叫道:「快隨我來!」穿過邊緣區的疏林,往一個小丘奔上去,,另一邊就是河旁的高地了。

她們身旁這時隻剩下百多名家將,其中一半回頭擋敵,另外六十多人護著她們且戰且退,朝山丘衝去,隻恨雪坡難走,欲速不能。後方全是火把的光芒,把山野照得一片血紅。橫�衝來十多名身穿獵民裝束的敵人,紀嫣然殺紅了眼,手上長矛橫挑直刺,連殺數人,衝破了一個缺口。

紀嫣然這時長矛剛刺入了另一敵人的胸膛,護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衝起,長劍一閃,另一人身首異處。眼看快到丘頂,一陣箭雨射來,家將中又有十多人中箭倒地。敵人緊緊追來,對中箭者均補上一刀。一群如狼似虎的敵人攻破了他們的後防,湧了上來。

烏廷芳等全賴蒙武、蒙恬兩人護持著,才抵達丘頂。餘下的三十名家將憑著居高臨下之勢,勉強把敵人擋著,不過也撐不了多久。這時項少龍和滕翼剛剛趕至,項少龍喝道:「快到大河去,荊俊在那�!」

烏廷芳叫道:「項郎!」早給蒙武扯著蹌踉去了。紀嫣然尖叫道:「不要戀戰!」領著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

滕翼早衝到丘頂,重劍大開大闔,擋者披靡。項少龍則截著了十多名要窮追紀嫣然的敵人,大開殺戒,戰況慘烈至極。以百計的敵人潮水般湧上丘來,隻聽有人大叫道:「項少龍在這�了!」項少龍剛劈翻了兩名敵人,環目一掃,見到敵人紛紛由後方湧來,身旁除滕翼外,己方的人死得一個不剩,知道若不逃走,隻有到閻皇爺處報到,大喝一聲,展開劍勢,硬闖到滕翼旁,叫道:「走!」

此時兩人身上均負著多處劍傷,滕翼會意,橫劍一掃,立有兩濺血倒跌,其他人則駭然後退。兩人且戰且退,可是給敵人緊纏,欲逃不能。眼看敵人由紅鬆林方麵不住搶上丘來,項少龍叫道:「滾下去!」一拉滕翼,兩人一個倒翻,由丘沿翻下斜坡,滾下了去。幸好落了數天大雪,積雪的斜坡又滑又軟,剎那間兩人滾至丘底的雪地處。

敵人發狂般由丘上追下來。兩人剛爬起來,滕翼一個踉蹌,左肩中了一箭。兩邊又各有十多名敵人殺至。項少龍拔出飛針,連珠擲出,那些人還不知是甚麼一回事時,已有六、七人中針倒地,其他人駭然散了開去。

忽然火光暗了下來。原來雪坡極滑,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穩,滾倒斜坡處,火把登時熄滅。滕翼伸手往後,抓著長箭,硬是連血帶肉把箭拔了出來,橫手一擲,插入了左後方一名敵人的咽喉�。由於有甲胄護體,利箭隻入肉寸許,不及內臟,否則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

趁著視野難辨的昏黑,兩人再衝散了一批攔路敵人,終脫出重圍,往大河奔去。無數火把的光點,由後麵三方圍攏過來,喊殺聲不絕於耳。剎那間兩人到了岸旁高地處,荊俊撲了過來,大喜道:「快走!」領著兩人,奔下河邊去。這時載著紀嫣然等的木筏剛剛離岸,另一個木筏正等待著他們。三人跳上筏子,立即往對岸劃去。

當兩隻木筏到了河心時,敵人追至岸旁,人人彎弓搭箭,往他們射來。十二個烏家子弟兵築成人牆,揮劍擋格勁箭。慘叫連起。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項少龍身上。項滕一聲悲呼,大叫道:「蹲下來!」兩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筏子終離開了敵箭的射程,到達彼岸。

敵人雖叫囂咒罵,卻是無可奈何,想不到在這種一麵倒的形勢下,仍給他們逃掉。項少龍剛跳上岸,烏廷芳搶天呼地的撲入他沾滿鮮血的懷內。荊俊這時匆匆穿林來到這隱蔽的林中墓地處,焦急道:「東南方有敵人出現了,除了陽泉君的人外,還有韓人的兵馬,人數約達五百人,還帶著獵犬,我們得快走了。」

項少龍心中悲痛,茫然道:「到那�去?」滕翼道:「往羊腸山儘是平原河道,我們沒有戰馬,定逃不過敵人的搜捕,唯一之計,就是攀山到荊俊原居的荊家村,在那�不但可取得駿馬乾糧,還可以招來些身手高明的獵人,增強實力,我和荊俊熟悉路途,應可避過敵人。」

項少龍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紀嫣然、烏廷芳兩位愛妻,以及蒙家兄弟、肖月潭、李斯、荊俊、滕翼和餘下的八名烏家子弟兵,斷然道:「好!我們走,隻要我項少龍有一天命在,陽泉君和他們的同黨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日夜過路。二十五天後,歷盡千辛萬苦,捱飢抵餓,終於到達了荊家村。在雪地獵食確是非常困難,幸好滕翼和荊俊都是此中能者,他們才不致餓死在無人的山嶺�。途中有幾次差點被追兵趕上,全憑滕荊對各處山林瞭若指掌,終於脫身而去。到得荊家村時,連項少龍和滕翼這麼強壯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說肖月潭、李斯和烏廷芳這嬌嬌女了。幸好這時人人練武擊劍,身子硬朗,總還算撐持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荊家村由十多條散佈山的大小村落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獵人,這�的小夥子無不曾跟他學習劍騎射,見他回來,都高興極了,竭心盡力招呼他們,又為他們四出探查有沒有追兵。休息了三天後,眾人都像脫胎換骨地精神奮發,重新生出鬥誌和朝氣。

時間確可把任何事情沖淡,至少可把悲傷壓在內心深處。這天眾人在村長的大屋內吃午膳時,滕翼來把項少龍喚出屋外的空地處,三十八名年青的獵人,正興奮地和荊俊說話,見他兩人出來立即肅然敬禮,一副等挑選檢閱的模樣。項少龍低聲道:「二哥給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嗎?」

滕翼答道:「讓他們覺得是由你這大英雄挑揀他們出來不是更好嗎?」接著嘆了一口氣道:「他們本非荊姓,整條荊家村的人都是來自世居北方蠻夷之地的一個遊牧民族,過著與世無爭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隻因趙國不住往北方擴張,北方又有匈奴肆虐,他們才往南遷來,經過了百多年定居這�,但又受韓人排擠,被迫改姓,所以他們對趙韓均有深刻仇恨。」這批年輕獵手人人麵露憤慨神色。

荊俊道:「我們這�人人習武,不但要應付韓兵的搶掠,還要對抗馬賊和別村的人侵犯。」滕翼道:「這批人是由村內近千名獵手中精挑出來,若再加以訓練,保證不遜於我們烏家的精兵團。」

項少龍問道:「你們願意追隨我項少龍嗎?」眾獵手轟然應諾。項少龍道:「那由今天開始,我們禍福與共,絕不食言。」眾人無不雀躍鼓舞。

回屋去時,滕翼道:「我們明天便起程到橫龍嶺去,不過我們文牒財貨都丟失在紅鬆林內,這樣出使似乎有點不大妥當。」項少龍黯然道:「那些還是其次了。」

那晚淒慘痛心的場麵,以及強烈的影像和聲音,再次呈現在他們深刻的回憶中。烏廷芳尖叫著驚醒過來,淚流滿臉。項少龍忙把她緊摟懷內,百般安慰。另一邊的紀嫣然醒了過來,把窗漏推開少許,讓清冷的空氣有限度地注進房內。烏廷芳睡回去後,項少龍卻睡意全消,胸口像給大石梗著,提議道:「今晚的月色不錯,不若到外麵走走吧!」紀嫣然淒然道:「芳兒怎可沒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項少龍隨便披上裘衣,推門而出,步入院落間的園林時,隻見一彎明月之下,肖月潭負手仰望夜空,神情肅穆。項少龍大訝,趨前道:「肖兄睡不著嗎?」肖月潭像早知他會出來般,仍是呆看著夜空,長嘆道:「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晚上尤甚,所以平時最愛摟著美女來睡,免得專想些不該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發作了!」

項少龍這時心情大壞,隨口問道:「肖兄在想甚麼哩?」肖月潭搖頭苦笑道:「我想著呂爺,自從成了右丞相後,他變了很多,使我很難把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連起上來。」

項少龍苦笑道:「千變萬變,其實還不是原先的本性,隻不過在不同環境中,為了達到某一目標,便壓下了本性�某些部分,可是一旦再無顧忌,被壓下了的本性便會顯露出來,至乎一發不可收拾。這種情況,在忽然操掌大權的人身上至為明顯,完全沒法抑製,因為再沒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肖月潭一震往他望來,訝道:「聽少龍的語氣,對呂爺似沒有多大好感呢!」

項少龍知說漏了嘴,忙道:「我隻是有感而發,並不是針對呂相說的。」肖月潭沈吟片晌,低聲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爺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呂爺嘛?我和圖爺雖算是他心腹,可是對著他時卻要戰戰競競,惟恐惹怒了他。」

頓了頓又道:「而且他擴展得太快了,初到鹹陽時,食客門生隻有七百多人,現在人數已超過了五千,怎不能招秦人之忌,今趟我們鬆林遇襲,正是因此而來。」項少龍想起了犧牲的人,一時無言以對。肖月潭知勾起了他心事,再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可說共過生死,所以不該說的也要說出來,以少龍這種重情義的性格,將來必忍受不了很多呂爺做出來的事,你明白我意思吧!」項少龍默然點頭。

為了小盤,註定了他將會成為呂不韋的死敵,這或者就是命運吧!這趟血淋淋的遇襲,眾位家將的慘死,堅定了他助小盤統一六國的決心。隻有武力才可製止武力。雖然達致法治的社會仍有二千多年的遙遠路程,但總須有個開始。口中應道:「夜了!明天還要一早趕路,不若我們回去休息吧!」肖月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站一會。」

項少龍笑道:「那不若讓我們借此良宵,談至天明,我也很想多瞭解鹹陽的形勢。」肖月潭欣然道:「肖某當然樂於奉陪哩!」那晚就這麼過去了。天明時五十多人乘馬出發,朝著橫龍嶺馳去。

第八章 驚人陰謀

連續趕了二十多天路後,橫亙於齊趙交界處的橫龍嶺,終於矗然屹立在地平的邊緣處,起伏的峰頂全積了白雪。一路上各人均心事重重,難展歡顏,再沒有剛由鹹陽起程時的熱烈氣氛。偶有交談,都是有關如何隱蔽行蹤,或對追兵展開反偵察行動等計議。走到半途時,巳甩掉了敵人的追騎。肖月潭更是出奇地沈默和滿懷心事。自那晚項少龍與他一夜傾談後,更感覺到他有些事藏在心�,難以啟齒。

不知是否敏感,愈接近橫龍嶺,項少龍愈有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所以滕翼雖想多趕點路,項少龍卻堅持找了一個背山麵臨平原的山丘紮營,爭取休息和思索的時間。

黃昏前,荊俊和他的荊家軍及蒙氏兄弟打了野味回來,架起柴火燒烤,為了避免暴露行藏,入黑後他們都不點燈或生起篝火,在這深冬時節,那是多麼令人難以忍受的一回事。目的地在望,荊俊等年輕的一群,都興奮起來,三三兩兩地聊著。紀嫣然、烏廷芳兩人則躲在帳內私語。

肖月潭拉著李斯,到了靠山處一個小瀑布旁說話,神色凝重。滕翼和項少龍兩人呆坐在營旁一堆亂石處,看著太陽緩緩西沈下去。忽然李斯走了回來,請兩人過去。項滕兩人對望一眼後,心中都打了個突兀,隨李斯到了肖月潭處,後者凝視著匹練般由山壁瀉下的清泉,雙目隱泛淚光。

李斯搖頭嘆了一口氣。連滕翼這麼有耐性的人,亦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了,肖兄有甚麼心事,為何不直接說出來呢?」肖月潭深沈地籲出一口氣,看了看項滕兩人,滿懷感觸地道:「那晚我不是告訴少龍,我最愛胡思亂想的了,隻恨我愈想下去,愈覺得自己不是胡思亂想,而且『是與否』的答案就在那�。」猛地伸手,指著遠方的橫龍嶺。

項少龍和滕翼全身劇震,手足冰冷。李斯喟然道:「剛才肖老找著在下對紅鬆林遇襲一事反覆推研,發覺了很多疑點,最後得出了一個非常令人震駭的結論,恐怕我們都成了呂相國的犧牲品了。」項滕兩人對望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駭然的眼神。

肖月潭道:「其實今趟出使,應是一份優差。六國根本一直在互相傾軋,更加上最近齊楚謀趙一事,怎也難以聯成一氣,所以出使一事隻是多此一舉,何況呂爺正竭力培養自己的族人,更不應放過這大好的讓族人立功機會,反平白送了給少龍。唉!有很多事本來都不應放在心上,但現在出了岔子,細想下去,就發覺許多不尋常的地方了。」

滕翼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沈聲道:「我一直不明白敵人對我們的突襲在時機和形勢上為何掌握得如此無懈可擊,剛好是呂雄和屈鬥祈兩隊人馬及燕人離開後,我們的戒備鬆懈下來的一刻,儘管他們不斷有人偵察我們,但在那等雪夜�,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我們會藏在林內呢?所以定有內奸!」

項少龍隻感頭皮發麻,脊骨生寒,深吸一口氣,才壓下波盪的情緒道:「這樣做,對呂相有甚麼好處呢?我們都是他的人,還有三百個是由他挑選出來的家將,若蒙恬和蒙武都喪命,蒙驁豈非悲痛欲絕嗎?」

肖月潭舉袖拭去眼角的淚漬,嘆了一口氣道:「我肖月潭跟了呂爺足有二十年了,最明白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做生意如此,爭天下亦是如此。」頓了頓反問道:「假設真是陽泉君遣人做的,對他有甚麼好處呢?」這個原本直接簡單的問題,此刻說出來,卻是沒有人可以答他。

莊襄王一直念著陽泉君對他的恩情,所以封了呂不韋作右丞相時,亦把左丞相之位留了給他,更阻止呂不韋去對付陽泉君。假若項少龍等被人襲殺,由於事前早有風聲傳出陽泉君要對付他們,而死的又全是呂不韋的親信和家將,自然誰都不會懷疑是呂不韋自己策劃的事。莊襄王和朱姬兩人無不對項少龍非常寵愛,若相信陽泉君使人殺死項少龍,陽泉君那能免禍,連華陽夫人怕都保不住這親弟。

那時呂不韋就能一舉除去這心腹大患,獨掌朝政去。誰人比他和莊襄王及朱姬的關係更密切呢?肖月潭看著臉上再無半點血色的項少龍,沈聲道:「我所識的人�,沒有人比呂爺更懂玩陰謀手段,若此計成功,更可一石數鳥。」

接著激動地道:「首先他可以除去你項少龍,你實在太鋒芒畢露了,不但大王姬後對你言聽計從,連政太子都對你特別依戀,後麵又有家當龐大的烏家作你後盾,假以時日,說不定連呂不韋的光芒都給你蓋過。秦人最尊崇英雄,又重軍功,他們需要的是像你般智勇雙全的人,呂不韋怎能全無顧慮。」

他巳再不稱呂不韋作呂爺,而直指其名了,三人都體會到他心境上的變化,明白到他感覺被主子出賣的悲痛憤慨。李斯介麵道:「他還可迫蒙將軍因著愛子的慘死,而和他站在同一陣線對付陽泉君和他的同黨,又可把精銳無敵的烏家子弟收為己用,增強實力。犧牲些家將親信,算得是甚麼一回事。今次同來的三百家將,全屬與圖管家和肖先生有多年關係的人,可算是老一輩家將的係統,他們的戰死鬆林,會令相府內呂族的勢力在此消彼長下,更形壯大。」

「啪!」滕翼硬生生把身旁一株粗若兒臂的矮樹劈折了。眾人默然呆對著。心中的悲憤卻是有增無減。他們全心全意為呂不韋辦事,卻換來這種下場和結果。肖月潭道:「事實是否如此,很快可知道了,若真是呂不韋當貨物般出賣我們,在橫龍嶺那邊等待著我們的,絕不會是呂雄或屈鬥祁,而是那晚在紅鬆林襲擊我們的人。若我猜得不錯,必是由諸萌親自主持,如此才不怕會洩露消息,事後隻要把這批有分行動的人留在鹹陽之外,就不怕有人知道了。」

項少龍回想起當日改變路線時,呂雄過激的反應,一顆心直沈下去。李斯道:「諸萌此人極攻心術,給我們逃了出來後,還故意扮韓兵來追趕我們,教我們深信不疑是陽泉君與韓人勾結來對付我們,直教人心寒。」滕翼出奇地平靜道:「三弟你還要出使齊國嗎?」

項少龍連苦笑都擠不出來,緩緩道:「現在我隻有一個興趣,就要要證實這確是呂不韋的所為,再設法把諸萌殺死,讓呂不韋先還點債給我項少龍。」次日黃昏時分,項少龍、滕翼、荊俊三人麵色陰沈地由橫龍嶺回來,喚了李斯和肖月潭到瀑布旁說話。紀嫣然兩女亦知此事,參與了他們的商議。不用說出來,各人均知道了結果。

李斯沈聲問道:「他們有多少人?」滕翼道:「約有千許人,都換上秦軍裝束,還打著屈鬥祁和呂雄的旗號,肖先生猜得不錯,這批人正是由諸萌率領,給荊俊認了出來。」

荊俊點頭道:「我還認出了幾個呂族的人來,哼!平時和我稱兄道弟,現在卻是反臉無情。」烏廷芳一聲悲呼,伏入紀嫣然懷�去,後者美目圓瞪道:「這筆賬,我們怎也要和呂不韋算個清楚。」

肖月潭嘆了一口氣道:「屈鬥祁和他的人恐怕都完蛋了,這事自然賴在韓人身上,好堅定大王討伐韓人的心。經過了這麼多年,肖某人到今天才醒覺一直在為虎作倀。」李斯道:「這事怎也要忍他一時,我和肖老都可拍拍手便離開,但項太傅肩上還有個烏家,欲走無從,幸好大王和姬後都支持你,隻要不撕破臉皮,呂不韋一時仍難奈你何。」

肖月潭道:「表麵上,少龍你定要扮作深信此事乃陽泉君勾結韓人做的,瞞著所有人,包括呂不韋在內。然後韜光養晦,如此定能相安無事。到了時機適當,就把家業遷往邊疆遠處,看看這無情絕義的人怎樣收場。」說到最後,咬牙切齒起來。

妃嫣然輕撫著烏廷芳抖顫的香肩,皺眉道:「可是現在我們應怎樣應付諸萌的人呢?若如此一走了之,豈不是教人知道我們巳起疑了嗎?還有小武和小恬兩人,若把事情告知蒙驁,呂不韋便會知道我們巳洞悉他奸謀了,以他現在每日都擴張著的勢力,要弄倒烏家和少龍,應該不會是件困難的事。」

滕翼道:「這個我反不擔心,少龍已有先見之明,先前佈置就是為了應付這些奸謀,這才把女眷都移往塞外。我們隻要預備好逃路,再依照原定聯絡的方法,告知那些惡賊我們的位置。他們定會像上次般在晚上摸來襲營,我們就殺他們一個痛快淋漓,才返回鹹陽去,正如少龍所說,先向他預取點欠債。」

荊俊由袖內取出一卷帛圖,上麵粗略畫出了橫龍嶺的形勢,其中三支旗,代表著敵人分佈的形勢,指著其中一處穀嶺道:「這處有一塊險峻的高地,三麵都是斜坡,長滿了樹木,後麵則靠著橫龍嶺東南的支脈,離開諸萌處隻有兩個時辰的路程,若我們在那�設置捕獸陷阱,又趁這幾天陽光充沛,樹上積雪都溶掉的良機,取脂油塗在樹身處,以火攻配合,怎也可使諸萌栽一個大筋鬥。」

滕翼指著後山道:「我們實地觀察過,隻要預先設下攀索,可以輕易翻過山嶺,由另一邊的平原迅速離去,肖兄和李兄兩人可偕廷芳和蒙家兄弟先在那�等候我們,亦好看管著馬兒糧秣。」項少龍長身而起道:「就這麼決定好了,現在最緊要是爭取時間,隻要有數天工夫,我們就可要諸萌好看。」

夕陽終沈在野原之下,雪白的大地充滿荒涼之意。銅鏡反映著太陽光,向著諸萌的營地,連續發出了一連串閃光,停下後隔了片時,又再如法施為,連續三趟後,項少龍才收起小銅鏡。這是臨別時項少龍和屈鬥祁呂雄兩人定下的聯絡手法,屈呂兩人看到訊號後,就應派人來找他們,現在當然不會有這種事了。

項少龍等三個結拜兄弟,領著八名烏家子弟和精擅野戰之術的三十八名荊氏獵人,帶備了大批箭矢,攀上後山,借著山石高崖的掩護,隱蔽好身體,靜待魚兒來上釣。山下設立了五、六個零星分佈的營帳,藏在坡頂的林內,若敵人由遠方高處看來,定難知道虛實。

看著太陽由中天緩緩下移,項少龍禁不住百感交集。雖知和呂不韋遲早勢不兩立,但那猜得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呢?想到莊襄王命不久矣,呂不韋將掌權達十年之久,他便一陣心悸,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他和烏家可以捱過去嗎?這全要看朱姬這將來的太後了,隻要呂不韋不敢明來,他就有把握應付他相府的家將兵團。

回鹹陽後,他將會秘密練兵,並設法引進二十世紀的練鋼技術改良兵器。他以前從未認真想這方麵的事情,現在為了自保,卻要無所不用其極了。由這刻開始,他將會和呂不韋展開明�暗�的鬥爭,隻要小盤地位穩固,就是呂不韋授首的時刻了。歷史上雖說呂不韋是自殺而死,但以呂不韋這種人怎肯自殺,說不定是由他一手包辦也大有可能。

他雖恨趙穆,但兩人打開始便站在敵對的情況下,不像呂不韋這麼卑鄙陰險笑�藏刀,尤教人痛心疾首。身旁的紀嫣然靠了過來,低聲道:「你在想甚麼呢?」項少龍湧起歉意,嘆道:「教你受苦了!」

紀嫣然柔聲道:「這算得甚麼呢?像你這種人,到那�去都會招人妒忌,嫣然在從你時,鄒先生早預估到有這種情況出現,嫣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哩!」項少龍輕擁著她,充滿感激之意。

這秀外慧中的美女幽道:「當日我聽你說過姬後曾多次單獨找你傾談心事,我便覺得很不妥當,現在呂不韋之所以能對大王和太子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全因有姬後在旁幫忙。她對你不尋常地示好,正促起了呂不韋殺你的動機,隻有這樣,才可使姬後全心全意助他對付陽泉君和鞏固權力,這種事我看過很多了,誰不是這個樣子呢?」

頓了頓又道:「那晚我們到相府作客,呂不韋有幾次看我們的眼神都很奇怪,嫣然對這方麵最有經驗,那是妒忌的眼光。」項少龍聽的背脊生寒,不過既已打定主意跟呂不韋對著幹,也就不再猶疑,反而心情輕鬆起來,摟住紀嫣然的纖腰笑道:「他忌妒的該不隻是姬後,應該是我艷冠天下的小嫣然才對!」紀嫣然聞言羞紅雙頰,見他放開心懷,也不禁欣喜。

天地此時暗黑下來,一彎明月升上山頭,照得雪地爍爍生輝,橫龍嶺積雪的峰嶽更是透明如玉。另一邊的滕翼看著下方的密林,低聲警告道:「來了!」

敵人像上趟般,由三麵斜坡摸了上來,隻是沒有亮起火把,完全沒有半點聲息,隻是間有枝葉斷折的聲音,可見來者都是經驗豐富的好手。項少龍等屏息靜氣,勁箭都搭在弓弦上。在這等居高臨下,又有山石掩護的地方,他們已是立於不敗之地,問題隻是能殲滅對方多少人了!

