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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天都不思議-6浪蕩巨商的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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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浪蕩巨商的寶盆》(天都不思議之六)
作者:蘇打
系列:紅櫻桃RC673
出版社:禾馬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0年7月30日
  
【內容簡介】
聽說,他有個「金如花雨銀如瀑」的寶盆
聽說,那寶盆裡養了五個鬼妾,天天幫他搬金載銀……
哼,她壓根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什麼聚寶盆之類的鬼話
依她看,他搞不好只是個變戲法出身的好色鬼!
令她納悶的是,他身旁有數不清的女人讓他挑選
為何他執意培養她成為「天都第一歌舞妓」?
不過,只要能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無論是清倌還是紅倌,她都無所謂
直到他成親的那一天,她才震驚的發現
原來她找了多年的「毒皇」居然就是他!
那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讓她恨不得馬上殺了他
但她卻在看見他口中的「寶山」時,徹底改變心意……


  楔子

  東洲大陸之西,有個懶懶散散的「勒琅國」,懶懶散散的勒琅國內,有座聳立於「飛來山」上的「天都」石城;天都城下入城必經官道的西西南角,有條彎彎曲曲的「八方古橋」,彎彎曲曲的八方橋東,有家小小的破舊茶坊。

  這家茶坊很小很小,但茶坊外的廣場卻很大很大。

  夜風有些微寒,可那南來北往的八方過客,與那東奔西遊的異國行旅卻不分你我的席地而坐,在昏暗的月色下,目光熱切注視著那間小小的破舊茶坊。

  因為他們都在等待著,等待著由一名老者的口中,聆聽那如今名揚五湖四海、四方臣服,創造出勒琅國百年盛世清明,卻曾經充滿著血與淚的勒琅國首都──「天都」城,那最最不可思議的古老傳奇──

  「天都」天都不思議,鐵血宰相書房去,懸題立解策立定。

  「天都」天都不思議,孤寒御醫藥單亮,閻羅令止鬼差離。

  「天都」天都不思議,傲嬌王爺管家怒,宮闈噤聲百姓寒。

  「天都」天都不思議,浪蕩巨商寶盆顯,金如花雨銀如瀑。

  「天都」天都不思議,慓悍船王令旗升,四海縱橫八方懼。

  「天都」天都不思議,幽靈貝勒馬車現,子時見喜丑見憂。

  「天都」天都不思議,冷面戰神盔甲掛,敵聞喪膽我聞狂。

  「天都」天都不思議,詭媚夫人戲班唱,盛世清明日日歡……

  第一章

  夜風習習,星月無光,時值早亥。

  天都城南一處早已荒廢,且在人們口中繪聲繪影鬼影幢幢的四合院裡,此時卻停有一輛馬車。

  一名男子鬼祟且迅速地將馬車內的箱子搬入其中一間破屋的隱蔽地窖中,另兩名男子則神色戒備地站在馬車旁竊竊私語。

  在墨色夜幕掩蓋下,一切看似無聲無息地悄悄進行著,但此時,卻有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雙腳勾住樹梢,倒掛在院旁那棵百年榆樹濃密的樹梢間。

  他的雙眸,冷冷注視著搬運者手中的箱子,雙耳則仔細聆聽著那隨著風聲,斷斷續續傳入的模糊、不連貫的字字句句──

  「八箱」、「買主」、「玉石散」……

  三炷香後,當院內三人終於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地準備離去時,樹梢陰影後,黑衣人臉上唯一露出的那雙如夜星般,卻有些稚嫩的眼眸,突然閃起一簇小小的火花,而後,身形一動,快如閃電地飛離樹梢間。

  半刻後,濃煙突起,火光乍現。

  原本匆匆離去的三人,在發現身後的異狀時,猛地回頭一看,在發現自己的貨物在那陣短暫卻兇猛的火光下已然付之一炬後,卻古怪的沒有回身盤察,反倒急急向一旁矮樹叢間奔去,口中吐出的,是一連串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該死、該死的!」

  「是夜破,一定又是夜破!」

  「除了他,還會有誰?但他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八萬兩的貨啊!又這麼沒了。」

  「不行,就算向來與其它人不對盤,但這回我們一定得密集眾人趕緊想辦法將他揪出來碎屍萬段,否則往後我們全得喝西北風了!」

  在那三人惡狠狠的咒罵聲中,黑衣人早好整以暇地隱沒在夜色之後,就算身後的咒罵再兇猛,也不曾回頭……

  ※※※

  而就在城南郊區密叢間開始主張號召小規模「撲殺夜破」會議的同時,天都城中最著名的私人教坊,也正上演著一出號稱由勒琅國第一戲班「芙蓉班」領銜主演的好戲。

  毫無疑問,此刻在台上演出的演員自然全是一時之選,然而坐在台下的,也絕不是泛泛之輩。

  畢竟今日請到芙蓉班來做私人演出的,正是城中大富張元春,而受邀前來的幾位賓客,雖為數不多,卻也全是城中有頭有臉的富賈名流,這幾位富賈名流身旁圍坐著的,更全是天都城中各霸一方的名妓。

  「好!」

  台上的刀馬旦唱念做打是毫不含糊,台下的叫好聲也是不斷,並還不時傳出那些鶯鶯燕燕呢喃軟語的勸酒之聲──

  「李爺,您再喝一杯吧!」

  「沈爺,您要不要再來點四色花果子?」

  然而,就在前場氣氛熱騰成一片時,戲班後場卻是亂成一片。

  因為這齣戲最後的重頭戲,便是以刀馬旦力戰群雄後得勝回朝落幕,因此此刻戲班裡所有的閒雜人等,全得趕緊扮上充當「群雄」,所以這廂一群人擠著穿衣,那廂一群人搶著勾臉,整個是雜亂不堪。

  不過儘管雜亂失序,但眼尖的戲班班主依然望見了一個身影若無其事地快閃混入失序的人群中。

  「小風,你在磨蹭什麼?再不快些,戲都要散場了!我警告你,你下回要再這樣漫不經心,就直接給我滾遠點,再不必回來了!」班主沒好氣地開罵著。

  在班主連番的斥責聲中,就見這名少年一語不發地換上戲服,面無表情地在臉上塗上油彩,然後在前台熟悉的鑼鼓點聲響起時,二話不說地擎起長矛,上台遊走了一圈,並在被女主角一腳踢飛後,悶不吭聲地下場。

  是的,班主口中的小風──風一中,只是個戲班裡搬雜物兼跑龍套的小人物,也是加入班子兩年多時間裡,地位唯一沒有高昇過的小龍套。

  但其實,風一中並不是「他」,而是「她」,且她的本名也不叫風一中,而是「曲風荷」。

  兩年多前,當初芙蓉班班主之所以收容了她,只因她帶了一封份量相當驚人的介紹信來,所以儘管對這名年輕、寡言、孤僻、面無表情,並且頰上還有巴掌大胎記,頸上還有一道傷痕的十三歲少女的背景一無所知,但班主還是勉為其難地安排了她在班裡擔當雜物工作,一直至今。

  「好!」

  台上的戲,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順利落幕了,而芙蓉班的台柱未及換裝,便被請至了台下與眾富賈名流一一敬酒聊天,獨留那一臉油彩的曲風荷及其它兩名小成員在台上收拾善後。

  儘管看似搬著東西進進出出於前台與後台間,但曲風荷卻總還是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畢竟許多的消息與秘密,都是在酒酣耳熱之時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雖然努力聆聽著四方聲響,可曲風荷的注意力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台下的某一群人吸引住,因為那個地帶的喧鬧聲著實太大、太驚人。

  就見今日的主客──一名年約二十三、四歲,長相俊挺,衣著奢華的年輕男子,如今正被一群女人團團包圍住,那群女子一個個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想方設法地想擠坐至他身旁,而舉在男子眼前的酒杯更是數不勝數。

  「沈爺,您多喝點嘛!」

  「沈爺,婉兒這杯酒您若是不喝,婉兒就不活了。」

  「有妳們這幾個美人兒在爺耳旁說這話,爺能不喝嗎?」

  聽著四周的鶯聲燕語,望著眼前那被一雙雙雪白小手舉著的酒杯,那名被稱為沈爺的男子嘴旁微微勾起一抹邪俊的笑容,並在似有若無意地輕撫過每一隻綿綿小手後,才接過酒杯,爽快地將酒傾入口中。

  「沈爺酒量真好!」

  「那可不?沈爺不僅人長得俊,連酒量都俊呢!」

  望著男子俊邪且曖昧至極的笑容及舉動,那群女子更是個個臉頰艷紅地鼓躁成一片。

  「對了,沈爺,我們想看看您的寶盆,行嗎?」

  「您就行行好,就當給我們幾個鄉下人開開眼了。」

  「妳們這幾個也醉了不成,那麼大個寶盆,沈爺怎麼可能隨身帶著呢?」在眾女子的胡鬧聲中,一名艷色的妖嬈女子幾乎將半裸的前胸都貼至了男子身前,然後抬起媚眼嬌笑著,「您說是吧?沈爺。」

  「聰明!」男子對妖嬈女子呵呵一笑後,又一回將她捧上的酒傾入口中,可在將酒杯送還回之時,那酒杯中竟不是空的,而是盈滿了一顆顆的雪白珍珠!

  「謝謝沈爺!」

  望著那如同夜光杯般,在火燭映照下閃閃發亮的一整杯珍珠,妖嬈女子笑得是渾身花枝亂顫,而其它人的目光中也全充滿了驚異與妒羨,只除了心突地一跳的曲風荷。

  寶盆?

  聽到了寶盆兩個字,曲風荷總算明白了,明白這名男子果真就是最近聲名大噪、異軍突起的浪蕩商賈沈惟明。

  傳聞他是貨郎兒出身,本是靠一張甜嘴與他人難以到手的奇貨遊走在各大宅府間的賣貨郎,但幾年前卻在北上導貨途間有了奇遇,更得到奇人贈送的一個聚寶盆。

  自此後,他脫離了賣貨郎的身份,由經營小買賣開始,繼而開起當鋪、錢莊,最後經營票號,然後在短短幾年內便擠身富賈之列。

  而這些日子來,人們都說他正野心勃勃地要將票號生意布向全勒琅國,因此才會特地前來天都,並在天都買下了一大片的土地及莊園。

  老實說,曲風荷壓根就不相信什麼奇遇、奇人、聚寶盆之類的鬼話,更懷疑那些深信之人腦子一定哪裡有問題。

  畢竟那些所謂一夜致富之人,背後存在的,大都只是一些不為人知的醜惡與謊言,而她相信,就算沈惟明也不例外!

  根本就是個滿口鬼話連篇,搞不好還是變戲法出身的好色鬼……

  回想著那杯滿是雪白珍珠的酒杯,曲風荷忍不住在心中嘟囔著。

  其實關於沈惟明的傳奇事跡,曲風荷早已聽聞,但當真正見到這位大名鼎鼎,以浪蕩與揮霍聞名的沈老闆後,唯一令曲風荷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的年紀。

  是的,她真沒料到他如此年輕!

  因為再怎麼看,他了不起也只大她個七、八歲,但竟已在這年紀便坐擁多間票號,並還成為各達官貴人急欲交結的座上客,這樣的人,絕不會是個普通人,甚至搞不好還極可能是她必須密切注意的目標……

  ※※※

  悄悄瞄了坐在女人堆中,笑得那樣輕佻的沈惟明一眼,並將他的長相牢記在心後,曲風荷收回視線,一邊繼續手中的工作,一邊專注地聆聽著。

  「沈爺,聽說您寶盆裡其實養了五個鬼妾,天天幫您搬金載銀是嗎?」

  「她們的工作,可不僅僅是搬金載銀而已啊!她們真正的工作,才令人銷魂哪……」

  傳入曲風荷耳中沈惟明的嗓音,其實磁性而又慵懶,但那一點都不含蓄,並還那樣曖昧的回答,著實讓人想皺眉。

  「沈老闆。」

  而這回,依然不必抬頭,曲風荷便聽出這聲甜膩的「沈老闆」,絕對是出自自己戲班的台柱露凝香。

  看樣子,露凝香今晚的目標毫無疑問已鎖定在沈惟明身上了,就沈惟明親自將她拉至他身旁坐下的親暱舉動看來,今夜,露凝香想必會由眾多女子中脫穎而出,勢在必得了。

  果然想接近男人──特別是有權有勢的男人──還是得靠美色才行的……

  依然一語不發默默做著自己手邊的工作,正當曲風荷腦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並擎起最後一把長矛及箱子緩緩向後台走去時,不知為何,她的身子驀地一側,手中長矛疾飛而出──

  「哎呀!」

  「啊啊!」

  當曲風荷手中那把長矛像飛箭似的穿過沈惟明與露凝香之間,並直挺挺地射入他們身後的木頭牆面後,所有人全驚叫出聲。

  「小風,你做什麼?」望著曲風荷那嚇壞所有人的突兀之舉,班主一臉駭然地大叫出聲。

  「抱歉,手滑。」就見站在台上的曲風荷面無表情地簡短回答過後,便提著箱子欲繼續向後台走去。

  「手滑?」曲風荷的這個回答,令班主的臉整個抽搐了。

  「朱班主,這少年是……」

  眼見這詭異的情況,主人張元春也立即沉下臉開口,畢竟曲風荷的這個舉動,已幾近於暗殺了。

  「他只是我班裡一個小小跑龍套的,他……我……您若要處置他,我絕無二話……」望著張元春陰沉的神情,班主連聲音都顫抖了。

  「風一中,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驚魂未定的露凝香更是尖叫出聲,「我知道你一直偷偷喜歡著我,可你也不該因為得不到我的青睞,便由妒生恨的來傷害我啊!」

  在眾人的怒恨與疑懼目光中,曲風荷依然繼續拎著箱子向裡走。

  「來人,立刻給我將他拿……」

  「各位,別緊張。」然而,就當張元春開口欲讓家丁將曲風荷拿下時,沈惟明懶洋洋的嗓音突然在大堂中響起,「我想這小兄弟真的只是手滑。」

  聽到這句話後,曲風荷的腳步停下了,眾人也一齊望向沈惟明。

  舉起酒杯,沈惟明笑望著張元春,「來、來、來,喝酒,這麼愉悅的夜晚,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意外插曲弄得不愉快,您說是吧?張爺,更何況我還沒喝夠呢!張爺,陪我一杯?」

  本就欲與沈惟明結交的張元春聽到此話,自然也連忙陪起笑臉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一時間,原本氣氛僵硬的大堂,在沈惟明的一句話後,又恢復了它原本的酒酣耳熱。

  望著臉色不再陰沉的張元春,班主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快步走至曲風荷身旁。

  「你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來向沈老闆跟露凝香賠個罪!」

  手中抱著箱子,曲風荷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

  「你還想不想在班裡混了?」看著曲風荷漠然的反應,班主的話聲更嚴厲了。

  終於,在班主口中又迸出這句嚴厲話語後,曲風荷動了。

  但她卻是直接將手中的箱子放至地面,然後脫掉身上的戲服並折好後置於箱上。

  「嗯?」望著曲風荷怪異的舉動,班主愣了愣。

  「打擾了,謝謝您這兩年多來的照顧。」

  丟下這句話後,曲風荷對班主頷了頷首便向外走去,無論這一路上有多少人用古怪、警戒的目光注視著她,都沒有回頭。

  沒有道歉,只因為不想道歉。

  沒有解釋,只因為不想解釋。

  毅然決然的離開,只因她終於明白,再待在這戲班裡也沒用了,畢竟她當初之所以進入芙蓉班,只為了取得一個足以用以隱藏她真實身份,並方便她進入各地打探消息的身份。

  但待在戲班裡能打探到的消息終究有限,而她做到的,也遠遠還及不上她真正想做到的。

  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呢?

  在大多數人眼中古怪的、疏離的、極度不好相處的她,還能找尋什麼樣的方式,去完成她那就算用一生也必須努力達成的目標呢?

  是的,曲風荷其實明白,明白自己是古怪的、疏離的、極度不好相處的,但她不想改變,也無從改變起──

  因為自十三歲那年起,她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她一個人學習著長大,一個人學習著如何在幾乎人人都戴著虛偽面具的人世間生存。

  為了保護自己,她用少年的身份來隔絕掉所有可能的騷擾與傷害,為了保護自己,她用臉上的假胎痕來掩飾自己的真正面目,為了保護自己,她用冷漠來面對所有的一切,用那雙無動於衷的清澈雙眸,冷冷望著這世間所有的真實、虛假、醜惡與良善……

  但曲風荷其實更清楚,她用以保護自己的那份冷漠,其實有很大的原因是出於她實在擺平不了自己心中不時升起的荒謬感與違和感。

  她聽過許多人明明心裡不那麼想,可口裡卻說的跟真的似的,也見過許多人說的跟做的完全是兩回事,卻還能面不改色的繼續欺騙著別人及自己。

  那樣虛假的人生,是人生嗎?

  對自己、對他人都誠實以對的人,難道真的無法在這個人世間找到立足之地嗎?

  「不過那傢伙是天賦異稟還是怎樣啊……」在一個水塘前停下腳步,曲風荷彎下腰邊洗淨臉上勾勒的油彩,邊喃喃自語著,「那張笑臉竟像是畫在臉上都不會褪掉似的!」

  是的,那傢伙,沈惟明。

  老實說,曲風荷還真是有些佩服他,因為在她手中長矛射向他時,在眾人都尖叫、驚駭之時,只有他依然面不改色地笑著,並且笑容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坐姿更是瀟灑。

  不過她雖佩服他,卻不羨慕他,因為儘管他能笑得那樣自然、那樣持久、那般游刃有餘,但是她卻不想變成他,更知道自己無法變成他。

  因為這種笑容背後的代價,絕對是她無法想像的。

  「是個狠角色啊……」

  小小的耳語,緩緩在夜風中飄散,發出那小小耳語聲的小小孤單身影,靜靜沒入荒煙蔓草間。

  第二章

  這一夜,曲風荷就那樣獨自一人邊沉思邊在天都城的大街小巷中瞎晃著,直到東方破曉時,她才發現自己已走至城西一處敗落的破廟附近。

  正當她決定進入廟中歇歇腿,才剛走兩步,就聽得廟內傳來一陣古怪的細碎人聲。

  「快拿出來,要不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是女人的聲音。

  女聲甫落,隨之而起的,是一個醉意濃濃,並且邊說著話還邊打著酒嗝的男子嗓音,而他那含糊不清的話聲中,居然還帶著一抹笑意。

  「您幾位……缺盤纏是吧……沒問題!全包在……爺……呃……身上……」

  「夠闊氣、夠豪邁,只可惜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錢?那難不成……妳要的……是我的人?」

  「說對了!」

  「要是妳願意……願意陪爺一晚……呃……要什麼……爺都給妳……」

  「那若我說我要的是你那寶貝呢?」

  「寶貝?爺的寶貝命根子……不就正……踩在妳腳下嗎……」

  「你!」

  聽到男子渾不正經的回答,不僅廟中女聲霎時拔高八度,就連曲風荷都想搖頭了。

  唉!這男人,要不是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要不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空插科打諢,說這種諢話。

  世間之大,果真無奇不有啊……

  在心底的慨歎聲中,曲風荷緩緩回過身開始走離破廟,因為她一點也不想蹚這種莫名其妙、與己無關的渾水。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給我上!」

  然而,曲風荷才剛走三步,便又聽到女子口中發出的一聲怒斥。

  一待女子話聲落下,廟內立即閃起一陣刀光,但在那刀光閃起之際,突然一道銀光也隨之而起。

  一刀一銀煉就在破廟半空交鋒著,交鋒時產生出的一簇又一簇的小小火花,在微暗的空間顯得那樣詭譎……

  「你是誰?」

  半盞茶後,女子怒瞪著眼前那名手持長銀煉,兩三下就將自己手下撂倒在地,顯見身手相當不凡的不速之客。

  「滾。」不速之客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因為這名不速之客,正是那原本不想蹚渾水,卻又被自己下意識不由自主回身相助那名醉漢而感到懊惱不已的曲風荷。

  「一群廢物……走!」望著曲風荷面無表情只低垂著眼看著自己手中兵器的冷漠模樣,女子再望向在地上打滾、哀號的手下們,牙一咬,轉身就走。

  待女子等人快速離去後,曲風荷將銀煉收回腰間,同樣轉身就走,然而就在此時,她的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喚──

  「別走得那麼快啊!小兄弟,好歹扶我一把啊!」

  聽著身後傳來的那再不含糊、再不酒意濃濃,卻依然帶著笑意且令人怎麼聽怎麼覺得耳熟的嗓音,曲風荷有些納悶地回過頭去,然後望著坐在破廟草堆上,一身華服皺得不成人形,且頭髮更亂成一團的俊挺男子──沈惟明。

  怎麼會是他?

  看著那張微微沾著污漬的臉,曲風荷真的詫異了。

  因為她實在不明白,這麼大個人、這樣的身份,怎麼出門連個保鏢都沒有?

  更何況今夜的他不是應該在露凝香的香閨中嗎?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裡?

  不過這關她什麼事?

  冷然地轉過身,曲風荷就當自己身後沒人般地大步踏出破廟,然後繼續在大街小巷中亂晃,直到日上三竿,腹中感到一陣飢腸轆轆之時,隨意找了個攤位坐下。

  「這小攤的刀削面確實不錯。」

  就那樣坐在路旁小桌上叫了碗麵吃著,可吃著吃著,曲風荷的身旁突然坐下了一個人,但她壓根沒有理會,只是繼續吃著碗中的面,在將湯也喝得一乾二淨後,面無表情地放下碗,丟了幾枚銅錢在碗旁,逕自起身離去。

  這人怎麼回事啊?是在跟蹤她不成?要不怎麼知道她在哪兒?

  但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沒有發現他在跟蹤她!

  不對勁啊!她沒看出他有那麼好的身手啊!

  還有,現在他又走在她身後,究竟是想幹嘛?

