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人生不幸有三: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李淵之父唐仁公李昞,在他七歲那年撒手歸西;李淵結發之妻竇氏,於九年前病死;李淵愛子李玄霸,於八年前夭折。可謂不幸之中的不幸。 今日,繼喪父、喪妻、喪子後,他再次飽嚐到喪女的傷痛。 釀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本人。 李元吉當日獻計,將早些時候從席風出得來的奇怪混毒法說出,李淵躑躅許久,思量再三方下了這個決定,為保證元越澤不會察覺到異樣,他要李秀寧對元越澤親自下毒,春獵時的那杯酒就是關鍵,其後送給獨孤策的藥酒就是藥引,隻要元越澤喝下後,保證一命嗚呼,且獨孤家難逃害死元越澤的嫌疑,洛陽一亂,李唐自是大揀便宜,甚至一鼓作氣統一中原。 原本以為元越澤為人精明,當場若發覺不對勁,會立即殺掉李秀寧,豈料元越澤神經大條,遠超常人想象,看著女兒無恙,計劃也成功實施,李淵父子高興萬分,心中卻也為自己的決定而汗顏,決定好好補償給李秀寧。 任他們如何想,也想象不到李秀寧會與元越澤一同飲完那杯酒,身懷奇毒。 自元越澤走後,李秀寧從未出過“宜雨軒”李唐人又要忙於備戰,對她關心漸少。 看著她的麵色,李淵已經猜到李秀寧定是發現被藏的混毒藥酒,服下自盡。因為七日洛陽有獨孤策的機密消息傳來:元越澤已經飲下毒酒,隨後閉關為祝玉妍療傷。 李家人都是知情人,李秀寧雖不出閨房半步,對整個長安消息卻把握到位,這個消息教她再無活下去的念頭,因為他認為元越澤死了,洛陽方麵為了不影響大戰前的氣勢,自然要以謊話來欺騙大眾,所以她趕走宮女,喝下了藥酒。 豈知元越澤根本未死,還跑到北疆去興風作浪,真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女兒長大了,做父親的也沒法弄懂她的心思。 李淵大腦一片空白,老淚縱橫,哭倒床邊。 李秀寧安詳地躺在秀榻上,乍看上去,隻會予人熟睡的感覺,仔細觀看才會察覺到她再無心跳和呼吸,美侖美煥的花容上一片慘白。 李建成同樣難過,無論他多麼崇尚權位,始終隻是心理的一種欲-望,直到這一刻,血濃於水的親情羈絆強烈地湧上心頭,同樣淚流滿麵。 韋憐香與長年伺候李秀寧的宮女垂頭站在一旁。 李建成眼睛掃了一眼那宮女,喝道:“是否有人一直向公主透露外麵的最新形勢?” 那宮女嚇的跪倒在地,惶恐地道:“奴婢不得不服從公主命令,請太子明察。” 這是她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下一刻,她淪為李建成泄憤的工具,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刺進她的咽喉,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她瞪大雙眼,直直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宮闈內並非光鮮福地,死,對她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李建成雙目凶光閃閃,對韋憐香道:“此事萬不可被第四個人知曉。” 韋憐香應諾後,知機地抱起宮女屍體,退到門外。 房內隻餘父子二人,李淵的神識仍未完全回複過來,臉色蒼白,在香閨廣闊的空間映照下,不單更顯其孤獨淒涼,更令他像忽然衰老許多年,喃喃道:“秀寧啊,都是為父害了你,你這又是何苦!” 