陷阱佈置在營地四周,斜坡和丘上的林木均塗上了臨時搾取的鬆脂油,燒起上來,可不是鬧著玩的。過了差不多整個時辰,枝葉斷折聲靜了下來,隻有北風仍在呼嘯著。滕翼冷笑道:「來了!」話猶未巳,無數火把在丘綠處熊熊燃起,接著殺聲四起,以數百計的人往丘林內的營帳撲去,箭矢雨點般穿營而入,殺氣騰騰。接著卻是人倒慘叫之聲不絕於耳,營地四周的陷阱,都是由荊族獵人精心布下的,連猛獸都難以倖免,何況是人。

火把脫手拋飛下,樹木立時獵獵火起。在北風勁吹中,火勢迅速蔓延。下方的敵人亂成一團,不分方向。項少龍一聲令下,十多支火箭先射往高空,投往坡處的密林去。大火波及了整個山頭,慘叫奔走的聲音不絕於耳。項少龍等那還客氣,湧起仇恨,勁箭雨點般灑下去。

在火光�,敵人目標明顯,又無路可逃,湧上了丘頂,僥倖沒墮進陷阱的數百人,卻躲不過火燒和利箭貫體的厄運。當整個山頭全陷在濃煙和火燄時,項少龍等也抵受不了,連忙借著預先佈置好的攀索,由後山逃去。總算稍舒了心中深刻的恨意了。

第九章 返回鹹陽

二十天後,終重返韓境。先不要說項少龍現在對出使各國的事意冷心灰,根本所有財物和文牒均在紅鬆林一役失去了,又與秦軍斷了聯絡,這樣兩手空空去拜訪各國君主,隻成天大的笑話。這天安好營帳後,預備晚膳時,眾正奇怪不見了肖月潭,李斯氣急敗壞地趕來道:「肖老病倒了!」眾人大駭,不過此事早有預兆,肖月潭這幾天滿臉病容,問他卻說沒有甚麼,到現在終撐不住了。

眾人湧入帳內,都嚇了一跳。肖月潭麵若死灰,無力地睜開眼來,苦澀笑道:「我不行的了!」烏廷芳和一向與他友善的蒙家兄弟都忍不住流下淚來。紀嫣然淒然道:「肖先生休息兩天,就會沒有事的了!」

要給他把脈時,肖月潭拒絕道:「肖某精通醫道,病況如何自會知道,我想和少龍單獨說幾句話。」眾人惟有黯然退出帳外。到隻剩下項少龍一個人時,肖月潭竟坐了起來,目光神滿氣足,臉容雖仍是那種死灰色,但感覺上卻完全不同了。項少龍目瞪口呆時,才醒悟到他是以易容術在裝重病,高興得一把抓著他的手,再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都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騙不過小武和小恬。」項少龍會意過來,低聲道:「肖兄準備不回鹹陽了。」

肖月潭點頭道:「我再也不能忍受著以笑臉迎對那奸賊,他今趟是全心要把我除去,好削弱圖爺的勢力,以他呂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張膽這麼做,怕人數落他不念舊情。」由枕下掏出一個封了漆的竹筒,塞入項少龍手中道:「我詐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龍少你外,隻能讓圖爺一人知道。少龍請把這信親自交給圖爺,他看過便會明白,同時請他為我遣散家中的妾婢僕人,幸好我無兒無女,否則想走也很難辦到。」

項少龍想起自己亦沒有兒女的負擔,此刻看來,竟是好事而壞事了。但聽到這足智多謀的人語調蒼涼,回想起當年在邯鄲初會時的情景,不由滿懷感觸,嘆了一口氣,廢然道:「肖兄準備到那�去呢?」肖月潭微笑道:「天下這麼大,何不能容身呢?我肖月潭還有些可出賣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兩餐,應該沒有問題,總好過與虎同室。」

項少龍點頭無語。肖月潭道:「我有了落腳處後,自會使人告知少龍。記著回去後,千萬要裝作若無其事。陽泉君的野心雖給呂不韋誇大了,但本身亦非善男信女,借機除了他,應是好事,至於會牽連多少人,就非我們能控製了。」頓了頓又道:「呂族的人�,若諸萌在橫龍嶺一役果然喪命,那呂族將暫時沒有可成氣候的人,隻要他一天仍倚重圖爺,圖爺可照拂你們。記得回鹹陽後立即引退,沒有必要,就不要見姬後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項少龍想起小盤,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呢?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釋給小盤聽,怕他負擔不來。肖月潭壓低聲音道:「今夜由你們掩護我秘密溜掉後,就把整個營帳燒了,說是我的遺命,少龍!小心點了。李斯在呂不韋眼中乃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回去亦不會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學養均如此高明,異日將可成為你有力臂助。」

項少龍想起李斯異日朝拜相的風光場麵,腦際又同時現出秦人征討六國,千軍萬馬對陣交鋒的慘烈情況。心中不禁湧起豪情壯氣。項少龍啊!你千萬不能意誌消沈,否則休想活著見那些場麵了。黯然神傷下,項少龍回到鹹陽,呂不韋早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們。

眾人都恨不得他肚皮處插上幾刀,不過他身旁的百多名親衛,人人身型彪悍,非是易與之輩,顯見他在未知虛實的情況下,亦在防備他們。同來的還有蒙驁,見到眾人垂頭喪氣而回,屈鬥祁、呂雄、肖朋潭、一千秦軍和三百相府家將影跡全無,大為訝異,不像呂不韋般是裝出來的。蒙武和蒙恬兩人脫難歸來,終是年幼,見到親爹立即撲下馬來,衝進了蒙驁懷�,哭著把事情說了出來,倒省去了項少龍不少工夫。

當說到橫龍嶺一役時,呂不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以為奸謀尚未敗露。聽到肖月潭的「因病逝世」時,呂不韋搥胸頓足地悲嘆道:「此事我定會為月潭討回公道。」轉向項少龍道:「少龍!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入宮向大王麵稟此事。」

若在以前,項少龍必會心生感激,這時當然是另一回事了。各人分作四路,蒙驁向項少龍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領兩子回府去了。滕翼、紀嫣然、烏廷芳等逕返烏府。李斯在幾名呂不韋的親衛護送下,到相國府去。呂不韋則和項少龍並騎進宮。

蹄聲踢踏中,項少龍很想找些話穩住呂不韋,偏是心內隻有滔天恨意,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呂不韋還以為他在擔心莊襄王會怪罪下,假言安慰道:「都是我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亂這著伏兵,否則就不致教少龍落至這等田地,待我在府內精挑幾個美女予你,以前的事,忘記它算了。」項少龍的心在淌著血,道:「呂相萬勿如此,是了!東周的事如何了?」

呂不韋立即眉飛色舞,昂然道:「區區東周,還不是手到拿來,在我提議下,大王已把東、西周故地合併為三郡,三川即河、洛、伊三條大河,還封了我作文信侯,負責管治此郡,食邑十萬戶。」頓了頓再興奮地道:「陽泉君此人當然不可放過,韓人與他勾結,亦是罪無可恕,現在再無東周妨礙阻撓,我立即便請大王對韓用兵,際此六國自顧不暇之時,儘量佔領韓人土地,然後就輪到趙魏兩國了。」

項少龍暗暗心寒,肖月潭說得對,若論心狠手辣、陰謀手段,確沒有多少人是呂不韋對手。說到這�,宏偉的宮門出現眼前。項少龍嘆了一口氣,莊襄王對自己這麼信任,自己偏要硬著心腸騙他,人生為甚麼總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事呢!

莊襄王在後宮書齌內接見項少龍,聽罷後龍顏色變,顯是動了真火,沈吟不語。與小盤居於右席的朱姬悲呼道:「陽泉君如此膽大妄為,害得少龍損兵折將,大王定要為他討回這筆血債。」小盤亦雙目噴火,緊握小拳,因他對烏廷芳有著姊弟般的深刻感情。

呂不韋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都遵照大王吩咐,對左丞相抱著以和為貴的態度,怎知人心難測,縱使他對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對他已是仁至義盡,他竟敢如此以怨報德,唉!臣下真不知說甚麼話才好了。」項少龍低垂著頭,以免給呂不韋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莊襄王再思索了半晌,朝項少龍道:「今次出使,所有殉難的人,家屬都得十兩黃金。唉!少龍你最緊要保持冷靜,寡人感同身受,少龍有甚麼請求,儘管說出來,寡人定會設法為你辦到。」朱姬和呂不韋兩人忙向他打眼色,教他求莊襄王為他主持公道。

項少龍詐作看不見,下跪叩頭道:「少龍一無所求,隻希望能暫時卸載官職,退隱山居。」莊襄王、朱姬、呂不韋和小盤同感愕然,臉臉相覷,說不出話來。朱姬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蹙起黛眉,苦思原因。她最清楚項少龍恩怨分明,怎會肯放過陽泉君呢?呂不韋不知奸謀敗露,見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

小盤則大感愕然,暗忖難道師傅不再理我了。幸好他最清楚項少龍,必定另有所圖,故雖不開心,卻不怪他。莊襄王還以為項少龍怕自己難做,故連大仇都擺在一旁,心中一熱道:「少龍先休息一下也好,但這事寡人絕不肯就此不聞不問,待會就去見太後,先向她打個招呼。」朱姬失聲道:「大王千萬勿如此做,太後雖不喜陽泉君,但說到底都有骨肉之情,若驚動了陽泉君,驀地發難,隻會苦了百姓。」

呂不韋也離座叩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王請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揮,把奸黨一網打盡,為大王立威。」莊襄王凝視著跪在座前的項少龍和呂不韋兩人,猛地咬道:「好!這事就交給相國去辦,但須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稟知太後後,再作定奪。」

呂不韋忍著心中狂喜,大聲答應了。項少龍心中卻忖道:「好吧!現在即管讓你橫行一時,但終有一天,我要教你這大奸賊命喪於我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手�。」

回到烏府時,在內宅偏廳處,項少龍把肖月潭囑托的信交給來探望他的圖先。圖先一言不發,拔開活塞,取出帛卷,默攪著,神色出奇地沒有多大變化。看罷立即把帛書燒掉,到成了灰燼時,淡然道:「這十多年來,我圖先從沒有把肖月潭當作下屬,甚至比親兄弟更要好。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說出來,隻有他辦的事,我才會放心。到了這種時候,他仍肯給我這一封信,我總算沒有錯交這好兄弟。」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搖頭無語。圖先瀟灑地一聳肩頭,若無其事道:「鳥盡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難容易,共富貴則難若雪中送炭,我們這群老臣子,錯在知道太多呂爺的事,尤其關乎到他和姬後之事。其實在看這封信前,我已找李斯問清楚了一切,所以才一點不覺驚奇。」項少龍才恍然,為何圖先能表現得那麼冷靜。

圖先冷然道:「呂不韋雖然厲害,我圖先又豈是好惹的人,諸萌到現在仍未回來,應是凶多吉少,呂雄則剛回來了。你小心點蒙驁,若讓他知道真相,以他剛直的性格絕藏不住心,徒教他給呂不韋害死。現在陽泉君被囚禁起來,株連者達萬人之眾,秦國軍方大半人都巳向呂不韋投誠。若是明刀明槍,我和你也鬥不過半個指頭。」項少龍點頭道:「圖兄準備怎麼做呢?」

圖力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聲道:「和你一樣,在等待最好的機會。」哈哈一笑,舒盡了心中的憤慨,起身去了。項少龍呆坐在那�,直至烏應元來到他旁下,才清醒了點。

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呂相教我來勸你,他正在用人之時,蒙驁將軍馬上要出征韓國,少龍肯做他的副將嗎?」項少龍誠懇地道:「嶽丈信任我嗎?」

烏應元微一錯愕,點頭道:「這還用說嗎?我對你比自己的親兒更信任。」項少龍低聲道:「我每件事都是為烏家著想,包括這次退隱山林,終有一天嶽丈會明白小婿為何這樣做,但現在卻請千萬勿追問原因。」

烏應元劇震下,色變道:「你有甚麼事在瞞我?」項少龍虎目閃著精光,緩緩道:「嶽丈不是想為烏爺爺在鹹陽建一個風風光光的衣冠塚嗎?假若十年後我項少龍仍有命在,必可完成嶽丈這心願。」

烏應元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後,長長籲出一口氣,點頭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們立即遷出鹹陽,無論如何,我們嶽婿之情,永不會改變。」

第十章 君恩深重

由趙返秦後,命運之輪便不斷作弄著項少龍。當日在大樑及邯鄲,縱使在那麼凶險的環境�,加上少許運氣,他仍可安然度過,可是在紅鬆林處,卻因他警覺性不高,給呂不韋這陰謀家算中了一著。他不能再給呂不韋另一次的機會了,因為他根本消受不起。

轉至牧場已有半年的時間,其中與趙妮、趙雅、趙倩說明瞭小盤現在的狀況,同時也與妻妾俏婢們說明瞭鹹陽現在的局勢險境,共度難得的悠閒時光。這段期間他的心境逐漸平復過來,絕口不談朝政,暗中秘密操練手下的兒郎,全力栽培出一支人數增至五千人的特種部隊,他將以之扶助小盤登上王座,應付呂不韋的私人軍團。

這些戰士除原先由烏卓一手訓練出近三千人的烏家子弟,與及由邯鄲隨來的蒲布等人及荊族獵人外,新近更通過烏卓和滕翼,秘密由廣布於六國的烏氏族人和荊家村�再精選了一批有潛質的人來。這五千人作了五軍,每軍千人,分別由烏卓、滕翼、荊俊、烏果和蒲布率領,平時以畜牧者的身分作掩飾,訓練集中在晚上進行,使他們精於夜戰之術。

課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設計,不用說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世紀學來的那一套,稍加變化後搬了過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紀嫣然的越國工匠,配合著項少龍這二十一世紀人對冶金的認識,製造出超越了當時代的優質兵器。那時的劍多在三尺至四尺許間,過長便折斷,但他卻成功鑄造出長達五尺的超薄超長的劍,隻是這點,已使這特種部隊威力倍增了。

烏應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羅名種,配出一批戰馬,無論在耐力和速度上,均遠勝過從前。肖月潭說得對,有烏家龐大的財力物力在背後撐腰,確是別人不敢忽視的一回事。項少龍本身曾受過間謀和搜集情報的訓練,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於是挑數百人出來,進行這方麵的訓練,由陶方這經驗老到的人主持。經過半年的努力,他們已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秘密軍事集團了。

呂不韋不時遣人來探聽他的動向,但由於有圖先在暗中照拂,當然查不出任何事情來。日子就在這種表麵相安無事,暗�則波洶浪急的情況下過去了。這天陶方由鹹陽回來,在隱龍別院找不到項少龍,在紀嫣然、烏廷芳和趙致三女的陪同下,趕到在拜月峰訓練戰士攀山越嶺的項少龍處,向他匯報最新的情況發展。

項少龍和陶方返回營地,到了一個可俯瞰大地的石崖處說話。陶方劈口便道:「蒙驁攻趙,連戰皆勝,成功佔領了成臬和滎陽,王齕則取得上黨。現在繼續對榆次、狼孟諸城猛攻。六國人人自危,聽說安釐王和信陵君拋開了成見,由信陵君親赴六國,務再策動另一次合從,應付秦國的威脅。」

項少龍沈聲問道:「趙人仍與燕國交戰嗎?」

陶方道:「燕人仍處於下風,廉頗殺了燕國名將栗腹後,燕人遣使求和,當然要給趙人佔點便宜的了。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務就是要促成燕趙的停戰。」

項少龍問道:「鹹陽目前情勢如何?」陶方道:「呂不韋的聲勢日益壯大,家將食客已達八千人,還另建比現在相府規模大了三倍的相府,左丞相一職更因他故意留難下,一直懸空,使他得以總攬朝政,加上捷報頻傳,現時鹹陽誰不看他的臉色做人?」項少龍道:「那陶公今次匆匆趕來,還有甚麼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來,道:「此事奇怪之極,大王派了個叫滕勝的內史官來找我,召你入宮一見。所以我立即趕來通知你,看那滕勝神神秘秘的,內情應不簡單。」項少龍的心打了個突兀,這時烏廷芳的嬌笑聲傳來道:「項郎啊!來主持公道,評評人家和致致誰才是攀山的能手。」項少龍心中暗嘆,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了。

項少龍和滕翼領著十八名手下,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鹹陽城,立即入宮見秦王。這十八人被滕翼稱為十八鐵衛,包括了烏言著和烏舒這兩個曾隨他出使的烏家高手在內,烏族佔了十人,荊氏獵手佔了六人,其他兩人則分別來自蒲布那夥人和紀嫣然的家將。這十八鐵衛在嚴格的訓練下,表現出驚人的潛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脫穎而出,當上了項少龍的親衛,可見他們是如何高明,是特種部隊�的頂級精銳。

自紅鬆林一役後,各人痛定恩痛,均發覺到自保之道,惟有強兵一途,打不過都可突圍逃走。莊襄王早有吩咐,禁衛見項少龍到來,著滕翼等留在外宮,立即把項少龍到書齌去見莊襄王。莊襄王神采如昔,隻是眉頭深鎖,略有倦容。揮退下人後,莊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閉門密語。

這戰國最強大國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少龍退隱經過有半年多了,寡人和姬後都不時談起你來。前天早朝時,寡人忽發奇想,想著假若有少龍卿家在朝就好了。現在看到神采飛揚,盡洗當日的頹唐失意,寡人心中著實為你高興哩!」項少龍聽得心頭溫暖,權力使人變得無情和腐化這常規,並沒有發生在這氣質高雅的人身上。同時亦黯然神傷,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好端端的,怎像生命已走到盡端的人?