  是的,方才在小麵攤坐在曲風荷身旁並開口搭訕之人,以及現在跟在她身後十步遠的人就是沈惟明。

  就見他安步當車地跟在曲風荷的身後慢慢走著,直到太陽升起,直到見到她走至一處死巷,見她思索了半晌後終於無奈一轉身時,他的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微笑,然後在笑意中望著冷冷的她開了金口──

  「你到底想幹嘛?」

  「自然是想表達我的謝意。」望著那張說起話來表情變都不變一下的冷臉,沈惟明依然笑得那樣慵懶,「謝謝你昨夜那將我們由鬼門關前救下的驚天一射,以及今早的拔煉相助。」

  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表面上沒有任何反應,但她卻忍不住暗自打量著眼前這名一身狼狽,卻絲毫不損其浮華氣質的微笑男子。

  因為她真的沒有想到這看來輕佻、浪蕩的男子竟會知道,知道她昨夜的那一射,並非失手,更非手滑,而是當時的她,在聞及一種來自東域某種極毒毒蜥蝪,出現在沈惟明與露凝香身後外牆時的下意識反應。

  那毒散究竟是沖誰而去,曲風荷不想知曉也懶得知曉,但她的嗅覺向來靈敏,更可稱得上是天賦異稟,就如同她那一身被稱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骨一般……

  「我壓根沒想救你,所以你不要再跟著我了。」冷淡地回了這麼一句話後,曲風荷再度提步向前走去。

  「到我這裡來如何?」望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曲風荷,沈惟明笑問道。

  「不去。」

  「我這兒待遇很好的。」繼續跟在曲風荷身後,沈惟明又說。

  「不去。」

  「來吧!反正你都開除那戲班班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著我?」終於,在走過了三條街,在路人因認出沈惟明身份而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之時,曲風荷忍不住回身瞪向他。

  「只要你答應到我這裡來。」沈惟明依然笑得那樣慵懶,但慵懶中卻又雜夾著一份賴皮。

  「你到底想做什麼?」從未遇過像這般纏人的無聊人士,因此就算向來不愛與人爭吵,但此時的曲風荷心底也不禁有些微慍了。

  「明擺著招攬賢才啊!」望著曲風荷一直淡漠卻清澈的眼眸閃過的那簇火花,沈惟明笑得更歡暢了,然後帶著那抹笑,他微微向前一傾身,「你說是吧?天孤城來的夜破。」

  當「天孤城來的夜破」七個字由沈惟明的口中說出後,曲風荷的眼眸突然一愣,而後,身形一閃,驀地消失在沈惟明眼前。

  「真是塊好材料……」看著曲風荷那像平空消失般的絕佳輕功展現,沈惟明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所以抱歉了,因為既然被我發現了你,那麼我就絕對不會放過你。」

※※※

「報告,這邊沒有。」

「那就再找,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他追回來!」

「是!」

暗月,丑時,大雨如瀑的天都西南角,有一群黑影似是為找尋什麼人而不斷地在青石板上來回奔竄。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吃芝麻沒有不掉燒餅的……哈哈!吃芝麻沒有不掉燒餅的……」

說出這句話的,則是在夜色昏暗的天都北口青石板路上像遊魂一樣飄來蕩去的曲風荷,當她喃喃自語之時,她的臉上還帶著一抹詭異的笑容。

老實說,此時的曲風荷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笑得這樣開心,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她只覺得自己在海中載浮載沉了許久後,終於爬上了一艘船。

今日的浪,跟她的命一樣都夠大的啊……

正當曲風荷慶幸自己竟能獲救之時,突然,一個飄忽的嗓音傳入她的耳中。

「您沒事吧?」

「謝謝你……我沒事……倒是你,今日風浪這麼厲害……你居然還敢出海……」坐在船上,任身子隨著船行進的方向前後搖晃著,曲風荷用雙手緊緊捉住船舷喃喃,「我幫你穩著船,你小心點,這種天氣掉下海去,那滋味可不好受……」

「謝謝您的建議,我一定會坐穩的。」

「對了,往後這麼晚了就別出海,萬一遇上幽靈船或海盜多危險!」好奇著那個不知由哪兒傳來的飄忽嗓音,曲風荷一邊找尋著聲音的來源處,一邊說道。

「謝謝您的關心,我往後一定會多加小心的。」飄忽的聲音似遠又近。

「不過話說回來,你信不信……我好像看到……咦?你這船該不會是開往龍宮的吧——」望著眼前如同漩渦似不斷旋轉著的七彩光影,曲風荷無法控制地傻笑了起來,可她的話聲,卻突然被一個略帶痞氣的男子嗓聲打斷。

「抱歉,我忘了拿……咦?有意思啊!你這破馬車上居然有人敢闖進來。」說話的這名男子,其實正是方才在馬車中與飄忽嗓音議完事後離去,可下了車又發現自己忘了拿東西的沈惟明。

「老實說,我比你更詫異有人敢在這個時分上我的馬車。」聽到沈惟明的話後,飄忽的嗓音中有股淡淡的無奈與笑意,「更令我詫異的是,我的馬車原來不是輛馬車,而是艘開往龍宮的船,呵……」

「看樣子繼幽靈馬車之後,一個關於龍宮的故事又要在天都流傳了。」沈惟明一屁股擠進馬車中,語氣本是那般的懶洋洋,但當他望清車中不請自來的不遠之客時,他略略思索了一會兒後,一把掀起白色帷幕一角向街道外望去,「甩開追兵了?是七殺的人?」

「是。」飄忽的嗓音中笑意更濃也更無奈了,「你就沒瞧見,在他將他手中那條銀鏈當槳似的拚命劃著時,那群人被甩得有多高,又飛得有多遠。」

「完全可以想像。」回想起在破廟中再見曲風荷時,他那快、狠、準的身手,沈惟明都想為那群「飛天」的人默哀了。

「抱歉,兩位,能否請問何時才能抵達龍宮?我好像有點暈船。」聽著那一來一往的對話,半晌後,曲風荷才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還有,你們說的是海語嗎?否則為什麼你們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

「原來你真想說話時,也可以說的挺多的。」望著曲風荷兩眼渙散,還帶著一臉的古怪笑意卻努力說著話的怪模樣,沈惟明眨了眨眼,「當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咦?你認得我?」聽到沈惟明的回答後,曲風荷一邊笑,一邊用手努力撥著眼前那團迷霧,「真巧啊!」

「是挺巧的。」

就聽得沈惟明不知為何悶哼了一聲,而那飄忽的嗓音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保重啊!小沈。」

「我盡力……」

感覺著胸口與肩上傳來的陣陣痛意,沈惟明也只能苦笑,畢竟面對著一個顯而易見遭人灌服「玉石散」而陷入恍惚與幻覺中的武林高手,他實在不能要求太多。

「為什麼你認得我,我卻不認得你?」看著眼前那團忽而旋開、忽而收縮的怪異光芒,曲風荷先是皺起眉努力沉思著,而後突然一把將手伸向那團漩渦中,「不對,我好像認得你……認得你的味道……啊!我知道了……這船上有你的味道……所以我才上來的……」

「那真是……我的榮幸。」痛!講話就講話,也不必用手抓住他吧!

用雙手架住曲風荷伸向自己的手,沈惟明的聲音微微存些瘩啞了,而這全因曲風荷那完全沒有克制的內力壓迫。

「小沈,似乎不太妙。」一旁飄忽的嗓音似乎也發現沈惟明的窘迫。

「是,所以能再快些嗎?」任額旁的汗一滴滴泌出,沈惟明臉上的笑容難得有些勉強了。

「沒問題。」

曲風荷依然不明白那兩人的對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當感覺著自己被一股有些熟悉且安心的味道徹底包覆,且身子也不再劇烈的搖晃後,她終於收回自己的手,抬起頭傻笑問道——

「龍宮到了?」

「是的,所以我們要下船了。」在曲風荷終於收回內力的同時,總算鬆了一口氣的沈惟明打算快速地將他扛下馬車,但在扛起他的那一剎那,他卻有些詫異,詫異她那看來高挑的身子竟一點也沒有他想像中的沉!

「掌舵的蟹將大人不跟我們一起進龍宮?」趴至沈惟明肩上後的曲風荷依然什麼也搞不清,又開始用雙手游啊游的。

「是,他想先回去把他的蟹鉗磨亮點。」由於吃過一回虧,因此這回沈惟明小心翼翼地閃躲著曲風荷來回游動著的手腳。

「這樣啊……」將臉朝向船的方向,曲風荷有些惋惜地揮著手,「蟹將大人,有機會一定讓我再搭你的船四處晃悠啊!」

「謝謝您的搭乘,更歡迎您下回再度搭乘。」飄忽的嗓音帶著一絲笑意說道。

「一定!」

「你這臭小子跟個小毛孩起什麼哄啊!」聽到那飄忽嗓音與曲風荷的告別語後,沈惟明又好氣又好笑地低咒著。

「小毛孩?嘿嘿!小毛孩……」

不知為何,飄忽嗓音卻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後,就隨著馬車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當沈惟明扛著依然游著泳的曲風荷走入一間豪華宅邸之時,他的身後倏地出現了五個嬌小的紅色身影,以及五聲重疊,但完全一致的警戒嗓音——

「爺?」

「沒事,給我送件柔軟的舊薄裳,還有熱酒、冷食、冷玉水過來便可。」連頭也沒回一下,沈惟明大步進入自己房中。

待熱酒、冷食、冷玉水與舊薄裳都送至房內後,沈惟明更是二話不說的就開始剝曲風荷的衣裳,因為服食了玉石散之人,全身必然發熱,肌膚必然敏感,若不快些讓其降溫、發汗,極有可能會爆脈而亡!

「咦?有人叫你爺耶!難不成你是龍太子?」

與沈惟明的快動作相反,被放倒在那張生平躺過最柔軟的床榻上的曲風荷,只覺得幸福得不得了,反倒死命賴在床上不肯動,最後更在沈惟明不斷地將她拉起、左轉右弄時,不高興地揮開他的手。

「我說,你們龍宮的待客之道也太差了!」

「尚可。」明白曲風荷此刻已幾乎完全喪失理性思考,因此沈惟明根本就不搭理她,依然繼續將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剝下。

「能不能別動我,讓我好好躺著就行?」

「不……」儘管曲風荷的語氣愈來愈不耐了,但沈惟明依然無動於衷,可當他剝下她身上的所有衣衫,望見她內衫下包裹住胸部的長布條時,他的手微微停在空中,「丫頭……」

是的,沈惟明詫異了。

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名令大江南北所有販毒者恨之入骨,武功內力那般高強,並且個性還那樣古怪的暗夜破壞者——夜破,竟會是名丫頭,而且還是名年紀很輕的丫頭!

但就算看到了她一身雪白的柔肌,就算看到了長布條下豐滿、挺翹的渾圓雙乳,沈惟明卻依然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直至她身上再無一物。

「我不叫丫頭,我叫曲風荷。」儘管全身上下已是一絲不掛,可望著眼前那模模糊糊的扭曲人影,曲風荷的眼眸依舊瞇了起來,然後直接揮開覆在她身上的衣衫,「這衣裳太厚,我不想穿。」

「曲?上船前你在做什麼?」

聽到曲風荷的姓氏後,沈惟明心中忽地一動,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將舊衣衫又一回披至她肩上,在再度被搖開後,聳聳肩,起身將一塊柔布沾上可稍稍解開毒熱的冷玉水後,開始擦拭她的臉龐。

「上船前啊?我好像是在海裡游泳吧!」當那冰冰涼涼的感覺觸及到曲風荷熱燙的臉上時,那清涼的觸感令她舒服至極的手抱雙膝後再不想動,「輕飄飄的,就像要飛上天一樣。」

將手中的柔布清洗一遍,沈惟明發現水盆中竟出現一股奇怪的青藍,他若有所思的回頭一看,發現曲風荷原本臉上的胎記竟全被洗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皎白無瑕!

果然,這丫頭真是用此胎記來掩飾自己的真面目的……

「更之前呢?」沈惟明繼續問道。

「更之前啊……」曲風荷傾頭想了想,「喔!我想起了,有人在玩遊戲,我輸了,所以像粽子一樣被綁到了一根柱子上,可好玩了。」

儘管曲風荷此刻的話語已是完全錯亂,但沈惟明依然可以根據她現今的狀態,以及她話中的蛛絲馬跡,將有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拼湊出來。

因此他可以猜到,她必然是在收到假消息而前去進行破壞任務時,遭人佈局逮獲,並在被灌入玉石散後強行綁在柱子上,想讓她就此染上毒散之癮後而不得不受控於他們,卻又被她強行逃脫……

「別坐著,起來動動。」儘管瞭解了有可能發生的一切,但望著曲風荷那副賴在床榻上的懶貓模樣,明白時間緊迫的沈惟明只能不斷拉著她的手,試圖讓她自己動起來。

「不要,我就想這麼坐著。」

「起來動動!」

「不要!」曲風荷一把甩開沈惟明的手,然後在他跌在床旁的軟椅上時,笑嘻嘻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旁若無人地開始唱小曲兒,「清清的三月天啊!春花艷艷的開,迎風的雨絲啊……」

這……

儘管整個人被揮坐在床旁的軟椅上,但沈惟明這回卻沒有爬起,也沒有去阻止曲風荷。

因為他實在太詫異了,詫異如今在他屋內響起的這副天籟嗓音!

是的,他詫異這嗓音的空靈,詫異這嗓音的純淨,詫異這嗓音流露出的那股動人心魄的強烈穿透力及感染力。

特別是當他閉眼聆聽時,他幾乎都聞得到那三月春花的香味,感覺得到那雨絲落在髮梢間的沁涼,以及那股悠然自得的自在感……

這臉蛋、這嗓音、這身段,或許可以……不,一定可以!

當曲風荷一首又一首、意猶未盡地唱著小曲時,沈惟明就那樣一直地望著她,望著她雖有些冷漠,但其實精緻、絕美的小臉,聽著她動人的嗓聲,再回想著她俐落的身手,然後任心中的想法緩緩成形。

「誰教你唱歌的?」當曲風荷終於唱滿足,並再度回復懶貓狀態之時,沈惟明才爬起身坐至床頭輕輕問道。

「我娘。」趴在鋪著柔絲被褥的床上,曲風荷回答道。「她歌唱得可好了。」

「是的,毫無疑問。」沈惟明毫不猶豫地給予肯定,「她現在呢?」

「跟我爹爹一起在海裡了。」說著、說著,曲風荷忽然轉眸望向沈惟明,「龍太子,你見到過他們嗎?」

「沒見過。」微微閉了閉眼後,沈惟明在再度睜開眼時,將手掌緩緩撫上曲風荷雪白、柔軟的腰際間。

其實,沈惟明並不想這麼做,但此時此刻的他,卻必須這麼做。

因為若曲風荷再這樣動也不動、再不發汗,那麼玉石散的毒性必然會聚積在她的體內,最後導致血脈逆行而亡。

而他,需要她的聲音,需要她這個人,在未來!

「是嗎……」感覺著腰際處傳來的微微酥麻感,曲風荷輕喃一聲後又問道:「那你知道……有誰見過他們嗎?」

「你想知道什麼?」沈惟明輕輕問著。

「我想知道我爹爹的傷口痊癒了沒?還會不會痛、有沒有流血……」

「他,再也不會痛了。」聽到曲風荷傻氣之至的話,沈惟明的手微微停了停,因為他恍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問。

「真的?」

「真的。」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後,沈惟明再度將手撫上她的後腰。

「我不信,你跟軍哥哥一樣,一定只是哄我的……」將臉轉向床側,曲風荷的嗓音裡有股淡淡的憂傷。

「軍哥哥?」

「嗯!軍哥哥。」聽到沈惟明問起了自己的軍哥哥,曲風荷的語氣更低落了,「他可聰明了,懂得又多,我好喜歡、好喜歡他,但後來,他不見了,我再找不著他了。」

「他為什麼不見了?」輕輕將手伸向曲風荷肩頸之際,沈惟明用大掌來回摩挲著她細嫩的柔肌。

「因為……我娘不見了……」不明白自己後頸間那股又酥又麻,但又溫暖的感覺所謂何來,但曲風荷卻能感覺到其中雜夾著的一股淡淡溫柔,溫柔得不知為何令她有點想哭,「所以軍哥哥也跟著不見了,到最後,連我爹都不見了……」

「你爹是否叫曲隨風?」

「你認識我爹?他很棒,對吧?」聽到爹爹的名字竟由沈惟明的口中流出,曲風荷興奮地坐起身,一把捉住他的衣袖,「很棒,對吧?」

果然,她就是天孤城總捕曲隨風之女。

「是的,他很……」

沈惟明想說「他很棒」,但他的喉頭卻莫名的有些梗塞。

因為天孤城總捕曲隨風——勒琅國最著名的緝毒總捕——在三年前追緝毒皇之時,竟慘遭手下出賣,最後萬箭穿心而死……這丫頭,當時應該只有十三、四歲吧?

一個年僅十三、四歲的丫頭,竟就要接受那樣殘忍的現實,承受那樣巨大的悲痛,上蒼未免太不公平了……

而在喪失最後一個至親之後,這幾年來,她是否都是一個人這麼過的?

當別人家的丫頭還在父母的呵護下開心的笑鬧之時,她卻一個人窩在那戲班子裡,不與人交流,沒有任何娛樂,只日日四處打探著毒頭的消息,然後冒著生命危險前去探查與破壞……

她的冷漠、她的孤僻、她的不善言辭、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全只是因為那本不該她一人承受,但她卻默默扛至肩上的苦痛與責任所造成的!

上蒼何其殘忍,竟忍心讓一名只有十多歲的丫頭,忍受這樣的孤單,忍受那樣寂寞的苦。

而他,是否真能有辦法,讓這名只有十多歲的丫頭,不再繼續她的孤單,不再繼續她寂寞的苦……

第三章

龍宮裡,一直都是這樣的安靜嗎?

龍宮裡的人,都是這樣的溫柔嗎?

感覺著一股溫柔得令人想掉淚的撫觸不斷地在自己身上來回盤旋,曲風荷輕輕低哺著——

「你為什麼不說話了……龍太子……」

「你想聽什麼?」

隨著那溫柔嗓音的落下,曲風荷感覺到自己的耳垂被輕輕含住,而後,一個濕潤的唇瓣一路由耳垂緩緩落至她的後頸、她的肩頭,一雙大掌更是輕輕覆住了她的渾圓雙乳,緩緩推擠、搓揉著……

「呃……你又在……做什麼呢……」感覺著一股古怪且奇異的酥麻感由自己胸前慢慢開始擴散,曲風荷無助地輕啼了一聲,「龍太子……」

「幫你發汗。」

為什麼龍太子要幫她發汗,她不明瞭,她只知道,當那個濕潤的唇瓣在她白皙的肌膚上來回游移之時,她每一寸被他觸及的柔肌,都不由自主地緩緩灼熱著。

「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後,曲風荷慢慢將雙手輕輕舉向前方,「我需要……幫你嗎……」

「這倒不必。」

「喔……」感覺著那溫柔嗓音中似乎有些淡淡的笑意,曲風荷也跟著傻笑了起來,然後在胸前豐盈被人突然緊握、搓揉、推擠之時,再忍不住地嬌啼出聲,「呀啊……」

「痛嗎?」

「不痛……」曲風荷輕輕搖了搖頭,努力地在有些渾沌的腦中找到幾個形容的詞,「只是好酥……好麻啊……」

是的,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撫弄著她的前胸,她不僅被弄得一陣陣酥麻,並且雙乳又脹又痛,全身更是灼熱無力。

「這感覺是正確的。」

「是嗎……」聽到龍太子的回答後,曲風荷傻乎乎的又點點頭,然後在右邊乳尖被人一把捻住,並來回搓揉時,再忍不住地嬌啼出聲,「呃啊……」

老實說,曲風荷並不想發出這種連自己聽了都覺著有些古怪的聲音的,但她無能為力,因為如今在她身上的感覺真的好奇怪,怪得她除了嬌喘低吟外,還是只能嬌喘低吟。

「你不喜歡我發出的聲音吧……龍太子……」當雙邊豐盈被人用大掌輕輕托起,並用指腹輕輕摩挲之時,曲風荷極力想忍住自己的嚶嚀聲,卻辦不到。

因為不知為何,她總覺著自己的雙乳變得好脹,脹中還有點奇異的疼痛,疼痛中還帶著點酥麻,而且當她被人這麼對待時,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此外,她下半身最私密之處,更還微微地濕潤開來,那種陌生的感覺,令她不自覺地想緊緊併攏……

「你不喜歡自己的嗓音嗎?」

「呀啊……」當那溫柔嗓音落下的同時,曲風荷也感覺到了自己的雙腿被人用大掌輕輕推開,那大掌撫及她大腿內側的微微酥麻感,讓她有些難耐的低吟了一聲,「可是我剛剛唱小曲時……你都沒……呃……作聲……」

「那是因為太好聽了。」

「是嗎……」聽到龍太子的話後,曲風荷輕呼了一口氣,緩緩笑開了,「那就好……」

「你怕別人不喜歡你的嗓音?」

「不……我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呃啊……」當胸前柔嫩的乳尖被一個溫暖的唇瓣含住並輕輕吐哺、啃嚙之時,曲風荷無助地嬌啼了一聲,腰肢微微弓起,「我只怕……你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當纖細的腰肢被人輕輕握住,自己的乳尖在那有些放肆的逗弄下緩緩緊繃、挺立之時,曲風荷感覺有一條火龍由唇瓣開始,一路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還記得……我爹的人……」

龍太子的動作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半晌後,她才又聽得他的聲音——

「傻丫頭……」

「我不……啊呀……龍太子……」

曲風荷本想搖頭說自己不傻,但在那益發溫柔,且溫柔中略添加了一股野浪氣息的挑逗下,她竟說不出話來,只能不住地嬌喘、不住的嚶嚀。

因為一股她從未領略過的古怪壓力,不知為何緩緩在她的下腹蘊積,而她身下原本只是淡淡的濕意,竟漫成了一道溫熱蜜河……

「一個人孤單嗎?」

「不孤單……」當乳尖被人以牙輕扯、輕咬之時,曲風荷只覺得全身的力氣恍若被人抽空了,腦子也緩緩渾沌著,「我有……啊呀……小青……陪我……」

「小青是?」

「我娘……留給我的……香包……」身下花瓣被人輕輕的用手指撐開,當自己花瓣中那顆濕透的紅玉被人捻住,一股電擊似的刺激感令曲風荷忍不住伸手亂揮,然後在摟住一個頸項之時,尖叫連連,「啊啊……龍太子……」

「難受嗎?」

「不……不是難受……」無助地搖著頭,曲風荷緊緊摟住身前人的頸項,然後顫抖著將頭枕在他的肩窩中,感覺著他的手指逗弄自己時,那種全身寒毛都豎立且令人想尖叫的新奇感覺,「只是……有些……古怪……但又有些……呃啊……舒服……」

「這傷,是誰給你治的?」

「我在血泊裡……躺了一天一夜……醒來後……自己扎的……」當脖子上的傷痕被人又輕又柔的用唇來回撫弄時,曲風荷感覺到了一股恍若被人憐惜著的寵溺,但當她處子的花徑突然被一根手指刺入時,一股淡淡的疼痛,伴隨著一種異樣的刺激,讓她再忍不住嬌啼出聲,「啊啊……」

「從沒想過求助?」

「我不想……嗯啊……麻煩別人……」

當那存在於自己花徑中的手指,小心翼翼又溫柔地來回在其中按壓、戳刺、擰轉之際,曲風荷的全身已佈滿了一層薄汗。

而當那手指悄悄地加快速度時,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身下盈滿了一種夾雜著微疼與渴望的莫名快意,一股愉悅的激狂,更是不斷地在她的花徑中成形、蔓延……

「龍太子……我……我怎麼了……」

「沒事的,放心。你多大了?」

「十六……啊……」

聽著溫柔嗓音中那令人莫名安心的安慰,嗅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當花徑中那股又羞又愉悅的異樣快感愈來愈強烈之時,曲風荷心中沒有恐懼。

她自自在在地順從著身上最原始的反應,輕輕款擺著柳腰,感覺著雙乳的輕晃,然後讓那一聲又一聲的陌生媚啼,在屋內迴盪。

「什麼時候開始成為夜破的?」

「兩、兩年前……」有些不明白那溫柔嗓音為何變得有些輕啞,但在發現自己的花徑在那嫻熟手指穿刺與輕戳下已開始不由自主的緊縮,而身下花瓣更是瘋狂地顫抖又顫抖時,曲風荷不住地嬌喘、吟峨,「啊啊……龍太子……」

「因為你爹?」

「還有我的……軍哥哥……」口中喃喃說著,可當感覺手中一直緊環著的頸項突然消失,而自己的身子徹底緊繃,體內像炸開般地爆出一陣驚天快感之時,曲風荷的眼眸倏地瞪大,「啊啊……龍太子……啊啊……」

「我在。」

「不要丟下我……啊啊……龍太子……」小手在空中一處亂揮,在碰不到龍太子的曲風荷在體內那股快感瘋狂竄向四肢百骸之時,不斷地喚著,「龍太子……」

「我在,我不會丟下你的。」

「龍太子……」

眼眸,徹底迷離了,花徑,徹底痙攣了,但曲風荷卻安心了,安心地讓體內那股至大至綿長的歡愉感將自己徹底淹沒……

當一切終於緩緩平靜時,曲風荷輕輕趴在那柔軟得不能再柔軟的軟榻上,感覺一股倦意緩緩襲上眼眸,但她的小手,卻緊緊地牽著另一隻大掌,怎麼也不肯放。

「你的軍哥哥也在海裡?」

「不……他只是不見了……」感覺著那隻大掌在自己背、腰上來回游移的溫熱與寵溺,曲風荷喃喃說道。

「為什麼會不見?」

「因為我娘死了……而他,很喜歡、很喜歡我娘……」將身子更縮向身旁那令人安心氣息的懷抱中,曲風荷的眼角,緩緩泌出一滴淚。

「他不是你親哥哥?」

「不是……」感覺著自己臉上的淚滴被人輕輕擦去,曲風荷將臉頰整個貼向那個溫柔又溫暖的掌心,「但他比親哥哥……對我……更好……」

「你想找他嗎?」

「想……」曲風荷輕輕點著頭,「我希望……他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靠那東西……行屍走肉的……活著了……」

身旁的人,再不言語了,只是用溫暖的大掌握,不斷輕撫著她的髮梢。

「我喜歡你的味道……」許久許久之後,縮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已陷入半昏睡狀態的曲風荷喃喃說道:「讓人感覺……很安心……的味道……」

「味道?」

「我的鼻子很靈的。」曲風荷舉起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怎麼個靈法?」

「我經常靠著它找著他們藏毒散的位置的。」明明已經很想睡,但不知為何,曲風荷卻捨不得睡去。

「厲害。」

「所以,以後就算你丟了,我也可以靠著你的味道……找著你的……」可終究睡魔還是襲上了曲風荷的眼眸,所以她緊緊握住那隻大掌,將臉枕在其上。

「我的榮幸。」

「龍太子……我困了……」

「我知道,安心睡吧!」

「嗯!晚安……」

在那溫柔又令人安心的嗓音中,曲風荷安然睡去了,而小臉上掛著一抹很久都未曾出現在她臉上過的滿足笑意。

※※※

「爺,她醒了喲!」

由充滿著七彩扭曲線條與迷霧的幻夢中猛然驚醒,曲風荷驀地坐起身,感覺著腦中有股古怪的沉沉與恍惚。

儘管那股昏沉感不斷侵蝕著她的意識,但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著竟非屬於自己時,她全身的神經整個繃緊,然後在感覺到似乎有幾道目光同時注視著自己時,倏地一轉頭。

就見不遠處,沈惟明好整以暇地靠坐在五名花樣少女之間,而那五名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不僅長相一模一樣,連髮飾與衣著都分毫無差!