李建成安慰道:“父皇請多保重龍體,這一切都是元越澤害的,若不是他讓秀寧愛上他,以秀寧的深明大義,怎可能會做這種傻事。” 頓了一頓,冷哼道:“哼!元越澤,我大唐與你勢不兩立,定要報此大仇!” 李淵龍軀輕顫,仰首望往屋梁,雙目淚花依舊,倏地長身而起,負手移到後窗,背著李建成,一言不發,房間內氣氛略顯詭異。良久,李淵冷然道:“建成是否有好的辦法?” 李建成夷然道:“現在我們枕兵弘農,與洛陽軍對峙,沈落雁不過一介女流,在無法查探到那�隻是我們的虛兵前,絕不敢輕舉妄動。孩兒堅信世民在暗,元吉在明,定可將宋金剛擊敗。孩兒突然想到要在成都召開的魔門大會,這個月初時,婠婠就已命手下大肆宣揚造勢,我們為什麼不借這個人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此事上的當,暗中出動水兵,沿長江而下,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先奪沿江重鎮竟陵和襄陽,進而威脅飛馬牧場呢?” 李淵沈吟道:“此法固然是妙,也起到奇兵的作用,卻不可不顧及那附近搖擺不定的朱粲和江南的蕭銑。” 李建成爽朗答道:“父皇把這任務交給孩兒即可,蕭銑被洛陽軍和少帥軍牽製,絕不敢輕舉妄動,至於朱粲,此人還有些氣數,我們可以先以懷柔政策待之,異日統一大勢既定,再除去此人。” 李淵皺眉道:“朱粲這個食人魔王深為百姓所不齒,我們絕不可與其扯上關係。但若殺之,豈不有失道義?以後如何服眾?” 李建成信誓旦旦地道:“爭天下並非普通的江湖恩怨,講求的隻是結果。孩兒會暗中會見他,保證不會被外人知道此事,若出亂子,請父皇隨意責罰。” 李淵聽到那“講求的隻是結果”一句時,麵色突然轉冷,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精光大盛,灼灼地盯著垂頭的李建成半晌,容色緩和下來,無奈道:“朕已失去一個女兒,再不能失去你們兄弟中的任意一人,唉!” 停了許久,繼續歎道:“這樣也好,外人總說你無軍功,若你此計可成,世民與元吉可在我們進攻洛陽前擊退宋金剛,那朕就命你帶領水軍建功。” 李建成大喜,跪地謝恩,心忖老二老三你們可別要讓我失望!渾然忘記自己妹子的屍體就在旁邊。 李淵又道:“此事暫時不可張揚,你先出去吧,朕要單獨陪秀寧一會兒。” 李建成起身道:“元越澤若對秀寧是真心的,孩兒還有一計,保證可把他引……” 李淵突然怒喝道:“夠了!秀寧是你妹妹啊,她屍骨未寒,你難道想她死都不得安寧嗎!” 知子莫若父,李淵又豈會不知他心中的小算盤。 李建成眼中厲色乍現倏沒,默默點頭後退出門外。 李秀寧感覺極為古怪,按理說她喝掉藥酒已有好幾個時辰,體內潛伏毒性也早被激發,為什麼知覺依舊存在,還可聽到剛剛父兄的一係列對話?但又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有口不能言,也不像傳聞中可以四處遊蕩的鬼魂。 難道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公子那般真心待我,我卻去害他! 李秀寧幽幽地想到。 同時也為因自己而喪命的宮女而難過,更為親兄連自己的屍體都還要用來害元越澤而傷心。若可控製身體,她必定是一副淚珠貫盈秀眸的楚楚可憐模樣。 凝望著女兒安詳的麵容,李淵嘴角逸出一絲令人分不清悲喜的蒼涼笑意。 杜興陰險卑鄙,素素救出翟嬌分號的手下後,才發覺他們都中了慢性毒,一家人惟有先替他們一一驅毒,在山海關停留了數日。 這日,元越澤再踏征程。 由於有任俊在,且幾女都頗感疲累,所以都留在手鐲內休息,元越澤則與任俊二人換上一身行頭,向北行去。 高開道沒廢多大力氣就將無主的飲馬驛收入手中,再於杜興死後派兵與荊抗手下聯手,將山海關也收了過來,在荊抗引介下,與元越澤見了一麵,信誓旦旦保證若洛陽軍可戰勝李唐,他必定順應形勢歸附。 