這種種想法,使他湧起複雜無比的感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莊襄王點頭道:「少龍是個感情非常豐富的人,這從你的眼神便可清楚看到,你知否陽泉君三天去世,少龍終於得回公道了。」項少龍愕道:「大王處決了他嗎?」

莊襄王搖頭道:「下手的是不韋,他以為寡人不知道,軟禁了他後,隔不了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給陽泉君,這人一向酒色過度,被寡嚴禁離府,更是心情苦悶,漫無節製,半年下來,終撐不住一命嗚呼!這樣也好,隻有一死才可補贖他曾犯過的惡行。」

項少龍心中暗嘆,他對陽泉君雖絕無好感,但說到底,陽泉君隻是權力鬥爭的失敗者,和呂不韋相比,他差得實在太遠了。莊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說心事,談興大發道:「以前在邯鄲做質子時,以為返回鹹陽,便再無苦惱,那知實情卻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現在當上了君王,不同的階段,各有不同的煩惱,假若真如右相國的夢想統一了天下,那種煩惱才真教人吃不消,隻是我們大秦已這麼難料理了。」

項少龍暗嘆這些煩惱將是小盤的事了,想起秦代在各方麵的建設,順口道:「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兩方麵入手,前者則分對外和對內,對外例如連起各國的城牆,防止匈奴的入侵,對內則解除六國的武裝,改以嚴密的監管,天下就可太平無事了。」這些都不是項少龍意見,而是歷史上發生的事實。莊襄王一對龍目亮了起來,興奮地問道:「那政治方麵又該如何呢?」

項少龍如背誦般隨口應道:「大一統的國家,自然須有大一統的手段,首先要廢除分封諸侯的舊製,把天下分成若幹郡縣,置於鹹陽直接管轄之下,統一全國的度量衡和貨幣,使書同文、行同軌。又再修築驛道運河,促進全國的交通和經濟,久亂必治,大王何用心煩呢?」莊襄王擊節嘆道:「少龍隨口說出來的話,已是前所未的高矚遠見,這左丞相一位,非少龍莫屬了。」

項少龍劇震失聲道:「甚麼?」莊襄王欣然道:「陽泉君終是名義上的左丞相,現在他去世了,當然要另立人選,寡人正為此煩惱,但又猶豫少龍是否長於政治,現在聽少龍這番話,寡人那還會猶豫呢?」

項少龍嚇得渾身冒汗,他那懂政治呢?隻是依歷史書直說,以解開莊襄王心事,豈知會惹來如此「可怕」的後果。忙下跪叩頭道:「此事萬萬不可,大王請回成命!」莊襄王不悅道:「少龍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國?」

項少龍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呂相說過這事了嗎?」莊襄王道:「蒙大將軍剛攻下了趙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國昨天趕了去,好設立太郡,現在我大秦在東方有了三川和太原兩郡作據點,突破了三晉的封鎖,對統一大業最為有利。但不韋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龍是少數被不韋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為他分擔,他便不用這麼奔波勞碌了。」

項少龍暗忖若我當上左丞相,恐怕要比莊襄王更早一步到閻王爺處報到,正苦無脫身之計時,靈機一動道:「可是若少龍真的當上左丞相,對呂相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呢?」莊襄王訝道:「少龍你先坐起來,詳細解釋給寡人知道。」

項少龍回席坐好後,向上座的莊襄王道:「少龍始終是由呂相引介到鹹陽的人,別人自然當少龍是呂相的人,若少龍登上左丞相之位,別人會說呂相任用私人,居心不良。況少龍終是外來人,以前又無治國經驗,怎能教人心悅誠服。」莊襄王皺眉道:「但寡人心中,再沒有比少龍更適合的人選了。」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徐先將軍亦是難得人材,大王何不考慮他呢?」他和徐先隻有一麵之緣,但因他不賣賬給呂不韋,所以印象極深,為此脫口說出他的名字。莊襄王龍顏一動,點頭道:「你的提議相當不錯,但少龍仍否要考慮一下呢?」

項少龍連忙加鹽添醋,述說以徐先為左相的諸般好處,到莊襄王讓步同意後,才滿額冷汗道:「少龍有一個小小的提議。」莊襄王道:「少龍快說。」

項少龍道:「呂相食客�有個叫李斯的人,曾隨少龍出使,此人見識廣博,極有抱負,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呢?」莊襄王微笑道:「這隻是小事一件,我立即給他安排一個位置,少龍你真是難得的人,處處隻為別人著想。」

項少龍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較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對太子將大有裨益。」莊襄王完全沒有懷疑他這著對付呂不韋最厲害的棋子,欣然道:「那讓他當個廷尉,負上陪小政讀書之責吧。是了!少龍去見姬後和小政吧!他們都很渴望見到你呢?」

項少龍暗謝了半年來一直被他丟到腦後的老天爺後,施禮告退。才踏出門口,兩名宮娥迎上了來,把他帶往後宮去見朱姬。項少龍明知見朱姬是不大妥當,但卻是欲拒無從。

到了後宮華麗的後軒,正凝視著窗外明媚的秋色時,朱姬在四名宮娥擁簇�,盈盈來到他對席處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麵上打了幾個轉,喜孜孜地道:「少龍風采依然,我真是心中欣慰。」四名宮娥退至一角時,項少龍苦笑道:「我們這些人仍有一口氣在時,都隻好堅強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龍,振作點好嗎?人家很怕你用這種語調說話。」項少龍嘆了一口氣,沒有答她。朱姬一時亦不知說甚麼話才好。終由項少龍打破了僵局,問道:「姬後生活愉快嗎?」

朱姬欣然道:「少了陽泉君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韋又幹得有聲有色,政兒日漸成長,我還有何所求呢?隻要項少龍肯像往日般宮內調教政兒,朱姬再無半絲遺憾了。」項少龍被她誠懇的語調打動了少許,但同時想起壽元快盡的莊王和呂不韋這心懷不軌的野心家,不感交集,黯然道:「多給點時間我考慮好嗎?」

朱姬欣然道:「人家絕不會迫你,隻希望你能振作點,有你助政兒,天下還不是他襄中之物嗎?」項少龍最怕和朱姖這媚力驚人的美女相處,乘機告退。朱姬今趟沒有留難,陪著他走到宮門,低聲道:「再給你半年時間吧!到時無論如何,你都再不可推辭大王的聘任了。」這麼一說,項少龍立時知道莊襄王想他為左相一事,是朱姬有分出力的。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麵的親信,她當然愛起用自己的人。

離開後宮,朱姬使人帶他去見小盤。事實上項少龍一直掛著這未來的始皇帝,雖知剛巧他在上著琴清的課,也隻好硬著頭皮去了。他現在還真有點怕見琴清,這半年與數十位嬌妻美妾俏婢們朝夕相處,可謂夜夜溫柔鄉中眠,日日脂粉堆中宿,與初抵戰國時代時,毫無顧忌拈花惹草的心態,已有天淵之別了。換了以前,他必會千方百計情挑這以貞潔守節名著秦國的俏寡婦,好設法弄她上榻,享受她那冰霜溶解後的嬌姿媚態。但現在他隻希望陪著妻妾俏婢們,安安靜靜,無驚無險地過了這奇異的一輩子,就謝天謝地了。

第十一章 再遇琴清

到了那天小盤追出來找他,累得他也給琴清訓了一頓話的書軒外時,項少龍向領路的內侍道:「我還是在外麵園中等候太子好了。」內侍提議道:「項太傅不若到外進稍坐,時間也差不多了。」

項少龍點頭答應,在外進一旁的臥幾坐了下來,忽地感到無比輕鬆,沒有了呂不韋的鹹陽,等若沒有了食人鱷魚的清澈水潭。在這時代所遇的,雄材大略者莫過於信陵君、田單和呂不韋這三個人,但若說玩陰謀手段,前者兩人都及不上呂不韋。這大商家一手捧起了莊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了政敵,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項少龍自問鬥他不過,但所憑藉者,就是任呂不韋千算萬算,也想不到以為是自己兒子的小盤,竟是他項少龍無心插柳下栽培出來的。隻要他能讓小盤正式坐上王位,他便贏了。問題是他能否有那種幸運?

琴清甜美低沈的聲在旁響道:「項太傅!今年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麵哩!」項少龍嚇了一跳,起立施禮。這俏寡婦清麗如昔,皮膚更白皙了,隻是看到她已是視覺所能達到的最高享受。紀嫣然的美麗是奪人心魄!但琴清卻是另一種不同的味道,秀氣迫人而來,端莊嫻雅的外表�藏著無限的風情和媚態。琴清見他呆瞪著自己,俏臉微紅,不悅道:「項太傅、政太子在�麵等你,請恕琴清失陪了。」歛衽為禮後,嬝娜多姿地走了。

項少龍暗責自己失態,入內見小盤去。這小子長更高了,麵目的輪廓清楚分明,雖說不上英俊,可是濃眉劍目下襯著豐隆有勢的鼻子,稜角分明使人感到他堅毅不屈意誌的上下脣,方型的臉龐,雄偉得有若石雕的樣子,確有著威霸天下之主的雛形。他正裝作埋頭讀書,再不像以前般見到項少龍便情不自禁、樂極忘形。

項少龍見到小盤這般穩重的樣子,感覺猶如看到長大的兒子般欣慰,又有點希望小盤能依然天真爛漫地撲上來抱著他的失落。項少龍施禮時,小盤起立還禮,同時揮手把陪讀的兩個侍臣支了出去。兩人憑席地坐下後,小盤眼中射出熱烈的光芒,低聲道:「太傅消瘦了!」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太子近況可好!」

小盤點頭道:「甚麼都好!哼!陽泉君竟敢想害死師傅,抵他有此報應!韓人亦不會有多少好日子了。」項少龍心中一痛,聽他說話的語氣,那像個隻有十四五歲的孩子?在這險惡的宮廷中,確實逼他成長許多。如果不是自己的緣故,他該可和趙妮在牧場上奔馬馳騁,享受他這年紀該有的青春了。小盤奇道:「太傅你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時少龍好希望他叫聲「師傅」來聽聽,不過記起是自己禁止他這麼叫的,還有甚麼好怨呢,笑道:「有很多事,將來你自會明白。妳母親與雅姨、倩公主在牧場都很好,叫你不要為她們擔心。」小盤一錯愕,露出思索的神色,知道項少龍是要他安心,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除了項少龍與烏廷芳外,俱已遠離鹹陽,不必擔心有心人查探。項少龍愈來愈感到這未來的絕代霸主確實不簡單,道:「你年紀仍少,最緊要專心學習,充實自己。現在還有沒有像以前般調戲宮女?」

小盤低聲道:「我還怎會做這些無聊事?現在唯一使我不快樂的事,就是沒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賁他也想念著你哩!」說到最後一句時,再次顯露出以前漫無機心的真性情。項少龍想起當日教這兩個未來的霸主猛將練武的情景,心頭不覺一熱,道:「我還須要好好佈置,準備到時大顯身手呢。再讓我多休息半年吧!好嗎?」

小盤忽然兩眼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昨晚我夢到了娘!」項少龍自然知他指的是趙妮,輕拍著他肩頭道:「不要多想,隻要你將來能好好治理秦國,大局底定後,我們就會抽空回來看你的。」

小盤點頭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國,還要統一天下,呂相國便時常這麼教導我。」項少龍笑道:「那就統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個非常有才能的人來匡助你,那人的名字叫李斯,隻要將來能重用他,必可使你成為古往今來,無可比擬的一代霸主。」

小盤把「李斯」唸了好幾遍後,興奮起來道:「太傅將來肯否為我帶兵征伐六國呢?唉!想起可以征戰沙場,我便恨不得可立即長大成人,披上戰袍了。」項少龍失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當上大王的人可不能上戰場去亂來,要讓手下猛將盡情發揮才成。我要回牧場了。不要送我,免惹人懷疑。」想起在宮內滿布線眼的呂不韋,這顧慮絕非多餘。

小盤伸手緊緊抓了他手臂一下,才鬆了開來,點了點頭,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堅強。項少龍看得心中一顫,唉!真不愧是秦始皇哩!才走出門外,兩個宮娥迎了上來道:「太後有請項太傅。」項少龍那有心情去見華陽夫人,更怕她問起陽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從,隻有暗唸琴清,若不是她,太後怎知自己來了?

像上趟般,太後華陽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後宮的主殿見她,參拜坐定後,華陽夫人柔聲道:「項太傅回來得真巧,若遲兩天,我便見不到你了。」不知是否因陽泉君這親弟之喪,使她比起上次見麵時,外貌至少衰老了幾年,仍保著美人胚子的顏容,多添了點滄桑的感覺,看來心境並不愉快。

項少龍訝道:「太後要到那�去?」想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貴的頭飾送給楚國的親人,自己不但沒有為她辦妥,還在紅鬆林丟失了,事後又沒有好好交待。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還那麼看得起自己。華陽夫人滿布著魚尾紋的雙目現出夢幻的神色,輕輕道:「後天我會遷往巴蜀的夏宮,聽說那處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種子撒下去,不用理會都能長成果樹,我老了,再不願見到你爭我奪的情景,找處美麗的地方,過了這風燭殘年的歲月便算了。」

琴清插入道:「巴蜀盆地山清水秀,物產豐饒,先王派李冰為屬守,在那�修建了江堰,把千頃荒地化作良田,太後定會歡喜那地方的。」華陽夫人愛憐地看著琴清,微微道:「那為何又不肯隨我那�去?鹹陽還有甚麼值得你留戀呢?真教人放不下心來。」

琴清美目轉項少龍處,忽地俏臉一紅,垂下頭去,低聲道:「琴清仍未盡教導太子之責,不敢離去。」項少龍既感受著兩人間深摯的感情,又是暗暗心動,難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清戒,對自己動了心?不過細想又覺並非如此,恐怕隻是他自作多情了。

三人各想各的,殿內靜寂寧洽。華陽夫人忽地道:「少龍給我好好照顧清兒,她為人死心眼兒,性格又剛烈,最易開罪人。」琴清抗議地道:「太後!清兒懂照顧自己的了。」

項少龍暗暗叫好,華陽夫人定是看到了點甚麼,才有這充滿暗示和鼓勵性的說話。華陽夫人臉上現出倦容,輕輕道:「不阻太傅回牧場了,清兒代我送太傅一程好嗎?」項少龍忙離座叩辭。琴清陪著他走出殿門,神氣尷尬異常,默默而行,雙方都不知說甚麼話才好。到了太後宮外門處,項少龍施禮道:「琴太傅請留步,有勞相送了。」

琴清臉容冷淡如昔,禮貌地還禮,淡淡道:「太後過於關心琴清,才有那番說話,項太傅不必擺在心上。」項少龍方才躍躍欲試,被她兜頭一桶冷水澆下,心情直落穀底,想起自己才想不要惹她,稍一有機會就色心大起,真是對不起嬌妻們,自嘲苦笑道:「琴太傅多心了,項某現在心情與太後一般看淡,是非成敗轉頭空,榮華富貴終究是浮雲幻夢,太傅放心好了。」言罷大步走了,留下琴清呆在當場,芳心內仍迴蕩著項少龍臨別時充滿看破世情意味的話兒。

雨雪飄飛。項少龍在隱龍別院花園的小亭�,呆看著這入冬後第一次的雪景。嬌柔豐滿的火熱女體,貼背而來,感到芳香盈鼻時,一對纖幼的玉掌蒙上了他
的眼睛,豐軟的香唇貼著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誰?」

這是烏廷芳最愛和他玩的遊戲之一,項少龍探手往後,把美人兒摟到身邊來,笑道:「紀才女想扮芳兒騙我嗎?」粉臉冷得紅噗噗的紀嫣然花枝亂顫地嬌笑道:「扮扮被人騙倒哄我開心都不可以嗎?吝嗇鬼!」

項少龍看著這與自己愛戀日深的美女,心中湧起無盡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後問道:「她們到那�去了?」紀嫣然纏著他粗壯的脖子,嬌吟細細地道:「去看小滕翼學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歡喜哩!」

項少龍想起自己始終不能令諸女有孕,神色一黯時,紀嫣然已道:「項郎不用介懷,天意難測,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樣好了,我們隻要有項郎在旁,便心滿意足了。」項少龍苦笑一下,岔開話題道:「有沒有乾爹的消息?」

紀嫣然道:「三個月前收到他一卷帛書後,再沒有新消息,我才不擔心他老人家哩!四處遊山玩水,都不知多麼愜意。」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了,她說若是兒子,就送了給我們,我們都開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就臨盆生子。」

項少龍感受著與勝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湧起溫暖,暗忖這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誰叫自己這來自另一時空的人,失去了令女子懷孕的能力。紀嫣然道:「想不想知道前線的最新消息?」項少龍吻了她一口後,輕輕道:「說吧!再不說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紀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會故意不說出來,好享受夫郎的恩寵。」項少龍被他挑逗的終忍不住慾火迸發,封住朱唇盡情痛吻,同時上下其手,酥乳豐臀無所不至,弄得紀嫣然袒胸露背,媚相畢露。良久後,這才女始找到機會喘著氣道:「人家來是要告訴你好消息嘛!信陵君到了齊國去,氣得晶後接受燕人割五城求和的協議,然後遣廉頗攻佔了魏地繁陽,你說晶後這是否自取滅亡呢?失了城池,還與魏人開戰。」

紀嫣然續道:「呂不韋當然不放棄這趙魏交惡的機會,立即遣蒙將軍入侵魏境,爭利分肥,攻取了魏國的高都和汲縣兩處地方,可惜他野心過大,同時又命王齡攻打趙人的上黨,硬迫魏趙化千幹戈為玉帛,照我看憑著信陵君的聲望,定可策動六國的另一次合從。」

項少龍不解道:「我始終不明白為何呂不韋這麼急於攻打趙國,當日我回鹹陽時,他還說會同時韓趙用兵,結果隻是攻打趙人,放過了韓國,真令人難解。」紀嫣然笑道:「為何我的夫君忽然變蠢了,這是一石數鳥之計,晶後是韓人,現在趙國大權在握,說不定會與韓國合併,成為一個新的強大王國,呂不韋怎容許有這種事情出現,所以猛攻趙國,務求削弱趙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喪,李牧則在北彊禦匈奴,廉頗又與燕人交戰,此實千載一時的良機,呂不韋怎肯放過。」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的腦筋確及不上紀才女,說不定這還是姬後意思,她和大王最恨趙人,怎也要出這一口氣。」紀嫣然道:「勝利最易沖昏人的頭腦,若讓六國聯手,呂不韋怕要吃個大虧,那時他又會想起項郎的好處了。」

項少龍望往漫天飄舞的雪粉,腦內浮現著六國聯軍大戰秦人的慘烈場麵。冬去春來,每過一天,項少龍便心驚一天,怕聽到莊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據史實,他登基後三年因病辭世,到現在已是頭尾整整三年了。

這天烏應元和烏卓由北彊趕回來,到牧場時找了滕翼、荊俊、蒲布、劉巢、烏果和少龍這批烏家領袖去說話,剛由關中買貨回來的烏廷威,亦有參與這次會議,除了陶方因要留在鹹陽探聽消息外,另外還有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烏家的重要人物可說差不多到齊了。各人都知烏應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要公佈。

在大廳依席次坐好後,門窗都給關了起來,外麵由家將嚴把守著。烏應元這一族之長嘆了一氣口道:「少龍與呂不韋的事,烏卓已告訴了我,少龍切勿怪他,你大哥終須聽我這做家長的話。」烏卓向項少龍作了無可奈何的表情。烏廷威等直係的人均臉色陰沈,顯已風聞此事。

嚴格來說,項少龍、滕翼等仍屬外人,隻是因項少龍入贅烏家,滕翼、荊俊又與烏卓結拜為兄弟,更兼立了大功,故才被視為烏家的人。蒲布、劉巢則是頭領級的家將,身分與烏果相若。

烏應元苦笑道:「我們烏家人強馬壯,又擅於放牧,難免招人妒忌,本以為到大秦後,因著同根同源,可以相安無事,豈知卻遇上呂不韋這外來人,尤可恨者卻是我們對他忠心一片,又為他立了天大功勞,豈知換來的隻是絕情絕義的陷害,若非少龍英雄了得,早已慘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敵者,唯有避之而已矣。」烏應節道:「國之強者,莫如大秦,我們還有甚麼可容身的地方呢?」

烏應恩也道:「就算六國亦沒有人敢收容我,誰都不想給呂不韋找到出兵的藉口。」一直與項少龍嫌隙未消的烏廷威道:「呂不韋針對的,隻是項少龍而非我們烏族,為了大局著想,不若……」

烏應元臉容一沈,怒道:「住嘴!」項少龍與烏卓對望一眼,都感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兩句話的至理。烏廷威仍不知好歹,抗聲道:「我隻是說項少龍可暫時避隱遠方,並不是…….」

烏應元勃然大怒,拍幾怒喝道:「生了你這忘情背義,目光短淺如鼠的兒子,確是我烏應元平生之恥,給我滾出去,若還不懂反思己過,以後族會再沒有你參與的資格。」烏廷威臉色數變,最後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憤然去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沈默。烏應節和烏應恩兩人眉頭深鎖,雖沒有說話,但顯然不大同意烏應元否決烏廷威的提議。項少龍大感心煩,他最大的支持力量來自烏家,若這根基動搖,他再沒有本錢了。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盤這心事未了,定會自動接受離開秦國的提議,但現在當然還不可以這麼做。

烏卓打破僵持的氣氛道:「今趟我和大少爺遠赴北彊,就是要到塞外去探察形勢,發覺那處果然別有天地,沃原千�,不見半片人跡,若我們能到那處開荒經營,定可建立我們的王國,不用再像現在般寄人籬下。仰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烏應恩色變道:「大哥千萬要慎慮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蠻族橫行的地方,一個不好,說不定有滅族之禍。」

烏應元道:「我烏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嬰兒,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唯有立自己的國家,才是長遠之計,趁現在諸國爭雄,無力北顧,正是創不朽之業的最佳時機,何況我們有項少龍、滕翼如此猛將,誰敢來惹我們呢?」烏應節道:「建族立國,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還是從長計議好了,現在大王王後都對少龍恩寵之極,呂不韋應仍不敢公然對付我們。」

烏應元容色稍緩,微笑道:「我並沒有說現在就走,今趟到北彊去,曾和少龍的四弟王剪見麵,坦誠告知了他我們的情況。王剪乃情深義重的人,表示隻要他一天鎮守北彊,定會全力支援我們。居安思危,我們便用幾年時間,到塞外找尋靈秀之地,先紮下根基,到將來形勢有變時,亦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無門。束手待斃了。」烏應節道:「不若就請少龍去主持此事,那就更為妥當了。」

滕翼等無不心中暗嘆,說到底,除烏應元這眼光遠大的人外,其他烏係族長,均是隻圖逸樂之輩,捨不得離開大秦這豐饒富足的國家。烏應元臉色一沈道:「那豈非明著告訴呂不韋我們不滿此地嗎?若撕破了臉皮,沒有少龍在,我烏家豈非要任人宰割。」

烏卓插入道:「創業總是艱難的事,但一旦確立根基,將可百世不衰,我們現在雖似是不得已而為之,但說不定可因禍得福。到塞外開荒一責,就交由我去辦,憑著我們幾位兄弟一手訓練出來的一千烏家軍,縱橫域外雖仍嫌力薄,自保卻是有餘,各位放心好了。」

烏應元斷然道:「這事就此決定,再不要三心兩意,但須保持高度機密,不可洩出去,否則必以家法處置,絕不輕饒。」轉向烏卓道:「你去告誡那個畜牲,著他守秘密,否則休說我烏應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門聲響,一名家將進來道:「呂相國召見姑爺!」眾人齊感愕然。呂不韋為何要找項少龍呢?