望著沈惟明那標誌性的慵懶笑容,以及那五名用著好奇與驚異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少女,曲風荷的身子徹底僵硬了。

五個一模一樣的少女?!

難不成這就是人們口中專門替沈惟明五鬼搬運的鬼妾?

這浪蕩的男人,竟連少女都染指?

「你們出去吧!」望著曲風荷明顯僵硬的面容,沈惟明微微一笑後一揮手。

「好的,爺。」

一聲短暫的應答後,五名少女倏一下地失去了身影,而屋內只剩沈惟明與曲風荷兩人。

「你……知道了?」在一陣長長的古怪靜默後,曲風荷望向沈惟明,硬聲問道。

「知道什麼?」沈惟明含笑反問。

「別裝蒜!」曲風荷眼眸微微一瞇。

「好吧!」站起身走向床旁的座椅坐下,沈惟明依然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的眼眸整個黯了下來。

「該知道的全知道了。」

而沈惟明的這個回答,令曲風荷徹底靜默了,她僵硬地將臉轉向床內一角,緩緩緊握的拳頭微微抖顫著。

是的,曲風荷在生氣,生自己的氣。

因為若不是她自己不夠小心,著了人家的道,怎會失手被擒?並還被強迫餵食玉石散,以致心志暫時喪失,將心中所有的秘密全暴露在這名男子的眼前。

這錯誤簡直不可原諒啊!

這錯不僅讓她錯失了追蹤玉石散種植處的大好機會,更讓她被沈惟明這頭笑面虎捉住了小辮子,徹底讓她的處境與立場變得被動至極。

難道……這一切都是他為了逮住她所布下的局?

當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曲風荷倏地望向沈惟明,眼底是那樣戒備。

「先別急著給我定罪,你可知道究竟有幾派人馬想逮獲你?」似是完全明瞭曲風荷心中所思,但沈惟明卻絲毫沒有想為自己解釋的意思,僅是淡淡笑言道。

「這……自然是建構玉石散王國的始作俑者,被我銷毀過貨源的人。」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愣了愣後下意識的回答著,最後還沒忘晲了他一眼,「還有你。」

「好吧!算我一個。」沈惟明不以為忤地呵呵一笑,然後緩緩舉起食指,「但就算如此,你還是少算了一個。」

「少算?」曲風荷聞言後有些不太服氣地反問道:「少算了誰?」

「少算了那些早已被玉石散控制住心志的人。」沈惟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早被玉石散控制住心志的人……」愣了愣後,曲風荷喃喃重複著沈惟明的話,而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少年白髮的枯槁容顏。

「對我而言,你的存在有利於我,利於未來,所以我不急著對你動手;對那些販賣玉石散的人來說,你雖為他們帶來了暫時性財富上的損失,他們也確實恨你入骨,但長遠來說,他們也沒什麼損失;可是,對那些玉石散的上癮者而言,你卻是……」

望著曲風荷雖低垂著頭,卻專心聆聽自己話語,並若有所思的神情,沈惟明說著說著,突然微微一笑,然後再不言語。

沈惟明雖再不言語,但曲風荷卻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所以她緩緩抬起眼。

「我卻是令他們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即除之而後快之人,因為我毀了玉石散,反倒使得一日都離不開毒散的他們,必須用更高的價錢才能取得。」

「是的,就是這樣。」沈惟明讚許似的點點頭。

儘管明白了這世上還有另一批人對自己恨之入骨,但曲風荷依然弄不清沈惟明告訴她這些的最終目的究竟為何,所以思索了半晌後,她冷聲問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藉此牽制我未來的破壞行動?」

「不,恰恰相反。」唇旁揚起一抹笑,沈惟明笑得神秘,「因為你的存在對我而言其實是一件相當有趣,且有利的事。」

「我不想為任何人工作。」終於正眼望向沈惟明,曲風荷回答得直截了當,「特別是幫你這種奸商中的絕頂奸商。」

「很抱歉讓你誤會了我的本意。」聽到曲風荷對自己的評價,沈惟明哈哈一笑後,調整了一下坐姿,「我們合作吧!」

「我不想跟你這種人合作。」又一回斷然拒絕後,曲風荷直接掀起身上薄被就要起身。

因為儘管沈惟明對她的態度迄今一直還算和善,但她向來習慣獨來獨往,更沒有興趣跟像他這類的權貴人士拉上關係,所以為避免接踵而來有可能的麻煩,她決定走為上策。

「若我沒料錯的話,你會為自己找尋的下一個棲身地應是醉凝樓。」望著曲風荷那淡漠、倔強,幾乎沒有表情,卻其實清麗絕美的笑臉,沈惟明雙手十指交握,好整以暇地說道:「但儘管你希望以青樓女子的身份前去,但最終,大概也只能成為醉凝樓的圍事。」

屋內,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因為曲風荷再度被沈惟明的話震懾住了。

老實說,曲風荷並不知曉自己在這幾日中,究竟透露出與自己相關的多少訊息,但就算透露得再多,如今由沈惟明口中道出的這些事由,卻是連她自己都尚未成形的思緒,而他竟能一語道破,並且還極有可能一語成讖!

畢竟她太明白自己並不具備成為一名當紅名妓的條件,若想直接前往天都城中最具規模的青樓,絕不會被看中,而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確實只有圍事一職。

但她與他,明明只有幾面之緣,為何他竟能在先前便知曉她「夜破」的身份,如今又能看透她的動向?

難不成他有讀心術……

「我是很神,但還沒神到那種境界。」望著曲風荷努力凝思的模樣,沈惟明不催也不勸,就那樣微笑地望著她的側顏,直到她轉眸望向他後,才又再度開口,「想探知消息,青樓確實是條路子,可是連死都不怕的你,志向或許可以更大些。」

「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合作。」儘管明白沈惟明說的全是事實,但曲風荷依然不想讓自己成為受人擺佈與牽制的棋子。

「我很佩服你的骨氣。」淡淡地笑了笑,沈惟明直視著曲風荷的眼眸,「可其實就算我不提,你自己應也早已明白,現今只靠有骨氣的你一人,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

徹底無語了,因為曲風荷確實早已明白,明白自己那些零星的破壞,破壞的只是玉石散運送到各城縣的現貨,只是毒散分佈的下游,而那上游的頂端、那生產這些毒散為害世人的始作俑者,光憑現在的她,是永遠碰觸不到的!

但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做得到嗎?

而這個男人,又究竟想藉由她來做些什麼呢?

「你想怎麼做?」由於心中存有太多疑慮與考量,更不想再與沈惟明高來高去的對話,所以曲風荷乾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培養完你後再利用你。」

這個答案,沈惟明回答得是那樣理所當然,但曲風荷卻也接受得那樣理所當然。

畢竟她早明瞭他是個商人,這樣的人,是絕不可能會做蝕本生意的。

「培養我成為什麼?」所以,曲風荷又問。

「天都第一歌舞妓。」沈惟明微微一笑。

「你開什麼玩笑?」愣了愣後,曲風荷忍不住瞪向沈惟明。

是的,他開什麼玩笑?天都第一歌舞妓?她?

她意料之中的回答應該是要培養她成為第一流的沉默殺手,就算不是,也是情報販子之類的人物,可他竟說要培養她成為必須具備天籟歌唱嗓音,以及動人婀娜舞姿的歌舞妓?

「你有副與生俱來的好嗓,與教人驚艷的俐落身手。」望著曲風荷微微抽搐的右頰,沈惟明對她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後繼續說道:「儘管想成為天都第一歌舞妓,只有副好嗓和俐落身手還遠遠不夠,但只要你願意,這頭銜對你來說絕對如同探囊取物。」

「我為什麼要成為天都第一歌舞妓?」望著沈惟明那明明像玩笑,卻又一點都不像玩笑的說法,曲風荷不禁輕蹙蛾眉追問著。

「因為被酒色所惑的男人通常都守不住秘密。」

「那我在一邊聽著就是。」

「枕畔私語你也聽得著?」瞟了曲風荷一眼,沈惟明淡淡說道。

枕畔私語?那意思是她不僅要成為一名歌舞妓,還必須成為一名賣身的紅倌了……

也罷,無論是清倌還是紅倌,只要能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她什麼都不在乎!

可她不明白的是,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如此信心十足地相信她可以成為「第一」?

「我的個性很差。」曲風荷瞇眼提醒著沈惟明。

「沒事,男人天生愛征服態度個性差、架子大的冰山美人。」沈惟明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我說話很直。」曲風荷又說。

「沒事,男人天生犯賤,天天給他說好聽話,他反倒覺得煩膩。」

「我長得不好看。」

「你那露在面紗外,讓男人唯一能望見的眼眸已遠遠超出標準了。」

沈惟明接連幾個「沒事」的回答,令曲風荷徹底明白,此刻無論她拋出什麼樣的難題,對於心中早有盤算的這名男子而言,根本沒有一個會成為問題。

「是的,對我而言,能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而且我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改變,」恍若看出曲風荷心底所思,沈惟明對她點了點頭,「你可以有一晚上的考慮時間,當你做出留下決定的那日起,你便在我府中住下,我會延請最好的老師,將你打造成天都第一歌舞妓。」

「這期間你會要我替你做什麼?打探什麼消息?」思量了許久後,曲風荷終於咬牙問道。

「這期間你什麼都不必為我做,更不必為我打探些什麼,而待你以天都第一歌舞妓身份亮相後,你同樣什麼也不必為我做,不必為我打探什麼,只要讓我知道座上客有誰就行。」

只要知道座上客有誰就行?

聽著沈惟明那雲淡風清的回答,曲風荷真的愣住了。

「我實在看不出來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所以,瞪了沈惟明半晌後,曲風荷忍不住地喃喃說道。

「看不出來?那就對了。」

聽到曲風荷的話後,沈惟明伸了個懶腰後站起身,眼眸緩緩望向窗外,唇旁揚起一抹痞之又痞,卻又迷人至極的似笑非笑。

「因為世人一望即知的好處,不會是真正的好處,因為真正的好處,往往都存在於世人俯仰可及,卻總被忽略的細節處中。」

聽著沈惟明那似有所指、意在言外的話語,曲風荷的腦子著實有些混亂,但她明白,她面對的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自信、觀察力細微且精於算計的狡猾狐狸。

她真的能待在這種人身邊,並還依然保持住自己的信念與理智嗎?

而他說的話,真的能相信嗎……

「最後一個問題。」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曲風荷突然抬頭望向沈惟明。

「請說。」沈惟明含笑地望著曲風荷。

「為什麼知道我是天孤城來的夜破?」

是的,為什麼會知道這個除了她自己外,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秘密?

「你自己告訴我的。」想都沒想,沈惟明便這樣回答。

「我沒有。」沈惟明的這個回答,曲風荷同樣不需思考就直接否絕。

「你每回說「你」字的咬字發音都較尋常人用力,而整個勒琅國,只有自小出生,並居於號稱「風城」超過十年的天孤城人有如此習慣。」

「泥?你?弭?溺?」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不由自主的念起了幾個發音相同的單字。

「還有,下回幹完壞事後,再怎麼忙,都請記得換雙鞋。」望著曲風荷緊皺著眉在那兒「你」來「泥」去的可愛模樣,沈惟明呵呵一笑,「因為尋常人絕不會半夜沒事去倒掛在城中唯一一棵被人稱為「上吊樹」的青榆樹樹梢上,更不會被人試探性地隨口問了一句後,就心虛轉身消失不見的!」

第四章

三年後城西大眾戲樓

「聽說了沒有?繼上個月李尚書屁股還沒坐熱,就被風姬轟出去的事件後,昨兒個哪!那三位東都來的大人,連醉凝樓的門檻都沒瞧見呢!」

「何止門檻沒瞧見啊!連那千里進貢的上好綾羅綢緞,都給當垃圾扔出門去了!你們就沒看到,當風姬冷冷甩他們一句:「「趕緊的給我辦正事去,少沒出息的只知道乾領公俸不幹活兒」時,那幾個人臉上那又窘又癡迷的可笑模樣。」

「是實話啊!朝廷發他們薪晌,本來就不是讓他們來天都吃喝玩樂用的。」

「可是除了風姬,誰敢當著面說這話啊!又除了風姬,誰說出這話後不等著被人收拾啊!」

「那可不,但誰讓風姬脾氣冷歸冷、怪歸怪、硬歸硬,可那聽了後讓人心情豁然開朗的繞樑歌聲,那望了後令人魂縈夢繫的絕艷舞姿,普天之下,她若稱第二,誰人敢稱第一!」

「那是自然,要知道,風姬那 「天都第一歌舞妓」之名可不是自己叫著玩的哪……」

明明是高朋滿座的戲園子,明明台上的演員演得那樣賣力,但台下的看館們在看戲的同時,口中談論的話題卻只圍繞著同一個人物。

而正當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之際,突然,一個含笑的慵懶嗓音由二樓的居中豪華包廂裡傳出——

「聽到眾人如此誇讚我們的風姬,我真是既感慨又感動哪!」

「看戲就看戲,少在那裡胡扯八道。」臉依然朝向戲台的方向,一身男子裝扮的曲風荷坐在火炕旁的座椅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淡淡說道。

「問題是我今天不知為何,一點看戲的心情都沒有。」沈惟明調整了一下火炕上的臥姿,百無聊賴地用左手撐著下頰,然後右手舉著摺扇將桌上的瓜子一顆顆的撥到東邊,再一顆顆地撥回西邊。

「不想看就別來。」

「那可不行,人家特地邀了我,我卻沒來,那不擺明了給人下不了台。」望著曲風荷淡漠的側顏,沈惟明呵呵一笑。

「你因為想給人面子,以至於不得不傻坐在這裡是你自己的選擇,沒人逼你。」說完了這句話後,曲風荷終於將臉轉問了沈惟明,「所以你能不能別吵我看戲?」

「你若真看了進去,我自然不會吵你。」回望著曲風荷微瞇的眼眸,沈惟明笑得那樣俊邪。

瞪著沈惟明臉上那有些氣人的自信笑容,半晌後,曲風荷才又別過眼望向戲台,「你這回做的曲子太詭異了。」

是的,雖然曲風荷很不想承認,更不明白沈惟明是由哪點判斷出她的心不在焉,但她今日確實無心看戲。

而她無心看戲的主因正如她自己所言,是出在這一回她即將要唱的曲子上——沈惟明親手譜的曲子。

其實,由她在醉凝樓以「風姬」之名初試啼聲、驚艷全場至今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出自沈惟明之手,可這回,她著實對他做出的新曲有意見。

「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聽到曲風荷對自己這回新曲的評價,沈惟明好整以暇地輕揚著摺扇,「更何況就是知道你能唱,我才寫的。」

「那首曲子是個人都唱得了。」望也沒望沈惟明一眼,曲風荷冷冷說道。

是的,這就是讓曲風荷覺得詭異的地方。

儘管至今她依然覺得奇怪,奇怪像沈惟明這樣一個滿身銅臭的市儈奸商竟有譜曲的嗜好,並還能譜出那般美妙的曲子來,但過往,他所譜的曲子都具有相當的難度,但這回,他卻做了一首誰人都唱得了的曲子!

「一點也沒錯,所以開唱後,請別忘了告訴我是否有人天天去捧場。」

雖然沈惟明的回應是那樣的雲淡風清,卻足以讓曲風荷明瞭他的言外之意,因此聳了聳肩後,曲風荷再度將臉轉回戲台,繼續撐著下頰嗑著瓜子。

「但萬一那人第一天就不小心被我轟出去,我可不負責。」

「自然不用你負責。」聽到曲風荷的話後,沈惟明哈哈一笑,「而且我保證絕對會跟隨所有天都城民的腳步,對你的所作所為鼓掌叫好,引以為傲。」

「不好笑。」曲風荷冷冷瞟了沈惟明一眼。

「對一個有勇有謀、浪蕩成性的絕頂奸商請別要求太高,畢竟我所擅長的是天衣無縫的漫天大謊、真假難辨的虛情假意,而不是笑話。」由火坑上緩緩坐起,沈惟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逕自站起身,「好,我今日的面子做足了,一會兒一起到四方街逛逛去,老樣子,一刻鐘後馬車上見。」

是的,老樣子,在馬車等候沈惟明,因為像他那般身份之人,絕不可能說走就走,只可惜那些對他張口就來的虛偽寒暄、應酬話語,對曲風荷來說簡直如同酷刑。

而就如同過往的每一回一樣,一刻鐘後,沈惟明準時出現在馬車中,然後在馬車駛向四方街之時,與曲風荷一同坐在馬車上望著車外熙熙攘攘的人潮。

過一會兒,沈惟明幽幽提問,「那個騎馬的藍衣中年男子打哪來的?」

「馬匹四肢短小精壯卻疲憊,男子的外袍全新,腰帶下露出一角的令牌呈墨綠色,應是為查前陣子發生的西村一案,特別披星戴月由夏城來求援的六扇門捕快。」

「那個穿粉紅小碎花棉襖的丫頭哭什麼?是迷路還是受欺負了?」

「都不是,是她好不容易攢錢買的冰棍掉地上了。」

「那個手拎藍花包袱的老嫗是做什麼工作的?」

「那根本不是老嫗,那是……」

就這樣快速一問一答著,突然,一股奇異的感覺令曲風荷的寒毛一下子豎立了起來,更令她口中的話整個停頓,眼眸倏地射向一條小道中。

那小道裡有什麼人,抑或是有什麼東西?否則為什麼她忽然會有一種毛骨聳然的感覺……

不知究竟那樣望了多久,曲風荷突然又聽得沈惟明的聲音——

「你脖子上的傷是?」

「你到底要問幾次才夠?」

回頭瞪了沈惟明一眼,曲風荷再不理會他,繼續轉頭望著街道上所有的人事物,思索著自己心底那股至今依然未褪的詭譎感究竟因何而來。

而沈惟明呢!在眼見曲風荷完全不為所動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由車座旁熟練地掏出一個排笛,自娛自樂的吹奏著。

老實說,要是外人見到沈惟明此刻的模樣,肯定會訝異他竟也有如此悠然與沉靜的時候,但曲風荷卻不會,因為三年來,在她面前的他就是這副德行。

更老實的說,就算到今天,曲風荷依然還是沒搞清楚自己當初為何會同意與沈惟明那根本不算合作的合作關係,並且至今還依然待在這個地方,待在這名男子的身邊。

她猶然記得當她點頭的那日午後,她被領至了離沈家府內一處偏僻的獨立小屋中,而後,一名老邁蒼蒼的老嫗進到了她那間堆滿精緻織錦華服的房內,直勾勾的瞪了她一眼——

「把你那身丑衣裳給我脫了,看了真礙眼!」

而由那日起,絲毫不會歌唱、舞蹈,卻擁有千杯不醉的酒量與一身武學根底的曲風荷,便在那名老嫗嚴格且古怪的訓練方式下,開始她踏上天下第一歌舞妓的道路。

一周學習三夜,一回三個時辰。

除去學習之外,曲風荷泰半的時間都是自由的,她可以自在的隨意來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會干涉她,更沒有人會詢問她。

不過有時沈惟明會一個人露出一種饒有興味的笑容踱步至她的屋前,然後告訴她晚上有個有趣的地方,問她想不想一塊兒去見識見識。

而多半,她總會在那類其實無聊至極的場合中,聽到一些她想要的消息,獲得一些她想要的訊息,然後繼續她的破壞行動——當然,回來後她一定記得換鞋,並且再不是以「夜破」的名義。

終於,一年多前,不知是由於曲風荷某回的破壞的確造成了毒皇的巨大損傷,抑或是毒皇個人出了什麼問題,但自那時起,天都的毒害真的少多了,少到了她的歌舞妓都由副業轉成了主業,可由於深怕毒禍再起,她依然不敢懈怠,依然戰戰兢兢地留在天都。

其實連曲風荷自己都很納悶,納悶向來習慣於獨來獨往,個性差勁,且說話老得罪人的她,竟還真的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天都第一歌舞妓」,而她自己,竟也還真的莫名其妙地在醉凝樓裡工作得如魚得水,並且至今沒有離開。

而這,究竟是要說沈惟明確實「善於識人」呢?還是要說她自己原來出人意外的惰性及隨遇而安……

正當曲風荷坐在馬車裡胡亂冥思之時,突然,她的耳畔傳來沈惟明那向來慵懶且磁性的嗓聲——

「進去看看。」

眼眸一抬,曲風荷發現沈惟明逕自下車後,便瀟灑地邁步進入天都城中最著名的古玩鋪子「古芳齋」。

「哎呀、哎呀!這不是沈老闆嗎?真是!明明您需要什麼,派人通知小的一下就行了,竟還勞您親自前來,真是怠慢、怠慢了!來,您請,今兒個有剛到的上好雲溪鐵觀音,您來嘗嘗?」

「上好的雲溪鐵觀音?那我還真是非嘗不可了,您先請,李掌櫃。」

當沈惟明與李掌櫃在那兒互相寒暄,並邊聊邊往內室走去之時,曲風荷早已如往常般的對前來招呼的夥計甩了甩手後,自己在店舖中逛了起來。

不是風姬之時的曲風荷,在外人眼裡的身份,是來投靠沈惟明的遠房親戚,而因與「沈惟明」三個字沾上了邊,所以她也就莫名地被歸類於不可得罪的「貴客」一族,因此一見她甩了手,夥計自然也就識相地靜候於一旁,不再上前搭話。

曲風荷的腳步,最後停留在一塊毫不起眼的樸硯之前,並從此再沒動過。

那塊不起眼的醜樸硯,真的很醜、很普通,但只一眼,曲風荷便發現了,發現這塊樸硯裡頭包裹住的,絕對是塊絕頂好硯的硯心!

是的,曲風荷愛硯,也懂硯,而這些知識,都是以往她的娘親所傳授給她,儘管她的娘親沒有機會教她到現今。

但若她娘親有機會看到這硯,肯定也會愛不釋手吧……

正當曲風荷完全沉醉在那塊樸硯的風華中,並微微有些惆悵時,突然,她的身後傳來一個輕柔、文雅,卻又帶著點冷傲的女子嗓音——「抱歉,不知道能否向公子借個步。」

伴隨著這個文雅嗓音一同飄入曲風荷鼻尖的,還有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茶香,與一陣奇異的冷冷幽香。

「抱歉。」移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後,曲風荷微微對身旁的女子一頷首,為自己擋住了她的道路表達歉意。

雖只一眼便收回視線,但曲風荷已判斷出這名女子絕非尋常人家。

道地的天都口音、嫻難的氣質、傲然的身姿、優雅的談吐衣著,身後跟隨著的兩名華服女侍,等候在外的名貴馬車,及一旁年約四十歲,同樣溫文爾雅的恭敬管家,和所有人身上全存在的陣陣茶香……

嗯……這名女子應該是出身於天都城專掌勒琅國茶事與「司茶道」的狄家,但由於狄老大人兩年前仙逝,狄家如今只有一子一女一媳,而狄家長媳又是外地人士,不可能有這麼道地的天都口音,更沒讀過書,那麼此名女子,應該就是那被天都城民譽為「書香門第第一女」的狄清秋了。

這什麼壞習慣啊?

一當意識到自己腦中的想法時,曲風荷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而之所以苦笑,是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原本是因好奇沈惟明「識人之術」而一時興起與他玩的遊戲,如今竟潛移默化變成了她的習慣了。

是的,沈惟明的「識人之術」跟他的「話術」同樣出類拔萃,經常可以根據人的口音、穿著以及各式習慣,精準地猜測出人們的出身、身份,甚至經歷,然後依此投其所好,來個賓主盡歡。

正當曲風荷為自己的壞習慣哭笑不得之時,她的身後卻又傳來了女子嗓音,「公子若喜歡硯,城西的石硯堂專營好硯。」

「多謝賜教。」望著將眼眸由自己一直盯視著的那塊樸硯轉回,且眼底冰霜微微消解的狄清秋,曲風荷淡淡答道。

「舉手之勞。」

書香門第出身,果然不同凡響,可看硯的眼光似乎有待培養啊!

待那陣香風由身前襲過後,曲風荷又站回原處繼續盯視著那塊樸硯,然後聽著身旁二掌櫃急急迎上前來的腳步聲。

「狄姑娘,您來了?對了,您前幾日在小店訂下的那塊玉……」

但未待二掌櫃的將話說完,原本一直嗓音輕柔的狄清秋語調突然一變,「我不要了。」

「不要了?」聽到狄清秋的話後,二掌櫃有些傻眼。

「給那種邪門歪道摸過的東西,還能有什麼價值?」

就見狄清秋冷笑一聲後,便有如店中有什麼不乾淨的事物似的,快速領著身後的侍女走出店門。

望著狄清秋的反應,不僅二掌櫃愣住了,連曲風荷都有些納悶了。

那種邪門歪道?摸過?

「沈老闆。」

正當曲風荷對狄清秋忽然轉變的態度有些不解時,她突然聽到了身旁二掌櫃的招呼聲,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沈惟明已與大掌櫃一同走至了大廳,而他的手中,拿著一塊玉。

玉、摸過、邪門歪道?