元越澤信他才有鬼,暗忖你該不會同時派出人去與李唐人談判吧。不過這結果倒也教他滿意,惟一的遺憾是實力隻恢複二成多,沒法在上千北霸幫幫眾中留下王薄。 任俊這幾天過得就像夢一般不真實,素素耗盡奇力助他洗髓伐毛,脫胎換骨,元越澤再傳他“凝神訣”、“日月麗天大法”以及他獨家的練氣法門,任俊為人單純,卻也不傻,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知道元越澤是一心要栽培他,且元越澤毫不遮掩地道明自己的出身,更教任俊心中感激,同時更將他視為親兄長。 這幾天下來,他也從元越澤的身世帶來的震驚中平複下來,開始一心練武,因他曾與翟嬌出入關內關外,見識極廣,可做元越澤的向導,又可沿路教他突厥話。最妙的是,換了行裝的二人教人暫時無法聯想到是元越澤,因為他攜兩位妻子來到塞北,隻身幹掉杜興和那身羊皮襖已成為一個眾人皆知秘密和特征。 行了半天,二人來長白山脈附近。 但見前方群峰拔地,萬笏朝天,峰秀石峭,穀幽鬆奇,千峰翠影中隱約可見高聳古廟,景色怡人,元越澤不禁駐足觀賞。 任俊道:“那�就是有‘無峰不奇,無石下峭,無寺不古,無處不幽’之譽的千朵蓮花山,是長白山脈內最秀麗的一座山,一年四季景色各異:春天梨花遍穀山花滿壑;夏天重巒疊翠,鬱鬱蔥蔥;秋天漫山紅葉,落霞飛虹;冬天銀裝素裹,雪浪連綿。美景佳境終年紛呈,令人流連忘返。若大哥有興趣,再行十數�處還有一座溫泉,據傳那泉水有活膚生肌的神效。” 元越澤邊行邊歎,道:“這些東西我隻有在書中才讀過,親眼見過後才知什麼是‘百聞不如一見’,趕路要緊,溫泉就先算了吧。” 任俊緊跟上,繼續道:“千朵蓮花山上有三座名刹,人稱千山三大禪林,就是無量觀、西閣和龍泉寺。想想山峰重�,層林夾護,古刹或倚岩而築,或深藏翠穀,實人間絕佳境致,非是親眼得睹,不能相信。” 元越澤點頭道:“今趟我們就到塞外暢遊一番,長長見識!” 走走停停,四日後,二人穿越燕山,走到遼北著名的燕原,抵達塞北遼河南岸。但見滾滾河水流過廣闊的平原,朝渤海流去,氣勢磅�,使人歎為觀止。 操練了任俊一番,二人坐在河岸歇息,黑王盤旋飛下,將腦袋親昵地蹭上元越澤的胳膊。 任俊氣喘如牛,羨慕地道:“黑王真是神鷹,可惜除了大哥和諸位嫂子外,誰都碰不得。” 元越澤哈哈大笑,道:“它告訴我,東北方有大批人馬正在奔來。” 任俊頜首道:“這�已是契丹地盤,看來很有可能是契丹人,大哥要小心,契丹人在草原上出了名的凶狠,較諸突厥人亦不遜色。” 元越澤揚手著黑王飛遠,道:“要是能遇到臭名朝著的契丹馬賊呼延金才好,正好幹掉他。我們以後該走哪條路線才可以更快一步進入室韋。” 任俊道:“我隻是陪大小姐到過契丹、高麗、靺鞨,直望北走的話應該是最近的路,但契丹人也開始集中,聽說他們與西北的烏洛渾人關係極差,衝突不斷,我們走這條路恐怕麻煩不少,往東北則要繞過許多山路,西北的話,是白霫族人的地盤,聽說他們愛好和平,噢,對了,再往西北百�外有座大湖,湖旁是著名的燕原集,位於小戈壁東北邊緣,是各地民族交易的大墟集,更是各方勢力傾軋的戰場,從沒有人能取絕對的控製權,所以流血事件無日無之。” 元越澤道:“那我們就取道西北,進入白霫族人的地盤,再轉向室韋。” 任俊開始打坐回氣,準備應付未知的困難。 元越澤左右環顧一望無際的草原,無垠的綠茵直伸往大地的盡頭,仿佛老天爺親手鋪下一塊碧綠的地毯。沃野千�,大小湖泊猶如顆顆明珠點綴其上,河道交織其中,白雲悠悠下牛羊成群,徜佯於草浪披拂的天然大牧場中,野花綻放,色彩繽紛,夾雜在冷蒿、針矛、小禾草和小灌木叢中生長,豐富了草原的植物品種,更為蔥綠層層的草浪帶來多姿多彩的變化。