第十二章 兩全其美

項少龍、滕翼、荊俊偕同十八鐵衛,返回鹹陽後,立即趕往相國,途中遇上數十名秦兵,護著一輛馬車在前方緩緩而行。項少龍不知車內是那個大臣,不敢無禮搶道,惟有跟在後方,以同等速度前進。前方帶頭的秦兵忽地一聲令下,馬車隊避往一旁,還招手讓他們先行。項滕兩人心中大訝,究竟誰人如此客氣有禮,偏是簾幕低垂,看不到車內情形。

荊俊最是好事,找著隊尾的秦兵打聽,馳上來低聲道:「是鹹陽第一美人寡婦清!」項少龍回頭望去,心中湧起一種奇妙的感覺。項少龍很想先碰上圖先,先探聽呂不韋找他何事,卻是事與願違。

在書齌見到呂不韋時,這個正權傾大秦的人物道:「少龍你為何如此莽撞,未向我請示,竟向大王提議任徐先這不識時務的傢夥任左丞相,破壞了我的大計,難道我走開一陣子都不行嗎?」項少龍早知此瞞他不過,心中早有說辭,微笑道:「那時大王要立即決定人選,相國又不知何時歸來,可是少龍這提議卻是絕對為了呂相著想,隻有讓秦人分享權力,才能顯出呂相胸懷廣闊,不是任用私人之輩。這麼一來,秦廷誰還敢說呂相閒話呢?」

呂不韋微一錯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凝神看了他好一會後,才道:「少龍推辭了這僅次於我的職位,是否亦為了這理由呢?」項少龍知他給自己說得有點相信,忙肯定地點頭道:「呂相對我們烏家恩重如山,個人榮辱算得甚麼呢?」

呂不韋望往屋頂的橫樑,似乎有點兒感動,忽然道:「我有三個女兒,最少的叫呂娘蓉,就把她配與你吧!」驀地�,項少龍麵對著一生人中最艱難的決定。隻要他肯點頭,呂不韋將視他為自己人,可讓他輕易捱到小盤二十一歲行加冕大禮,正式成為秦國之君後,再掉轉槍頭對付這奸人,烏家也可保平安無事。但亦隻是這一點頭,他便要乖乖做這大仇人的走狗,還加上呂娘蓉這沈重的心理負擔,對深悉內情的紀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

呂不韋乃這時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絕不會做賠本生意。現在既除去了以陽泉君為首的反對黨,項少龍又得秦王秦後寵愛,除之不得,遂收為己用。這招之為婿的方法,確是高明的一著。項少龍暗地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呂相請收回成命,少龍現已妻妾成群,隻想早日退隱山林,怕耽誤了小姐的終生。」

呂不韋立時色變,正要迫他時,急密的敲門聲傳來,一名家將滾進來伏地跪稟道:「相爺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領燕、趙、韓、魏五國聯軍,大破我軍於大河之西,蒙大將軍敗返函穀關,聯軍正兵臨關外。」這句話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忘了僵持著的事,臉臉相覷。呂不韋跳了起來,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立即進宮晉宮見大王。」

看著他的背影,項少龍記起紀嫣然的預言,想不到竟然應驗了,也使他避開了與呂不韋立即撕破臉皮的機會。項少龍和滕翼等離開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機臨頭的時刻,不顧而去,便往烏府馳去,好留在鹹陽等候消息。剛踏入門口,陶方迎了上來,神情古怪道:「有個自稱是少龍故交的漢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會回來呢?」

項少龍心中大訝,獨自到偏廳去見這不速之客。那人帶著遮陽的竹帽,背門而坐,身量高頎,透著一種神秘的味道。背影確有些眼熟,卻怎也想不起是何人。那人聽到足音,仍沒有回頭。項少龍在他的對麵坐下,入目是滿腮的鬚髯,卻看不到被竹帽遮著的雙眼。他正要詢問時,這怪人緩緩挪開竹笠。項少龍大吃一驚,駭然道:「君上!」

龍陽君雖以鬚髯掩飾了「如花玉容」,眉毛亦加濃了,可是那對招牌鳳目,仍使項少龍一眼便認了他出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後,龍陽君微微一笑道:「董兄果是惦念舊情的人,沒有捨棄故人。」項少龍若笑道:「終瞞你不過。」

龍陽君從容道:「董馬癡怎會這麼不明不白地輕易死掉,項少龍更不會完全沒出過手便溜回鹹陽,我還特別派人到楚國印證此事,剛好真的董馬癡全族被夷狄殺害,別人或會以為那是疑兵之計,但我卻知道真的董馬癡確已死了。假的董馬癡仍在鹹陽風流快活。」項少龍道:「君上知道信陵君率六國聯軍正往秦國而來?」龍陽君道:「怎會不知道呢?我正因秦軍敗北,才要匆匆趕來。」

項少龍沈聲道:「君上來此,有何貴幹呢?」龍陽君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被軟禁在鹹陽作質子的敝國太子增,今次秦兵大敗,秦人必會遷怒於他,要殺之洩憤。我們大王最愛此子,奴家惟有冒死營救。」

項少龍這才想起戰敗國求和時,都以王族的人作質子為抵押品,秦國戰無不勝,可能各國都有人質在鹹陽。不禁頭痛起來,道:「君上想我項少龍怎樣幫忙?」龍陽君道:「現在秦君和呂不韋均對項兄寵信有加,隻要項兄能美言兩句,說不定可保太子增一命。」

項少龍斷然道:「君上放心,衝著我們的交情,我怎也會盡力而為。」口上雖是這麼說,但想起呂不韋愈來愈明顯的專橫暴戾,實在半分把握都沒有。龍陽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謝時,陶方進來道:「大王召少龍入宮議事。」

項少龍長身而起,改口道:「龍兄就請留在這�,等候消息吧。」又向陶方說了幾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話後,匆匆入宮去了。

秦宮的宮衛統領安穀傒破天荒首次在宮門候他,把他領往後宮莊襄王處理公務的內廷去,態度頗為客氣,使他有點受寵若驚。這安穀傒高俊威武,年紀在二十五、六間,雖非嬴姓,卻是王族的人。能當得上禁軍大頭領的,都多少和王室有點血緣關係,在忠誠方麵無可置疑,以呂不韋的呼風喚雨,亦不能使手下打進這係統去,否則就可操縱秦君的生死了。

這安穀傒對項少龍頗有惺惺相惜之意,到了內廷宏偉的宮闕外時,忽地低聲道:「項太傅一力舉薦徐將軍當左丞相,我們禁衛軍都非常感激。」項少龍呆了一呆,這才明白其中的變化。徐先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卻受到呂不韋的排擠,項少龍把他推介上去,自然贏得軍方的好感。

兩人步上長階,守衛立正敬禮,令項少龍亦感風光起來,這種虛榮感確是令人迷醉。安穀傒把他送至此處,著守衛推開大門,讓他進入。才踏入殿內,項少龍便嚇了一跳。隻見莊襄王高踞大殿盡端兩層台階之上的龍座處,階下左右分立著五、六名文臣大將。右邊居首的當然是右丞相呂不韋,左邊是硬漢徐先,其他的人�,他隻認得大將王陵、關中君蔡澤、將軍杜壁,都是在與王剪比武時見過麵的,這三人均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說官職身分非同小可。

項少龍依禮趨前跪拜。莊襄王見到他便心生歡喜,道:「項太傅平身!」項少龍起來後,呂不韋搶著為他引介諸人,當然是要向眾人表示項少龍是他的心腹。他認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為軍方要人,與王齕、徐先在軍方有著同等級的資歷。蔡澤則是呂不韋任前的右丞相,為人麵麵俱圓,故雖被呂不韋擠了下來,仍受重用。

至於其他五人,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就是與王齕和徐先並稱西秦三虎將之一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紀在五十許間,長著把長鬚,眉濃髮粗,眼若銅鈴,身子仍極硬朗,見到項少龍,灼灼的目光打量著他,神態頗不友善。另四人分別為左監侯王綰,右監侯賈公成、雲陽君贏傲和義渠君贏樓,後兩人都是王族直係的人,有食邑封地。

這些人個個表情木然,大多對項少龍表現出頗為冷淡的態度,竟連理應感激他的徐先亦不例外,隻有蔡澤和王綰仍算客氣。這緊急會議雲集了鹹陽最高層的大臣名將,可見形勢是多麼危急。秦人最忌就是東方諸國的合從,而今次信陵君隻憑五國之力,便大敗秦軍,可見秦人的恐懼,是絕對有根據的。

項少龍自知身分,退到呂不韋那列的末席,學眾臣將般肅手恭立。莊襄王仍像平時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柔聲道:「少龍可知寡人急召卿來,所為何事?」項少龍心叫不妙。這個軍事會議開了至少兩個時辰,應已得出應付眼前困局之法,這麼召自己前來,不用說是極可能要派自己領軍去應付五國聯軍。

由此可見呂不韋表麵雖權傾大秦,但在軍中勢力仍然非常淺薄,蒙驁兵敗,除他項少龍便無可用之將。自己雖曾展示出軍事的天份,始終未曾統率過以十萬計的大軍,與敵對決沙場,難怪與會諸人均有不滿的表情。項少龍恭敬道:「請恕微臣愚魯!」徐先道:「大王請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賈公成等紛紛附和,都是勸莊襄王勿要倉卒決定。將軍杜壁更道:「五國聯軍銳氣方殷,若棄函穀關之險,妄然出戰,一旦敗北,恐函穀關也不能保,那時聯軍長驅直進,大秦基業怕要毀於一旦,此刻實宜守不宜攻。」呂不韋臉色陰沈之極,冷冷道:「我們今趟之敗,實因敵人來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此次既有備而戰,將完全是另一番情況了。」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謀的人,當年曾破我軍於邯鄲城外,前車可鑑,右相國怎可說得這麼容易。」徐先介麵道:「我軍新敗,銳氣已挫,縱是孫武復生,怕亦要暫且收歛,大王請三思。」這已是他第二趟請莊襄王三思,可知他反對得多麼激烈。

呂不韋不悅道:「太原郡、三川郡、上黨郡關係我大秦係霸業的盛衰,若任由無忌小兒陳兵關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長我消,更是不利,大王請明察。」莊襄王斷然道:「寡人意已決,就任命…….」

在這決定性的時刻,殿外門官唱道:「魏國太子增到!」呂不韋冷然道:「不殺此人,難消我心頭恨!」

莊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進來時,項少龍大駭撲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請聽微臣一言。」包括莊襄王和呂不韋在內,眾人無驚地看著跪伏地上的項少龍。事實上連項少龍也不知自己應該說些甚麼話,隻知若讓太子增進殿,被莊襄王下以處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負龍陽君所托了。他和龍陽君的關係非常複雜,可是隻要他開口請求,便感到必須為他辦到。隻衝著他曾護著自己與趙雅,就義不容辭了。

莊襄王訝道:「少龍想說甚麼呢?」項少龍心中叫苦時,腦際靈光一閃道:「微臣剛才聽到的,無論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風險,所以想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讓大王不費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穀關之危。」

眾人大訝,都不知他有何妙法。莊襄王對他最有信心,所以才會同意呂不韋薦他領軍出征之議,欣然道:「快說出給寡人參詳。」項少龍道:「今次五國之所以能合成功,兵臨關下,關鍵處全繫於無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聯軍之圍不戰自解,太原三郡亦可保安然。」

眾人無不點頭。連呂不韋都恨不得他有兩全其美之法,他雖一力主戰,其實是作孤注一擲,如若再敗,就算仍能守住函穀關,他的地位亦將不保了。項少龍道:「當日微臣曾到大樑……」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殺安釐王一說出來,然後道:「隻要微臣把此事告訴太子增,讓他回國說與魏王知道,魏王必心生懼意,怕魏無忌凱旋而歸時,乘勢奪其王位,在這情況下,當會把魏無忌召返國內,奪其兵權,如此聯軍之圍,不攻自破。」

眾人均聽得不住點頭稱許。信陵君魏無忌與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當年信陵君盜虎符救趙後,便要滯留邯鄲,不敢回魏,隻因秦人攻魏,安釐迫不得已,才央信陵君回去,若說安釐不忌信陵君,是沒人肯相信的。秦人亦愛用反間之計。白起攻長平,就以反間之計,中傷廉頗,使孝成王以趙括代廉頗,招來了長平慘敗。小小一個反間計,有時比千軍萬馬還要厲害。

徐先皺眉道:「項太傅這提議精采之極,可是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這樣明著放魏增回去說出這番話來,那豈非誰都知道我們在用反間計嗎?」杜壁也道:「這計雖好,卻很難奏效。」

項少龍一點不奇怪這杜壁為何特別針對他,因他一向屬於擁秦王次子成蟜的陣營,隻不知是否他身分崇高,並不因陽泉君一事受到株連。以呂不韋趕盡殺絕的手段,當然不會因心軟而放過他,可知此人定有憑恃。

項少龍道:「三天前,魏國的龍陽君派人來遊說微臣,希望微臣能為太子增美言兩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賣個人情,與龍陽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離鹹陽,同時又把信陵君之事詐作無意中洩露與他知道,這反間之計,便可望成功了。」莊襄王讚嘆道:「少龍果不負期望,此計妙絕,就如你所說,由你全權去辦。」

徐先等最緊要就是不用出關與敵硬拼,呂不韋亦樂得不用冒險,於是皆大歡喜,轉而商量如何令太子增不起心的妙計。一切商量妥當後,莊襄王把太子增召了進來,痛斥一頓後,呂不韋便提議把他處決。太子增嚇得臉青唇白,軟倒地上時,項少龍出而求情,力數信陵君的不是,順勢在莊襄王詢問下,把信陵君當日的陰謀說出來。最後當然饒了太子增的小命,隻令他不準踏出質子府半步,聽候處置。

莊襄王和呂不韋仍留在內廷商議時,項少龍藉口要聯絡龍陽君的人,與其他大臣一起離開內廷。諸人對他的態度大為改善,隻有那杜壁在眾人讚賞項少龍時,一言不發便走了。鹿公、徐先兩人扯著項少龍一道離去。鹿公忽道:「你為何會向大王舉薦徐大將軍呢?」項少龍想到這老將如此坦白,有點尷尬地道:「隻因為徐將軍乃不畏權勢的好漢子,就是這樣了。」

徐先肅容道:「項少龍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我徐先至少學不到太傅視功名權位如浮雲的胸襟,當日隻要你一點頭,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今天你若肯點頭,現在已是三軍之帥了。」忽然間,項少龍知道自己贏得了軍方人士的尊敬,此事突口其來,教他難以相信。快要來到停放車馬的外廣場時,一個宮娥跪倒道旁,道:「項太傅請留一步說話。」

徐先兩人均知他與王後太子關係密切,還以為王後來召他,兩人表示了要約一晚和他宴會共歡後,先一步走了。項少龍也當是朱姬派來截著他的,心中苦笑時,宮娥遞上一個精緻的漆盒,立即告退。項少龍打開漆盒,芳香撲鼻而來,盒內有張摺疊得很有心思的絲箋,打開一看,上麵疏密有致地布著幾行秀麗瀟灑的秦棣字體,下麵署名琴清。他又驚又喜,還以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到看完時,才知琴清想約紀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幾日,禁不住有點失望,心情矛盾之極。

到與滕翼等會合後,腦海中仍浮動著她風姿優雅,談吐溫嫻的花容玉貌。回到烏府,立即到上房找龍陽君。龍陽君聽他把整件事和盤說出後,訝道:「既是反間之計,為何卻要說出來給我聽呢?」項少龍聳肩道:「君上這麼信任我,我怎忍心騙你呢。」

龍陽君道:「信陵君想刺殺大王,是否確有其事?」項少龍點頭道:「這倒是不假。」

龍陽君道:「那就成了。你雖說反間計,但卻極有可能發生,秦人既閉關不出,信陵君遲早要無功而退,遲些早點,亦沒有分別,經此一役後,天下應有一段平靜的日子,目下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樑去,少龍你定要做得似模似樣,那你我都可立個大功了。」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龍陽君一向與信陵君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定放過。

項少龍在大樑與趙倩被信陵君追殺逃亡,他恨不得捅他兩劍。龍陽君何等精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放心吧,無忌公子名震六國,大王怎也不敢處死他,且亦非那麼容易,隻會奪他兵權,讓他投閒置散。」項少龍放下心事,與龍陽君商量了行動的細節後,就在當夜「無驚無險」地由龍陽君和他的人一手包辦,把太子增救出鹹陽,還擁有過關的正式文書,逃返魏國去。

項少龍為了躲避呂不韋重提婚事,連夜溜回牧場。他的心情開朗起來,開始與三位嬌妻和田氏姊妹兩婢回復以前有說有笑的歡樂日子。善蘭瓜熟蒂落,產下一子,如言贈了給項少龍,更是喜上加喜。在充盈著歡樂氣氛的時刻�,牧場忽來了個不速之客,赫然是圖先。這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後嘆氣道:「今次糟了!」

《尋秦記》卷十一終


《尋秦記》卷十二

第一章 內憂外患

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忖以圖先這麼沈穩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可,忙追問其詳。圖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呂不韋,談了足有兩個時辰,事後呂不韋吩咐呂雄和我派人監視你的動靜,還大發脾氣,臭罵了你一頓,說你不識�舉,又舉薦徐先作左丞相,看來令舅對你必然沒有甚麼好說話。」今趟輪到項少龍臉青脣白,忙使人把嶽父烏應元和滕翼請來,說出了這件事的內情。

烏應元拍桌大罵道:「這忤逆子竟敢出賣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處死。」滕翼的臉色亦變得非常難看,若呂不韋有心對付他們,確是非常頭痛的事。圖先道:「究竟廷威少爺向呂不韋說了甚麼話呢?假若呂不韋知道了整件事情,應該會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處死,不會像現在般仍著我為他辦事。」

烏應元整個人像忽然蒼老了近十年,頹然嘆道:「幸好我早防了他們一手,隻說呂不韋這人表麵看來豁達大度,其實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現在少龍得大王王後愛寵,恐會招他之忌,所以必須早作防範,預好退路。至於細節,卻沒有告訴他們。」滕翼沈聲道:「我看廷威少爺仍沒有這麼大膽,此事或有族內其他長輩支持,所以未調查清楚,切勿輕舉妄動。」

圖先點頭道:「滕兄說得對,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爺,必會驚動呂不韋,那他就知有內奸了。」烏應元再嘆了一口氣,目泛淚光。烏廷威畢竟是他親生骨肉,那能不傷心欲絕。圖先續道:「以呂不韋的精明,見少龍你出使不成回來之後,立即退隱牧場,又準備後路,必然猜到給你識破了他的陰謀。此事若洩漏出來,對他的影響非同小可,他絕不會放過你們。」

烏應元拭掉眼淚,冷哼道:「現在秦廷上下都對少龍另眼相看,我們烏家牧場又做得有聲有色,他能拿我們怎樣?」圖先道:「新近呂不韋招納了一位著名劍手,與以前被少龍殺死的連晉同屬衛人,聽說兩人還有師兄弟的關係。此人叫管中邪,生得比少龍和滕兄還要粗壯,論氣力可比得上囂魏牟,劍法騎術則猶有過之,有以一當百之勇。人又陰沈多智,現在成了呂不韋的心腹,負責為他訓練家將,使呂不韋更是實力倍增,此人絕不可小覷。」

滕翼和項少龍均感頭皮發麻,若此人比囂魏牟更厲害,恐怕他們都不是對手。當日之所以能殺死囂魏牟,皆因先用計射了他一箭,否則勝負仍是難以預料。烏應元道:「圖管家和他交過了手嗎?」圖先苦笑道:「和他玩過幾下子,雖沒有分出勝負,但圖某自知遠及不上他,否則那會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無不動容。要知呂府芸芸家將中,圖先一向以劍術稱冠,假若連他也自認遠及不上這個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滕翼道:「呂不韋既得此人,說不定會在宴會的場合藉表演劍法為名,迫少龍動手,再以失手為藉口,殺害少龍。那既非私鬥,秦人在宴會比武又視同家常便飯,既成事實後,恐大王亦難以怪他。」

烏應元倒對項少龍充滿信心,這當然是他不知囂魏牟的厲害。冷笑道:「少龍是那麼容易殺死的嗎?不過以後出入倒要小心點。」項少龍暗忖一日未和呂不韋正式翻臉,很多事都是避無可避,嘆道:「呂不韋四處招攬人材,還有甚麼其他像樣的人物?」

圖先道:「論文的有個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極高,見聞廣博;但心術極壞,使人假扮陽泉君偷襲你們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這人的壞心腸。他又對醫藥之道極有心得,先王之死,應是由他下手配製毒藥。」滕翼皺眉道:「這事連你也不知道嗎?」

圖先嘆道:「莫傲娶了呂雄的妹子,可算是呂不韋的親族。這種天大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的族人外,連我這跟了他十多年的親信也瞞著,如今還設法削掉我的人呢,唉!」說到最後,露出了傷痛悵惘的心情。烏應元忍不住道:「圖管家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圖先臉容深沈下來,咬牙切齒的道:「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我怎也要看著他如何收場。幸好我尚對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隻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識穿了他的陰謀,他仍不會對付我,表麵上,他怎也要擺出重情重義的虛偽樣子。」項少龍陪著他嘆了一口氣道:「剛才你說文的有這莫傲,那武的還有甚麼人?」

圖先道:「還有三個人,雖遠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他們就是魯殘、周子桓和嫪毒。」項少龍劇震道:「嫪毒?」

三人同時大訝的瞪著他。圖先奇道:「你認識他嗎?他雖是趙人,但三年前早離趙四處碰機會,後來在韓國勾引了韓闖的愛妾,被韓闖派人追殺,才被迫溜了來鹹陽。少龍理應沒有機會和他碰過頭。」項少龍是有口難言,在秦始皇那齣電影裡,嫪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後,脫離呂不韋的控製,幹擾朝政,密謀造反。這些事怎能對他們說呢?苦笑道:「沒有甚麼?隻是這人的名字很怪吧了!」

三人仍懷疑地看著他。項少龍攤著手道:「說實在的,不知為何我聽到這人的名字就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嘿!這是個甚麼樣的人呢?」他這麼說,三人反而可以接受,無不心生寒意。滕翼本是一無所懼的人,但現在有了嬌妻愛兒,心情自是迥然有異。

圖先沈吟片晌道:「嫪毒這人很工心計,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呂不韋歡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樹臨風,婦人小姐見到他,就像餓蟻見到了蜜糖。在鹹陽裡,他是青樓姑娘最歡迎的人。」頓了頓又道:「據說他天賦異稟,晚晚床笫征戰亦不會力不從心,曾有連禦十女的紀錄。呂不韋就是最愛利用他這專長,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聽消息。哼!這人是天生無情無義的人,也不知誤了多少良家婦女的終身,若不是有呂不韋護著他,早給人殺了。」