厲害啊!

當三者連在一起後,回身望著狄清秋傲雅的背影,曲風荷對於她居然敢當著沈惟明的面說出這般評價,著實有些佩服!

當然,佩服之際,她還是不忘瞟了瞟那頭笑面虎,想明白他在得到這般評價後會有什麼樣的神情。

「李掌櫃。」

而沈惟明自然還是笑著的,就算老闆跟掌櫃的都一臉僵硬、尷尬之時,他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的自在。

「是的,沈老闆。」聽到沈惟明的呼喚後,大掌櫃連忙諾諾。

「這幾日麻煩你四處尋尋,找到好的後,便給狄姑娘送過去。」將手中的玉交給大掌櫃後,沈惟明笑得那樣歡快,「當然,別說是我送的。」

原來沈惟明早認識狄家千金哪!

不過話說回來,這天都城的美女,特別是出身豪門世家的千金,哪個能逃過他的眼底啊!

老實說,曲風荷從沒覺得沈惟明是個好人,但是他那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多方交好的交際手腕卻可說已臻神人級別,就更別提他如今那人人吹捧的鉅賈身份。

所以,望著沈惟明毫不以為忤的模樣,曲風荷才會更好奇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竟能讓那對陌生人雖有些傲氣,但其實還算溫文爾雅的狄清秋對他如此深惡痛絕……

「沒問題、沒問題,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就像以前一樣。」聽到沈惟明的話後,大掌櫃不斷點著頭,「小的相信,狄姑娘總有一天一定會瞭解您的一片真心的。」

就像以前一樣?真心?

原來如此……

聽到大掌櫃的話後,曲風荷總算有些明白了,明白向來在眾人口中浪蕩成性的沈惟明,原來心中也會有所屬,更明白原來如此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會有吃鱉的時候……

「發什麼愣呢?走了。」瞟了一眼曲風荷依然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有一抹促狹笑意的臉,沈惟明收起摺扇,向外走去的身姿依舊瀟灑。

「對了,那塊硯……」但才走至門口,沈惟明突然又回眸望向方才曲風荷一直駐足於前的那方樸硯。

「沈老闆若喜歡,就拿著玩吧!就當小的代替我家主人孝敬您了。」未待沈惟明將話說完,二掌櫃立即讓人將早包好的樸硯送至沈惟明眼前。

「那可不行,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沈惟明微笑拒絕著。

「沈老闆,您這話可讓小的們為難了。」見此狀,一旁的大掌櫃連忙上前,「要不這麼著吧!您先帶回去,待我們找到送給狄姑娘的玉後,到時一併算、一併算。」

向來不愛在這種小事中糾纏,因此沈惟明對大掌櫃笑了笑後,便示意身旁的曲風荷接硯。一待馬車走出兩條大街後,曲風荷便將硯塞回沈惟明手中。

「拿著吧!」沈惟明將硯又塞回給曲風荷。

「不要。」曲風荷一口拒絕後,再度將硯塞回給沈惟明。

是的,曲風荷不要,雖然她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塊硯。

但無功不受祿,更何況她很明白,這塊硯自己要不起。

「為什麼不要?」笑盈盈地望著曲風荷的側顏,沈惟明饒有興味地問道。

「太名貴了。」曲風荷淡淡說道:「名貴到我都懷疑那掌櫃眼睛瞎了。」

是的,太名貴了,名貴到就算把天都整個翻過來找,也決計找不到比這更名貴的硯!

而最令人忿忿不平的是,如此名貴的硯,那整個店裡,竟然沒人發現……

「他沒瞎,只是鬼遮眼罷了。」用摺扇擋住到眼的陽光,沈惟明笑得那樣淡然,「而這世上,遭鬼蒙眼的人多了去了。」

世上遭鬼蒙了眼的人究竟有多少,曲風荷不知曉,但不知為何,聽了他這麼句話,她的心底,再度浮現出先前的那股詭譎感。

「我先走了。」對自己心中所感怎麼也無法釋懷的曲風荷,最後索性丟下這句話後,便逕自由馬車竄出,然後往方才令她覺得渾身發寒的小道走去。

那一條路,曲風荷其實走過了很多回,但不知為何,今日的她卻覺得每向前跨一步,她的頭皮就發麻一次。

為什麼?

忍不住地緩緩停下腳步,曲風荷環視著四周那原本熟悉的一切人、事、物。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本應是溫暖的,但她的臉色卻微微有些慘白,而全身一陣惡寒。

這天都,怎麼了?

什麼時候開始竟變成這樣了?

而她,又被什麼鬼遮了眼,竟到此時才發覺……

第五章

赤裸著白暫的雙足,曲風荷雙手抱膝靠坐在柔軟的軟榻上,夜風吹拂著她的髮梢,讓她頭上的金步搖叮叮作響,而她身上那襲艷紅色輕紗舞衣更是隨風輕飄,襯得她整個人空靈、絕美至極。

四周,來回飄蕩著人聲與樂香,但她卻聽若未聞,只是將頭倚在窗台上,微抬著她那精緻的小臉仰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她望向遠方,長長睫毛下的眼眸大而圓潤,但此刻卻多了一抹飄忽與迷離。

是的,她在思考,思考該不該做一件事,更思考若她真的做了,能否對另一件她在意之事帶來實質性的幫助。

曲風荷之所以會陷入這種抉擇,全因最近的天都著實讓她感覺到沉重,全因一股瀰漫在她四周的詭譎之風,幾乎擠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自那日與沈惟明出門後,至今整整兩個月,曲風荷都未曾再見到他的身影,她每夜每夜都由惡夢中驚醒,但她作惡夢的起因並非沈惟明,而是因為天都!

自那日感覺天都的氣氛有異後,這兩個月來,只要有空,她便會獨自上街,然後驚覺,不知由何時開始,天都街頭上那些神情恍惚的人悄悄變多了,稀奇古怪的怪事愈來愈常聽聞了,而把守天都治安的禁衛軍們臉上的疲態,更是愈來愈重了……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著曲風荷——

新一起的毒禍,似乎再度席捲了天都城,並且不僅來勢更加地兇猛,冷藏得也更加隱密了,隱密到她向來靈敏的嗅覺,竟完全聞不到那毒散的蹤跡!

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特別對於曾被毒禍奪去自己最親愛家人的曲風荷來說,這簡直是個可怕,且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深知再這樣下去,天都必然逃不出毒皇的魔掌,因此曲風荷夜夜都四處尋找著線索,可她,一無所獲——

但也不是真正的一無所獲。

因為幾日前,當她為尋找線索而在深夜外出時,湊巧聽得一名初出茅廬的歌妓在歌唱。

那名年輕歌妓的嗓音相當嬌美,技巧也很令人讚賞,然而,光是這些,並不足以令心事重重的曲風荷駐足聆聽。

那名歌妓之所以吸引住她的腳步,是因她在展現她的優美嗓音時,口中所唱的,是除了曲風荷外,誰人也不知有這嗜好的沈惟明親手譜的曲,儘管曲譜上的落款人不是他!

或許對他人而言,這只是個巧合,但對唱了沈惟明三年曲子的曲風荷來說,她根本只消聽上一句樂音,就可以判定那曲子是出自誰手。他,為什麼會特地做了那樣一首好曲子給那名歌妓,但給她的,卻是那樣一首平凡無奇的曲子?

是不是他也發現了,發現天都最近的詭異了?

抑或是他已不耐煩了,不耐煩在她儘管如他所願的成為了天都第一歌舞妓,卻並未如當初所設想般地為他帶來真正且足夠的「好處」,因此才會默默開始他的新一輪計劃?

雖然一切都只是猜測,但曲風荷無法不做這樣的聯想。

因為她由他人口中得知,從未專程上醉凝樓來聽過她一首歌、看過她一支舞的沈惟明,這陣子以來,一直是那名新晉歌妓的座上客!

是的,沈惟明從未專程上醉凝樓來聽過她一首歌、看過她一支舞,一回也沒有。

他每回的前來,都只為應酬他人而來。

他會帶著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同身旁人說話、談公事,同人開心的喝酒,天南地北的聊,但從未曾帶著笑容專心望過一回台上的她!

三年了,固定每週表演兩回,更不定期在許多地點做義演的她,至今已在眾人面前表演過幾百回,可最近,不知為何,明明口中吟唱著的依然是他譜寫的曲子,台下的掌聲與喝采聲也更甚以往,但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反倒有種不知名的空虛與不真實……

如今的她,究竟是為什麼而歌、為什麼而舞?

再這樣歌舞昇平下去,這已開始漸漸被毒皇蠶食鯨吞的天都,最終又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模樣?而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明知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可只有孤身一人的她,到底能做些什麼?又能改變些什麼……

「風姬今兒個怎麼了?好像比平常時更不理人了。」

而當曲風荷動也不動地坐在軟榻上努力思考時,她並不知道,醉凝樓中的客人們,其實早已低聲議論她許久了!

「是啊!雖然平常時風姬話就不多,也不會給人擺笑臉,但歌舞完後的酒宴裡,該喝的酒她可從沒少過我們的!」

「那可不是?雖說她喝完了酒,老像貓兒一樣縮到自己的軟榻上發呆,要不就是打著光腳自顧自的低頭在軟榻上來回走著練歌、練舞,但今兒個連酒都才只喝了八杯就坐下不動了,怎麼回事?」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遣竹嬤嬤過去問問?」

「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風姬要是病倒了,我們往後上哪兒聽歌啊?不行,來,誰快去喚一下竹嬤嬤……」

正當幾名熟客在討論過後準備喚來竹嬤嬤時,突然,一個滿含怒氣的吼聲與杯盞砸碎聲在閣中響起——

「喂!老子叫了你半天,你耳背了嗎?」

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所有客人倏地將眼神望向聲音的來源處,然後望見了一名穿著體面、長相斯文的男子不知何時站至了曲風荷的身旁,而他的腳旁,還有一個砸碎的酒杯跟潑撒了一地的酒。

看見這一幕,眾人都有些皺眉,卻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而之所以沒有出言相阻,一半是礙於這名男子的身份,而更多的卻是明白曲風荷的能耐。

「不就是個賣唱的賤妓嗎?跟爺拿什麼喬?」

雖所有人全注意到了男子,但唯獨曲風荷沒有注意,依然仰著頭凝望著窗外的明月,動也沒動一下。

看著依然無動於衷的曲風荷,男子的怒火更高熾了,然後在高熾的怒火趨使下,右手倏地一伸,直接伸向了她的右臂。

不過這回,未如眾人所期盼般望見曲風荷冷著臉,卻優美甩出飛袖擊飛來人的英姿前,那名發話的男子身子便已凌空飛起,最後被人重重踩至腳底。

「賣唱怎麼啦?說啊!賣唱怎麼啦?嗯?」

「十、十九……爺……」被人踩在腳下的男人,一聽到頭頂傳來的嗓音,不僅整個頭皮立刻開始發麻,醉意也立即消解大半。

「喲!你有長眼睛嘛!爺還以為你把腦子忘在宮裡之餘,連眼睛也忘了帶出宮了。」瀟灑地踩在男子身上,十九爺——芮續風邊搖摺扇邊涼涼說道:「既然你有帶眼睛,那爺就告訴你,爺我還就獨愛這種調調的女人,你有意見沒有?」

「沒、沒有……」就見男子又恨又掙扎地低語著。

「沒有就好。」懶洋洋地將腳移開,芮續風冷哼一聲,「沒事就給爺滾回宮裡睡覺去,少在這兒顯擺,爺不愛看!」

男子灰撲撲地離開了,而原本期待能看見美人冷臉揮袖的客人們,其實也並不太失望,畢竟能夠看到天都第一傲嬌美王爺施展出他的「踩背腿」,也是相當令人賞心悅目的。

「抱歉,能不能麻煩你們出去會兒,我想單獨跟他聊聊。」

正當眾人開始議論芮續風那號稱天都一絕的「踩背腿」時,曲風荷突然淡淡地對眾人說道。

既然曲風荷開了口,再加上有芮續風在場,眾人自然也就只能聳聳肩,然後一個個識相地離去。

「爺總算讓你注意到我啦!風姬。」待眾人離去後,芮續風一掀下擺,反坐至一個座椅上笑望著曲風荷,「不容易啊!」

「十九爺。」第一回如此近地望著這張知名的絕世容顏,就算是向來對美醜無感的曲風荷,也不禁被他的俊美震懾住。

「來,坐這兒,讓爺好好看看你。」指著身前的座椅,芮續風笑得那樣天真無邪,「對了,爺早想跟你說了,到爺府裡專唱給爺一人聽如何?爺保證專寵你一人。」

「你……」望著眼前自在著談笑風生的芮續風,曲風荷難得的有些欲言又止,但就在她一咬牙,準備開口說話之時,她突地一愣,倏地轉眸望向一旁,望著由包廂緩緩走出的芮府總管造鳳翔。

有些不解的閉上眼,當曲風荷再睜開眼時,她的眼底出現了一抹恍然大悟,「騙人精。」

「來,說說,爺哪裡騙人了?」聽到曲風荷的話後,芮續風一點也不以為忤地哈哈一笑。

「造總管。」曲風荷這回卻沒有理會十九爺,只是逕自望向坐至芮續風身旁輕啜著茶的造鳳翔。

「風姑娘。」放下茶碗,造鳳翔對曲風荷微微一頷首,嘴角露出她那抹標誌性的似笑非笑。

「他愛惹事你就任他惹去,你這麼寵他怎麼行?萬一身子出了差錯怎麼得了!」瞇起眼,曲風荷的語氣中有著相當少見的不以為然。

「嗯?」聽到曲風荷的話後,造鳳翔微微一愣。

「還有你!」說完造鳳翔後,曲風荷話鋒一轉,再度望十九爺芮續風,「一整晚心思就沒在這兒,到底坐在這兒幹嘛?」

「嗯?」這回換芮續風一愣,然後倏地轉眸望向造鳳翔。

就見芮續風與造鳳翔雖一句話也沒說,但兩人相對的眼眸神色卻不斷地來回變換著,而後,就見芮續風的臉龐先是又驚又喜,而後是責備,而後是懊腦、自責,最後甚至紅了眼眶……

而造鳳翔呢!只是自始至終輕笑著,然後在最後與芮續風十指交纏時,眼底霧光朦朧……

「嗯什麼嗯?」望著身前這兩名儘管未曾說出一句話,卻讓人打由心底感覺到縈繞在他們之中的摯愛與幸福時,曲風荷一點也不客氣地低斥道:「天大的事也沒有孩子的事大,一起給我回去!」

是的,曲風荷知道,知道造鳳翔女兒身的秘密,更知道她身懷六甲的秘密,而之所以知道,並非造鳳翔露出了什麼破綻,而是由於曲風荷那天賦異稟的嗅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爺實在太欣賞你了!」望著曲風荷面無表情說出這些話的模樣,芮續風笑得那樣歡快,「鳳翔,你說呢?」

「我愛上她了。」男子裝扮的造鳳翔則輕歎了一口氣。

「你們!」聽著,都這時候了,這兩人還能這樣輕鬆的說笑,曲風荷真的快敗給他們了,所以她揮一揮手後轉過身去,「若能離開一陣子,就最好離開,等孩子平安了再回天都。」

是的,曲風荷要他們離開,至少暫時離開這個已不再安平的天都,至少讓孩子生下時,聞到的是人世間最清新的空氣,而不是那已漸漸遭毒散染指的一片污濁!

而這,是現今的她,唯一可以對這對即將迎來新生命的璧人所做的事了……

「風姑娘,爺我可是九門副提督呢!我一走,這位置給人搶了怎麼辦?」聞言的芮續風卻似乎並不領這個情,依然笑笑說道。

「九門副提督的位置再重,重得過一家人的安平?」緩緩握緊了雙拳,曲風荷的語氣更重了。

「若我說是,並且還更重呢?」

「嗯?」聽到芮續風的話後,曲風荷一愣,猛地一回身。

「你要知道,要不是有了這個九門副提督的頭街,當初我家鳳翔可是連看都懶得多看我一眼呢!」輕拍著造鳳翔的手,芮續風笑得那樣溫柔與執著。

「胡說。」曲風荷壓根就不信。

「是胡說。」望著曲風荷,造鳳翔輕輕笑著,「但他沒胡說的是,我們確實不會走,因為若我們真的選擇在此時離開了天都,我們是省事了,也或許可以保住我一家安平,但已被邪魔入侵的天都城,所有城民的幸福與未來,誰來保護?」

「你、你們……」聽到造鳳翔的話後,曲風荷的嘴角微微輕顫著,而後緩緩低垂下的眼眸中,有著一股溫熱。

因為她未曾說出口的話,造鳳翔已自己說出來了。

是的,方纔她確實是想將天都城裡即將有可能發生的事告訴芮續風,因為其實半年前,芮續風那場令他名揚天下的「驚天一戰」,她一直在一旁悄悄看著、佩服著。

所以她相信,若是他,或許會願意,並且再度為天都城挺身而出。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為只為她發現他眼底下的黑暈其實已相當濃重,為只為她發現造鳳翔已有孕,為只為當她看到他早為天都城治安夜以繼日的努力,而那體貼他、心疼他的造鳳翔為不再替他帶來壓力,不希望他為她擔心,以致隱瞞孕事的那一刻,她,再說不出口……

「風姑娘,我與我家十九爺之所以今日會坐在這裡,只為了想對你說幾句心裡話。」凝望著向來淡漠的曲風荷眼底的那抹柔光,造鳳翔溫柔地說道。

「什麼話?」曲風荷輕輕問道。

「謝謝你至今所做的一切,你所做的,其實比你自己所以為的多更多。」站起身,芮續風走至曲風荷身前,輕輕拍了拍她的髮梢,眼底滿是心疼與感激。

「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請千萬、千萬不要傷害到自己,以及愛你的人,在這世上,愛你、關心你的人比你想像的多更多,就像我們,謝謝你……」站起身,造鳳翔走至曲風荷身前,輕輕握住她的手,眼底滿是理解與誠摯。

「你們……」

回過身,曲風荷細肩微微顫抖著,然後在心底的「謝謝」聲中,送走了這對她其實只有點頭之交,卻比任何人都感動她,令她動心,令她佩服的璧人。

待芮續風與造鳳翔一同離去後,曲風荷一個人獨坐在無人的閣廳中,直至月上東山之時,再不考慮地遣人去喚來了竹嬤嬤。

「風姬,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唉!都怪嬤嬤不好,竟然都沒注意到,還讓你多跳了好幾——」

「嬤嬤。」淡淡打斷竹嬤嬤的話,曲風荷望著窗外說道:「我要接客。」

「風、風姬?!」聽到曲風荷的話後,竹嬤嬤驚詫得嘴巴幾乎都闔不攏了,「你、你要接……接客?」

「是。」曲風荷依然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

「風姬、你別衝動啊!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啊?」

「我要接客。」雖有些不太明白竹嬤嬤的反應所為何來,但曲風荷心意已定,「這些年裡,是否有人跟您提過這事?」

「哪可能沒有啊!」聽到曲風荷的話後,竹嬤嬤連忙說道:「那名單長到我看都可以繞醉凝樓十圈八圈了。」

「那就麻煩您將名單給我了,謝謝。」

是的,這就是曲風荷掙扎了一晚,且是現今的她唯一想得到、做得到的事——

接客,然後由與那群經過她嚴格挑選的男子枕畔細語中,去取得她迫切需要的極密訊息。

其實曲風荷一直明白,明白自己的勢單力孤,明白自己的力有未逮,但是就算如此,她還是不會放棄,特別是在明瞭,其實在天都,還有許多人也默默地為此事在共同努力之時。

更何況,時間已不容許她繼續原地踏步,所以她必須孤注一擲,為她自己,為她那壯志未酬便死去的父親,為那群同樣默默為天都努力著的人,更為這個一直以來都包容她、忍耐她,卻已再度遭毒皇入侵的天都,以及那個整整消失近九年後,終於派人給她送來一封書信的十七叔,她的軍哥哥……

是的,她那如兄如叔,她那從小領著她玩、呵護著她、保護著她、教導著她,她那其實心中深深愛戀著她娘親,但也守乎禮地僅在心中默默愛戀著她娘親,並在她娘親死後,徹底心如死灰,行為如同行屍走肉,不得不藉毒散麻痺心志,幾乎成為廢人的軍哥哥——占又軍。

是的,就這樣了。

只要能夠徹底將傷害那樣多人的毒皇趕出天都、趕出勒琅國,賣身的紅倌,又如何……

第六章

無風之夜,星月無光,今夜的曲風荷,是風姬。

她向來紮在腦後的烏黑長髮,如今如黑瀑般地輕垂至腰際,右後側斜飛的髮髻上,插著三支閃閃發光的金步搖;臉頰兩側長長的劉海,輕裹著她的鵝蛋小臉,未曾穿過耳洞的耳垂上,掛著兩串流蘇型磁石長墜。

雖只略施薄粉,但已足夠讓她原本就精緻絕美,卻略顯淡漠的小臉增添了一絲女性嫵媚,而唇上輕點的粉紅胭脂,則令她的紅唇更加水潤、鮮艷欲滴。

她的身上,是一襲無袖杏黃色低胸高腰長舞裙,腰帶雖只輕系,卻襯得她本就豐盈的雙乳更加若隱若現、呼之欲出,襯得她本就纖紐的柳腰更顯嬌弱;及地的長裙,雖完全遮住了她修長的雙腿,卻分外讓她的高挑玲瓏身段盡顯,而繫在她兩手手腕上的長長杏黃色絲帶,則讓她整個人更多了一份性感與靈動。

以風姬之態靜靜站在那間裝飾華貴的寢屋前,聽著屋內傳出的細微水聲,曲風荷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深深吸了口氣,半晌後,一咬牙,顫抖地舉起她的纖纖小手,輕輕敲響了眼前的房門——

「我是曲風荷。」

「進來。」屋內傳來的,是沈惟明那向來慵懶的嗓音。

「是。」推開那道房門,曲風荷望見的是髮梢微濕,半躺在鑲滿寶石溫水盆中的沈惟明。

「有事?」望著曲風荷那一身「風姬」的空靈與絕艷,沈惟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

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由沈惟明那黝黑、堅實的赤裸胸膛移開,曲風荷又吸了一口氣,「是。」

「說。」拉起一旁的柔巾,沈惟明邊擦乾頭上的水珠邊說道。

「我打算接客了。」

「是嗎?你決定就好。」聽到曲風荷的話後,沈惟明波瀾不興地淡淡笑了笑,然後在發現她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時,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望向她,「還有事?」

老實講,沈惟明無所謂的態度著實讓曲風荷有些進退兩難,但最後,她依然鼓起勇氣將心中的話說出口,「我需要練習。」

是的,她需要練習,因為根本就沒有與男子肌膚相親經驗的她,壓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真正取悅男人。

儘管在決定接客之後,她已悄悄探查過醉凝樓裡的姑娘們是如何的接客,並且還特地在房內鏡子前特地演練了一番;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不要太過僵硬,盡可能讓自己的言行舉止嫵媚撩人,以便把握住那最佳的時機,讓男人自己口吐真言。

但如何才能讓男人為她暈頭轉向,如何才能辨別出男人已陷入她織就的粉紅陷阱之中,並且已達知無不言的關健時刻,她卻完全不明瞭。

所以,她需要有人來告訴她,有人來指點她,而浪蕩成性,身旁永遠不乏女人相伴的沈惟明,絕對是最好的對象。

「你的意思是……」凝望著曲風荷僵硬的身姿,以及手腕上繫著的長長杏黃絲帶無風而動,沈惟明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你想找我練練?」

「是。」在沈惟明的凝視下,曲風荷渾身是那樣的不自在,但她還是老實地回答著。

「那就來吧!」由水盆中站起身,沈惟明用柔布圍住自己的下半身,然後懶洋洋地斜躺至床榻上,用右手撐著下頰,直視著曲風荷。

火光下的沈惟明,有一種危險的性感。

他微濕的髮梢,讓他英挺的臉龐更顯俊美,赤裸卻精壯的胸膛,肌理分明,懶洋洋的斜躺姿態,更散發出一種純男子的野性與不羈。

這樣的沈惟明,曲風荷從未曾望見過,但這樣的他卻也讓她意識到,如今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男人!

「想怎麼開始?」望著動也不動的曲風荷,沈惟明又挑挑眉。

很怪,真的很怪。

明明沈惟明是笑著的,如同往常般地笑著的,可不知為何,曲風荷總感覺他的眼底有一絲冰冷……

「好吧!等你想好了叫我一聲。」半晌沒聽到動靜,沈惟明索性闔上眼眸,淡淡說道。

竟如此無動於衷?甚至,似乎還真的快睡著了……

但為何不?

他本就是一個閱人無數的歡場老手,什麼樣的絕色女子沒見過?再加上天都城裡排著號想上他床的女子數不勝數,他自然對她這種投懷送抱的女子司空見慣,可有可無。

但她得取悅他,更必須取悅他,否則一切都再進行不下去了!