除他們外,廣闊的草原再不見人蹤,偶爾有狼嚎聲從遠方丘陵起伏處傳來,令人感到這美麗的天地另有其凶險的一麵。 他腦中不斷思考著烏洛渾人與白霫族人的資料,結果很失望,他讀過的書中,對這兩族人記載極少。 輕微的馬蹄聲傳來,他扭頭望去,但見東北方地平線處塵土揚天而起,大批騎士正朝這個方向奔來,不下百人之眾。任俊睜開眼睛,道:“是契丹人的打扮,塞北各族人的特征極明顯,比如契丹人束發、室韋人披發、回紇人多喜刺青、高麗人愛著白衣、突厥人崇拜狼、白霫人崇拜鷹等等,每個民族都有他們的風俗習慣,且很難改變。” 百餘騎全速馳至,騎士均把頭發束成一綰,以綠巾紮緊,身穿斜領左衽的武士服,卷袖露臂,腰環甲帶,佩帶刀、劍等物,一式棗紅鈀獐皮靴,斜插匕首,外披寬袍,控馬疾馳時寬袍像一片雲般朝後飛揚,對比起緊紮腰帶的勁裝,一動一靜,特別顯示出清晰的線條美,精悍瀟灑。獨有一股有別於中原部隊的潮水般卷來的驚人威勢。 帶頭者頭頂銀冠,形似蓮花,不穿寬袍而穿鐵甲片綴製的背心,年紀在三十許間,體型驃悍,雙目神光閃閃,有種不怒而威的氣概。 一隊人於百步外停下,目光冷冷地打量著元越澤二人,那領頭者突然交手胸前。 任俊似是對契丹上的人與事極為熟悉,低聲道:“看裝束可肯定他們不是呼延金的人,該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最精銳的鷂軍,銀冠代表領隊的是一級鷂將,黃金冠的才是統帥,他的動作是問訊手號,在安全地帶道出來意,必須給他個滿意答複,否則保不定就要拼個你死我活,沒有轉寰的餘地。” 契丹族行有百多個酋頭,阿保甲隻是其中一酋,呼延金則是馬賊,自然不會是一路人,元越澤無視那隊人馬,道:“你可會打手號?著他們走吧,我懶得動手。” 任俊尷尬道:“小弟隻是聽說過,並不會這些。” 元越澤聳肩道:“那就告訴他們趕快走。” 任俊長身而起,經過一段日子鍛煉,他早非當日的他,背負長刀,行進間自有一股傲人的氣勢。 行至雙方隻剩幾十步,任俊停下,以突厥話客氣地道:“諸位契丹兄弟好,我們隻是過路人。” 鷂軍忽地同聲呐喊,勒緊馬頭,百多匹戰馬停立嘶叫,聲勢駭人。銀寇鷂將等馬兒前足著地,繼續放蹄往他們奔來,其它鷂軍就地結陣,動作迅速好看。銀冠鷂將馳至任俊三十許步外勒馬停定,戰馬仍在原地踏蹄,襯得馬背上的銀冠將更是殺氣騰騰,威風八麵。迅速了掃了一眼看都不看過來的元越澤,以突厥話應道:“漢蠻子,你們到我們的地方來幹什麼?” 任俊深知塞外諸族武風極盛,最重勇力,隻看重有膽色的英雄好漢,聲譽麵子是頭等大事,如若再客客氣氣任人辱侮,對方隻會更看不起你,於是發出震耳長笑,雙目精芒閃閃地盯著他道:“在下是漢人,卻非蠻子,閣下如此沒有禮貌,是否以為我等好欺負?” 他實力大增的同時,信心也隨之暴漲,況且又有元越澤在,根本沒有什麼好怕的,說起話來才不留情麵。 銀冠將雙目凶光大盛,目光灼灼打量任俊半晌,又移到悠然觀賞河麵水波的元越澤處,心中升起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感,麵色微變道:“我乃阿保甲座下右鋒將荒直昆,朋友是什麼來路?那人又是誰?” 任俊淡淡道:“在下任俊,那位是家兄任傑。” 這口氣聽在荒直昆耳內簡直是侮辱,且他已是很禮貌了,豈知元越澤依舊不回過頭來。“鏘”地一聲拔出馬刀,喝道:“好無禮的漢人,讓我看看你是否虛有其表。” 任俊心境提升至不著一絲塵念的空靈境地,緩緩拔出長刀,雖未得宋缺‘拔刀式’精髓,但落在荒直昆這些算不上絕世高手人眼中,足教他們一驚,且刀身通體碧綠,在日光下折射著詭異的芒采,荒直昆等人立刻對任俊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氣勢登時減了幾分。