四人沈默下來。呂不韋招攬的人裡,有著不少這類「奇人異士」,若和他公然對抗,確非一件愉快的事。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圖管家這樣來找我們,不怕呂不韋起疑心嗎?」圖先道:「今次我實是奉他之命而來,邀請少龍三天後到鹹陽相府赴宴。至於他為何宴請少龍,我卻不知道了,看來都不會是甚麼好事。烏大爺卻不在被請之列。」

項少龍想起呂不韋迫婚的事,嘆了一口氣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走著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烏應元道:「外憂雖可怕,內患更可慮。若不痛下決心,清理門戶,將來吃了大虧,那才要後悔莫及呢。」

圖先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更不可讓廷威少爺知道事情敗露,甚至不妨反過來利用他製造假像,瞞騙呂不韋。」轉向項少龍道:「呂不韋是我所見過最擅玩弄陰謀手段的人,鹹陽內現在唯一能與他周旋的,就隻有你項少龍一人。你們烏家有廷威少爺這內憂,相府內亦有我圖先,就讓我們來與他分個高低好了。」

項少龍回復了冷靜,微笑道:「多餘話我不說了,隻要我項少龍有一口氣在,終會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他們討回公道的。」

項少龍回到後院,烏廷芳、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兒為樂。項少龍雖心情大壞,仍抱起由紀嫣然取名寶兒的兒子,逗弄了一會,看到眾女這麼興高采烈,想起危難隨時臨身,不禁百感交集。紀嫣然慧質蘭心,看出他的不安,把他拉到一旁追問原因。

項少龍把烏廷威的事說了出來,同時道﹕「最緊要提醒廷芳,假若這小子問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紀嫣然沈吟片晌後,道﹕「我倒想到一個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洩露出另一種假像,廷威必會深信不疑,還會搶著把事情告訴呂不韋,說不定我們可把他騙倒哩!」

項少龍苦惱地道﹕「但有甚麼謊話,可解釋我們要到塞外去避開呂不韋呢﹖」紀嫣然道﹕「呂雄就是個可資利用的人,隻要我們說猜到呂雄和陽泉君的人暗通消息,因而懷疑是呂不韋在暗中唆使,那呂不韋最害怕的事,便沒有洩露出來。因為呂不韋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襲者根本不是陽泉君的人。」

項少龍喜得在紀嫣然臉蛋吻了一口,讚道﹕「就這麼辦!有你這女諸葛為我籌劃,還用擔心甚麼呢﹖」紀嫣然愕然道﹕「甚麼是女諸葛﹖」

項少龍這才知說漏了口,諸葛亮是三國的人,要幾百年後才出世,紀才女當然不知道。幸好這時趙致走了過來,怨道﹕「柔姊真教人擔心,這麼久都不託人捎個信來,蘭姊更怪她不來看她哩!」項少龍想起善柔,剛因紀嫣然的妙計而稍為放下的心情,又沈重起來。

安慰了趙致兩句後,項少龍對紀嫣然道﹕「明天我們回鹹陽,琴清不是約你去她家小住嗎﹖我可順道送你去。」紀嫣然含笑答應,過去把烏廷芳拉往內軒,當然是要藉她進行計劃。項少龍不忍見烏廷芳驚悉乃兄的壞事而傷心的樣子,溜了去找滕翼練劍。為了將來的危難,他必須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中。在這戰爭的年代裡,智計劍術,缺一不可。這未來十年,將會是非常難熬的悠久歲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鹹陽時,才發覺烏應元病倒了。項少龍這嶽丈一向身體壯健,絕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給不肖子烏廷威氣出來的。項少龍囑咐了烏廷芳好好侍奉他後,憂心忡忡的和紀嫣然、滕翼、荊俊及十多個精兵團頂尖好手組成的鐵衛,趕往鹹陽。

烏卓和一千子弟兵,離開牧場足有個多月了,仍未有任何資訊傳回來,不過既有王剪照顧他們,項少龍亦不用擔心。次日清晨,進了城門,項少龍忍著了見琴清的欲望,遣非常樂意的荊俊負責把紀嫣然送往在王宮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己則和滕翼返回烏府。剛踏入府門,見到烏廷威和陶方不知為甚麼事爭執著,烏廷威見項滕兩人來到,冷冷打了個招呼,怒沖沖的走了。

陶方搖頭嘆了一口氣道﹕「真拿他沒法!」三人坐下後,陶方道﹕「他前天才向我要了五錠黃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給他五錠,我給他沒要緊,但大爺責怪下來時,誰負那責任。哼!聽說他最近幾個月迷上了醉風樓的婊子單美美,難怪揮金如土。冤大頭永遠是冤大頭,他拿金子給人,人家卻拿金子去貼小白臉。」

項少龍想不到這類情況古今如一,順口問道﹕「那個小白臉有這種本事,竟可讓青樓的紅阿姑倒貼他呢﹖」陶方不屑道﹕「還不是呂相府的嫪哥兒,他自誇若用那條傢夥來當輪軸,可繞室三匝而不墜,你們相信嗎﹖」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都感覺內有別情。前者沈聲道﹕「是嫪毒嗎﹖」陶方愕然道﹕「你也聽過他嗎﹖」

陶方仍未知烏廷威出賣家族的事,項少龍藉這機會說了出來。陶方聽得臉色連變,嘆道﹕「我早猜到有這情況發生了。自少龍你來烏家後,一直把這個自視甚高的忤逆子壓著,他怎會服氣。而且鹹陽這麼熱鬧繁華,要他離開前往塞外捱苦,那更甚於要了他的命。」滕翼道﹕「看來呂不韋一直在利用著他,否則嫪毒不會通過那單美美來操縱烏廷威。我們要提高十二個精神,假設呂不韋害死烏爺,家業將名正言順落在這不肖子手裡,加上其他長輩的支持,我們還怎能在烏家下去呢﹖」

陶方臉色倏地轉白,顫聲道﹕「少爺不致這麼大膽吧!」項少龍冷哼道﹕「色迷心竅,再加利慾薰心,他甚麼事做不出來。單是向呂不韋洩漏秘密,和實質的殺父沒有甚麼分別了。」

滕翼一震道﹕「記不記得圖先曾提過的莫傲,最擅用藥,害死了人,事後甚麼都查不到,這一手不可不防呢。」陶方的臉色更難看了,站了起來,道﹕「讓我回牧場一趟,和大少爺談個清楚。」

項少龍點頭道﹕「嶽丈正染恙臥榻,你順便去看看他也好。」陶方與烏應元主僕情深,聞言匆匆去了。他剛出門,王宮有內侍來到,傳項少龍入宮見駕。項少龍連那盞茶都未有機會喝完,立即匆匆入宮去了。

才到王宮,禁衛統領安穀傒迎上來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場找你,聽得太傅來了鹹陽,倒省了不少時間。」項少龍訝道﹕「甚麼事找得我那麼急呢﹖」

安穀傒湊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項少龍才記起此事,暗忖今趟信陵君有難了。安穀傒又道﹕「太傅謁見大王後,請隨末將到太子宮走一轉,李廷尉希望能和太傅敘舊呢。」

項少龍把李廷尉在心中唸了幾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見他哩!安統領現在一定和他相當廝熟了。」安穀傒領著他踏上通往內廷的長廊,微笑道﹕「李先生胸懷經世之學,不但我們尊敬他,大王、王後和太子都佩服他的識見。」

項少龍心中暗笑,自己可說這時代最有「遠見」的人,由他推薦的人怎錯得了。李斯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將來那能坐上秦國第二把交椅的位置。這小子最管用的就是法家之學,與商鞅一脈相乘,自然對正秦人的脾胃。廷尉雖職位低微,卻是太子的近臣,隻要有真材實學,又懂逢迎小盤,將來飛黃騰達,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際,到了內廷的宏偉殿門前。登上長,踏入殿內,莊襄王充滿歡欣的聲音傳來道﹕「少龍快來,今趟你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勞,寡人定要重重賞你。」項少龍朝殿內望去,隻見除了呂不韋和徐先這兩大丞相外,鹿公、賈公成、蔡澤、嬴樓、嬴傲、王陵等上次見過的原班權臣大將全來了,隻欠了一個對他態度惡劣的大將杜壁。他忙趨前在龍廷前跪下,道﹕「為大秦盡力,乃微臣份內之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莊襄王笑道﹕「快起來!如此不動幹戈,便化解了破關之危,最合寡人心意。」項少龍起來後,偷望了呂不韋一眼,隻見他眼內殺機一閃即沒後,堆起笑容道﹕「少龍就是這麼居功不驕的人,不過少龍尚無軍功,大王異日可差他帶兵出征,凱旋歸來時,再論功行賞,不是更名正言順嗎﹖」

這時項少龍退至末位,正咀嚼著呂不韋剛才眼神透露出的殺意,暗忖明天相府宴會時,定要小心點才成,否則說不定真會給呂不韋借比試為名,活生生宰掉了。不過剛才莊襄王說者無心的一番話,正顯示出他不喜妄動幹戈的和平性格,實與呂不韋的野心背道而馳。隻聽鹿公嗬嗬笑道﹕「右相的想法未免不懂變通了,不費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國更難再堅持,這還不是立了軍功嗎﹖」

莊襄王開懷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還有何提議﹖」此刻隻要不是聾的或盲的,均知莊襄王對項少龍萬分恩寵,誰敢反對﹖商議了一番後,決定策封項少龍為禦前都統兼太子太傅,與安穀傒同級,假設秦王禦駕親征,他和安穀傒便是傍侍左右的親衛將了,但目前仍隻是個虛銜,沒有領兵的實權。眾人紛紛向他道賀。

在這情況下,項少龍可說推可無推,同時也知道,莊襄王的恩寵,進一步把他推向與呂不韋鬥爭的路上。以前就算對著趙穆這麼強橫的敵人,他也沒有半丁點懼意。可是隻要想起歷史上清楚寫著莊襄王死後那十年的光景,呂不韋一直權傾朝野,無人敢與其爭鋒,又自己不知會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頭皮發麻,苦惱難解。這就是知道部分命運的壞處了。

又暢談一番後,莊襄王特別囑咐項少龍今晚要和他共餐,才欣然離去,返回後宮歇息。項少龍更是心中叫苦,因為莊襄王並沒有邀請呂不韋,擺明今趟的功勞,是全歸他項少龍一個人的。不過他也沒有辦法,和呂不韋虛與委蛇一番後,往見李斯。李斯搬到了太子宮旁的客舍居住,見到項少龍,露出曾共患難的真誠笑意,謝過安穀傒後,把他領進客舍的小廳堂去。

項少龍見他一洗昔日倒楣之氣,脫胎換骨般神采飛揚,代他高興道﹕「李兄在這裡的生活定是非常寫意了。」李斯笑道﹕「全賴項兄提攜,這裡和相府,可說是兩個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裡去,情願死掉算了。」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過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擠侮辱的那類不愉快事件。

這時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後,才返回內堂。項少龍見她秀色可餐,質素極佳,禁不住多看了兩眼。李斯壓低聲音道﹕「這是政太子給我的見麵禮,還不錯吧!」項少龍聽得心生感觸,想當年小盤調戲婢女,被母親趙妮責怪,現在則隨手送出美女。不過這小子尚算聽教聽話,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還懂得以手段籠絡人,真不簡單。忍不住問道﹕「李兄認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聲道﹕「太子胸懷經世之誌,觀察敏銳,學習的能力又高,將來必是一統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實拜項兄之賜。」今趟輪到項少龍對李斯肅然起敬了。他對小盤這未來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他從史書預知結果。可是李斯單憑眼光,看出小盤異日非是池中之物,當然比他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對象卻是項少龍而非小盤,正容道﹕「前天我陪太子讀書時,大王和王後來探太子,說起項兄曾提議一統天下後,外則連築各國長城,內則統一幣製、立郡縣、開驛道、闢運河,使書同文、行同軌,確是高瞻遠矚,李斯佩服得五體投地。」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唸」出來的一番話,莊襄王竟拿來作對小盤的教材,異日小盤奉行不誤時,豈不是自己拿歷史來反影響了歷史,這筆糊塗賬該怎麼算呢﹖

真正的謙遜了幾句後,李斯向項少龍問起了呂不韋的動靜。項少龍說了後,李斯道﹕「項兄不用擔心,照我看大王對呂不韋的大動幹戈,又惹得五國聯軍兵臨關下,已開始頗有微言,這大奸賊風光的日子怕不會太長久了。」項少龍心中暗嘆,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莊襄王命不久矣。誠懇地道﹕「老天爺並不是每事都能如人所願,將來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李兄隻須記著盡力輔助太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理會。」

李斯不悅道﹕「項兄當我李斯是甚麼人,既是肝膽相照的朋友,自當禍福與共,以後李斯再不想聽到這種話了。」項少龍苦笑時,小盤差人召他去見。兩人均感相聚的時間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別了。項少龍雖樹立了很多敵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第二章 秦王歸天

小盤負手立在窗漏前,看著黃昏下外麵禦園的冬景,自有一種威淩天下的氣度,內侍報上項少龍來臨,退了出去後,淡然道﹕「太傅請到我身旁來!」項少龍感到他愈來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後處站定,陪他一起看著園外殘冬的景色。小盤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輕輕嘆了一口氣。項少龍訝道﹕「太子有甚麼心事呢﹖」小盤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我有甚麼心事,誰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項少龍微感愕然。小盤還是首次用這種「太子」的口氣和他說話,把兩人間的距離又拉遠了少許,感觸下,不禁學他般嘆了一口氣。一陣不自然的沈默後,小盤道﹕「昨天呂相國對我說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話,說這世上隻有三個人真正對我好,就是父王、母後和他呂不韋。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統天下的,卻隻有他一個人能辦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們隻屬供我成就不朽霸業鴻圖的踏腳石。唉!看來他真把我當作是他的兒子,又以為我也心知肚明瞭。」

倏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瞧著項少龍,低聲道﹕「師傅!他為何要說這番話呢﹖是否針對你而言﹖我也不知甚麼時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卻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這事豈非奇怪之極﹖」項少龍被他看得心頭狂跳。換了往日,他定會責他不應稱他作師傅,可是目下為他霸氣迫人的氣度所懾,兼之他竟能從呂不韋的說話中,推斷出呂不韋和他之間有點不妥當,顯出過人的敏銳和才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小盤恍然,回復平常的神態道﹕「看太傅的神情,呂相國和太傅間必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接著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瞞著我嗎﹖」

項少龍這時才有空想到小盤提出的另一個問題。自己知道小盤很快會因莊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歷史,可是呂不韋憑甚麼知道呢﹖除非…,想到這裡一顆心不由跳得更劇烈了。

小盤訝道﹕「太傅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這時項少龍想到的卻是﹕歷史上所說莊襄王登基三年後,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實。莊襄王根本是給呂不韋害死的。否則他不會在這時候向小盤說出這番奇怪的話來。自己怎能任他行兇呢﹖

他的心跳得更劇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書和電影,其實早該想到這可能性。假設他把所有事情,和盤向莊襄王托出,他會怎樣對待這大恩人呢﹖以他和莊襄王與朱姬的關係,他的說話肯定有很大的說服力。這樣能否把歷史改變﹖項少龍猛下決心,決定不顧一切,也要設法挽救莊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對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奔進來哭道﹕「稟上太子,大王在後廷昏倒了。」小盤立即色變。項少龍則手足冰寒,知道已遲了一步,終於改變不了歷史巨輪轉動的方向。同時想起剛才廷會時呂不韋眼中閃過的殺機,明白到那竟是針對莊襄王而發的。今趟他又輸了一著,卻是被虛假的歷史蒙蔽了。

八名禦醫在莊襄王寢宮內經一晚的全力搶救,這秦國君主已醒了過來,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禦醫都認為他中了風。隻有項少龍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憤恨的神色。他的脈搏愈來愈弱,心臟兩次停止了跳動,但不知由那裡來的力量,卻支撐著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掙紮。當呂不韋趨前看他時,他眼中射出憤怒的光芒,口脣顫震,隻是說不出梗在心裡的話來。

朱姬哭得像個淚人兒般,全賴一眾妃嬪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秀麗夫人和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數度昏厥了過去。小盤站在榻旁,握緊莊襄王的手,一言不發,沈默冷靜得教人吃驚。獲準進入寢宮的除呂不韋外,隻有項少龍這身分特別的人,以及徐先、鹿公、蔡澤、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宮外等候消息。

莊襄王忽然甩開小盤的手,辛苦地指向項少龍。呂不韋眼中凶光一閃,別頭向項少龍道﹕「大王要見你!」說罷退往一旁,隻留下小盤一人在榻側。項少龍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呂不韋狼心狗肺至會害死莊襄王,定會不顧一切地把他的奸謀揭露出來。可是卻鬥不過命運,終是棋差一著。他來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緊了莊襄王的手。

莊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臉上,射出複雜之極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憤怒、憂傷和求助。當場所有人裡,除了呂不韋外,恐怕隻有項少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雖不知呂不韋用甚麼手法和毒藥害到莊襄王這個樣子,但極有可能是憑著與莊襄王的親密關係,親自下手。所以莊襄王醒來後,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呂不韋,卻苦於中毒已深,說不出話來。呂不韋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術,確是高明至極,竟沒有禦醫可以看出問題。

握著莊襄王顫抖著的手,項少龍忍不住淚水泉湧而出。一直沒有表情的小盤,亦跪了下來,開始痛泣起來。宮內的妃嬪宮娥受到感染,無不垂淚。項少龍不忍莊襄王再受折磨,微湊過去,以微細得隻有小盤才可聽到的聲音道﹕「大王放心,我項少龍定會殺掉呂不韋,為你報仇。」小盤猛震了一下,卻沒有作聲。莊襄王雙目異芒大作,露出驚異、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斂去,徐徐閉上雙目,頭無力地側往一旁,就此辭世。

寢宮內立時哭聲震天,妃嬪大臣跪遍地上。小盤終於成為了秦國名義上的君主了。

項少龍回到烏府時,已近深夜四更天了。他和滕翼、荊俊都是心情沈重。沒有了莊襄王,呂不韋更是勢大難製。小盤一天未滿二十一歲,便不能加冕為王,統攬國政,呂不韋這右丞相理所當然地成了攝政輔主的大臣。朱姬則成了另一個最有影響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國始終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賴呂不韋,好互相扶持。利害的關係,使兩人間隻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項少龍知道自己實是促成呂不韋對莊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正如李斯所言,莊襄王與呂不韋的歧見愈來愈大,加上烏廷威的洩秘,使呂不韋擔心若項少龍向莊襄王揭出此事,說不定所有榮華富貴、名位、權力,均會毀於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兒子」早點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鋌而走險,乃屬必然的事。現在秦朝的半個江山,已落到了這大奸人手裡。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萬想,也估不到小盤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時在大廳坐下,雖是身疲力累,卻半點睡意都欠奉。滕翼沈聲道﹕「是否呂不韋幹的﹖」項少龍點頭道﹕「應該錯不了。」

荊俊年少氣盛,跳起來道﹕「我們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樣脫罪。」待見到兩位兄長都木然看著他時,才頹然坐回蓆上。滕翼道﹕「不若我們立刻離開鹹陽,趁現在秦君新喪,呂不韋忙於佈置的時刻,離得秦國愈遠愈好。」

項少龍心中暗嘆,若沒有小盤,他說不定真會這樣做。為了嬌妻和眾兄弟的安全,甚麼仇都可暫擱一旁,現在卻不可以一走了之。滕翼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眼前這脫身機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呂不韋現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隻要隨便找個藉口,就可把我們收拾。」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嗎﹖順便把芳兒她們帶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鹹陽還有甚麼值得三弟留戀的地方呢﹖」荊俊則道﹕「三哥有姬後和太子的支援,我看呂不韋應不敢明來,若是暗來,我們怎不濟都有一拚之力。」

項少龍斷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談。」荊俊以為他要獨力說服滕翼,依言去了。項少龍沈吟良久,仍說不出話來。滕翼嘆了一口氣道﹕「少龍!說實在的,我們間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厚,有甚麼事那麼難以啟齒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會走,死便死在一塊兒好了。」

項少龍猛下決心,低聲道﹕「政太子實在是妮兒的親生兒子。」滕翼劇震道﹕「甚麼﹖」項少龍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滕翼不悅道﹕「為何不早對我說呢﹖難道怕我會洩漏出去嗎﹖」項少龍誠懇道﹕「我怎會信不過二哥,否則現在就不會說出來了。隻是這秘密本身便是個沈重的負擔,我隻希望一個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緩,慨然道﹕「若是如此,整個形勢完全不同了,我們就留在鹹陽,與呂不韋周旋到底,但卻須預留好退路,必要時溜之大吉。以我們的精兵團,隻要不是秦人傾力來對付我們,該有逃命的把握。」項少龍道﹕「小俊說得不錯,呂不韋還不敢明刀明槍來對付我們,不過暗箭難防,我們待襄王殯殮後,立即返回牧場,靜觀其變。小盤雖還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禮,但如今終是秦王,他的話就是王命,給個天呂不韋作膽,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

滕翼道﹕「不要低估呂不韋,這人既膽大包天,又愛行險著,隻是這麼隻手遮天的害死兩代秦君,即可知他厲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異士無數,縱不敢明來,我們也是防不勝防呢。」項少龍受教地道﹕「二哥教訓得好,我確是有點忘形了。小盤說到底仍是個孩子,希望姬後不要全靠向呂不韋就好了。」

滕翼嘆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急驟的足音,由遠而近。兩人對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覺。一名應是留在牧場的精兵團團員烏傑氣急敗壞地奔了進來,伏地痛哭道﹕「大老爺逝世了!」

這句話有若晴天霹靂,震得兩人魂飛魄散。項少龍隻感整個人飄飄蕩蕩、六神無主,一時間連悲痛都忘掉了。忽然間,他們明白到呂不韋請他們到鹹陽赴宴,其實是不安好心,乃調虎離山之計,好由烏家的內奸,趁他們離開時,奪過牧場的控製權。幸好誤打誤撞下,陶方全速趕了回去。否則烏應元的死訊,絕不會這麼快傳到來。