懷抱著連自己都弄不懂的一種苦澀心情,曲風荷的腳步緩緩地動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沈惟明,輕輕坐至床沿脫去腳上的軟鞋後,爬上床榻,將小手撫上他的前胸,將唇輕貼在他的赤裸胸膛上。

「爺,你想要我如何取悅你呢?」輕輕伸出丁香舌,曲風荷輕舔著沈惟明溫熱的肌膚呢喃著,而小手,微微抖顫著。

「隨你高興。」沈惟明依然沒有睜眼。

望著這樣的沈惟明,曲風荷真的有些手足無措了。

但她還是努力地學著樓裡姑娘們的舉動,來回輕舔著沈惟明的前胸,然後緩緩向下、向下,再向下……

她的手則緩緩地掀開圍住他下半身的柔巾,輕輕覆蓋住他的分身。

什麼動靜都沒有,到底怎麼回事?

就她的觀察,樓裡姑娘們做到這一步時,那些男人早已經、已經……

「那老太婆應該不光教了你唱歌跳舞吧?」

當曲風荷陷入了一陣兩難之境時,她的頭上突然傳來了沈惟明的淡然嗓音。

聽到這話,曲風荷終於驀地想起,其實,當初教她唱歌跳舞時,那名老她也同時教了她一些取悅男人的方式,只是,當她真的成為天都第一歌舞妓時,她的歌藝與舞藝早替醉凝樓賺進了大把大把的鈔票,以致竹嬤嬤根本也不在乎她賣不賣身,因而那些許久都沒用上的「知識」,早被她忘在腦後了……

「好吧!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先陪你練練,直到你想起來為止。」一把握住曲風荷的右半邊渾圓,沈惟明淡淡一笑。

「呃……爺……」當從未被人碰觸過的右半邊渾圓被沈惟明隔著衣物緊握住,並來回搓揉之時,曲風荷低喃了一聲。

之所以低喃,是因為沈惟明的手勁太大,是因為他的臉上儘管帶著笑,眼底卻依然沒有任何笑意,而且冰冷感更甚!

他今日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的疏離及冰冷?

他在生什麼氣?還是她真的做錯了些什麼……

「這世上,男人有很多種。」聽著曲風荷低喃聲中的痛意,沈惟明突然一把將她的椒乳由衣衫內掏出,讓她豐盈、飽滿的雪白渾圓整個暴露在空氣中,然後用手指輕彈著其中那兩顆誘人的粉色櫻桃,「對待女人的方式,則更多。」

「呃啊……是……」當雙乳乳尖被人那樣邪肆的輕彈之時,一股強烈的酥麻感令曲風荷不自由主的嚶嚀出聲,然後感覺著全身開始微微發顫,感覺著自己的乳尖在沈惟明的逗弄下,緩緩緊繃、挺立……

「有時,男人會這樣。」望著在自己挑逗下緩緩繃成兩顆誘人紅玉的乳尖,沈惟明突然用力將它們向外拉去。

「唔……」一股痛意,令曲風荷忍不住痛呼出聲。

一聽到她的痛呼聲,沈惟明反而更用力地揉弄著她的渾圓雙乳,更刻意地扯弄著她柔嫩又敏感的乳尖。

「有時,男人會這樣。」凝望著曲風荷有些微蹙的蛾眉,沈惟明又一把扣住她的雙手,然後開始用力咬住她的右半邊紅櫻桃。

「啊呀……」雙手被人反扣,胸前敏感的乳尖又被人用力咬扯,那股不舒適的疼痛感與受辱感,令曲風荷忍不住搖頭輕叫,「不……不要……」

他這是在教她嗎?若是,男人都是這樣駭人的嗎?

「有時,男人會這樣。」無視曲風荷眼底的痛意,沈惟明依然反扣著她的雙手,但他卻不再咬她,而是用唇含著她,輕輕地吸吮、吐哺著她,然後再用手指捻住她的另一顆艷紅櫻桃,輕之又輕的擰轉著、摩擦著……

「嗯啊……爺……」當沈惟明的動作整個溫柔起來後,一股強烈的刺激與酥麻感令曲風荷無助地嚶嚀出聲,纖細的腰身更是不自覺地弓起。

這個姿勢,不僅令她豐滿而挺翹的雙乳更顯渾圓、誘人,更讓沈惟明含哺她乳尖的舉動可以更加放肆且全面。

當雙邊乳尖都被沈惟明口中的津液染上一層晶亮水光時,曲風荷的身子徹底虛軟了。

她只覺得雙乳又脹、又痛、又酥、又麻,然後在一聲又一聲的嬌喘聲中,感覺著自己身下女性最私密之處,緩緩泌出一股她完全不熟悉的溫熱與濕意……

「有時,男人會要求你自己玩弄自己。」聽著空氣間那再不刻意卻反倒甜膩、撩人的自然嚶嚀聲,感覺著身前女子柔若無骨的身軀,沈惟明突然放開髮絲微微凌亂、雙頰艷紅的曲風荷,往後退坐了兩步。

「什麼……」當那個溫暖的堅實身子忽然離去之時,曲風荷雙目迷離地望著沈惟明,輕語喃喃。

「玩弄自己。」沈惟明雙手抱胸又淡淡地重複了一次,「要知道,往後你的恩客們可是形形色色,不多學著點,如何應付他們的廣大需求,由他們口中套出話來?」

往後?!

聽到「往後」、「恩客們」這兩個詞由沈惟明口中說出時,曲風荷的小臉突然一白。

因為方纔的她,完全沉浸在沈惟明帶給自己的異樣曖昧感覺中,幾乎忘了她此行的目的。

當醒悟到沈惟明對她所做的一切,全出於「調教」,全出於她的要求,完全不摻雜有任何他私人的情感,她的心,竟微微的抽痛了起來。

心痛?

她為什麼會心痛?又為什麼而心痛?

是因為他的無動於衷與公事公辦嗎?

但他就該這樣的不是嗎?

為何在她的心中,會隱隱存在著一種希望他疼愛她、寵愛她,對她特別的小小希冀……

「發呆到客人都想拂袖而去了,真有你的。」

正當曲風荷對自己的心情半惑半懂時,她的身前突然傳來沈惟明淡淡的嗓音。

「你等等……」望著沈惟明似是要翻身闔眼躺下的模樣,曲風荷連忙輕喊著,「我……我做……」

「別等男人開口,別完全照男人的話做!」沈惟明緩緩閉上眼眸,「能主動勾出男人隱藏在心底最深的慾望,才是最出色的女子。」

主動勾出男人隱藏在心底最深的慾望……

是嗎?是要這樣做才行是嗎?

閉上眼,輕輕地深呼吸著,再深呼吸著,曲風荷努力地將自己心中的那些雜亂思緒全部丟開,然後再睜眼時,有了決定。

她的長項,本就是歌舞,而在歌舞中魅惑男人,就是老姐教她的第一個方式。

「爺,我先跳支舞給你提提神吧!」

在刻意裝出的嬌語聲中,曲風荷輕輕褪下上半身的抹胸以及下半身的褻褲,僅著外層舞衣緩緩走下床榻,然後輕啟紅唇,吟唱著一首從未在眾人面前唱過的淫媚小曲。

唱歌跳舞時的曲風荷,終於不再那樣的不安與忐忑,她輕輕翻動著手花,任腕中的杏黃絲帶在她眼前、唇前飄動,她隨著樂聲緩緩地款擺著腰肢與俏臀,任女性的纖細與柔軟呈現出一種誘人的性感,她似有意若無意勾動著裙角,任她雪白而修長的腿際時隱時現,她順著舞姿微舉起單腳,前擺後移,任她早已無任何遮蔽的女性最私密之處,羞人的一開一闔……

沈惟明的眼眸,緩緩睜開了,視線開始跟隨著曲風荷的身姿而動。

這一切,都被曲風荷看至了眼底。

所以她的臉頰因興奮而微微嫣紅了起來,但心底那股悸動又令她的眼眸怎麼也不敢望向他,直至一曲歌舞罷,又一曲歌唱罷,她才帶著微微的輕喘,重回他身旁。

「你……」

望著終於不再慵懶的沈惟明,望著第一回專心看著她跳舞的沈惟明視線所及之處,曲風荷的臉驀地熱燙了起來,因為經過方才一舞,她本就有些裸露的渾圓雙乳更呼之欲出了。

「爺……」

羞,是真的有些羞了,但曲風荷卻沒有遮掩,反倒是鼓起勇氣將前胸貼近他的前胸,輕輕來回磨蹭著,纖纖小手更是緩緩抬起,在將自己的雙乳捧高後,用手指輕捻住自己的乳尖,然後任那一聲聲的嬌喘與吟哦,一聲聲由紅唇中流洩而出……

「看樣子你想起來了。」用手指輕彈著曲風荷指縫處露出的乳尖,沈惟明淡淡的笑了笑,「可以繼續了。」

「呃……男人……還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呢……爺……」微微側著頭,曲風荷望著沈惟明,喃喃問道,然後恍若不經易地扭動了一下纖腰,任自己的裙擺微微上卷後,輕輕跪坐起。

「各花入各眼。」用眼神瀏覽著曲風荷妖嬈身姿下那若隱若現的女性私密花園,沈惟明的眼眸驀地有些深邃了,「冶浪的、欲迎還拒的、故作矜持的都有人愛。」

「那爺……你喜歡哪一種呢……」感覺著沈惟明深邃的眼眸所及之處,曲風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著,然後在身下那股濕熱感更形羞人之時,緩緩將手探入他的柔巾之下。

「我無所謂。」沈惟明淡淡說道,大掌緊緊握住曲風荷的右乳,「女人對我而言,向來只是發洩慾望的工具。」

其實沈惟明毋需明說,曲風荷也明白的,明白他身旁那些來來去去的女子都只是過客,明白他身旁那些來來去去的女子,從沒有一個人真正得到過他的心!

而他之所以會這樣,是否因為他一直無法得到他心中所繫的女子的同樣傾慕……

聽著沈惟明淡淡的語氣,曲風荷的心中恍恍一動,腦中浮現出一個冷傲的絕美美容。

是她吧……那名在他初入天都時便一見驚艷,登門求親,可三年來,卻屢次拒絕他的求親,對他冷眼相待,但他依然沒事就上門拜訪,並私下匿名送上她珍愛之物的狄清秋。

若是她的話,約莫只要坐著不動,甚或只要給他一抹笑,他早已不能自已了吧?

若是她的話,他的眼底,必然不會像現今這般冷漠、不屑吧……

「怎麼了?」感覺著身前的突然靜默,沈惟明微微低下頭,望著纖纖小手輕握著自己的分身,而神色有些恍惚的曲風荷。

「我沒怎……」慌忙擠出一抹笑,曲風荷本想以笑帶過,但在感覺到自己手中所握之物時,卻驀地愣住,「呃……」

「怎麼了?」望著曲風荷臉上出現的那抹雜夾著震驚與難以置信的古怪模樣,沈惟明又問。

「你這……太……」感覺著自己小手中的驚人碩大,曲風荷的唇角輕顫著,顫抖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他們的都沒有……」

「誰們的?」沈惟明淡淡追問著,可不知為何,嗓音中似乎有些怒氣與緊繃。

「我……我偷看樓裡的姑娘接客時,那些客人們的明明都沒有……」紅著臉連忙解釋著,但在望見沈惟明眼底閃過一抹恍然大悟後露出的那抹真正笑意時,曲風荷真想為自己的胡言亂語找個洞口鑽下去。

「偷看?」沈惟明眼眸微微一瞇。

「我……我……真的不懂……又沒看過……又不想找別人的來看……只能找你……」望著沈惟明那不知在想什麼的古怪目光,曲風荷真的慌了,連忙直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誰會知道……你……」

「只能找我?」曲風荷一步一步退,沈惟明便一步一步進。

「不找你……我找誰……」被沈惟明逼到牆角的曲風荷不知他為何會變得這樣奇怪,口中更是語無倫次了,「我只想到你……我又不想……第一回就跟別的男人……」

「過來。」

「嗯?」突然被人一把由牆角拉跪起,曲風荷愣了愣。

「記住,有的男人自己喜歡說譚話,更喜歡聽女人說譚語。」坐至曲風荷的身後,沈惟明一把拔去她頭上的金步搖,任她烏黑的長髮整個散落至頰旁及胸前。

「嗯?」曲風荷不明白沈惟明為什麼要弄亂自己的頭髮,但在她的雙乳再度被他的大掌覆上且來回搓揉之際,她低喃了一聲,「你……呃……」

「所有的男人都愛看女子被玩弄時的模樣,但有的男人,更喜歡看著女人望著自己被玩弄時的無助模樣。」將曲風荷的小臉轉向前方,沈惟明輕吻著她頸上的傷口,一回又一回。

「你……」依然不明白沈惟明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小臉轉向,但當望見眼前的情景時,曲風荷的心一跳,小臉徹底漲紅了。

因為,那裡有一面銅鏡,一面將她此刻身姿映照得一覽無遺的銅鏡。

所以,她望見了她的雙乳被沈惟明緊握住的曖昧模樣,所以,她望見了他輕輕將她長裙掀至腰際的舉動,所以,她望見了自己身下那一點也遮掩不住的粉色花瓣,以及泛著晶瑩波光的花口處,所以,她望見了自己臉上又羞又怯、又嬌又媚,完全不同於平常的自己,那種介於女孩與女人間的迷人神韻……

「把腿張大,讓我瞧瞧你濕了沒。」

「你……你……」聽到身後那邪肆至極的渾話後,曲風荷的心一顫,身子也一顫,然後在徹底的心顫中,感覺著自己身下的蜜汁在他這一句話後,不由自主且羞人的奔流而出……

「怕我看見?」望著曲風荷低垂著頭,緊緊拉住自己雙臂的嬌羞模樣,沈惟明將手指深入到她的身下,然後在感覺到那裡的一陣濃濃濕熱感後輕笑道:「都濕成這樣了,還怕人看見?」

「你!」聽著沈惟明那恍若取笑般的笑聲,曲風荷賭氣似的牙一咬,緩緩坐下身去。

但她卻不只只是坐下,她還故意緩緩張開了自己的雙腿,任自己杏眸微睜,滿臉紅暈,高聳著渾圓椒乳,叉開著修長雙腿,身下最私密之處的晶亮濕意,整個呈現在銅鏡、在自己及沈惟明的眼前。

「滿意了嗎?」望著鏡中沈惟明剎那間變得深邃如潭的眸子,望著他那彷彿用眼神愛撫著自己的神態,曲風荷的心中好是羞赧,然而她還是伸出小手,輕輕覆向自己的私密處,「我浪蕩的爺……」

「你!」這回,換成沈惟明有些語塞了。

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向來有些傻氣、有些淡漠的曲風荷竟會有如此妖嬈的時刻。

她的小手,輕覆在她絕美的花朵上,而後,更緩緩將那朵美麗的花瓣分開,她體內不斷汩汩泌出的動情蜜汁,就那樣順著她顫抖的腿根處慢慢流下,最後,一滴滴滑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你……」感覺著自己的雪臀處似乎被一個火熱的堅硬之物倏地抵住,曲風荷的心突地一動,臉頰徹底通紅,而原本輕撐著花瓣的小手緩緩覆上。

因為她明白,抵住她雪臀的,正是他……

「拿開手。」沈惟明沙啞的嗓音,卻在此時傳來。

「你已經看到了……」低垂下頭,曲風荷真的羞得不能自已,羞得連雪白的肩都泛起紅雲,「我……我……」

「我還沒看夠。」待曲風荷顫抖著將小手移開後,沈惟明用自己的手取代了她,輕觸著那朵迷人、青澀的粉紅花瓣,在手指沾滿了她身下的蜜汁後,在其中所有的縫隙間自在梭游。

「啊啊……」當沈惟明的手指那樣邪肆地玩弄著自己時,曲風荷無助地失聲嬌啼。

「等一會兒,我就會這樣進入。」輕輕將手指滑入曲風荷窄小、緊窒的處子花徑前端,沈惟明來回輕刺著。

「唔……」望著自己的處子花徑竟被沈惟明如此放肆地輕戳,感覺著一股微疼與奇異的刺激感同時在花徑端口處升起,曲風荷忍不住地弓起身、仰起頭,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無論你如何拒絕,我終究會貫穿你。」感覺著曲風荷那處子花徑不斷緊縮又緊縮,推擠又推擠,沈惟明啞聲說道。

「爺……」望著鏡中沈惟明對自己說這些話時,臉上那副她天天聽聞,卻從不曾親眼見過的野性浪蕩,曲風荷的心中,不知為何竟升起一股淡淡的輕愁與悲傷,「爺……」

他,一定對很多女子都說過這般的話吧!他,一定對很多女子都做過同樣的事吧!他,一定對很多女子都露出過同樣的神情吧!

但他為什麼從來就不曾主動這樣看看她?

她真的、真的在他的心中,那樣的不值一提嗎……

「我天都城的第一歌舞妓。」將手由曲風荷的處子花徑中撤出後,沈惟明將她的身姿擺成趴跪,然後一手緊握著她的右乳,將自己緊繃已久的碩大堅挺抵在她溫熱且濕潤的處子花徑口輕輕地磨動著,「你期待嗎?做好準備了嗎?」

「我……我……」望著、感覺著抵在自己花口處的那個碩大堅挺,聽著沈惟明蠱惑般的迷人嗓音,看著自己嬌媚中帶著點哀傷的眼眸,凝視著兩人裸身相觸的羞人、曖昧,卻又撩人的姿態,曲風荷的眼緩緩朦朧了,「等著你……」

是的,她等著他,等著他以為的「調教」,以她曲風荷的心,而不是風姬的心……

因為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她之所以會找上他,不僅是因為她需要他的「調教」,更是因為原來在她的心底,一直有他!

所以,她才會那樣、那樣的希望,希望在自己的身子徹底渾濁前,將她最初的唯一青澀與潔淨,給他……

在自己的身子徹底渾了前……

「等我做什麼?」凝視著曲風荷眼中愈來愈迷濛的霧光,以及小臉上再掩飾不住的傷悲,沈惟明輕輕問道。

「等著你來……」曲風荷一直嬌柔的嗓音,變得那樣的輕啞,然後在輕啞的回答聲中,她緩緩閉上眼睛,任他過往笑著的、皺著眉的、悠然自得的、市儈的所有模樣,一一在她眼前清晰呈現,「愛我……」

是的,愛她,至少在這時,至少在這刻。

「睜開眼。」

多不想讓他那樣自然、自在的模樣消失在眼前,但最終,曲風荷還是緩緩地睜開了自己那酸澀的雙眸,然後鏡中的沈惟明對她輕輕一笑,他的碩大火熱堅挺,一寸又一寸地沒入自己的處子花徑中。

「啊啊……」

沈惟明的動作,很慢、很慢,但曲風荷的感受卻很強、很強。

她完全感受得到他的火熱,緊繃與碩大一寸寸進入自己體內的強烈痛意,完全感受得到自己窄小花徑被他一寸寸撐開、深入的巨大撕裂感,完全感受得到他在緩緩進入自己體內,並穿透那層薄膜後的驚天一刺。

他與她,終於合而為一了……

「啊啊……惟明……」

痛,痛到心底最深處的痛,悲,悲到心底最深處的悲,那樣多複雜的感受,令曲風荷忍不住仰頭痛呼失聲,再隱忍不住的熱淚,也由她的眼角滴落。

上蒼為什麼要讓她在此刻明白她一直以來都不曾明白的心?

上蒼為什麼不讓她永遠不知曉自己對他那不知不覺中產生的眷戀?

從今以後,她如何能忘得了他?

從今以後,她又該如何面對那已印上了他印記的身子……

「只會痛這回。」靜靜將碩大埋在曲風荷的體內,沈惟明溫柔地輕吻去她的淚珠,「往後,再不會了。」

往後,她的往後是什麼,她都不敢想像了……

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起碼在她真正願意打由心裡交出自己的這回,讓她好好的感受他。

「傻丫頭……」

望著曲風荷那怎麼都止不住的淚,沈惟明輕歎了一聲後,開始嫻熟地用手愛撫著她的乳尖、她的花瓣,她全身所有敏感之處,然後在感覺到身前的她身子又輕輕顫抖,嬌喘聲再度恢復甜膩之時,撤出自己,又用力一撞。

「啊啊……惟明……」沈惟明那樣直接的衝撞,令曲風荷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晃,當她的雙乳因他而漾起一陣又一陣眩目的乳波時,她忍不住地瘋狂嬌啼出聲。

因為他竟是那樣的熱、那樣的碩大,那樣毫無保留地埋在她體內,幾乎連一絲空隙都沒有留下。

「沒想到你居然能容得下我。」感覺著曲風荷那窄小、濕潤的花徑將自己徹底包裹住的異樣快感,沈惟明開始緩緩在她體內律動,嗓音緊繃,「明明那麼小又那麼緊。」

「呃啊……因為是你……惟明……」隨著沈惟明的律動,隨著他對自己雙乳的再度撩撥,曲風荷感覺著自己的花徑在與他的堅挺一次又一次地緊密相合之時,體內緩緩升起一股古怪的無名壓力。

「是嗎?」

聽著曲風荷口中從未喚出口的他的名,沈惟明的下腹更緊繃了,所以他在她的嬌喘與呢喃聲中撤出了自己,然後將她擺放至柔榻上,舉高她的腿後,又一回大力貫穿。

「啊啊……惟明……」

如此曖昧的身姿,如此緊密的相連,令曲風荷忘情的吟哦、呼喊著,她再管不了自己的嬌啼聲是否太過放浪,只能緊緊捉著沈惟明的手臂,感受著體內那股不斷醞積的狂潮及渴望,隨著他愈來愈快的貫穿,愈升愈高、愈升愈高……

「你這丫頭……」聽著曲風荷完全忘情的嬌啼聲,望著她不自覺卻誘人至極款擺腰肢與雪臀的模樣,沈惟明開始衝刺了,「真浪……」

「呃啊……惟明……你……喜歡這樣的我嗎……喜歡嗎?」

順著沈惟明的節奏,曲風荷一回又一回地抬高自己的腰,讓他的巨大堅挺,一回回地與自己的花壁摩擦著,一回回地往她的花心撞擊著。

「你想要我喜歡嗎?」望著曲風荷迷濛著雙眸的妖嬈神情,沈惟明更放肆大膽地在她體內沖利、律動著。

「我想……呃……」當體內那股無形壓力因沈惟明對自己的佔有而升至最高之時,曲風荷驀地一愣,有些迷惑地喚著,「惟明……」

「怎麼了?說。」感覺著曲風荷花徑中的緊縮頻率愈升愈高,沈惟明的衝刺更是狂野了。

「不可能……啊啊……」當體內那股壓力破散在沈惟明一回回的瘋狂貫穿中,當四肢百骸同時間竄過一陣巨大的歡愉與快感狂潮時,曲風荷整個腦子都迷離了,只能不斷地忘情尖叫,「惟明……不可能的……」

「什麼不可能?」體會著曲風荷花徑中因高潮而產生的瘋狂痙攣,沈惟明依然不斷地貫穿著她,讓她的高潮不斷的延續下去。

「啊啊……惟明……我受不住了……」那股一直不斷持續著的高潮快感,令曲風荷的嗓音都沙啞了,但沈惟明卻依然沒有放過她,「姑娘們明明說……只有……被心愛著的男人……擁抱著……才會有……才會有……」

「是嗎?」聽著曲風荷高潮時的尖聲啼呼,以及聽似胡言亂語,但其實純摯又傻氣的話語,沈惟明髮梢的汗都滴落至她的雙乳間,可他依然不斷地繼續衝刺著,「那你有了嗎?」

「我……啊啊……」意識徹底的渙散了,在一波接著一波的高潮襲擊下,曲風荷除了嬌啼,什麼都忘了,「為什麼會被你……啊呀……」

這一夜,在沈惟明的房內,曲風荷被他在各個角落,以各種方式佔有著、貫穿著、高潮著、直到徹底昏厥。

直到她昏睡過去後,沈惟明才輕撫著她的髮梢,含笑地望著她如春花般嬌艷的小臉。

「因為你的心裡有我啊!傻丫頭……」

第七章

天都城的五月,轟動了整個勒琅國,因為有兩件大事竟然將在同時間上演——

浪蕩巨賈沈惟明的大婚,以及天都第一歌舞妓風姬正式接客。

對天都城民來說,光是其中一件,都足以令人茶餘飯後談個三個月,特別是沈惟明如何終獲美人青睞的過程與內幕,以及那得以成為風姬入幕之賓,且令所有男人又妒又羨的男子究竟是為何人。

然而,更讓天都城民瘋狂的是,這兩件事竟還將在同一天發生!