荊俊跑趕了入來,問知發生了甚麼事後,熱淚泉湧,一臉憤慨,往大門衝去。滕翼暴喝道﹕「站著!」荊俊再衝前幾步後,哭倒地上。滕翼把烏傑抓起來,搖晃著他道﹕「陶爺有甚麼話說﹖」

烏傑道﹕「陶爺命果爺和布爺率領兄弟把三老爺、四老爺和廷威少爺都綁了起來,請三位大爺立即趕回牧場去。」滕翼放開了手,任這因趕路耗盡了氣力的烏傑軟倒地上。然後來到失魂落魄的項少龍前,抓著他肩頭道﹕「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三弟你若不能當機立斷,整個烏族都要完了。」

項少龍茫然道﹕「我可以怎辦呢﹖難道要我殺了他們嗎﹖」滕翼道﹕「正是這樣,你不殺人,別人便來殺你,這些蠢人竟然相信呂不韋,也不想想呂不韋怎會讓人知道是他害死烏大爺。若我猜得不錯,呂不韋的人正往牧場進發,以烏族內鬥作掩飾,欲一舉殺盡烏家的人。」

又向荊俊喝道﹕「小俊!若我們死不了,你還有很多可以哭的機會,現在立即給我出去把風,同時備好馬匹。」荊俊跳了起來,領著擁了進來的十八鐵衛旋風般去了。項少龍清醒過來,壓下悲痛,向報訊的烏傑道﹕「你是否由城門進來的﹖」

烏傑答道﹕「陶爺吩咐我攀城牆入來,好避人耳目。」滕項兩人對望一眼,都對陶方臨危不亂的老到週詳,感到驚異,陶方竟是厲害至此。烏傑又道﹕「我們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爺,備有腳程最好的快馬,三位大爺請立即起程。」

這時烏言著倉皇奔進來道﹕「情勢看來不妙!西南和東北兩角各有百多人摸黑潛來哩。」滕翼斷然道﹕「立即放火燒宅,引得人來救火時,他們的人就不敢強來了,這也可救回宅內婢僕們之命。」烏言著領命去了。

滕翼再向項少龍正容道﹕「三弟下了決心嗎﹖」項少龍淒然一笑道﹕「我再沒有別的選擇了。由今天開始,誰要對付我項少龍,隻要殺不死我,都要以血來償還。」在這一切全憑武力解決的時代,這是唯一的應付方法。項少龍終徹底地體會到這真理。

滕翼點頭道﹕「這才像樣,可以起程了嗎﹖」獵獵聲響,後園的貨倉首先起火。鹹陽烏府房舍獨立,與屋遠隔,在這殘冬時分,北風雖猛,火勢應該不會蔓延往居去。叫喊救火的聲音,震天響起。鄰居們當然不會這麼快驚覺,叫救火的自是放火的人。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們立即趕回去。」就在這一刻,他知道與呂不韋的鬥爭,已由暗轉明。而直到現在,呂不韋仍是佔著壓倒性的上風。他的噩夢,何時才可告一段落呢﹖

第三章 識破奸謀

眾人策騎往城門馳去時,天際微微亮了起來。項少龍在轉上出城的驛道時,忽地勒馬叫停。滕翼、荊俊、十八鐵衛和那報訊的烏傑,與一眾精兵團團員,慌忙隨他停下來。晨早的寒風吹得各人衣衫飛揚。長道上空寂無人,一片肅殺淒涼的氣氛。風吹葉落裡,驛道旁兩排延綿無盡的楓樹,沙沙作響。

項少龍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離去。」滕翼一呆皺眉道﹕「她在寡婦清處,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吧。」

項少龍道﹕「我明白這點,但心中總像梗著一根刺,唉!對不起。」滕翼與荊俊對望一眼,都泛起無奈的表情,回牧場乃急不容緩的一回事,怎容得起這時間上的延誤。那烏傑焦急道﹕「項爺!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項少龍和滕翼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心生寒意,都想起了當日出使魏國,臨時改道時呂雄的反應。精兵團的團員均受過訓練,受著最嚴格的紀律約束,上頭說話時,並沒有他們插嘴的餘地。為何這烏傑膽子忽然大起來﹖難道還怕他們不知道形勢的緊迫嗎﹖項少龍既生疑心,誆他道﹕「就由烏傑你和荊爺去接夫人好嗎﹖」烏傑愕然道﹕「這怎麼成哩!我還要給項爺和滕爺引路,噢!」

烏言著和烏舒兩人,在滕翼的手勢下,由後催騎而上,左右兩把長劍,抵在烏傑脅下處。項少龍雙目寒芒閃動,冷笑道﹕「烏傑你知否是甚麼地方出錯,洩露了你的奸計?」烏傑色變道﹕「我沒有啊!我不是奸細!」話出口,才知漏了嘴。

要知項少龍在烏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這烏傑在他麵前,由於有這心理的弱點,自是進退失據。荊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馬!」「砰!」烏舒飛起一腳,烏傑立即跌下馬背,尚未站起來,給跳下馬去的滕翼扯著頭髮抽了起來,在他小腹結結實實打了一拳。烏傑痛得整個人抽搐著彎了起身體,又給另兩名鐵衛夾著兩臂,硬迫他站著。

荊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處,寒聲道﹕「隻要有一句謊話,這匕首會割破你的喉嚨。但我將很有分寸,沒有十來天,你都不會死去。」烏傑現出魂飛魄散的神色,崩潰下來,嗚咽著道﹕「是少爺迫我這般做的,唉!是我不好!當他的侍從時,欠了他很多錢。」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運,若非項少龍忽然要去接紀嫣然一起離城,今趟真是死都不知是甚麼一回事。這條毒計都不可謂不絕了。項少龍心中燃起希望,沈聲道﹕「大老爺是否真的死了﹖」烏傑搖頭道﹕「那隻是騙你的。牧場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少爺要對付的隻是你們三位大爺,否則我怎也不肯做……。呀!」腰脅處中了烏舒重重一下膝撞。

項少龍心情轉佳,道﹕「這傢夥就交給二哥問話,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嫣然後再作打算好了。」約了會麵的地點後,與荊俊策騎往琴清的府第馳去,這時才有機會抹去一額的冷汗。

往琴府去時,項少龍有著再世為人的感覺。假若呂不韋所有這些陰謀奸計,均是出於呂不韋府裡那叫莫傲的腦袋,那這人實在是他所遇過的人中,智計最高的人,且最擅長以有心算無心的手段。此計真若成功,項少龍隻能比莊襄王多活兩天。

這是條連環緊扣的毒計。首先,呂不韋見在紅鬆林害不死他項少龍,轉而向烏廷威這一向沈迷酒色的人下手,由嫪毒通過一個青樓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勢,再利用他嫉恨不滿項少龍的心態,把他籠絡過去。當烏廷威以邀功的心態,把烏族準備撤走的事,洩露了給呂不韋後,這大奸人遂立下決心,要把他項少龍除去。毒殺莊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計劃,唯一的條件是要待自己站穩陣腳後,才付諸實行。

於是呂不韋借宴會之名,把他引來鹹陽。莊襄王橫死後,詐他出城,在路上置他於死地。際此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秦國上下因莊襄王之死亂作一團,兼之他項少龍又是仇家遍及六國的人,誰會有閒情理會並追究這件事﹖這個謊稱烏應元去世,牧場形勢大亂,鬥爭一觸即發的奸謀,並非全無破綻。項少龍和滕翼便從烏傑的話中,覺得陶方厲害得異乎尋常。可是莊襄王剛被害死了,成驚弓之鳥的他們,對呂不韋多害死個烏應元,絕不會感到奇怪。

而事實上烏廷威雖然不肖,但針對的隻是項少龍,並非喪盡天良至弒父的程度。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烏府偷襲,使他們根本無暇多想,隻好匆匆趕返牧場,這樣就正好掉進了呂不韋精心設置下的陷阱裡了。若非項少龍放心不下讓紀嫣然獨自留在鹹陽,真是死了都不知是甚麼一回事。項少龍長長籲出一口氣,振起雄心,加鞭驅馬,和荊俊奔過清晨的鹹陽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廳接見兩人。不施脂粉的顏容,更是清麗秀逸之氣迫人而來,教人不敢正視,又忍不住想飽餐秀色。荊俊看呆了眼,連侍女奉上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兩口。琴清神態平靜地道﹕「項太傅這麼早大駕光臨,是否有甚麼急事呢﹖」項少龍聽出她不悅之意,歉然道﹕「也不是甚麼緊要的事,隻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場吧了!」

話完後,自己都覺得理由牽強。本說好讓紀嫣然在這裡小住一段日子,現在不到三天,卻來把她接走,還是如此匆忙冒昧,選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時間,實於禮不合。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紀嫣然,然後蹙起秀長的黛眉,沈吟起來。

項少龍呷了一口熱茶,溜目四顧。大廳的佈置簡潔清逸,不含半絲俗氣,恰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氣質和品味。琴清淡淡道﹕「項太傅忽然改變主意,是否欠了琴清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呢﹖」項少龍大感頭痛,無言以對。騙她吧!又不願意這麼做。

琴清輕嘆道﹕「不用為難了。至少你不會像其他人般,說出口不對心的話,隻是大王新喪,項太傅這樣不顧而去,會惹起很多閒言閒語呢。」項少龍苦笑道﹕「我打個轉便會回來,唉!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頭把「身不由己」唸了幾遍,忽然輕輕道﹕「項太傅有否覺得大王的駕崩,來得太突然呢﹖」項少龍心中一懍,知她對莊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絕不可堅定她這想法,否則她遲早會給呂不韋害死,忙道﹕「對這事禦醫會更清楚。」

琴清驀地仰起俏臉,美目深注地凝望著他,冷冷道﹕「琴清隻是想知道太傅的想法。」項少龍還是首次與這絕代美女毫無避忌地直接對望,強忍著避開目光那種心中有鬼的自然反應,嘆道﹕「我的腦袋亂成一團,根本沒有想過這方麵的問題。」

琴清的目光緊攫著他,仍是以那種冰冷的語調道﹕「那項太傅究竟在大王耳旁說了句甚麼話,使大王聽完後可放心地瞑目辭世呢﹖當時隻有政太子一人聽到,但他卻不肯告訴我和姬後。」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說那句話本身並沒有錯,問題是事後他並沒有和小盤對口供。假若被人問起時,他和小盤分別說出不同的搪塞之詞,便會揭露出他們兩人裡,至少有一個人在說謊。

當時他隻顧忌著呂不韋,所以背著他來說。卻忘了在榻子另一邊的朱姬、秀麗夫人和一眾妃嬪宮娥,這事最終可能會傳入呂不韋耳內去。幸好給琴清提醒,這事或可透過李斯作出補救。琴清見他臉色數變,正要追問時,紀嫣然來了。項少龍忙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寧,與世無爭,項某實不願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務的沾染。」領著紀嫣然告辭離去。

琴清望著項少龍的眼神生出了複雜難明的變化。直至送他們離開,除了和紀嫣然互約後會之期時說了幾句話外,再不置一辭。可是項少龍反感到她開始有點瞭解自己了。

到與滕翼會合後,紀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那叛徒烏傑仍騎在馬上,雙腳被幼索穿過馬腹縛著,除非是有心人,否則應看不出異樣之處。眾人策騎出城,往牧場奔去。到了一處密林內,才停了下來。荊俊把烏傑縛在一棵樹上,遣出十八鐵衛佈防把風。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擊我們的行動,由呂不韋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親自主持,雖隻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無不是相府家將裡出類拔萃的劍手。圖管家竟對此一無所知,可見相府的實權,已逐漸轉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這一文一武的兩個人手上去。」項少龍道﹕「他們準備在甚麼地方偷襲我們呢﹖」

滕翼指著不遠處的梅花峽道﹕「選的當然是無處可逃的絕地,憑我們現在的實力,與他們硬碰,無疑是以卵擊石。最頭痛是呂不韋已由烏傑口中探知了我們的情況。」項少龍心中暗嘆,呂不韋早便看穿了烏廷威是他們的一個可擊破的缺口,可憐他們還懵然不知,以至乎處處落在下風。

紀嫣然淡淡道﹕「對於我們真正的實力,舅爺和烏傑仍是所知有限,我們不用那麼擔心好嗎﹖」
項少龍暗叫僥倖,在組織烏家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時,他把二十一世紀軍方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們這幾個最高的領導人外,子弟兵隻知聽命行事。對人數、實力、裝備、武器的情況,知的隻是自己置身處的冰山一角,且為了掩人耳目,烏家子弟兵平時都嚴禁談論有關訓練方麵的任何事情。所以縱使像烏傑這種核心分子,所知仍屬有限。

滕翼點頭道﹕「幸好我們早有預防,但呂不韋將會因此更顧忌我們,此乃是必然之事。哼!現在我們該怎辦呢﹖」紀嫣然道﹕「大舅爺現在何處﹖」

滕翼答道﹕「當然是回到了牧場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會懷疑他。至於烏傑,管中邪自會殺人滅口。」紀嫣然道﹕「那就好辦了,我們立即繞道回牧場,迫烏傑和大舅對質,弄清楚烏家除大舅外,還有沒有人參與這件事,解決了內奸的問題後,再與呂不韋周旋到底。大不了隻是一死吧!」

項少龍心中苦笑,呂不韋至少還可風光八年,自己往後的遭遇則茫不可知,這段日子真是難捱。點頭道﹕「就讓管中邪再多活一會,我們回牧場去吧!」一直沒作聲的荊俊發出暗號,召回十八鐵衛,押著烏傑,由密林繞往左方的山路,往牧場馳去。

由於路途繞遠了,到晚上時,離牧場仍有二十多裡的途程。眾人待要營時,項少龍道﹕「且慢!圖先既說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備,我們出城的時間又延誤了整個時辰,他不會不生疑心,隻要派出探子,不難發覺我們已經改道而行。小心駕得萬年船,我們就算高估了他,總比吃虧好多了。」荊俊興奮地道﹕「若他摸黑來襲,定要教他們栽個大跟鬥。」

項少龍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營地在一條小河之旁。五個營帳,圍著中間燃燒著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樹幹和草葉了十多個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樣。他們則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的密林裡,弓矢都準備在手,好給來犯者一點教訓。豈知直等到殘月昇上中天,仍是毫無動靜。他們昨夜已沒有闔過眼,今天又趕了整日路,連項少龍和滕翼這麼強壯的人,都支撐不來,頻打嗬欠。

紀嫣然道﹕「不若我們分批睡覺,否則人都要累死了。」項少龍醒來時,發覺紀嫣然仍在懷內酣然沈睡,晨光熹微中,雀鳥鳴叫,充滿初春的氣象。他感到心中一片寧洽,細審著紀嫣然有若靈山秀嶺的輪廓。在這空氣清新、遠離鹹陽的山頭處,陽光由地平處透林灑在紀嫣然動人的身體上,使他這幾天來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和情緒上的沈重負擔,暫且解放出來,靈台一片澄明空
澈,全無半絲雜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頓悟般,他猛然醒覺到,與呂不韋交手至今,一直處在下風的原因,固因呂不韋是以有心算無心,更主要是他有著在未來八年間絕奈何不了他的宿命感覺。若他仍是如此被動,始終會飲恨收場。他或不能在這八年內幹掉呂不韋,但歷史正指出呂不韋亦奈何不了小盤、李斯、王剪等人。換言之,他怎也不會連累了這三個人。既是如此,何不儘量借助他們的力量,與呂不韋大幹一場,再沒有任何顧忌。

莊襄王的遇害,說明瞭沒有人能改變命運。就算他項少龍完蛋了,小盤上二十一歲登基後,當會為他討回公道。想到這裡,整個人輕鬆起來。滕翼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三弟醒來了!」項少龍試著把紀嫣然移開。這美女嬌吟一聲,醒轉過來,不好意思地由項少龍懷裡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沒有來嗎﹖」她那慵懶的動人姿態,看得兩個男人同時發怔。

紀嫣然橫了他們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正要舉步,項少龍喝止了她,道﹕「說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這是個陷阱,兼之營地設在河旁,易於逃走,假若我是他,說不定會繞往前方設伏,又或仍守在營地旁等候天明。嫣然這麼貿然前去,正好落進敵人圈套裡。」

滕翼來到他旁,打量了他兩眼,訝然道﹕「三弟像整個人渙然一新了,自出使不成回來後,我還是首次見到你這充滿生機、鬥誌和信心的樣子。」紀嫣然欣然道﹕「二哥說得不錯,這才是令嫣然傾心的英雄豪傑。」

項少龍心知肚明,知是因為剛才忽然間解開了心中的死結,才振起了壯誌豪情。把荊俊和十八鐵衛召來,告訴了自己的想法。荊俊點頭道﹕「這個容易,我們荊族獵人,最擅長山野追躡之術,隻要管中邪方麵有人到過附近,就算現在繞到另一方去,亦瞞我們不過。」一聲令下,十八鐵衛裡那六名荊氏好手,隨他去了。

項少龍和滕翼又把那烏傑盤問一番,問清楚了烏廷威誆他入局的細節,果然有嫪毒牽涉在內。到弄好早點後,兩人與紀嫣然到了小丘斜坡處,欣賞著河道流過山野的美景,共晉早餐。滕翼籲出一口氣道﹕「情況還未太壞,聽烏傑之言,應隻有烏廷威一個人投靠了呂不韋。」紀嫣然嘆道﹕「他終是廷芳的親兄長,可以拿他怎辦呢﹖」

項少龍冷然道﹕「這沒有甚麼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幹掉他,至少要押他到塞外去,由大哥把他關起來,永不許他再踏足秦境。」滕翼欣然道﹕「二弟終於回復了邯鄲時扮董馬癡的豪氣了。」

這時荊俊等匆匆趕了回來,佩服得五體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們在離營地兩裡許處,找到馬兒吃過的草屑和糞便,跟著痕追過去,敵人應是朝牧場北的馳馬坡去了。」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揀地方,那是到牧場必經之路,除非我們回頭改採另一路線,否則就要攀山越嶺了。」

項少龍凝望著下方的小河,斷然道﹕「他應留下了監視我們的人,在這等荒野中,他做甚麼都不必有任何顧忌,或者隻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夠力量對付我們了。」紀嫣然道﹕「這管中邪既是這麼高明,當會如項郎所說的留有殺著,不怕我們掉頭溜走。」

荊俊又表現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犢的性格,奮然道﹕「若他們分作了兩組,意圖前後夾擊我們,那我們就可將計就計,把他們分別擊破了。」滕翼道﹕「你真是少不更事,隻懂好勇鬥狠,若被敵人纏著,我們如何脫身呢﹖」荊俊啞口無言。

項少龍仰身躺了下來,望著上方樹梢末處的藍天白雲,悠然道﹕「讓我們先好好睡一覺,當敵人摸不清我們是否於昨夜早離開了時,便是我們回家的好時刻了。」眾人均愕然望著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脫身妙法。

第四章 巧計脫身

黃昏時分,天上的雲靄緩緩下降,地下的水氣則往上騰升,兩下相遇,在大地積成凝聚的春霧,一片氤氳矇矓。小丘西南三裡許外一處高地,不時傳來馬嘶人聲,顯見對方失去耐性,誤以為他們早一步回牧場去了。敵我雙方直到此刻,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沒有看過對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卻牽涉到智慧、訓練、耐性、體力各方麵的劇烈爭持。一下差錯,項少龍等在敵強我弱的情勢下,必是飲恨當場。

此時趁著夜色和迷霧,在摸清了近處沒有偵察的敵人後,荊俊等把秘密好的三條木筏,先放進水裡以繩子繫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內,才回到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處,道﹕「現在該怎辦呢﹖」項少龍回復了軍人的冷靜和沈穩,道﹕「那要看敵人的動靜了,若我估計不錯,留守後方的敵人該到這裡搜索一下,求證我們有否躲了起來,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們發動攻勢的時刻了。」

滕翼點頭道﹕「這一著非常高明,敵人遇襲後,會退守後方,一麵全力截斷我們的後路,同時以煙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後困死我們。那就是我們乘筏子迅速逃離這裡的良辰吉時了。」紀嫣然讚嘆道﹕「我想孫武復生,也不能想出更好的妙計來。」

項少龍心中湧起強大的信心和鬥誌,一聲令下,荊俊和十八鐵衛立時三、四人一組不等,分別潛往攻守均有利的戰略位置裡,把營地旁一帶的小河山野,全置入箭程之內。他們這批人人數雖少,但無不精擅山野夜戰之術,殺傷力不可小覷。

項少龍、滕翼和紀嫣然三人留守山丘處,躲在一堆亂石之後,養精蓄銳,守候著敵人的大駕。新月緩緩升離地平,夜空星光燦爛,霧氣漸退時,敵人終於來了。他們分作十多組,沿河緩緩朝這邊推進。河的對岸也有三組人,人數估計在十七、八個間,首先進入伏在對岸的荊俊和三名荊族獵手的射程裡。項少龍等亦發覺有十多人正向他們藏身的小丘迫來,氣氛緊張得若繃緊了的弓弦。

他們屏息靜氣,耐心地等待著。藏在河旁密林內的戰馬,在一名己方戰士的蓄意施為下,發出了一聲驚碎了寧靜的嘶叫。敵人的移動由緩轉速,往馬嘶聲發出處迫去。連串慘叫響起,不用說都是碰著荊俊等布下,可使猛獸死傷裝有尖刺的絆索上。項少龍等知是時候了,先射出十多團滲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落到敵人四週處,才箭矢齊發。在昏暗的火光裡,敵人猝不及防下亂作一團,慘叫和跌倒的聲音不住響起,狼狽之極。

最厲害的是滕翼,總是箭無虛發,隻要敵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尋上對方的身體,貫甲而入。由於他們藏身處散佈整個河岸區,箭矢似從任何方向傳來,敵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不片晌,對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哨聲急鳴,倉皇撤走。煙火沖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銀白光芒。