是的,同一天。

老實說,曲風荷並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她知道沈惟明必然會成親,也知道沈惟明心中認定的對象只有狄清秋,但她還真沒有想過,這個時間會來得這樣快,而那向來便喜歡將人、事、物玩弄於股掌中的男子,竟把天都城玩成這樣。

那男子,還真是陰險啊!

他一定早料到他的大婚之日,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將出席,而那日未出席者,勢必會成為所有人議論的對象……

今日,他的府邸中一定熱鬧成一片吧! 必定不會像今晚的醉凝樓一樣,難得的如此安靜與淒清吧!

身著一襲精緻的低胸薄紗舞衣,曲風荷靜靜坐在經過醉凝樓嬤嬤精心佈置的房間中,月光,由窗外斜照在她婀娜、玲瓏的身軀上,她的雙眸,定在桌上那已生成蠟淚的紅燭火光上。

憂恍惚惚中,曲風荷覺得那火光的形狀像極了一張人臉,一張她看了三年,男子的微笑臉龐。

擁有那張笑臉的男子,真的要成親了呢!

對象,就是他多年前便曾被拒絕,卻鍥而不捨,一直留存在心間念念不忘的那名女子呢!

「恭喜……」望著搖曳的燭光,曲風荷喃喃說著,「要好自為之啊……」

是的,恭喜,恭喜他終能娶回那名才慧兼具,又身世傲人的美嬌娘,更希望他能從此後收斂一下他那浪蕩的個性,與他的美嬌娘白頭偕老,永永遠遠……

那樣的美嬌娘,一定不會一天到晚跟他拌嘴的,那樣的美嬌娘,一定總是應對進退合宜的,那樣的美嬌娘,絕不會到處惹是生非、茲生事端的,那樣的美嬌娘,跟自己有著天壤之別的女子。

心突地一緊,一股莫名的強烈痛意令曲風荷不得不揪住左胸前的衣物急喘著氣,然後感覺著一股酸澀感不斷在胃部翻滾。

她的心,為什麼會這樣痛?

而心底那陣曾令她恐懼、令她無助,令她必須用全力去抗衡的恐慌感為何又再度升起?

這股似曾相識的恐慌感,第一回出現時,是當初父親驟然離世後的一個月。

那時,儘管只有十三歲,但一直未曾掉過淚的她,在清明的細雨中,決定離開天孤城,所以她帶著父母的骨灰,來到了大海旁,希望將骨灰撒至海上,讓她的父母永遠長眠在他們最愛的大海裡。

可當手中空無一物之時,望著那廣闊無垠的大海,她突然像由夢中醒來似的驚覺,原來這世間是這樣的大,但這樣大的人世間,卻再也沒有與她血脈相連,再也沒有可以與她一同分享生命中所有喜怒哀樂之人了。

她,只剩一個人了。

霎時,她明白了什麼叫渺小,什麼叫孤寂,什麼叫無助,什麼叫恐慌……

但已六年了,她也已長大了,不是嗎?

為什麼此時此刻的她,會有著如同當初一般的恐慌?

這六年來,她不都是一個人嗎?她不是早習慣一個人了嗎?

到底由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變得如此脆弱了?到底由什麼時候開始,她竟變得害怕孤單了?

當曲風荷努力地思索這些問題時,她的腦中,卻緩緩出現一張玩世不恭的含笑臉龐,以及一間小小、遺世而獨立的小屋。

這兩個影像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生動,如在眼前。

啊!原來,她早已不是一個人了……

伸手摸向眼前的幻影,曲風荷恍恍明白了些什麼。

這個人,雖沒有與她日日相伴,但她卻已習慣身旁有一個人隨時會出現並拎著她出門、與她拌嘴的時光,也已習慣空氣間他那股清新且獨屬於他的男子氣息,以及他坐在池畔譜曲,而她在一旁賞硯的悠閒,更習慣了一個可以有地方回去的自己……

不能如此軟弱!

要快些擺脫心中那不知何時堆積起來的習慣性牽引。

急急站起身衝至花園之中,曲風荷站在樹下不斷地深呼吸著,並且一而在、再而三的在心間如此告誡著自己,因為從今夜開始,那曾經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熟悉、習慣、戀眷的人,已不再屬於她……

就在曲風荷努力地靠深呼吸來平復心情時,突然,遠處黑暗樹下兩抹拉扯成一團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別以為用鬧肚子這個理由偷跑到這兒來,老娘就不知道了。」

「娘子……你……你別生氣……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啊!」

這怎麼回事?

聽著由那拉扯成一團黑影處傳來的對話聲,曲風荷愣了愣。

因為那名說話的男子,正是令天都城民中所有男子又妒、又羨,並應在半個時辰前便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易白世。

而曲風荷之所以選擇了他,自是在明白他那天都百曉生的名號之後。

但她還真不知道原來他家有位這麼厲害的河東獅,更不知道這名在外人眼中看來穩重、體面、有涵養的男子,竟還是個怕娘子怕到這種程度的妻嚴管。

「好好說?都什麼時候了,老娘哪還有空跟你好好說。」

「男人出門在外,總難免要交際應……」

「閉嘴,都這當口了,誰還管你交不交際、應不應酬!」

「怎麼了?」

「明天就去撤了狄家茶鋪的股。」

「你發什麼瘋啊?」

「我發你娘的瘋!狄家茶園年初染了蟲害,等到今年收穫時,恐怕連根草都不剩了!」

「什麼?不可能吧?」

「老娘是誰?你屁的百曉生啦!天都的百曉生根本就是老娘我!」

「娘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沈惟明那頭老狐狸會不知道?還能在那兒大擺三天的流水婚宴?」

「說你豬腦你還不承認,像沈惟明那種賣貨郎出身,整天只知道浪蕩成性、花天酒地的男人,要不是有不得已得苦處,那自視甚高,且有潔癖的狄姑娘會委屈自己嫁了他?」

「委屈?」

「廢話,狄姑娘根本是被她那對成天只知吃喝玩樂,以致將狄家老本都給敗光的廢物兄嫂給賣了的。」

「原來是這樣……既然這個爛攤子沈惟明已收拾了,那我們幹嘛還要撤了狄家的股?」

「說你笨,你還是真笨,真不知道老娘當初怎麼會瞎眼嫁了你!沈惟明是個什麼樣精明的主你還不明白嗎?今天這婚一結,他司茶道的掌控權到手,明日一早起,狄家的死活關他何事?所以,立即將錢由狄家抽出來,轉投沈惟明旗下的行當。」

「沈惟明這小子真他媽的運氣好,給他撿了個這樣好的時機,不僅把司茶道跟狄姑娘都給弄到手,還一併吐了三年多來被狄姑娘冷眼奚落的一頓惡氣……等會兒,該不會狄家茶園受的蟲害……」

「你別傻了好不好?沈惟明再神,也沒神到連老天都要買他帳的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小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曾聽人說起過,在他當賣貨郎的時候啊!跟那些買主家的女眷都有些不乾不淨,後來有人傳出,那些受害女子其實都是被他用無色無味的怪藥迷住,才會讓她們在意識不清之下,跟他有了曖昧……」

人聲,漸漸的小了,而隱沒在樹叢黑影下的曲風荷卻動也沒動一下。

因為此時此刻,曲風荷才終於明白,原來一直以來都對沈惟明那般不屑的狄清秋,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得不委身下嫁的……但狄家茶園遭蟲害一事,真的只是意外嗎?

儘管就如同方纔那兩人所言,沈惟明雖然神,但也絕沒有神到連老天都要買他帳的地步,但曲風荷方才卻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去年臘月之時,她曾意外聽見沈惟明與那五名紅衣少女之中的兩名提到了「七連山」幾個字,而「七連山」,正是狄家茶園的所在地!此外,那「無色無味的怪藥」七個字,更令曲風荷感到一陣沁寒。

因為最近這段日子以來,她雖靠著她天賦異稟的嗅覺四處查找讓天都城籠上一層黑霧的毒散有可能的藏處,卻一無所獲,而讓她一無所獲的奧秘,是否正在於那所謂的「無色無味」?

這一切,只是她的幻想與臆測吧?

天都空氣中那股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的詭譎,天都行人眼底的木然與蒼白,那令芮續風與天都御林軍們那樣疲憊的緣由,其實都與毒散無關,都只是她自己的疑心生暗鬼吧……

因為如今已幾乎富可敵國的沈惟明,有必要用這樣下三濫的方式,來得到狄清秋,得到狄家的司茶道嗎?

富可敵國?

當這四個字浮現在曲風荷腦中時,她的身子又微微一震。

是的,儘管所有人皆知現今的沈惟明真可稱得上是富可敵國,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當初一介賣貨郎的他,究竟是如何開始富可敵國的。

曲風荷從不否認沈惟明是個聰明、狡猾,有過人之能之人,但她更深知,人們口中日日議論著的那「金如花雨銀如瀑」的寶盆,在現實中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

既然寶盆根本就是個幌子,那麼,沈惟明崛起的資本到底是從何而來?

難道他……

當心中又浮現出一個令人由腳底冷至髮梢的猜想之時,曲風荷的小臉,微微的白了。

會是這樣嗎?

他真的會是一個那樣卑劣、那樣無恥,並且還隱藏得那樣深、那樣不露痕跡的罪大惡極之人嗎?

應該不會吧?應該是她弄錯了吧?沈惟明雖從來不是個正派人物,行為舉止也總有些輕浮,但他從不恃強凌弱、從不欺善怕惡,只要有人上門求援,總是二話不說的予以支助,更經常大筆大筆的捐款給慈幼院、道濟院等需要幫助的地方。

況且三年多來,她也從未曾從他身上嗅及一絲一毫與毒散相關的罪惡氣息,有的,只是那股一直淡淡存在、令人安心與放心的獨特氣味……

但若真不是他,那一切又何解?

而他,又在這一片詭譎之中扮演了什麼重要的角色?

是他……

不是他……

是他……

不是他……

夜風,益發的沁寒了,但曲風荷的心,卻比夜風更寒!

身形忽地一閃,因為曲風荷深知多想無益,畢竟此刻只有行動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到七連山去看一看。

是的,必須,並且刻不容緩!

※※※

天都城「天下第一歌舞妓」之名懸空了,因為曲風荷走了。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在那一夜之後,醉凝樓中再聽不到曲風荷那空靈、撫慰人心的歌聲,也再望不見她那纖纖優美的舞姿……

「風姬是不是從良了?要不怎麼會一聲都不說就走了?」

「就算她從良了,就算她為人妻、為人母了,就算她只是坐著不動的唱著,就算她抱著小孩唱著,我也一樣捧場啊!」

「是啊!她這一走,往後我們心情苦悶時,教我們還能上哪兒去找到紓解身心的良藥啊……」

儘管天都城民日日都對風姬的離去長吁短歎著,但他們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口中「從良」的曲風荷,此時此刻正身在大漢,並且還亦步亦驅地跟隨著新婚燕爾的沈惟明。

不過,他們並不是單獨在一起,因為在沈惟明的身旁,有著一名心狠手辣的女魔頭、三名沉默的殺手,而且沈惟明還是被綁起來的。

「我警告你,別想逃。」

「我沒想逃啊!」儘管口唇早已乾裂,但沈惟明依然笑著。

「少跟我耍嘴皮子。」

「沒機會啊!」舔去乾裂口唇上泌出的血絲,沈惟明望著女魔頭,「若你們可以給我點下酒菜!我或許能耍給你瞧瞧……」

一個凌厲的巴掌聲與鞭子抽動聲凌空響起——「少囉唆! 快走!」

靜靜藏身在這群人不遠處的黑暗中,曲風荷對沈惟明所受到的待遇完全無動於衷,因為此時此刻的她,不再是沈惟明的夥伴,而是他的敵人!

因為此時此刻,那群人想要的是沈惟明的寶山,而她,想要的卻是他的命!

但她會忍住,直到親眼見到,並摧毀他的根柢之後,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取走他的生命……

其實,連曲風荷自己都想不到,事情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那夜之後,她帶著一顆搖擺不定的心,風塵僕僕地趕往七連山,當望見那滿山遍野的蒼翠,聞著風中、土地上殘留著的異樣氣息,她卻幾乎昏眩得連站都站不住了——

因為現今那屬於沈惟明名下、滿山遍野的翠綠新苗,竟全是原生毒草,全是!

而壓倒曲風荷心中殘存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那風中、路旁清理後的蟲害枯枝裡殘留著的異樣氣息,因為她曾在沈惟明以及那五名紅衣少女的身上聞到過……

這場蟲害,竟真的是人為的!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真的是沈惟明……

為了得到狄家千金,為了取得狄家的司茶道,他竟不惜做出如此卑劣的舉動?

不,也許不僅僅是為了掠奪狄家,或許更因某些她尚不知曉的原因,讓他又再度重操舊業罷了。

原來他的寶盆,真的由頭到尾都只是一個幌子,一個拿來作為掩蓋他藉由不當之利獲取不義之財的遮羞布!

原來他當初的發跡,真的很可能根本就是靠著販毒起家,而一待他取得了相應的利益後,便立即收手轉而從商。

回想著與沈惟明相遇後發生的一切,曲風荷總算明白了,明白了他的深沉,明白了自己的傻……

其實,也許他早在知曉她是誰的那一刻,便同時明白了他與她之間的殺父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他才會用那樣天花亂墜的語術引導著她的思維,將她留在身旁,一方面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沒有心思翻出他的過往,另一方面監視著她,讓她沒有機會破壞他的好事。

上蒼……她竟真的那樣傻!

就那樣傻傻走入他的圈套,傻傻走入他的蛛網中,讓自己白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當徹底明白的那一刻起,曲風荷便悄悄的易容混入江湖集市中,並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因為她深知,自己的行為習慣早被沈惟明所知,若貿然行動,也只會讓那隻老狐狸先有警覺。

但幾天前,曲風荷卻接獲了一項秘密線報,得知有某位不知名人士花了巨資,僱傭了一群極惡的江湖殺手,欲將他誘騙出天都城後直接殺害。

對於這個消息,老實說,曲風荷一點也不感意外,畢竟這世上覬覦沈惟明金錢王國之人,本就不勝枚舉。

所以她悄悄跟在這群人的身後,冷眼望著他們以美色、以醇酒將他灌醉,將他運至天都外,冷眼等待著他們動手的那一刻,將人劫下,然後在問清一切後,親手手刃他!

但沈惟明終究不愧是只老孤狸,未待曲風荷下手劫人,只用了幾句話,便讓那幾名殺手改弦易轍,暫時留下他的命,直到他領他們到他的寶山後再行議價。

就這樣,曲風荷小心翼翼地隱藏在他們身後,冷眼望著沈惟明一路受那幾名殺手的不人道對待,冷眼望著他們不給他食物,只日日用酒將他灌得爛醉,在三日三夜後,抵達了他口中的「寶山」

「就在裡頭……」指著一座聳立在大漢中的山頭,沈惟明用暗啞得不能再暗啞的嗓音說道:「可以給我吃的了嗎……」

「往前走,等看到我們想看的東西再說。」

歎了口氣,聳聳肩,沈惟明踉蹌地走下馬車,朝著那座大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洞向裡走去,來回蜿蜒了半天,最後走進一個大洞的入口處。

「這是什麼?」

走入那個大洞口,望著洞內的景象,不僅那幾個人愣住了,連悄悄跟在後頭的曲風荷都愣住了。

因為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完全與世隔絕,且已再無人居住的村落。

不過雖無人居住,但這個村落卻不破敗,所有的一切,都彷彿經過人特意翻修,而後細細保存著一般,並且每間小小的屋子前,都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牌子上寫的,是一個個的人名……

這裡是什麼地方?沈惟明為什麼會說這是他的寶山?

「這就是我的寶山。」沈惟明啞著嗓音笑言道。

「你竟敢騙我們!」狠狠瞪視著沈惟明,那幾名殺手在眼中浮出一股濃濃的殺氣後,一起拔出兵器衝向他。

但就在此時,沈惟明的肩膀突然一震,經此一震,原本綁在他身上的繩索不僅全部被他震斷,就連那群殺手們也全部被震飛。

「你、你沒醉?你有武功?」跌坐在地下的殺手們難以置信地望著沈惟明。

「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就見沈惟明呵呵一笑,「至於武功嘛!略懂。」

千杯不醉?

他明明喝了酒就倒,喝了酒就亂,什麼時候千杯不醉了?

更何況他什麼時候有武功了?他以前明明一遇到要動手的場面,都是直接躲她身後去納涼的啊……

望著眼前的一切,連曲風荷都傻眼了。

「在很多時候,裝醉、裝孬能獲得的好處是你們無法估算的。」望著那群人眼底的驚詫,沈惟明聳了聳肩,「所以,抱歉騙了你們這麼久。」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首的女魔頭狠狠地問道。

「當然是為了讓你們的毒皇主子心裡舒坦點啊!」沈惟明笑得更歡了,「他這陣子損失慘重又腹背受敵,連我看了都不太忍心哪!」

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驀地一愣。

毒皇?!這群殺手的主子竟是毒皇?

那麼,沈惟明不僅不是毒皇,還知道毒皇是誰了?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

「你不可能知道他是誰的!」聽到沈惟明的話後,女魔頭的眼眸緩緩瞇了起來,「絕對不可能!」

「你說呢?」對於女魔頭的詰問,沈惟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禾千山頭,絲花雨林。」

「你……」女魔頭聽著沈惟明口中吐出的,那半個月前毒皇與她私會,兩人於巫山雲雨之時,一時興起編出的枕畔私語,驀地臉一沉,「你既知他是誰,也知道他為什麼要殺你,又為何要讓我們逮著你,還陪你走這麼一趟冤枉路?」

是的,曲風荷也想知道為什麼。

若沈惟明已知毒皇是誰,又是千杯不醉,再加上那一身令人驚艷的武學根底,為何還要假裝受縛,千里迢迢,一路受苦地來到這個古怪的山洞中?

「自然是因為有人誤會了我是你們的主子,而這個誤會,與其讓我自己來解釋,不如由你們口裡說出更具說服力與可信度……」沈惟明說著說著,突然朝向曲風荷藏身的方向喚道:「你說是不是啊?丫頭。」

聽到沈惟明那一喚,曲風荷的身子驀地一僵,掙扎了半晌後,才靜靜地由藏身處走出。

「你?!」看到曲風荷出現,那幾名殺手的臉色徹底暗沉,然後忽地一起身,一起朝曲風荷狂攻而去。

「你們的目標是我。」閃身至那幾名殺手前,沈惟明冷冷喝道。

沈惟明動作很快,但曲風荷卻比他更快:

她在他身形一動之時,便已移動至他的身前,然後快速地抽出腰間銀鏈,為他擋去一切本就衝著自己而來的那陣極惡攻勢。

一陣混戰後,望著曲風荷那一擋十的高絕武藝,深知徹底不敵的女魔頭忍不住大喝一聲——「放針!」

霎時,一片天羅地網的毒針朝曲風荷飛射而去,曲風荷雖以銀鏈快速畫圓為盾,但右臂還是中了三針。

當身子往後踉蹌三步的曲風荷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之際,她同時也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已被沈惟明搶抱在懷中,而後,一片地動天搖的聲響響起,而後,一陣土石沙塵瀰漫,四週一片寂靜,而後,一陣源源不絕的真氣由她的後背輸入——

「不要……我不要你這樣做……」

拚命的掙扎著,拚命的閃躲著,拚命的抗拒著,因為曲風荷知曉那銀針的致命之毒,知曉沈惟明如此做的後果,而她不要他為她如此做。不要!

但沈惟明卻點了她身上的穴道,讓她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讓她只能在滿心的苦澀與不願意中,恍恍惚惚地聽著他在她昏厥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你不會有事的,好好睡吧!」

第八章

幽幽地由睡夢中清醒,曲風荷輕輕呢喃了一聲後睜開雙眸,然後聽到身前傳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看到那個有些蒼白憔悴,但依然含笑的俊顏——

「醒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緩緩坐起身,忍住那陣昏眩感,曲風荷咬著下唇,痛苦低語著。

是的,為什麼要救她?

為什麼要為了救她,犧牲了他那隱藏了那樣久,其實高絕,卻毀於一旦的所有內力?

「先不說這些,來看看這個。」淡淡地望著曲風荷笑了笑,沈惟明將她拉起,繞過活埋了那幾名殺手的土石堆後,站至那個無人居住,卻被那樣小心翻修、維護著的小村村口前。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看著那個恍若還有人在其中生活著的村落,曲風荷緩緩抬頭望向沈惟明,眼中有一抹疑惑。

「我在這裡生活了半年。」但沈惟明卻望也沒有望曲風荷一眼,只是逕自蹲下身去,輕撫著地上微微有些乾裂的黃土,「我所有會的戲法、武功、識人之術、經商之術,全是在這裡跟我的鬼族長老學的。」

「你……」

看著沈惟明臉上的孺慕,與一股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淡淡傷悲,雖不知他究竟要對她說什麼,但曲風荷還是靜靜地蹲下身去,不發一語地聆聽著。

「是的,我是鬼族。」拉著曲風荷的手一起坐至地上,沈惟明的眼眸來迴環視著那個小小的村落——

「當初,鬼族叛賊李東錦用計策讓我們的村長,將我們鬼族中最擅長兵器製造的三百族人騙入這個山洞,讓我們秘密在這裡為我們自以為的鬼族戰土製作兵器,而那年,我八歲。」

眼眸隨著沈惟明的眼眸而動,曲風荷望著他眷戀地望著裡頭的打鐵鋪,眷戀地望著裡頭遊戲用的弓箭,眷戀地望著一間小小的,寫著一個她不曾聽聞名字的屋子——

「在這裡的孩子有二十三人,平常時就自己玩耍、練劍,大人們休息時,就來教我們讀書、教我們戲法、教我們謀生之道,一起等待著鬼族重回天都的那一天。」

在沈惟明娓娓道來的沙啞嗓音之中,曲風荷的耳畔彷彿出現了不絕如耳的打鐵聲、大人的吆喝聲、小孩的讀書與嬉鬧聲……

「但半年後的某一天,當最後一批兵器被運走後,我們這個小小村落通向外面的通道全部被炸塌,水也被截斷。」將眼眸定在一條乾涸許久的小溪上,沈惟明的嗓音變得更加的瘩啞與沉重,「我們那時才恍然明白,我們全都被李東錦利用了!」

「那你們……」望著那條乾涸的小溪,想像著當時的情景,曲風荷的嗓子也乾澀了。

「水,不多,食物,不夠,但我們仍努力的挖掘著,只希望找到一條求生的路。」沈惟明依然繼續說著,但話語聲愈來愈沉、愈來愈低,「後來,人愈來愈少了,我的玩伴,也一個個消失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孩子奄奄一息……」

眼眸,忍不住緩緩闔上了,曲風荷緊緊握住沈惟明顫抖的手,那樣緊,那樣心痛。

「所剩無幾的大人其實也都累壞了、餓壞了,但他們還是決定,傾全力至少讓一個人出去。」

「那個人……就是你……」曲風荷喃喃說道。

「是的。」輕輕拉起曲風荷,沈惟明帶著她走向那條乾涸溪水,然後指著原本該是溪水流入之處的一個極窄小的小洞,「而這,就是我出去的地方。」

「這……」望著那個小之又小的洞口,及洞口附近風乾的血漬與手印,曲風荷眼中隱忍已久的淚忍不住決堤了。

上蒼,當沈惟明離去之時,心情該是怎麼樣的苦、怎麼樣的眷戀,又是怎麼樣的絕望……

才八歲的孩子啊!竟就要承受這樣巨大的生離死別,背負這樣巨大的傷痛……

「而在我出去前,他們不僅將一身內力傳至我身上,更將自己及所有已逝族人留下所有值錢的東西全脫了下來,讓我帶了出去,作為日後重振鬼族的根基……」將低泣中的曲風荷柔柔擁至懷中,沈惟明的語聲低之又低。

「聚寶盆……」

洸洸低語聲中,沈惟明雖什麼也沒有解釋,但曲風荷卻已徹底瞭解了自己對他的誤解是多麼的傷人與殘酷!

「是的,這就是聚寶盆的故事。這世上,本就不可能會有聚寶盆,我所帶出的,是我族人一個個想回天都卻未竟的希望……而我的任務,就是將他們的希望帶至天都……任其開花……結果……然後與我在天都的其他鬼族兄弟們一起努力一起盼望一起等待……」

當曲風荷的臉頰上,滴落下了一滴滴不屬於自己的淚時,她的心,痛得幾乎要破碎了。

因為她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會是如今這個樣子了!

因為她終於明白,他真正在乎的東西是什麼了……

她可以想像得到,在變成現在的沈惟明之前,他必須受多少苦,犧牲多少事,咬過幾回牙,做多少自己不想做的事!

她可以想像得到,在成為現在的沈惟明之後,他必須面對多少困境,迎接多少挑戰,隱藏住多少的自己,然後在與李東錦談笑風生之時,按壓住心中所有的怒與恨,強迫自己笑得那樣自然……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捨得讓天都的空氣染上污油?

他愛著天都,比任何人都愛啊!