項少龍領頭衝下丘坡,啣著敵人尾巴追殺了一陣子,又殺了對方七、八人,才到林內取回馬匹,押著烏傑,施施然登上三條木筏,放流而去。終於出了一口積壓心中的惡氣了。

烏家牧場主宅的大堂內,烏廷威若鬥敗的公般,與烏傑分別跪在氣得臉色發青的烏應元座前。項少龍、滕翼、荊俊、烏果、蒲布、劉巢和陶方等分立兩旁,冷然看著這兩個烏家叛徒。烏廷威仍在強撐著道﹕「孩兒隻是為家族著想,憑我們怎鬥得過右相國呢。」烏應元怒道﹕「想不到我烏應元精明一世,竟生了這麼個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呂不韋得手殺了少龍,首先要殺的人就是你這蠢人,如此才不虞奸謀敗露。告訴我!呂府的人有沒有約你事後到某處見麵﹖」

烏廷威愕在當場,顯然確有其事。他雖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殺人滅口這種簡單的道理,仍能明白。另一邊的烏傑想起家法的嚴酷,全身抖震著。烏應元嘆了一口氣道﹕「我烏應元言出必行,你不但違背了我的命令,實在連禽獸也比不上,人來!立即把這兩人以家法處死。」今次輪到烏廷威崩潰下來,劇震道﹕「孩兒知錯了,爹……」

四名家將撲到兩人身旁,把他們強扯了起來。項少龍出言道﹕「嶽丈請聽小婿一言,不若把他們送往塞外,讓他們助大哥開懇,好將功贖罪。」烏應元頹然嘆了一口氣道﹕「少龍的心意,我當然明白。可是此際家族存亡的時刻,若我因他是親兒,放過了他,那我烏氏族規,勢將蕩然無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長,更會怪我心存私念。我烏應元有三個兒子,便當隻生了兩個。來!給我把他押到家祠去,請來所有族內尊長,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這將是唯一的下場。」

烏廷威這才知道老爹不是嚇唬他,立時癱軟如泥,痛哭求情。項少龍還想說話。烏應元冷然道﹕「我意已決,誰都不能改變,若犧牲一個兒子,可換來所有人的警愓,我烏應元絕不會猶豫。」在眾人瞠目結舌下,烏廷威和烏傑被押了出去。

烏應元說得不錯,他堅持處死烏廷威這一著確收到了震懾人心之效,族內再沒有人敢反對他與呂不韋週旋到底的心意了。而這麼巧妙的計謀仍害不死項少龍,亦使他們對項少龍生出了信心。他們烏家在鹹陽的形勢,再不像初抵步時處處遭人冷眼了。由於項少龍與軍方的關係大幅改善,與呂不韋的頭號心腹蒙驁,又是親若兄弟,他們的處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時期更是有利。

呂不韋一計不成,自會用另一毒計。不過烏廷威之死,卻帶來令人心煩的餘波。親母烏夫人病倒了。反是烏應元出奇的堅強,如舊處理族內大小事務,又召回在外地做生意的兩個兒子,派他們到北疆開闢牧場,把勢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方擴展開去。這是莊襄王早批準了的事,連呂不韋都阻撓不了。項少龍等則專心訓練家兵,過了兩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後,陶方由鹹陽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聆聽報告的除烏應元、項少龍、滕翼、荊俊外,烏應元的兩位親弟烏應節和烏應恩均有參與。陶方道﹕「照秦國國製,莊襄王在太廟停柩快足三個月,十五天後將進行大殯,各國都有派出使節來弔唁,聽說齊國來的是田單,真教人費解。」項少龍一呆道﹕「田單親來,必有目的。我並不奇怪齊國派人來,不過半年前合縱討秦的聯軍裡,並沒有齊人的參與,其他五國不是和我大秦在交
戰狀態中嗎﹖為何會照樣派人來呢﹖」

陶方道﹕「信陵君軍權被奪,在大樑投閒置散,無所事事,合縱之議,蕩然無存,五國先後退兵,分別與呂不韋言和,互訂和議,際此人人均深懼我大秦會拿他們動刀槍的時刻,誰敢不來討好我們呢﹖鹹陽又有一番熱鬧了。」項少龍暗忖魏國來的必然是龍陽君,隻不知其他幾國會派甚麼人來呢﹖他真不想見到李園和郭開這些無恥之徒。

烏應節問道﹕「呂不韋方麵有甚麼動靜嗎﹖」陶方聳肩道﹕「看來他暫時仍無暇理會我們,在這新舊國君交替的時刻,最緊要是鞏固一己權力。聽說他在姬後的支持下,撤換了一批大臣和軍方將領,但卻不敢動徐先和王齕的人,所以他的人奪得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位置。」

烏應恩道﹕「他會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謀的。」眾人均點頭同意。滕翼向項少龍道﹕「假若能破壞呂不韋和姬後的關係,等若斷去了呂不韋一條臂膀,三弟可在這方麵想想辦法嗎﹖」

見到各人都以充滿著希望的眼光看著自己,項少龍苦笑道﹕「這事我會看著辦的。」陶方道﹕「少龍好應到鹹陽去打個轉,姬後曾三次派人來找你,若你仍託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鹹陽去。」眾人均感欣然。項少龍心中想到的卻是見到朱姬的情形。現在莊襄王已死,假設朱姬要與他續未竟之緣,怎辦才好呢﹖他對莊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該和他的未亡人攪出曖昧事情。這是他項少龍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隱龍別院,紀嫣然正烏廷芳密語。這因親兄被家族處死的美女臉色蒼白,看得項少龍心如刀割。紀嫣然見他到來,站起來道﹕「你來陪廷芳聊聊吧!」向他打了個眼色,走出寢室去。

項少龍明白烏廷芳心結難解,既恨乃兄出賣自己夫郎,又怨父親不念父子之情,心情矛盾,難以排洩,鬱出病來。暗嘆一聲後,坐到榻旁,輕輕地摟著她香肩,握著她的手腕,看到幾上那碗藥湯仍是完風不動,未喝過一口,柔聲道﹕「又不肯喝藥嗎﹖」烏廷芳兩眼一紅,垂下頭去,眼睛湧出沒有泣聲的淚水,並不作聲。

項少龍清楚她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強脾氣,發起性子來,誰都不賣賬,湊到她耳旁道﹕「你怪錯嶽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該是罪魁禍首呂不韋,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假若你自暴自棄,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會因你而心神大亂,應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話嗎﹖」烏廷芳想了一會,微微點頭。項少龍為她拭掉淚漬,乘機把藥湯捧來,餵她喝了,道﹕「這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你定要快點痊癒,才能侍候你娘。」

烏廷芳輕輕道﹕「這藥很苦哩!」項少龍吻了她臉蛋,為她蓋好了被,服侍她睡著後,才離房到廳裡去。趙致、紀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著兒子項寶兒,若非少了烏廷芳,應是樂也融融。他把寶兒接了過來,看著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湧起強烈的鬥誌。呂不韋既可不擇手段來害他,他亦應以同樣的方式回報。第一個要殺死的人不是呂不韋,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此人一天不死,他們終有一天會被他害了。

接著下來烏廷芳精神轉佳,到第三天已能離開纏綿多時的病榻,去探望親娘。她沈默了很多,不太願說話和見外人,但雙目透出前所沒有的堅強神色,顯見因夫郎的話,解開了心結,把怨恨的對象,轉移到呂不韋處。見她好轉過來,項少龍才放心離開牧場,與滕翼、荊俊踏上往鹹陽的路途。鐵衛的人數增至八十人,加強實力。

一行人浩浩蕩蕩,打醒十二個精神,趕了一天的路後,翌晨抵達鹹陽。項少龍逕赴王宮,謁見成了太後的朱姬和將登上秦王寶座的小盤。朱姬明顯地消瘦了,但小盤卻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與身披的孝服絕不相襯。兩人見他到來,都非常歡喜,揮退了下人後,朱姬劈頭便道﹕「少龍你攪甚麼的,忽然溜回牧場去,累得我想找個人說話都沒有著落。」

項少龍心中暗驚,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脫離了囚籠的彩雀,再沒有東西可把她拴著。先向與朱姬並坐內廷台階上的小盤行了君臣之禮後,才恭坐下首道﹕「太後請勿見怪,微臣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小盤垂下頭去,明白了他話內的含意。朱姬嗔道﹕「不想說也要說出來,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隻聽她口氣,就知她沒有把項少龍當作臣子來對待。

小盤插入道﹕「母後饒了項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訴母後,他會說的。」朱姬大嗔道﹕「你們兩個人串連了起來對付我嗎﹖」

小盤向項少龍打了個曖昧的眼色,道﹕「王兒告退了,母後和項太傅好好聊一會吧!」看著小盤的背影,項少龍差點想把他扯回來,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是與朱姬單獨相對。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朱姬反沈默下來,好一會後,輕嘆道﹕「你和不韋間是否發生了甚麼事哩﹖」

項少龍頹然無語。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會後,緩緩道﹕「當日你出使受挫回來後,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兒,不似你一向的為人﹔看不韋時的眼神亦很奇怪。我太清楚不韋了,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當年把我送了給大王,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嗎﹖白天才對我說過永不分離,晚上我便屬於另一個男人了。」忽又沒頭沒尾地低聲道﹕「少龍會怪人家恩怨不分嗎﹖」

這句話怕隻有項少龍才可明白。現在朱姬、小盤和呂不韋三人的命運可說是掛上了鉤,缺一不可。呂不韋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盤這王位的繼承者,好能名正言順總攬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呂不韋對抗秦國內反對她們母子的大臣和重將。更因小盤乃呂不韋兒子的謠言滿天亂飛,假若朱姬誅除了呂不韋,由於她母子兩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沒有了呂不韋,小盤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兩母子的地位實是危如累卵,隨時有覆碎之厄。

項少龍俯頭道﹕「我怎會怪太後呢﹖」朱姬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柔聲道﹕「還記得離開邯鄲烏家堡時,我曾對烏老爺說過﹕隻要我朱姬一天還有命在,定保你們烏家一天的富貴榮華。這句話我朱姬永遠都不會忘記,少龍放心好了。」

項少龍心中感動,難得朱姬在這情況下仍念著舊情,一時說不出話來。朱姬忽地振奮起來,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齕三位大臣聯署上奏,請王兒策封你為禦前都騎統領,統率鹹陽的一萬鐵騎城衛,負責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韋的反對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堅持。想不到軍方最有權勢的三個人,都對你如此支持。少龍啊!你再不可躲起來了,我和小政都須要你在身旁哩!」

項少龍大感愕然,難道徐先他們收到他和呂不韋不和的消息﹖朱姬又微嗔道﹕「你這人哩!難道連烏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嗎﹖」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呂不韋和他之間隻可作出一個選擇,寧願揀選他。若他能代替呂不韋去鞏固她母子倆的權位,那時呂不韋自是可有可無了。隻恨他知道呂不韋絕不會這麼容易被推倒,那早寫在中國的所有史書上。猛然點頭道﹕「多謝太後垂注!」

朱姬俏臉忽紅了起來,垂頭道﹕「隻要你不把我當作外人,朱姬便心滿意足了。」項少龍苦笑道﹕「我從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隻是大王對我君恩深重,我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記他的恩寵嗎﹖少龍那天在大王臨終前說的話,我已猜到一點,但請勿告訴我,我現在還不想知道,希望少龍能體諒我這苦命的人。」項少龍愈來愈發覺朱姬的不簡單,想起了嫪毒,暗忖應否再向命運挑戰,預先向她作出警告時,門衛傳報道﹕「右相國呂不韋,求見太後。」項少龍差點想溜之夭夭,又會這麼冤家路窄的﹖

第五章 籌謀大業

一身官服的呂不韋神采飛揚,龍行虎步地走進朱姬的慈和殿,項少龍忙起立致禮。呂不韋比前更神氣,閃閃有神的眼睛上下掃射了項少龍一遍,微笑點頭,欣然道:「真高興又見到少龍了。」雖是普通一句話,但卻是內藏可傷人的針刺,暗責項少龍不告而別,不把朝廷放在眼內﹔並暗諷他仍留得了性命!這才向朱姬致禮,但卻沒有下跪,顯是自恃與朱姬關係特別,淵源深厚,而不當自己是臣子。

呂不韋坐在項少龍對席上,笑道:「現時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無恥之輩,蠢蠢欲動,意圖不軌。少龍若沒有甚麼特別緊急的事,留在鹹陽好了,我或者有用得上你的地方。」項少龍點頭應諾。卻暗忖呂不韋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機作壓力,令朱姬母子無法不倚重他。

呂不韋轉向朱姬道:「太後和少龍在談甚麼談得這麼高興哩?」隻是這隨便一句話,已盡顯呂不韋驕橫的心態。若論尊卑上下,那到他這右丞相來管太後的事。朱姬卻沒有不悅之色,淡淡道:「隻是問問少龍的近況吧!」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意,冷冷道:「少龍你先退避一會,我和太後有要事商量。」項少龍亦是心中暗怒,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馬威,明指他沒有資格參與他和朱姬的密議了。正要退下時,朱姬道:「少龍不用走,呂相怎可把少龍當作外人呢?」

呂不韋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會把少龍當作外人,隻是他無心朝政,怕他心煩吧了!」朱姬若無其事道:「呂相連等一會的耐性也沒有,究竟有甚麼天大重要的事呢?」

這時呂不韋和項少龍都知朱姬在發脾氣了,而且明顯站在項少龍這一方。呂不韋尚未愚蠢至反脣相稽,陪笑道:「太後請勿見怪,今趟老臣來晉謁太後,是要舉薦一個最適合的人選,擔當都騎統領的重要職位,好負起王城安全的重任。」這都騎統領,實在是禁衛統領安穀傒外最接近王室的職位。鹹陽城的防務,主要由三大係統負責,就是守衛王宮的禁衛,和負責城防的都騎都衛兩軍,前者是騎兵,後者是步兵。

都騎統領和都衛統領合起來便等若以前項少龍在邯鄲時的城守一職,隻不過把步兵和騎兵分了開來。步兵人數達三萬,比騎兵多了三倍,但若論榮耀和地位,負責騎兵的都騎統領,自然要勝過統領步兵的都衛將軍了。朱姬冷然道:「呂相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決定了任用少龍作都騎統領,除了他外,沒有人可使我放心。」

呂不韋想不到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朱姬,在此事上卻如此斬釘截鐵,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臉色微變,訝然往項少龍望來道:「少龍改變了主意嗎?」項少龍當然明白朱姬的心態。她也是極端厲害的人,更不想永遠活在呂不韋的暗影下,現在項少龍大得軍方歡心,有他作都騎統領,不但可對抗呂不韋,使他心存顧忌,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內,亦可通過項少龍維繫著軍方,不致被迫與呂不韋站在同一陣線,毫無轉寰的餘地。

項少龍知呂不韋表麵雖像關懷備致,其實隻是暗迫他推掉這任命,那他便可振振有詞,舉薦他心中的人選了。微笑道:「正如呂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時期,少龍隻好把個人的事,擺在一旁,勉任艱?了。」呂不韋眼中閃過怒色,又泛起笑容,嗬嗬地道:「那就最好不過,難得太後這麼賞識你,千萬不要令她失望哩!」

朱姬淡淡道:「呂相還有甚麼急事呢?」呂不韋雖心中大怒,但那敢與朱姬衝突,亦知自己剛才的說話態度有點過火,陪笑道:「齊相田單、楚國舅李園、趙將龐煖均於昨天抵達鹹陽,望能在先王大殯前,向太後和儲君問好請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甚麼好見的,一切待大王入土為安再說吧!」呂不韋還是第一次見朱姬以這種態度對待他,心知問題出在項少龍身上。他城府極深,一點都不表露出心意,再應對兩句後,告辭離開。

慈和殿內一片沈默。良久後朱姬嘆了一口氣道:「我曾嚴命所有看到你和大王說那句話的人,不準把這事傳出去,違令者斬,不韋應該尚未知道此事。」項少龍感激道:「多謝太後!」

朱姬頹然道:「少龍!我很累,似現在般又如何呢?為何我總不能快樂起來。」項少龍知道她是以另一種方式迫自己慰藉她,嘆道:「太後至緊要振作點,儲君還需要你的引導和照顧。」

在這種情況下,他愈是不能提起嫪毒的事。首先他很難解釋為何可未卜先知嫪毒會來勾引她,更可慮是朱姬若要他代替這「未來的」嫪毒,他就更頭痛了。可知歷史是根本不可改變的。

朱姬沈默一會後,輕輕道:「你要小心點趙國的龐煖,他是韓晶一手提拔出來的人,乃著名的縱橫家,口若懸河,現在當了邯鄲的城守,是廉頗、李牧外現在趙國最負盛名的將領,他今趟來秦,隻是要探察我們的虛實。唉!我真不知不韋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國稱兄道弟,好像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項少龍倒沒有把這個未聽過的龐煖太放在心上,若非郭開與朱姬關係曖昧,不宜親來,應該是不會輪到這個人的。這時兩人都不知該再說甚麼話才好。東拉西扯說了幾句後,項少龍告辭離去,朱姬雖不甘願,可是怕人閒言,隻好放他走了。

才步出太後宮,安穀傒迎上來道:「儲君要見太傅。」項少龍隨著他往太子宮走去。這禁衛的大頭領低聲道:「太傅見過儲君後,能否到鹿公的將軍府打個轉。」項少龍心中明白,點頭應好。

安穀傒再沒有說話,把他送到太子宮的書軒內,自行離去。小盤坐在設於書軒北端的龍墊處,臉容陰沈,免去了他君臣之禮,囑項少龍坐在下首後,即狠狠道:「太傅!我想殺了呂不韋!」項少龍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麼?」

小盤壓低聲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陰毒,又以開國功臣自居,還暗擺出我是他兒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順當地行使君權。」項少龍本有意思聯結小盤、李斯和王剪等與呂不韋大鬥一場。沒料小盤的想法比他還走遠了幾條街,又使他猶豫起來,沈吟道:「這事儲君和太後說過了沒有?」

小盤道:「太後對呂不韋始終有著割捨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說隻會給她教訓一頓。太傅啊!憑你的絕世劍術和智計,要殺他應不是太困難吧!」項少龍想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話當然不能這樣說,嘆道:「問題是若驟然殺了他,會帶來甚麼後果呢?」

小盤表現出超越了他年紀的深思熟慮,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為都騎統領,再挑幾個人出來,負起朝廷重要的職務。隻要我鞏固了手上的王權,有沒有這賊子都不是問題了。就是怕母後反對,若她與呂不韋聯手,我也很難對付。」項少龍問道:「儲君疼愛母後嗎?」

小盤頹然一嘆,點了點頭。恐怕隻有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這時的小盤因為長久相處之下,戲假情真地將朱姬當成自己母親般。小盤說得不錯,朱姬明知莊襄王被呂不韋害死,仍隻是給點顏色呂不韋看看就算了。

項少龍道:「我比你更想幹掉這老賊,可是一天我們仍未建立強大的實力,絕不可輕舉妄動,尤其秦國軍方係統複雜,方向難測,又有擁立成蟜的一係正陰謀不軌,在這種形勢下,我們須忍一時之氣。」小盤精神大振道:「這麼說,太傅是肯擔當都騎統領一職了。」

項少龍笑道:「剛應承了你母後哩!」小盤大喜道:「有師傅在身旁,我就放心了。」在這一刻,他又變回以前的小孩子了。接著露出沈思的神色,道:「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無雙,廷尉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識見都與別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機會,憑仗著我大秦的強大力量,奮勇進取,終可一統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呂不韋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響我的春秋大業。」

項少龍到這時才明白李斯對小盤的影響多麼巨大,他再難當小盤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在秦宮氣氛的感染下,他脫胎換骨地變作了另一個人,將來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起強大的中國。小盤又冷然問道:「我還要等多久呢?」項少龍平靜地道:「到儲君二十一歲行加冕禮時,就是儲君發動的時刻了。」

這絕錯不了,因為這就是歷史。小盤愕然道:「那豈非還要等八年嗎?呂不韋不是更勢大難製?」項少龍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麵利用呂不韋去對付想動搖儲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麵卻培植儲君的班底,換言之則是在削弱呂不韋的影響力。」

頓了頓加重語氣道:「在政務上,儲君大可放手讓呂不韋施為,但必須以徐先對他作出製衡,並且盡力籠絡軍方的將領。即壞事由呂不韋去做,而我們則儘作好人。隻要抓牢軍權,任呂不韋有三頭六臂,最終也飛不出儲君的五指關。隻有槍桿子才可出政權,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小盤渾身一震,喃喃唸道:「槍桿子出政權。」他想到的槍桿子,自然是刀槍的槍桿,而不是自動機槍的槍桿。

項少龍暗責自己口不擇言,續道:「眼前可提拔的有兩個人,就是王剪王賁父子,這兩人都是任何君主夢寐難求的絕代猛將,有他們助你打天下,何懼區區一個呂不韋。」小盤一呆道:「那麼你呢?」

項少龍道:「我當然會全力助你,但我始終是外來人,你要鞏固秦國軍心,必須以他們的人材為主力方成。」小盤皺眉道:「可是現在呂不韋正力捧蒙驁,又把他兩個兒子蒙武蒙恬任命為偏將,好隨蒙驁南征北討,我得怎樣應付呢?」

項少龍道:「這正是呂不韋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驁知道他兩個兒子都差點喪在這老賊的奸謀下,你說他會有甚麼感受。蒙武兩兄弟終會靠向我們,你大可將計就計,重用這兩人,亦可使呂不韋不生疑心。」小盤興奮起來道:「沒有人比太傅更厲害了,我知怎樣做的了。」

兩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細節後,項少龍才告退離開。到了鹿公那與秦宮為,遙對著呂不韋正動工興建新邸的將軍府,鹿公把項少龍請到幽靜的內軒,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後,鹿公微笑道:「聽說你是秦人的後代,不過這項姓在我大秦從未聽過,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項少龍心中叫苦,胡謅道:「我的姓氏是由娘親那處來的,不要說是甚麼族了,連我父親是誰娘也弄不清楚,隻知他是來自大秦的兵士,唉!這確是筆糊塗賬。」