「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緊緊抱住沈惟明的背,曲風荷幾乎哭得不能自已了,「我本來是要殺你的。」

「你沒殺不是?」輕拍著曲風荷的髮梢,沈惟明的嗓音那樣溫柔,「而且這一路上你還給我喝水、給我蓋被、給我療傷不是?」

他都知道……

她本就應該知道他會知道的,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事瞞得過他那雙其實清智的眼底的。

是的,在大漠的三天裡,趁著沒有人注意之時,趁著她以為沈惟明醉倒熟睡之時,她悄悄地餵他水喝,給他蓋被,為他療傷,縱使那時的她,心底恨透了他。

但那時的她總告訴自己,她那樣做,只是為了讓他可以活著再多受一些苦,只是為了讓他可以清醒著感受他所受的苦,直到她親手解決他之時。

可到頭來,她只是自己騙自己。

因為其實她的心底,根本捨不得向來灑脫不羈的他,受那樣的苦,因為其實她的心底,一直存在著一份希冀,希冀自己所猜測的都是錯的。

而此刻,當她真正明白自己全盤皆錯時,她卻一點也不感到開心,只感到一陣濃濃的苦澀,為自己那可笑至極的愚味與無知……

「別哭。」

如何別哭?

她誤會了他,他無所謂;她想殺他,他無所謂;他失去了武功,他無所謂;他好似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世上,對他而言,究竟有什麼是有所謂的?

她想知道,真的想知道……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但曲風荷終究問不出口,早陷入自責與內疚中的她,只能緊緊抓住沈惟明背後的衣衫,不斷痛苦地重複低泣著,「多危險、多危險!」

是的,為什麼要告訴她他的秘密?

他可知,只要多一人知道這個秘密,他就多一分危險啊!

「因為我還要靠你保護我回天都。」沈惟明輕輕笑了笑。

「你不告訴我,我也會保護你!」將臉埋在沈惟明的懷中,曲風荷毫不猶豫地哭喊著,「一定保護你!」

「我知道。」摸了摸曲風荷的髮梢,沈惟明抬起頭望著上方那曾經好灰、好遠,如今如此湛藍的天際,眼底有一抹淡淡的似水溫柔,「我一直都知道……」

儘管心中還有萬千的疑問,但曲風荷已不想再問了,因為若沈惟明想說,他自然會告訴她,而若他不想說,她問了也沒用。

更何況,在知曉了沈惟明的鬼族身份後,她就明白他絕對會比她更痛恨毒皇的存在,而之所以至今尚未出手,必是還不到最佳的時機。

由大漠回到天都,需要十日。

這十日,或許是因為曾經誤會過沈惟明的曲風荷心有大大愧疚,因此她極力的保護著他、陪伴著他,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但其實曲風荷自己明白,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一待回到天都,她與他,就再也不能如此相伴了。

他有他的妻、他的事業、他的責任,可她,卻再也沒有留在天都的任何理由……

多希望這段路程永遠不會結束,但曲風荷的任務,終究還是必須結束,結束在望見那棟熟悉大宅邸的那一刻。

「到了。」按捺住心中的酸澀,曲風荷低著頭啞聲說道。

「嗯!到了。」

「我走了。」起身要下馬車,但曲風荷的手卻被沈惟明一把拉住。

「不急。」

不太明白沈惟明的「不急」是什麼意思,可曲風荷還是默默跟隨在他的身後,穿過大廳、花園、長廊,直朝一間裝飾華麗的寢屋而去。

當眼前那道門推開,當望見一名衣衫不整的美麗女子急匆匆地由內室奔出時,曲風荷心一酸,靜靜地退至門外。

因為這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是沈惟明的妻——狄清秋。

「你……你回來了……」當看見眼前毫髮無傷的沈惟明瀟灑地坐在座椅上時,狄清秋勉強在臉上擠了個笑容,可她的唇角卻是微微顫抖著。

「是啊!我回來了。」望著這樣的狄清秋,沈惟明雖還是笑著,但笑容中卻似乎有些心疼、有些無奈,「抱歉了。」

「不……不必抱歉……」狄清秋的笑容幾乎僵硬了,可她還是鎮靜地招呼著沈惟明,「你一定累了吧……要喝茶嗎?」

「儘管你說不必抱歉,可我的心裡還真是抱歉得緊。」沈惟明輕歎了一口氣後,對著內室輕輕一喚,「你說是吧?孫大總管。」

待沈惟明一喚,不僅狄清秋愣住了,連曲風荷都愣住了,然後悄悄將臉望向內室。

孫大總管居然在內室?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未待曲風荷想出個所以然,孫大總管——孫千豪已一臉陰鬱地由內室走出,直視著沈惟明,同樣衣衫不整。

難道……

望著孫千豪的模樣,曲風荷的臉色一白,心是那樣的抽痛。

但臉色發白的並不只曲風荷,還有那終於望見一直站在門外的曲風荷的狄清秋。

「賤女人,是你去報的信,對不對?」衝上前去狠狠地拉住曲風荷,狄清秋的小臉霎對變得猙獰,「難怪他能活著回來!」

聽到這句話後,曲風荷立刻明白了一切,但明白後的她,心卻更痛了。

因為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一路上想傷害沈惟明的始作俑者,竟會是他最鍾愛的妻——狄清秋!

難道因為她與孫千豪之間早有了曖昧,又不願委身於沈惟明,所以就可以聯手欲除去沈惟明,並取而代之嗎?

而既然沈惟明早已知曉這個家醜,為什麼還要讓這樁家醜暴露在她這個外人的眼前……

不,不對,若只是這樣,沈惟明絕不會要她站在這裡的,所以孫千豪與狄清秋對她而言,應該還有更大的意義!

狄家茶園、司茶道、毒草、蟲害……

當腦中浮現這幾個字句之時,曲風荷驀然明白沈惟明想告訴她的事——

毒皇就是孫千豪!

是的,一定是這樣,孫千豪一定老早就控制了整個狄家,在狄家茶園種毒草,並將經聖上特允不必經過貨物審查的司茶道拿來作為運毒管道,大大方方地將毒運入天都。

而他在狄家之時,必也早與狄清秋有染,並對多年來一直覬覦狄家司茶道經濟效益的沈惟明保有戒心,因而總故意在狄清秋耳畔道其是非,令她對沈惟明不屑之至,以絕沈狄聯姻之可能,更在失去對司茶道的掌控權後,以情說動狄清秋,兩人聯手設計沈惟明。

這些,沈惟明想必都是知曉的,所以方纔他才會對狄清秋說抱歉,而這聲「抱歉」,表面上是暗示狄清秋他已明白她所做之事,但實際上,或許更是沈惟明對於自己基於不單純動機硬娶她進門,以致讓她陷入這場風暴中的真心抱歉與無奈慨歎……

「與她無關。」望了望被狄清秋拚命拉動著,雖神情木然,可眼底卻閃過一抹悟光的曲風荷,沈惟明淡淡說道,但手則緩緩十指交纏,「所以連洞房花燭夜都未曾與我同房過的狄姑娘,你大可不必牽怒於她。」

那個動作,是要她靜聽,不要開口,不要衝動。

望著沈惟明的動作,曲風荷只能捺住心中的激動,一語不發地任狄清秋繼續拉著她。

「是的,與她無關。」坐至沈惟明身前,孫千豪的眼神陰晴不定,「想不到你能活著回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我時時刻刻總會記得給自己留點後路,也給別人留條後路。」沈惟明徐徐說道。

「你的意思是?」聽到沈惟明那似乎話中帶話的說法後,孫千豪若有所思地瞇起了眼。

「狄家的司茶道我已到手,我的人也還安然坐在家中。」沈惟明好整以暇地望著孫千豪,「當然,我不否認此後我身旁的貼身侍衛會比從前多一些,並且永遠不會與狄姑娘同床。」

屋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默,因為就連曲風荷都聽得出,沈惟明似乎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並且更不在乎狄清秋紅杏出牆之事。

曲風荷明白他之所以不打算追究,表面上是因為他一無所失,但其實是因為他自有盤算——

畢竟孫千豪至今還不知道沈惟明早已明瞭他的毒皇身份,而沈惟明在徹底剷除他之前,自不能打草驚蛇。

「我明白了。」許久許久之後,孫千豪冷笑一聲後一抱拳,轉身就走。

「豪哥哥,等等我,豪哥哥!」望著孫千豪逕自離去後,狄清秋狠狠地瞪視了沈惟明一眼,拔腿就向外追去。

同樣望著孫千豪的背影,曲風荷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因為若不是他,她的父親不會死於非命,這世上更不會有那樣多的人受到傷害。

「長大了呢!」待所有人全離去後,沈惟明輕輕拍著曲風荷的髮梢。

「我寧可不要長大……」曲風荷閉上眼眸,顫抖著唇角說道。

是的,她寧可不要長大,就不必顧慮那樣多,就可以直接痛痛快快地一劍刺穿孫千豪的心臟。

真的,她寧可不要長大,才不用體會這麼多人世間的痛苦與哀愁。

「相信我一回,只要一回。」望著曲風荷緊咬著下唇的痛苦模樣,沈惟明又拍拍她的肩,「更何況,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吧?」

「更重要的事……」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驀地一愣,「軍哥哥……」

是的,若她此生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就是去見見她那好不容易願意再見她的軍哥哥,然後陪著他將毒癮戒了,陪著他養好身子,陪著他一起談談他們一起認識的爹、認識的娘,以及曾經的那些日子……

「去吧!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聽著曲風荷口中不假思索吐露出的「軍哥哥」三字,沈惟明淡淡一笑後,靜靜轉過身去,大步踏出房門。

「從此時此刻起,過你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勉強自己為任何人而活、而留、而存在。」

第九章

秋風輕輕的吹拂在天都城上,兩名男子靜靜坐在徐徐走動的馬車中,一起望著窗外高遠的藍天。

「雖然我不習慣這麼早起床,但天都下午的空氣還滿清爽的。」半晌後,其中一名面容有些蒼白,嗓音飄忽,但長相俊挺的男子淡淡說道。

「因為秋天到了。」收回眸子,沈惟明淡淡一笑。

「你這回幹得夠漂亮的。」輕輕打了個呵欠,蒼白男子眼底有股淡淡的讚佩,「借刀殺人的最佳典範。」

是的,一個半月前,毒皇孫千豪被解決了,而那群原本散佈在天都黑暗角落的毒販,死的死、逛的逃,再沒人敢踏回天都及勒琅國一步。

而由頭至尾精心布下這個局的沈惟明,則一絲一毫都沒沾染上半點嫌疑,因為這一切,全出自李東錦怒急攻心的一聲令下,原因是由於他一手秘密栽培多年的太子人選,竟在孫千豪的引誘與毒散提供下陷入不可自拔的毒癮,甚至最後還因服食過度,徹底成了個廢人。

「好說,好說,承蒙各位兄弟姊妹的相助。」沈惟明好整以暇地輕扇著摺扇。

「你譜的那首曲,以及那一手培養的小歌妓更是功不可沒。」蒼白男子又打了個呵欠,而眼底的讚佩更濃了。

是的,曲風荷功不可沒,儘管她自己完全不知曉。

因為正是由於她的過人嗓聲,以及沈惟明譜的那首誰人都能唱,卻是特別為六皇子所譜的曲,才將他由他被嚴密監視與保護的隱蔽安樂窩中勾了出來,並被安排與孫千豪同坐,就此成為孫千豪的頭號買家。

這名自小因失去娘親而在宮中失寵的六皇子,之所以會被李東錦看中,多年來秘密培養,則是在於他的高傲、聰明、深沉,以及極端痛恨、歧視異族的思想及作為,而這樣一個人,看在鬼族的眼中,自是一名心腹大患。

但其實,曲風荷更不知道的是,她的歌聲曾安撫了多少陷入毒散困境中的人。

因為其實沈惟明所譜的曲子,許多都是鬼族巫曲,而那古老又空靈的樂聲,不僅可以平緩人的心神,更極具療心及療癮效力。

「我的小歌妓當然功不可沒。」沈惟明笑得那樣理所當然,「但你精心研發,超出所有人想像的那場蟲災也是一絕。」

「好說,好說。」這回,換蒼白男子學著沈惟明一樣輕編著摺扇,「請向我對那五個小姊姊道聲謝,沒有她們絕頂的招蜂引蝶之技,再好的研發也無法奏效。」

沒錯,那場在眾人,甚至孫千豪眼中皆屬「天災」的蟲害,正是這名蒼白男子的傑作,並且還只是他眾多神乎其技傑作中的一項彫蟲小技……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一手培養的小歌妓跑了,可惜不?」納涼了一會兒後,蒼白男子突然望向沈惟明,而眼底有著一抹促狹。

「可惜透了。」沈惟明聳聳肩,「我這回真是蝕本羅!」

「不追?」蒼白男子又問。

「是我的就是我的……」聽到了蒼白男子的問話後,沈惟明靜默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說道:「不是我的,追了也沒用。」

是的,這便是沈惟明之所以主動讓曲風荷走的最大原因,因為他明白,縱使他有八百萬種可以留住她的方式,但他留得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

因為她的心底,永遠都有一個「軍哥哥」的存在。

永遠忘不了初次見到她時,她那雖塗滿油彩,卻傲然的側臉及那雙如水晶般清透的眸子。

識人無數的他,那時雖還不知曉她是名女子,但他卻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擁有如何純良的心靈,如何堅強的意志,如何高貴的情操,才能擁有那副眼眸。

在得知她的女兒身與身世的那刻,他著實憐著她、心疼她,所以他不忍她繼續冒險下去、孤獨下去,更捨不得她那與生俱來的天籟歌聲遭到埋沒,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她留在他的身旁。

那時的他,尚未戀上她,真正戀上她,則是在與她相處之後,是在他發現,儘管這世間曾給過她那樣殘酷的打擊,但她卻不怨天、不尤人,依然堅強、坦然、自在地面對著不完美的真實自我之時。

儘管曲風荷總認為她自己是孤僻的、是憤世嫉俗的,可沈惟明卻明瞭,真正孤僻的人,根本懶得理會陌生人的死活,但她卻會。

儘管曲風荷有無數次說過看他不順眼,然而,也正是她完全無視他外在所有優越條件,從一而終,一如既往的看不順眼他,讓他看順眼了她。

儘管曲風荷有時真的有些傻,偶爾又胡思亂想了些,但與她在一起的樂趣,不僅如同沈惟明當初所想像般的輕鬆,而且更多了一份自在——

因為他根本不必費心提防,更不必聽一些他其實根本一點也不愛聽的應酬與奉承之語,只要理所當然、順著本性的當他自己。

因為她很真實,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他,也可以放下所有的心房,優遊自在地享受片刻真實的自己,並發現過去他從不曾發現過的自己……

他其實知道她悄悄戀著他,儘管有些傻氣又後知後覺的她發現得是那樣的晚。

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是他幾年來不著痕跡、不著聲色,一點一滴灌注至她心底的。

他給她所有的自由,給她所有的保護,在玩樂中教著她為人處事、識人防人的道理,然後在給了她一切後,讓她隨心所欲的做她自己,毋需任何改變,毋需隨波逐流。

這樣一名隨心所欲,卻擁有著一顆水晶般清透溫柔的心,擁有著一雙晶瑩眸子,且比所有世間女子都絕美、自然的她,其實是日日戴著笑面虎面具,時時都活在虛偽與算計中的他,一直以來的想望。

而她,竟真的來到了他的面前,儘管此時此刻,在她的心中,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他」,而他,也明白自己身上肩負著的,是多麼巨大的責任。

正因為此,所以他讓她知道他的身份與責任,然後讓她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去陪自己最想陪的人,他則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在天都等待,等待著向來慢知慢覺的她自己去發現,發現在她的心底,其實還存在著另一個同等重要的人。

正因為此,所以他永遠不會催她,也永遠不會先露口風,因為他太明白成為他的伴侶所必須面對的苦與難,所以他會靜靜地讓她選擇,並且尊重她的選擇,而這份體貼與尊重,便是現今的他可以給她的最溫柔寵溺……

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讓她知道他的過往,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改變,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讓她走,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此生只為她而等待……

「我真想念她的歌聲。」望著沈惟明冥想之時眼底的那抹似水溫柔,蒼白男子歎了口氣後,將頭倚在座椅上喃喃說道。

「全天都人都想念。」

「我真想念她的舞姿。」

「全天都人都想念。」

「我更想念她將人踹出門時,那副理直氣壯的可愛模樣。」

「那些被踹過的人更想念。」

「但其實我最想念的……」將眼眸望向沈惟明,蒼白男子飄忽的嗓音中有一抹淡淡的溫柔,「是跟她在一起時候的你。」

「是啊……被你說的我都想念了……」靜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沈惟明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怎麼樣?賭一把,賭她什麼時候回?」

「不賭。」蒼白男子連廢話都懶得多說一句,但他的眼眸卻笑了,只為沈惟明話中那個篤定不已的「回」字。

「為什麼不賭?」沈惟明饒有興味地望著蒼白男子。

「因為若我賭十天,你一定會在十天內想法子讓她回,而若我賭十年,你一定也會想法子讓她在十年內都不回……只有傻子,才會上你這個擺明了莊家通吃的賊小子的當……」

※※※

四個月後

天孤城南的一座荷花池畔,此刻有一名女子靜靜坐於其旁。

她雙手抱膝,獨坐於岸旁一塊大石上,略微削瘦的小臉眼眸中有股淡淡的迷離與輕愁。

她,便是獨自一人返回天孤城的曲風荷。

之所以回到天孤城,是因為這裡有一個人需要她的照顧,更因為她再沒有任何的理由留在那個已不再需要她的天都。

儘管在事發之前便離開了天都,但最後,曲風荷依然知曉了所有的結果,然後更在占又軍的沙盤推演幫助下,解開了她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並對沈惟明那最後得以完全置身事外的精密算計徹底臣服。

老實說,曲風荷真的沒有想到孫千豪與李東錦竟是叔侄關係!

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十五年前便安排孫千豪至狄家臥底,藉以取得司茶道那「不需受檢」的便利來走私軍火、鞏固武力的始作俑者也是李東錦。

其實,一開始,孫千豪並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毒皇,但在明白販毒所能取得的至大利益後,他一步步走入了那個沒有退路的深淵。

孫千豪進入狄家後,一開始確實是安分守己著的,但狄老爺過世之後,他便用毒散控制了狄清秋的兄長,又誘姦了年少無知、自持甚高的狄清秋,在取得狄家的掌控權後,利用司茶道同時走私軍火與毒散,並在一年多前試著在狄家茶園自種一種無色無味的新型毒草品種,欲藉此控制住天都更多的豪貴權勢。

但由沈惟明一手製造的一場蟲害,令孫千豪損失慘重,而孫家大哥又在此時被設局欠了一屁股債,私自找上沈惟明達成賣妹之舉。

司茶道的喪失,李東錦食髓知味的獅子大開口,毒貨的短缺,讓腹背受敵的孫千豪病急亂投醫,四處想找權貴買家出大錢買貨,才因此中了沈惟明的圈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壞了他叔父李東錦計劃多年的大計,鑄下了無可挽回的殺身之禍。

竟一役便收拾掉了孫千豪、李東錦的軍火線,以及李東錦培養多年,與他同樣對異族恨之入骨的六皇子,若是她,十輩子也做不到!

可唯一,苦了那名在知曉一切真相後,因無法接受自己被孫千豪誘姦、利用,以致毀了狄家三代祖傳基業而徹底發狂、自殘離世的狄清秋……

儘管如此,對於沈惟明,曲風荷除了佩服,還是只有佩服。

那樣心思複雜、縝密卻又清透的男子,心中所想的,果真是她這般直來直往,不懂應對進退又不會看人臉色的女予,永遠也猜不透的……

曲風荷明白,對沈惟明而言,她只不過是他那棋局裡眾多棋子中的一顆,如今,棋局結束了,她這顆棋子該放哪裡,他自然是不會在乎的。

若非如此,他怎會那樣雲淡風清的讓她走,並自她走後,未曾有過隻字片語的問候……

縱使如此,縱使心痛,縱使徹底明白他永遠不可能會愛上她這樣一個傻丫頭,她卻依然想念他,想念他那玩世不恭的壞壞笑容,想念他身上那淡淡的味道,想念他……

但所有的想念,最終也只能止於想念,因為他不需要她。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將他收藏在心底的最深處,暫時忘卻他的溫柔,暫時忘卻他的笑容,暫時忘卻他的一切與一切,直到真正遺忘的那一天……

正當曲風荷心痛欲裂,痛得幾乎連呼吸都停滯之時,一個溫柔的嗓音突然由她身旁響起——

「小荷。」

「十七叔,你怎麼起來了?哪兒不舒服了嗎?」聽到這個喚聲後,曲風荷連忙由大石上站起,望向眼前那一頭白髮,拄著拐,但其實真實年紀只大她不到十歲的占又軍。

之所以喚他十七叔,是因為他其實是她父親最小的師弟,但因為年紀相近,所以她一直叫他「軍哥哥」。

「坐。」指著身旁的大石,占又軍對曲風荷笑了笑,「不是讓你別喚我十七叔了?又忘了?」

「我……」聞言的曲風荷愣了愣,因為要不是占又軍提起,連她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喚的是十七叔,而不是軍哥哥。

「我啊!最近不知是怎麼了,總覺得心底悶得慌,所以想找份差事做做。」望了曲風荷微怔的模樣一眼,占又軍淡淡一笑後,轉移了一個話題。

「你想要哪一類的差事?」望著占又軍雖因清瘦而略顯深陷,卻不再混濁的雙眸,曲風荷連忙點了點頭,「我這兩天就幫你打探打探。」

「我想到天都沈老闆家做個帳房。」占又軍轉眸望向曲風荷笑言道。

「這……」聽到這話後,曲風荷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了。

「小荷,你該不會不願意去幫十七叔說這個情吧?」望著那個明顯僵住的笑容,占又軍故意歎了口氣。

「十七叔,你想當帳房,這附近便有,何必要到天都去……」不自在的別過眼,曲風荷喃喃說道。

是啊!為什麼在她好不容易決定要忘卻之時,他又要再次提起那個令她心痛又心醉的名字……

「因為我聽說那天都的沈老闆絕頂聰明,而我想在聰明人身旁做事。」但占又軍卻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似的逕自說道。

「世上聰明人很多。」曲風荷低聲喃喃。

「是的,很多,」占又軍微微一笑,「但要像他一樣,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竟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去照顧另一個男人,並還如此沉得住氣的可不多見。」

肩膀驀地一僵,曲風荷緩緩轉頭望向身旁男子,因為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但占又軍回她的,卻是一個「你沒聽錯」的微笑頷首。

「這就證明我不是他的女人……」詫異著向來聰明至極的占又軍會說出這樣沒有根據的話語來,更心痛自己的心竟如此容易被人看穿,所以曲風荷有些難受的別過眼去。

之所以有些難受,是因為她終於明白,連身旁這個曾與自己分離九年的兄長都看得透她的心,聰明絕頂、識人那般精明的沈惟明又怎會看不穿?

原來就是因為他看穿了,所以才會要她走的。

原來在他心中,她根本就是一個連手下都談不上,並且還極有可能會為他帶來困擾的人,所以他才會在她走後,完全的無動於衷。

「小荷,你都沒有發現這四個月來,我們四周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嗎?」望著曲風荷現今那交織著痛意與情傷的小臉,占又軍愛憐不已地搖了搖頭後,抬眼望向遠方歡煙。

奇奇怪怪的事?

「嗯?」聞言的曲風荷愣了愣後抬起頭,「十七叔,你指的是在附近保護我們的那些你過去的六扇門兄弟?」

「保護我?」聽到曲風荷的回答,占又軍不禁啞然失笑,「小荷,你忘了,我曾是六扇門首要通緝要犯,又曾做過那麼多荒唐事,你覺得他們還有可能保護我?」

「那他們是……」曲風荷望著那些隱身在極隱密處的古怪人士,喃喃低語著。

「你不覺得我們生活得太平靜、舒適又優閒了點嗎?小荷。」沒有直接回答曲風荷的疑問,占又軍反而又起了幾個問題,「你不覺得你找我找得太容易了點嗎?你不覺得這附近的人對我們都太和善又太恭敬了點嗎?」

「這……」占又軍接連的幾個「你不覺得」,真的讓曲風荷有些暈頭了。

因為她其實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只是這陣子她的心思除了照顧占又軍外,便全用在思念沈惟明上了……

「你覺得相依為命、身上一窮二白的我們叔侄倆能有這能耐,能有這影響力?」望著曲風荷迷惑的小臉,占又軍又問。

「這……」

靜默了半晌後,占又軍突然說道:「好吧!其實我曾經見過他。」

「什麼?」聽到這話後,曲風荷徹底愣住了。

占又軍見過沈惟明?什麼時候?

「大約是一年多前,他曾來見過我一面,然後陪我喝了三天的酒,聽我說了三天的胡話。」占又軍緩緩說道:「臨走前,他告訴我,你一直、一直的在找我。」

「我是!」曲風荷不斷地點著頭。

「他還說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來找我,若我同樣想見你,就別跑太遠。」占又軍輕輕慨歎一聲,「而若我依舊解不開自己的心結,走不出悲傷,實在沒辦法見你,也請我給你留封信,別再讓你擔心。」

「他……」曲風荷的眼眸,忍不住地緩緩朦朧了,只為沈惟明深深藏起的那顆體貼、溫柔、細膩的心。

「所以,你還打算讓他等多久?」占又軍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著曲風荷。

「他……沒有在等我……」聽著占又軍的話語,曲風荷有些心傷地別過眼,喃喃說道。

是的,他哪有在等她?又怎麼可能會在等她……

「若他從不曾在意過你,他何必為你如此大費周章,更愛屋及烏的將我也納入他的保護網內?小荷,你別忘了,雖然在世人的眼中,他是個狡猾市儈的商人,但他也是個男人,並且還是個肩頭上扛著某種重大責任的死心眼男人,這樣的人,一旦決定了某件事、認定了某個人,便不會輕易改變。」

知道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所以占又軍決定替那其實與自己有些像的沈惟明說幾句話,因為他怎樣都希望,他曾深深愛過的那名女子的寶貝,可以得到她真正的幸福。

「你真的認為你在破廟裡救了他是偶然嗎?你真的認為他的大婚之日與你的接客日重疊是偶然嗎?你真的認為你前往大漠的原因是偶然嗎?」

「這……」望著滔滔不絕的占又軍,聽著他對沈惟明所作所為的分析,曲風荷整個默然了。

「你一直以為的偶然,對他而言都只是他有意要讓你那樣認為的必然,因為他瞭解你,他明白你,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你以為是不得不然,但其實卻是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的留在他身旁。」

儘管被佔又軍連幾個偶然、不得不然、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徹底弄亂了思緒,但回想著過去曾發生的點點滴滴,曲風荷那顆思念的心,再也收不住了。

「但正因為他瞭解你、明白你,所以他才會讓你走,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讓你回來照顧我,耐著性子等待著你將心裡一直牽掛的事全部處理完。」輕摸著曲風荷的髮梢,望著她那終有所悟的淚眼,占又軍輕呼了一口長氣,「若你這傻丫頭再不理解他的用心,他真的就會一天又一天的等下去哪!」

「他真的會是……那樣的人嗎?」儘管心中那樣的想相信,但曲風荷還是不敢相信占又軍所言。

「那你說說,他是怎麼樣的人?」也看出曲風荷心中的掙扎,所以這回,占又軍決定讓她自己說、自己想。

「他是……」

是的,沈惟明是什麼樣的人?

由初見他起,明知她意欲為何,但他依然全盤信任著她,放任著她,伴著她,為她分析所有的利弊得失,教她安身立命的方式,就算明知她會誤會他,他還是放任著她。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一個將自己的痛苦與悲傷都埋藏在心底最深處.一個可以為了責任,放棄自己本來面目,一個其實溫柔、其實細膩、其實體貼且頂天立地的傲然男子……

但若占又軍所說的是真的,若沈惟明心底所想的真是如此,曲風荷就更不明白了。

是的,不明白為什麼是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裡值得他那樣做?真的不明白……

「我想,他心中渴望的,從來不是一個舉案齊眉的柔順女子?他心中想要的,只是一個可以與他平起平坐、患難與共,絲毫不需刻意討好他的心靈伴侶,而你,就是這樣的丫頭。」當曲風荷的眼底再度出現一股可愛的迷惑之時,占又軍笑了,「更何況,怪了,丫頭,你難道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很可愛嗎?」

「我?可愛?」聽到占又軍的話後,曲風荷微微蹙起蛾眉。

「在你以為自己很自掃門前雪的時候,在你因不擅長與人交際而不自在地別過眼去時,無論是副理直氣壯、本該如此,抑或是暗自懊惱的模樣,真可算是絕頂可愛至極,就更別提只會出現在沈惟明身前時的絕美模樣了。」

「軍哥哥!」怎麼也沒想到占又軍竟會提起這種事,曲風荷臉頰微紅地輕啐了一聲。

「總算叫我軍哥哥了啊!」望著曲風荷嫣紅的臉頰,占又軍哈哈一笑,「快回、快回吧!你,我的小荷妹妹,老實說,我還真想親眼瞧瞧那傢伙看到你回去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第十章

曲風荷真的回到天都了,以她最本來的面目,與占又軍一起。

靜靜坐在那個離開了半年,卻依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沈宅花廳之中,曲風荷的心跳跳得那樣急促,跳得她自己都幾乎聽得到那滿腔湧動的紛亂心音。

她的心情是絕對忐忑的、是絕對不安的,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的來了,因為只有來,她才能明白,占又軍說的究竟是對還是錯,因為只有來,她才會真正瞭解,她是否錯過了些什麼,縱使或許,她永遠也不曾有機會錯過……

廳外長廊,遠遠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聽著那個腳步聲愈來愈近,曲風荷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了。

「喲!真是稀客。」

當腳步聲停止之時,首先傳入曲風荷耳中的,是沈惟明那依舊慵懶、隨興的磁性嗓音,而當他在她身旁坐定後,他嘴角揚起的,是她最熟悉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瀟灑笑意。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有個人想向你求份差事。」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曲風荷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如同尋常般的穩定,儘管對現今的她來說,這是如何的困難。

「那有什麼問題。」雖有些詫異曲風荷的來意竟是為此,但沈惟明依然笑得翩翩,卻在應答之時,悄悄別過了一直凝望著她的眼眸,望向獨自一人坐在花園中的占又軍,「不過此人竟請得動你來當說客,這面子果真夠大的啊!」

不太明白沈惟明話中何意,曲風荷也無法揣測他心中所思,所以她索性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因為他說了一句讓我相當心動、感動,卻從來沒有人說給我聽過的話。」

「哦?是什麼話這樣有用?」聽到曲風荷的話後,沈惟明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輕笑一聲,然後低垂下眸,開始玩著手上的摺扇,「能否說來聽聽?也讓我有機會好好學習學習。」

「他說……」老實說,要說出心口的那句話,對曲風荷來說真的相當艱難,但她明白,只有說出口,她才有機會明白這句話究竟是對抑是錯,「其實你一直在等我回來。」

「嗯?」聽到曲風荷的話後,沈惟明先是愣了愣,而後緩緩轉眸望向她。

「我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事實是否真是如此,但至少我願為了他這話前來。」

望也不敢望沈惟明一眼,曲風荷的睫毛急速地掀動著,雙頰嫣紅如霞,修長白暫的十指更是輕絞在一起。

一陣詭異的寂靜,突然充斥於花廳之上,許久許久之後,久到曲風荷幾乎都想拔腿逃竄之時,才終於又聽到沈惟明微微沙啞的嗓音在花廳響起——

「真想不到……」

沈惟明的話尾,斷在風中,所以曲風荷無從得知他究竟想不到什麼。

但由他見她至今依然平靜、好整以暇的反應看來,曲風荷告訴自己,她也許真的搞錯了,她十七叔,或許也真的弄錯了……

「我話說完了,不打……」儘管心底有些酸澀,但曲面荷依然盡可能地令自己平靜地站起身,並努力地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可她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她的唇便被倏地傾身的沈惟明徹底覆蓋住。

這個吻,是這樣的突然又是這樣的霸道,霸道得令曲風荷幾乎承受不住。

他不僅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唇,用力撬開了她的口,還放肆至極地將他的靈舌伸入她的檀口中,強迫她的丁香舌與他的緊緊交纏,並且更來回地吸吮著她口中的芳香蜜汁,任他們彼此口中流轉的曖昧津液牽扯成絲……

「你……你怎麼……」

許久許久之後,當氣息都快喘不過來之時,曲風荷的唇終於被放開了。

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吻得七葷八素、氣喘吁吁、未及平復之時,她卻又發現自己的腰帶被人一把扯下。

「想不到由他人口中說出這麼一句話,就能說動你,若由我親口說出這句話,你說,我能得到些什麼?」望著曲風荷艷紅著雙頰,不斷嬌喘著的誘人模樣,沈惟明將雙手由她腰間探入,推高她的抹胸,緊緊握住她那對豐盈、挺翹、雪白的赤裸雙乳。

「你……別……」看著沈惟明那雙倏地幽深的眸子,感覺著自己雙乳被人那般充滿佔有慾地強握住,曲風荷又羞又無助地輕輕推著他的胸,不斷地喃喃,「我十七叔……」

「我不管!」用力扯動著曲風荷胸前那對誘人的乳尖並不斷來回擰轉,沈惟明緊盯著她眼眸中的所有變化,態度那樣強勢且霸道,「說,若由我親口說出那句話,我能得到些什麼?」

「啊……你……想要什麼?」怎麼也沒有想到沈惟明也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感覺著自己的乳尖在他的強力扭動下緩緩挺立、緊繃,曲風荷低垂著頭,又羞又甜地不斷嬌喘著,「你……」

「我要什麼你都給?」望著曲風荷臉頰上飛起的陣陣嫣紅,感覺著她渾身的輕顫,沈惟明一把含住她的耳垂。

「呃啊……」輕啼一聲後,曲風荷全身軟在沈惟明的手臂中,「只要我有……」

「你自然有,而且只有你有!」聽著那聲如夢似幻的嚶嚀聲,望著曲風荷眼眸中的純女子嬌羞,沈惟明低吼一聲後,一把掀起曲風荷的長裙,目光閃過一道熊熊火焰。

「別,惟明,別!」當發現沈惟明的意圖,更發現坐在花園中的占又軍早已笑得直不起身時,曲風荷羞得幾乎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

聽著曲風荷那聲又甜又殺的「惟明」,沈惟明愣了愣後,倏地將頭轉向花園,這才發現,原本一人獨坐花園的占又軍,竟低垂著頭,笑得連肩膀都在顫抖了。

而他緩緩舉起的右手,則做了一個「感謝我吧」的手勢。

俊顏微微一紅後,沈惟明索性將曲風荷整個人抱起,然後直接向自己的寢屋走去。

「你……」將頭緊緊埋在沈惟明的懷裡,聽著一路上的笑聲及鼓掌聲,曲風荷羞得都不敢抬頭了。

「現在可以了嗎?」一把將門踢上,沈惟明輕輕將曲風荷放至床上,然後用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頰,「給我嗎?」

「你……」 眼眸怎麼也不敢望向沈惟明,曲風荷熱燙著臉,輕攝著睫毛,「嚇著我了……」

「給不給我?」但沈惟明卻不容曲風荷將眼別開,依然霸道地問道。

「你別……」望著沈惟明眼底那股強烈且真實的火花,曲風荷輕輕將手貼上他的胸膛,聲如蚊鳴,「問我……」

「抱歉,我不會再問了。」看著曲風荷似是要推開自己的模樣,沈惟明微微愣了愣後,緩緩停下自己的所有動作,「是我不好,嚇著你了。」

「你是嚇著我了……」感覺著沈惟明的突然靜默,曲風荷緩緩將小手上移,然後一手勾住他的頸項,一手將他的大掌舉覆至自己的渾圓雙乳上,「可我,喜歡你這麼待我……」

是的,曲風荷是嚇著了,被沈惟明那第一回如此奔放且完全毫無保留的情感嚇到了。

但這樣的情感,她想要,想要一生一世,永永遠遠都能存在……

「丫頭!」聽著曲風荷那直白的允諾,沈惟明徹底笑開懷了。

他不斷地來回輕吻著她的頰,並在將她的外衫褪下後,將大掌又一回覆住她柔媚的渾圓雙乳,輕輕捻扯著她雙邊的紅櫻桃。

「抱歉,是我不好,我保證這回慢慢來。」

「嗯啊……」當乳尖被扯得又酥又麻之時,曲風荷又難耐又無助地弓起柳腰嬌喃出聲,然後主動地開始為沈惟明褪下衣物,「我才不要……你慢慢來……」

「你這丫頭!」當發現曲風荷的主動,以及她在自己的逗弄下嬌啼聲益發的甜膩、性感後,沈惟明更是邪肆地將她敏感至極的乳尖向外不斷地扯弄,而頭則輕輕俯下,用頰輕磨著她的粉頰,並伸出舌尖,輕舔著她的耳垂、耳廓、耳孔,「什麼時候開始會魅惑男人了?」

「你被我……魅惑了嗎……」隨著沈惟明那曖昧又親暱的愛撫,一陣又一陣的刺激酥麻感開始在曲風荷的四肢百骸中流竄,讓她不自主地輕輕款擺起腰肢,口中不住輕吐芳蘭。

「你說呢?」用舌尖輕舔著曲風荷裸露的雪頸,沈惟明緩緩將舌尖一寸又一寸的往下移去,而後緩緩鬆開原本逗弄著她乳尖的大掌。

「嗯?」沈惟明突然停下的舉動,讓曲風荷微微有些疑惑,但她還來不及細問,一聲嫵媚又撩人至極的嬌喃卻忍不住地由她的紅唇中逸出,「呀啊……」

因為她的左邊乳尖,竟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時,便被他一口含住。而且,他還不斷用唇吸吮著她的乳暈,用舌尖舔弄著她緊繃的乳尖,而另一手,更是不斷地輕彈、拉扯著她另半邊的乳尖,令她整個身子像被雷電擊中似的劇烈戰慄了起來。

「是被哪個男人調教的?」聽到那一聲高過一聲的撩人嬌啼,沈惟明故意將她的乳尖吸得更深入,「竟懂得叫得這樣媚浪了?」

「當然是……我的……男人……啊啊……」當沈惟明那般放肆地吐哺著自己的乳尖時,曲風荷的雙乳整個地腫痛、酥麻了。

她的眼眸迷離,身上湧出了一層薄汗,而身下的最私密之處,緩緩湧出了陣陣蜜汁,更將她的褻褲徹底沾濕了。

「他愛你嗎?」望著曲風荷羞澀著小臉輕夾雙腿的模樣,沈惟明邪肆一笑後,右手倏地移至她雙腿間,隔著衣衫輕撫著那布料上的濕潤,再輕輕一戳。

「呃啊……我不知道……」當身下秘密被人知曉,當花徑被人那樣隔著一層布料輕戳,一股奇異的刺激感令曲風荷不住放聲嬌啼,臉頰更是徹底紅透。

「為什麼不知道?」望著曲風荷臉上如春花般的嫣紅,沈惟明一把扯掉她的衰褲,將她的裙擺拉至腰間,抬高她的右腳勾至自己腰間,便用手指輕彈著她那早已濕潤,且再無法闔攏的花瓣處。

「你……呃啊……」當身下花瓣被人撐得那樣開,當身下濕意益發羞人時,曲風荷的鼻尖,泌出了一顆顆的汗珠,「因為他……從沒……告訴過我……」

「這男人太差勁了。」手指精準地掐住曲風荷身下的花珠瘋狂地揉弄起來,沈惟明用另一隻手指滑入她的花徑中,然後開始輕戳,「不要他得了。」

「啊啊……不能……不要他……」當許久未曾與人歡愛的花徑如此邪肆的被人輕戳之對,曲風荷感覺到一條熊熊的火蛇驀地在體內升起,並且迅速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因為……我愛他啊……」

「是嗎?」聽著曲風荷毫不猶豫地說出對自己的愛戀,沈惟明在狂喜之餘,忍不住地將自己緊繃已久的碩大堅挺釋放出來,然後輕輕抵在他渴望已久的花徑前,「那你說,此刻我是進,還是不進好呢?心中早有所愛的前天都第一歌舞妓。」

「不,不是前任,未來二十年間都是……」聽著沈惟明充滿調情意味的話語,曲風荷媚眼如絲地晲了他一眼,然後將唇俯至他的耳畔,「爺……人家好濕好濕了……身子都快著火了……你還要人家……等多久……」

「你?」聽到曲風荷那放浪形骸的話語,沈惟明再不遲疑的用力一挺腰,將自己的全部完全貫穿至她的花徑中,並直達最深處。

「啊啊……你怎麼……太深了……」當許久未曾與人歡愛的花徑就那樣強力的被貫穿時,一股疼痛感令曲風荷忍不住嬌啼出聲,但她卻還在此時弓起身子,輕輕款擺起纖腰,將沈惟明的全部全埋在她最深最深的體內,「太深了……」

有些痛,真的有些痛,但曲風荷感覺到更多的卻是幸福!

因為她就要他這樣愛她,更愛他徹底失控的愛著她的模樣……

「真浪、真騷!」聽著曲風荷口中的淫媚之語,望著她雙乳因身子輕顫而漾起的誘人乳波,沈惟明的嗓音徹底暗啞了,「不愧是我一手培養,且深深愛戀著天都第一歌舞妓……」

「惟明……要我……」當終於由沈惟明口中聽到「愛戀」二字時,雙手捉住背後柔榻上的床單,曲風荷不斷地款擺著纖腰,眼中再忍不住的霧光滿盈,「不要再讓我只能在夢中……想你……」

「我不要你,那要誰?」聽著曲風荷又媚又傻氣的話語,沈惟明一把舉高她的修長雙腿,然後瘋狂的開始挺腰,將自己的驚人碩大一回回刺入她的花徑中。

「啊呀……惟明……」在沈惟明的瘋狂穿刺下,曲風荷的紅唇,顫抖得幾乎闔不攏了,眼眸更是完全的迷離,「我美嗎……」

「我的小妖女……」親吻著曲風荷緊緊繃直的修長雪白美腿,望著她一臉的盎然春意及散落在頰旁的凌亂髮絲,和那完全與自己衝刺方向契合的柳腰輕擺,沈惟明的眼眸幾乎深得看不見底了,「真的懂得如何勾引男人了。」

「惟明……我知道……我不會是你……唯一的女人……」伸出顫抖的纖纖小手,曲風荷望著沈惟明含笑伸過手來與她十指交纏,她的眼底有抹霧光,但笑容那樣絕美,「但我更知道……你有你必須存在的……另一種生活方式……」

「丫頭……」望著曲風荷那清悟而絕美的笑容,沈惟明的心怦然一動,開始將自己徹底地往外一撤後,又狠狠地往前一刺。

「啊啊……」如此劇烈的歡愛方式,幾乎令曲風荷語不成語,但她還是努力地說道:「所以我永遠不會……過問你……」

「你確實不必過問,因為在現今天都城民的口中,我已成為了一個他們都不忍提起的縱慾過度的廢人了!」聽到曲風荷那放肆的聲聲嬌吟,以及那體貼又懂事的話語,沈惟明輕輕笑開了,然後再不克制地將自己的所有,強力而激狂地搗向她花徑的最深處,並且次次直達花心。

「惟明……啊啊……」

在沈惟明的驚天穿刺中,曲風荷的世界,瞬間在她的眼前炸開了。

一股強烈至極、猛烈至極的快感狂潮瘋狂地席捲著她的全身,令她的身子瘋狂地顫抖了起來,而口中的嬌啼聲,已近嘶啞……

「所以,你這丫頭,往後已成為我唯一的女人。」明知曲風荷已達高潮,但沈惟明卻依然不放過她,反而更加放肆地將自己碩大的堅挺一回回刺入她瘋狂痙攣的花徑中,「就算再想逃,也逃不開了!」

「我……呃……」明明已達高潮,但在沈惟明的瘋狂進逼之下,曲風荷只能無助的搖著頭,任體內那股極樂狂潮不斷地升高、再升高,持續、再持續,直到他石破天驚的最後釋放。

「把你累壞了吧?」緊擁著多次高潮後疲累至極的曲風荷,沈惟明愛憐地輕撫著她的臉,「抱歉。」

「不抱歉。」握住沈惟明的手,曲風荷柔聲呢喃著,「我願意。」

「我以為我還要等很久很久,才能等到你的到來。」慨歎一聲,沈微明苦笑了笑,「所以一見你來,就控制不住了。」

「為什麼你要……等我?」儘管明白有可能的原因,但曲風荷還是希望能聽到沈惟明親口說出來。

「因為我雖可以用萬千種方式留住你,也相信我一定留得住你,但只有你自己來到我身旁,我才能真正留住你的心。」用頰輕輕磨蹭著曲風荷的頰,沈惟明的嗓音那樣沙啞。

「萬一我一直沒有來?」儘管心中早已甜得像被糖浸過一般,可曲風荷還是繼續追問著。

「那我就一直等。」

「萬一我嫁別人了?」

「不可能。」輕輕捏著曲風荷的鼻尖,沈惟明呵呵一笑,「你住的那荷花池畔可全是我的眼線,我絕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的。」

「你到底看上我哪裡了?」像小貓一樣膩在沈惟明的懷中,曲風荷又甜蜜又幸福的嬌喃著。

「全部。」望著曲風荷只會在自己身旁出現的性感慵懶的模樣,沈惟明笑得更開懷了。

「騙人。」曲風荷嬌睨了沈惟明一眼。

「我哪裡騙人了?」

「那時,當我要求與你……那時的你,明明一副對我興趣缺缺的模樣。」回想起初回與沈惟明歡愛時那又苦澀又甜蜜的心情,曲風荷忍不住將臉埋至枕頭間。

「興趣缺缺?我那時是快氣炸了!」輕拍著曲風荷的屁股,沈惟明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氣炸?你?」聽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猛地抬起頭,「明明是你說服我進醉凝樓,還為我分析了當紅倌才能獲得的好處。」

「你可知醉凝樓是哪裡?我的老巢啊! 傻丫頭。」瞟了瞟曲風荷臉上的不以為然,沈惟明眨了眨眼,「你至今沒發現那五個小姊姊都潛在醉凝樓裡吧?」

「啊?」曲風荷真的愣住了,「小姊姊?」

什麼?那五名沈惟明真正用來搜集情報的秘密武器,行蹤神龍見首不見尾,武功高絕的少女,年紀竟比沈惟明還大?

回想著這三年多來她們幾乎沒有變過的身高,沒有老化的容顏,曲風荷不得不嘖嘖稱奇了。

「你以為呢?」沈惟明笑得那樣高深莫測,「有她們日日在裡頭,有人動得了你?」

「那都有她們了,幹嘛還要我去?」瞪著沈惟明,曲風荷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一開始發現你是塊好材料,又知道你私底下做的是什麼私活時,我就希望在我將孫千豪揪出前,能與你交好,讓你繼續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而我繼續深耕布線。」

望著曲風荷生氣時的可愛模樣,沈惟明忍不住輕吻了一下她氣嘟嘟的臉頗,「但在發現你原來是個丫頭,又有副好嗓之後,我便改變了主意,打算藉由你的嗓音,用我鬼族百年流傳的清心曲,去安撫那些有心病及毒癮的患者,但怎麼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你後來竟真想當紅倌去了。」

「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已達不到你的要求,更以為你一直無法由我口中探得什麼實用的消息而欲斷了我這條線另起爐灶,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擲,一方面看看能不能幫到你、幫到大家,一方面試著……」回想起當初曾經的心情,曲風荷的心底微微有些難受。

「傻丫頭,真傻,傻透了。」

「你從未特地來聽我唱完一首歌、看我跳完一支舞,卻去看她的,還給她譜曲……」再想起這,曲風荷的心更緊縮了。

「想知道為什麼?」輕輕將曲風荷抱坐至自己身上,沈惟明輕輕問道。

曲風荷點了點頭。

「我之所以去看她,是因為她是我鬼族同胞,基於同胞情誼,我自然是要幫著她的。而之所以不看你,那是因為不能聽、不敢看,因為只要一聽一看,那日的我的耳中,除了你的歌聲,還是你的歌聲,我的腦海裡,除了你的身影,還是你的身影,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險。」沈惟明長歎了一口氣,「畢竟你可是我一手培養出的人間兵器,我比任何男人都深切明白你的強大殺傷力。」

「胡扯……」聽著沈惟明真實的道出多年來藏在他心底的秘密,曲風荷心中曾經有過的幽與怨,都再不復存在了。

「不胡扯,實話。」輕彈了一下曲風荷的腦門,「但話說回來,還好你這傻丫頭當初還知道要先找我練練,也才稍稍平復了一下我的心情。」

「我……只想到你,也只想與你……」 曲風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所以,我回來了……」

「是,你回來了。」輕輕將曲風荷的頭抬起,沈惟明用額抵住她的,「謝謝你,風兒,謝謝你回到我身旁。」

「別這麼說,永遠別對我說謝謝……」聽著沈惟明話聲中的顫動,曲風荷的目光緩緩朦朧了。

「在我身旁會很苦。」

「若怕苦,我不會來。」

「在我身旁會很難。」

「若怕難,我不會來。」

「在我身旁會……」

「我來了。」用手堵住沈惟明的唇,曲風荷燦然一笑,然後用短短的三個字,將自己心中所有的情意與眷戀全表達完全,「我來了。」

望著曲風荷眼底的無怨無恨,沈惟明也笑了,然後在幸福與滿足的笑聲之中,輕輕將唇印上她的,「是,你來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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