鹿公這「大秦主義者」倒沒有懷疑,點頭道:「趙人少有生得你那麼軒昂威武的,太傅這種體型,連我大秦人裡也百不一見,應屬異種,我最擅相人,嘿!當日第一眼見到你,便知你是忠義之輩。」項少龍逐漸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甚麼都瞞你不過。」

鹿公嘆了一口氣道:「若真是甚麼都瞞不過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漏了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項少龍默然下來。鹿公兩眼一瞪,射出銳利的光芒,語調卻相當平靜,緩緩道:「少龍和呂不韋究竟是甚麼關係?」

項少龍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鹿公淡淡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不韋絕不像表麵般融洽,否則烏家就不用終日躲在鹹陽外的牧場裡了。放心說吧!烏族乃我大秦貴冑之後,對我們來說,絕不能和呂不韋這些外人相提並論。」

項少龍來鹹陽這麼久,還是首次直接領受到秦人排外的種族主義,嘆了一口氣道:「這事真是一言難盡,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將軍為相後,呂相國就與我頗有芥蒂了。」

鹿公微笑道:「怎會是這麼簡單,在鹹陽城內,呂不韋最忌的人就是你,這種事不須我解釋吧!」接著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緩緩道:「一直以來,均有謠傳說儲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呂不韋的。本來我們還不太相信這事,隻當作是心懷不軌之徒中傷呂不韋和太後的暗箭,但現在先王正值壯年之時,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們自然不能再漠然視之。」

項少龍聽得頭大如鬥,鹿公乃秦國軍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話可說代表著秦國最重要將領的心意。假設他們把小盤當作是呂不韋魚目混珠的野種,轉而扶助成蟜,那呂不韋和小盤都要一起完蛋。鹿公又道:「但這事我們必須查證清楚,才可決定下一步的行動。正如我們本來還弄不清楚少龍和呂不韋的關係,所以聯名上書,請儲君任命你為都騎統領,好試探呂不韋的反應,那知一試便試了出來,因為呂不韋是唯一反對的人。」

項少龍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複雜的一回事,初聞此事時,他還以為鹿公等特別看得起他,原來背後有著另外的原因和目的。鹿公搖頭苦笑道:「話再說回來,那種事除了當事人外,實在非常難以求證的,不過亦非全無辦法,隻是很難做到。」

項少龍大感懍然,道:「有甚麼好方法呢?」心中卻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說是朱姬和儲君的人了,難道不會維護他們嗎?怎麼鹿公偏要找自己來商量這件事?鹿公道:「這事有一半要靠少龍幫手才成。」

項少龍大訝地望著他,忽地記起朱姬的話,恍然道:「你們是要用滴血認親的方法吧?」鹿公肅容道:「這是唯一能令我們安心的方法,隻要在純銀的碗裡,把兩人的血滴進特製的藥液中,真偽立判,屢應不爽。」

驀地裡,項少龍高懸的心放了下來,輕鬆得像在太空中逍遙,點頭道:「儲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過鹿公最好派出證人,親眼看著我由儲君身上取血,那就誰都不能弄虛作假了。」這次可輪到鹿公發起怔來。他今趟找項少龍來商量,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呂不韋外最親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鄲把她們兩母子救出來,多多少少也應知道朱姬母子和呂不韋間的關係。假若他對這滴血認親的方法左推右拒,便可證實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時鹿公當然知道在兩個太子間如何取捨了。

怎知項少龍欣然答應,還自己提出要人監視他沒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兩人呆瞪了一會後,鹿公斷然道:「好!呂不韋那一滴血就由我們來想辦法。但假若證實了儲君真是呂不韋所出,少龍你如何自處?」項少龍淡淡道:「我深信儲君是先王貨真價實的親生骨肉,事實將會證明一切。」

忽然間,最令他頭痛的事,就這麼的解決了。滴血當然「認不了親」,於是那時秦國以鹿公為首的將領,將對小盤作出全麵的支持,形勢自然和現在是兩回事了。但由於朱姬的關係,呂不韋仍可繼續擴展勢力,操縱朝政。現在項少龍反擔心這古老辨認父子血緣的方法不靈光,細想又覺得這是杞人憂天,歷史早說明瞭,小盤日後將會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

第六章 王陵埋骨

項少龍回到烏府。那晚的火災,隻燒了一個糧倉,便被救熄了,對主宅的幾組建築群,並沒有任何影響。在過去的十多天內,兩個精兵團的戰士共二千人,分別進入鹹陽,以增加烏府的實力。

騎著疾風,與滕翼、荊俊和眾鐵衛進入外牆的大閘,立時傳來戰士們忙著建蓋哨樓的吵音,非常熱烈。項少龍心情開朗,跳下馬來,正要去看熱鬧,陶方迎上來道:「龍陽君在大廳等你。」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廣場,不見任何馬車隨從,奇道:「他隻是一個人來嗎?」陶方點頭應是。

項少龍亦有點想見這故友,問問各方麵的情況,隨著陶方到大廳見龍陽君。今次他雖沒有黏鬍子,但卻穿著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兩人時,龍陽君欣然道:「項兄別來無恙,奴家欣悅非常。」項少龍笑道:「聽君上的語氣,好像我能夠活著,已是非常難得。」

龍陽君幽幽嘆道:「無論在秦國內外,想要你項上人頭的人,可說數不勝數,近日更有傳言,說你與呂不韋臉和心不和。現在呂不韋勢力日盛,自是教人為你擔心哩!」項少龍早習慣了這嬌媚男人的「情款深深」,苦笑道:「這叫紙包不住火,甚麼事都瞞不了人。」

龍陽君愕然問道:「甚麼是『紙』?」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這是到漢代才通行的東西,自己卻一時口快說了出來,道:「這是我家鄉話,指的是帛書那類東西。」

龍陽君「這才明白」,道:「今趟我是出使來祭奠你們先王,真是奇怪,四年內死了兩個秦君,現在人人都疑團滿腹,呂不韋也算膽大包天了。」項少龍知他在探聽口風,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信陵君的近況如何?」

龍陽君冷冷道:「這是背叛我王應得的下場,今次他再難有復起的機會,聽說他轉而縱情酒色,又解散了大批家將,在這種情形下,大王應不會再拿他怎樣。」

項少龍續問道:「除了田單、李園和龐煖外,六國還來了甚麼人呢?」

龍陽君道:「燕國來的應是太子丹,韓國是你的老朋友韓闖,現在人人都爭著巴結呂不韋,你要小心點才好。在鹹陽他們當然不敢怎樣,但若呂不韋把你差往別國,自有人會對付你了。」

項少龍正猶豫應否告訴龍陽君,當日在邯鄲外偷襲他們的人是燕國太子丹派去的徐夷亂時,龍陽君又道:「李園今趟到鹹陽,帶來了楚國的小公主,希望能作政儲君的王妃,聽說呂不韋已口頭答應了。但秦國軍方的鹿公、徐先、杜壁等人都大力反對,假若此事不成,呂不韋的臉便不知應放在那裡了。」

項少龍道:「此事成敗,關鍵處仍在乎太後的意向,不過呂不韋手段厲害,會有方法令太後順從他的提議。」龍陽君壓低聲音道:「聽說姬太後對你很有好感,你可否在她身上做些工夫,好使李園好夢成空呢?」

項少龍這時最怕的事就是見朱姬,一個不好,弄出事來,不但良心要受譴責,對自己的聲譽和形象亦有很大的打擊。頹然嘆了一口氣道:「正因為她對我有好感,我才更難說話。」龍陽君知他性格,道:「我是秘密來找你,故不宜久留,明早我將派人來找你,這人叫寧加,是我的心腹,非常精明能幹,有他陪你的人去大樑,定可一切妥當。」項少龍道謝後,把他送出門外。

回來後立即找滕翼和陶方商量應對之道,商量停當時,琴清竟派人來找他。三人大感愕然,難道這以貞潔著名天下的美女,終於動了春心?

項少龍、滕翼、荊俊和十八鐵衛趕到琴府時,天已全黑,更添事情的曖昧性。眾人在那佈置清雅的大廳坐下後,兩名美婢奉上香茗,已見過的管家方二叔把項少龍、滕翼和荊俊同時請入內廳。荊俊見這動人的寡婦當他是個人物,自是喜出望外。項少龍則有點失望,知道事情與男女之私全無關係。

琴清仍是一身素服,神情肅穆,禮貌地道過寒暄,與三人分賓主坐下,依足禮數。及知眾人尚未進膳,遂著婢女捧出糕點,招待他們和在外廳等候的諸衛享用。項少龍等毫不客氣,伏案大嚼,隻覺美味之極,荊俊更是讚不絕口。項少龍見她眉頭深鎖,忍不住道:「琴太傅召我等來此,不知有何見教?」琴清幽幽嘆了一口氣,道:「不知是否我多疑,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覺得有點不大妥當。」

三人大訝,放下手上糕點,六隻眼睛全盯在她貌比花嬌的玉容。琴清顯然有點不慣給這麼三個男人瞪著,尤其是荊俊那對貪婪的「賊眼」,垂頭道:「今天我到太廟為先王的靈柩更換香花,離開時遇上相府的食客嫪毒,被他攔著去路…」三人一齊色變。荊俊大怒道:「好膽!我定要狠狠教訓這狂徒一頓,管誰是他的靠山!」

滕翼道:「琴太傅沒有家將隨行嗎?」琴清道:「不但有家將隨行,當時徐左丞相和呂相也在太廟處,聽到喧鬧聲,趕了出來。」

荊俊冷笑道:「我倒要看呂不韋怎麼處置……哎喲!」當然是給旁邊的滕翼踢了一腳。琴清望向滕翼,秀眸射出坦誠的神色,柔聲道:「滕大哥不要把琴清看作外人好嗎?我和嫣然妹一見如故,情同姊妹。所以今晚才會不避嫌疑,把各位請到寒舍來商量。」

滕翼老臉一紅,尷尬地道:「好吧!呂不韋怎樣處置此事。」琴清臉上憂色更重了,緩緩道:「呂不韋做得漂亮之極,當著我和徐相,著那嫪毒先叩頭認錯,再當眾宣佈對他的懲罰。」

項少龍早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那是早寫在史冊上,頹然嘆道:「是否把他閹了後,送入王宮當太監呢?」琴清駭然道:「你怎會猜得到?」

滕翼和荊俊更是瞠目相對,今天他們整日都和項少龍同行同坐,項少龍知道的事他們自該知道。這麼特別的懲罰,縱使哲人復生,也絕猜不著。項少龍心中叫糟,知說漏了口,洩出了天機。而且今次無論怎麼解釋,也不會有人肯相信的了。琴清卻以為早有眼線把這事告訴他,待看到滕荊兩人目瞪口呆的怪模樣,大吃一驚,不能相信地道:「項太傅真隻是猜出來的?」

項少龍「驚魂甫定」,自顧自嘆了一口氣道:「這並非太難猜哩,現在呂不韋最要巴結的人就是姬太後,眼下在鹹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後的弱點,嫪毒則是他最厲害的一隻棋子,隻有詐作把他變成太監,這隻棋子才可放進王宮,發揮出妙用,說到玩手段,我們比起呂不韋,確是瞪乎其後。」滕翼和荊俊開始明白過來,但對項少龍超水準及神乎其技的推斷,仍是震驚得未可回復過來。

琴清狠狠盯著項少龍,好一會後才不服氣地道:「我是事後思索良久,才得出這結論。但項太傅連事情都未聽完,便有如目睹般知道了一切,琴清看太傅智慧之高,呂不韋亦有所不及,難怪他這麼忌你了。」項少龍暗叫慚愧,同時亦在發愁。朱姬和嫪毒可說是乾柴烈火,誰都阻止不了,這事該怎樣應付才好呢?

荊俊牙癢癢道:「讓我摸入宮去給他痛快的一刀,那他就隻好永遠真當太監了。」琴清終受不住他露骨的言詞,俏臉微紅,不悅道:「荊兄!我們是在商量正事啊!」

滕翼怒瞪了荊俊一眼,後者卻是心中不忿,為何項少龍說得比他更粗俗,這俏寡婦卻不怪他。項少龍知已混了過去,放下心來,腦筋立變靈活,道:「琴太傅太看得起項某人了,隻可惜這事誰都阻止不了。」琴清愕然道:「可是太後最肯聽太傅的意見啊!」

項少龍坦然苦笑道:「問題是我不能代替嫪毒,所以也失去了進言的資格。」琴清一時仍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片晌,忽然霞生玉頰,垂下頭去,咬著脣皮輕輕道:「琴清明白了,但這事非同小可,不但牽涉到王室的尊嚴,還可使呂不韋更專橫難製,項太傅難道不擔心嗎?」

項少龍語重心長的柔聲道:「琴太傅何不去巴蜀,陪華陽夫人過些眼不見為淨的清靜日子?」琴清嬌軀一顫,往他望來,射出複雜難言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低聲道:「琴清有自己的主意,不勞項太傅操心,夜了!三位請吧!」三人想不到她忽然下逐客令,大感沒趣,怏怏然走了,琴清並沒有起身送客。

離開琴清府,晚風迎麵吹來。滕翼忍不住道:「三弟真不打算向姬後揭破呂不韋的陰謀嗎?」項少龍嘆道:「問題是對姬後來說,那正是令她久旱逢甘露的一份大禮,試問誰可阻攔?」

荊俊讚嘆道:「久旱逢甘露這句話真是貼切,呂不韋這一手真厲害。」滕翼策著馬兒,深吸一口氣道:「若給嫪毒控製了姬太後,我們還有立足的地方嗎?」

項少龍冷笑道:「首先姬太後並非那麼容易被人擺布,其次我們大可將計就計,儘量捧起嫪毒,使他脫離呂不韋的控製,那時最頭痛的,卻是呂不韋而非我們了。」滕翼和荊俊大感愕然時,項少龍已策著疾風領頭往長街另一端衝去。

在這剎那,他充滿了與呂不韋鬥爭的信心。因為根本沒有人可改寫歷史,包括呂不韋在內。所以這大惡人註定了是玩火自焚的可笑下場。誰都改變不了。他無法知道的,隻是自己的未來的際遇罷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李斯率著大批內侍,帶著王詔,到烏府代表小盤正式任命項少龍作都騎統領將軍,滕翼和荊俊分任左右都騎裨將,授以虎符文書,弓箭、寶劍、軍服甲冑,還可擁有五百親衛,可說王恩浩蕩。項少龍心知肚明這些安排,是出自李斯這個自己人的腦袋,故而如此完美。跪領王命後,由滕翼立即挑出五百人,全體換上軍服,馳往王宮。

到了主殿前的大廣場,小盤剛結束早朝,在朱姬陪同下,領著左右丞相和一眾文武百官,登壇拜將,儀式隆重。這天項少龍等忙得不亦樂乎,既要接收設在城東的都騎衙署,又要檢閱都騎士卒,與其他官署辦妥聯絡事務,更要準備明天莊襄王的事宜,以百計的事堆在一起辦理。幸好項少龍目下和軍方關係大佳,呂不韋則暫時仍要擺出支持他的姿態,故而順風順水,沒有遇到困難和阻力。最神氣的是荊俊,正式當上都騎副將,八麵威風,意氣飛揚。

到了晚上,小盤使人把他召入王宮,在內廷單獨見他,劈臉忿然道:「你知否嫪毒的事?」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太後和他已混在一起嗎?」

小盤怒憤交集道:「先王屍骨尚未入土,呂不韋這奸賊就使個小白臉來假扮太監,勾引母後,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項少龍暗忖這嫪毒對女人果然很有手段,這麼快便搭上了朱姬,心中既酸且澀,更怪朱姬太不檢點。可是回心一想,朱姬的確寂寞了很久,以她的多情,當然受不了嫪毒這情場高手的挑逗和引誘了。

小盤氣得在殿心來回踱步,項少龍隻好陪立一旁。小盤忽地停了下來,瞪著他怨道:「那天我留你與母後單獨相處,就是希望你好好慰藉她,天下男人裡,我隻可接受你一個人和她相好。」項少龍惟有以苦笑報之。他當然明白小盤的心態,正如以前覺得隻有他才配得上做妮夫人的情人,現在既把朱姬當作母親,自然也希望由他作朱姬的男人。在某一程度上,自己就是小盤心中的理想父親了。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若我可以這樣做,我就不是項少龍了。」小盤呆了一呆,點頭道:「我是明白的。可是現在我內心充滿憤恨,很想闖進後宮拿著那嫪毒痛打一頓,才能出這口氣。」

頓了頓道:「唉!現在該怎麼辦呢?一天我尚未正式加冕,事事均要母後點頭才成。若給呂不韋控製了母後,我將更受製肘,今午太後便把我召去,要我以呂不韋的家將管中邪代替安穀傒將軍作禁衛統領,我當然據理力爭,鬧了整個時辰,母後才肯收回成命,轉把管中邪任為都衛統領,我無奈下隻好答應了。」又再嘆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看著他仍未脫稚氣的臉孔,項少龍道:「這是你母後的手段,明知你不肯答應撤換安將軍,退而求其次下,你隻好屈服了。」小盤呆了起來,思索半晌後,頹然道:「當時的情況確是這樣,我還是拗不過母後。」

項少龍安慰道:「不要洩氣,一來因你年紀仍小,又敬愛母後,才拗她不過。來!我們先坐下靜心想想,看看該怎樣應付呂不韋這奸謀。」小盤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回台階上的龍席處,看著學他剛才般來回踱著方步的項少龍。

項少龍沈聲問道:「太子怎知嫪毒的事?」小盤憤然道:「昨天早上,呂不韋的人把嫪毒五花大綁押進宮內,當著我和母後的麵前,宣讀嫪毒的罪狀,說已行刑把他變作太監,罰他在王宮服役,當時我已覺得不妥,怎會剛給人割了那話兒,仍可像他般神氣,隻是臉色略蒼白了點。接著呂不韋和母後說了一番私話,之後母後便把嫪毒收入太後宮,我心感不妙,派人去偵查究竟,母後當晚竟和嫪毒搞在一起了。」

項少龍問道:「這嫪毒究竟有甚麼吸引力呢?」

小盤一掌拍在龍幾上,怒道:「還不過是小白臉一名。」旋又頹然道:「說實在的,他長得高俊威武,頗有英雄氣概,形神有點像師傅你,隻是皮膚白晢多了,難怪母後一見就著了迷。」

「唉!我該怎辦呢?」這已是他今晚第三趟說這句話,由此可知朱姬的行為,使他如何六神無主。項少龍來到階前,低聲道:「這事儲君有否與李斯商量。」

小盤苦笑道:「這事除師傳外,我怎敢告訴其他人,還要盡力為太後隱瞞哩。」項少龍心中暗嘆,這正是小盤的困難,在眼前這人人虎視眈眈的時刻,一旦沒有了太後和呂不韋的支持,小盤這隻有十多歲的大孩子,立即變得孤立無援,所以一天羽翼未豐,他總要設法保著朱姬和呂不韋,以免王位不穩,箇中形勢,非常複雜。

項少龍挪到一旁首席處的長幾座下,仰望殿頂橫伸的主樑,籲出一口氣道:「現在情勢已定,我們就順勢而為。有一個雙管齊下的良策,必可助太子度過難關,日後穩登王座。」小盤像在迷途的荒野見到指路的明燈,大喜道:「師傅快說出來!」

項少龍見他精神大振,心中歡喜,欣然道:「首先,仍是要籠絡軍心,現在秦國軍方,大約可分作四幫人。勢力最大的是中立派,這批人以鹿公、徐先、王齕為首,他們擁護合法的正統,但亦數他們最危險,若他們掉轉頭來對付我們,誰都招架他們不住。可以說隻要他們傾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穩穩勝出。」

小盤皺眉道:「這個我明白,另外的三個派係,就分別是擁呂不韋、高陵君和成蟜的三夥人,可是有甚麼方法把鹿公他們爭取過來呢?」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方法簡單易行,隻要讓他們驗明正身就行了。」於是把鹿公想要滴血認親的事說了出來。

小盤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和項少龍交換了個古怪的眼神後,兩人同時掩口狂笑起來,完全控製不了那既荒謬又可笑的怪異感覺。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連淚水都嗆了出來,喘著氣道:「那另一管的方法又是甚麼?」項少龍苦忍著笑道:「就是把呂不韋都爭取過來。」

小盤失聲道:「甚麼?」項少龍分析道:「陽泉君雖已授首,但擁立成蟜的力量仍非常龐大,還有在旁虎視的高陵君,都有問鼎王座的實力。假若我們貿然對付呂不韋,隻會兩敗俱傷,讓這兩係人馬有可乘之機。說不定這兩係人會聯合起來,迫你退位,那就更是不妙。假設呂不韋既當你是他的兒子,而鹿公等卻知道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真相,那你自可左右逢源,待剷除了另兩係的勢力後,再掉轉頭來對付呂不韋,那時誰還敢不聽你的話?」

小盤拍案道:「這確是最可行的方法,可是呂不韋獨斷專橫,若事事從他,最終還不是大權落到他的手上,到他在軍方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了他的人時,我們那時拿甚麼來和他較量。」項少龍嘴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道:「這招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由今天開始,我們不但不去管你母後的事,還要大力栽培嫪毒。」

小盤失聲道:「甚麼?」項少龍道:「嫪毒出名是無情無義的人,這樣的人必生性自私,事事以己利為重,隻要他發覺有可乘之機,定會不受呂不韋控製,由於他出身相府,勢將分薄呂不韋的部分實力,你母後亦會因戀姦情熱轉而支持他,使他變成與呂不韋抗衡的力量,那時你就可從中得利了。」

頓了頓續道:「若我猜得不錯,待你王父入土後,嫪毒必會纏你母後給他弄個一官半職,那時你應知怎麼做了吧!」小盤聽得目定口呆,最後深吸一口氣道:「這人世之間,還有比師傅手段更高明的人嗎?」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小盤的心智已趨成熟,再不是個隻懂鬧情緒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