收起馬刀,有禮貌地道:“朋友是條好漢,在下最敬重這樣的人,請問兩位到草原來所為何事,我等可否幫得上忙?” 元越澤暗笑這人套話的本事倒不簡單,無禮的話說在他嘴�,硬是教人挑不出毛病。 任俊回答倒也滴水不漏,道:“朋友好說,我等隻是要到燕原集做筆買賣。” 荒直昆正待再開口,天空突然傳來黑王的響徹雲霄的尖嘯,荒直昆等人齊齊望上去,麵色大變,荒直昆忽然掉轉馬頭就走,聲音遙傳回來道:“原來是‘邪皇’元兄到來,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兩位後會有期。” 看著鷂軍旋風般遠去,任俊苦笑道:“看來大哥的行程還是泄露啦!” 元越澤笑道:“未必,剛剛隻是下意識的反應罷了。黑王並未落下,他們仔細思索後或許會以為我就在附近也說不定呢。” 任俊目送黑王飛遠,點頭道:“這也有可能,他們疑神疑鬼最好。” 元越澤道:“若我猜得不錯,他們該是另有任務在身,不欲節外生枝,否則若猜出我不是元越澤,必定會返回來幹掉我們。在這等平野之地,一旦動手,我們二人要收拾他們,怕要付出慘痛代價。” 再行半日,二人於黃昏十分越過契丹區域,來到任俊口中所說的白霫人地盤。 立在一座小丘上遙望過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綠色的的叢林,縱的、橫的、一條條、一行行的聳立著。生意盎然,吹來的風、送來嫩草和濕潤的氣味。使他們心曠神怡。筆直的楊樹和茂密的榆槐緊挨雜生。形成天然的防沙陣形,綠油油的草野衝展開去,仿似由天而降的—大塊綠毯,與周圍高低起伏的連綿山勢形成一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畫麵。 遼闊的天空中,發亮的銀白色雲團閑適地自由飄浮,傘子般遮擋著午後的春陽,造成雲移蔭動的草原奇觀。湖水反映陽光,寶石似的閃閃生輝。長風徐來,拂人衣襟。 元越澤環目四觀,暗道這�雖是風景秀麗,水草豐盛,但道路坎坷崎嶇,山峰連綿,形成星羅棋布的小平原勢,大批人馬易入難出,很容易就會被人圍困,難怪沒有人來搶占這麼好的地方。 任俊道:“隻要過了這片樹林,應該就是穀內了,大哥是否想去領略一下白霫人的好客與熱情?” 黑王突然由空中衝下,兩個盤旋後,落上元越澤肩膀,有點大煞風景的感覺,元越澤麵色一沈,道:“東北方發生了大規模衝突,恐怕是軍隊。” 任俊眼珠一轉,道:“會否與我們之前遇到的荒直昆有關,他們就是撤往那個方向的?” 元越澤大手撫上黑王腦袋,道:“看看再說,敗者正在往我們這個方向退來。” 接著送飛黑王,躍到一處隱秘的樹梢上,注目遠眺。任俊慌忙跟上。 過了大半個時辰,東北方塵土大起,隱隱有人馬趕來,可見黑王偵察範圍之廣。 再片刻,蹄聲轟鳴,數十騎如飛馳來,馬上的人打扮怪異,他們中有許多人已是丟盔卸甲,渾身血跡,顯然經過了一場苦鬥方能逃出來。領頭一人裝束還算整齊,他身上披掛垂至齊膝鎖子甲,褲子塞在高筒靴子中,圓領上衣隻遮一截手臂,令人注目的是他頭戴頂部呈雞冠狀的頭盔,有護簷垂至耳際,護頸背,既是頭盔,更是沙漠區民族流行防風沙的風帽。 越馳越近,元越澤突然一震。 引起他注意的並非那個長發披肩,手握長槍,身披棗紅色戰袍,腰束鋼索鋼索,麵容猙獰的壯漢,而是護在逃亡人隊尾處那熟悉的背影和長劍。 一人一劍,渾身浴血,且殺且退,勇悍無比,不是久違了的跋鋒寒又是何人! 一聲長嘯,元越澤飛身而起,如炮彈般疾射向跋鋒寒頭上,大笑道:“跋兄別來無恙,想煞小弟也!” 同是雙掌翻飛,一手先劃圓,再劃方,另一手先劃方,再劃圓,似慢實快,最終變成四點,激射而出。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跋鋒寒為之一怔,那猙獰壯漢手上的長槍已閃電般直取跋峰寒脖頸,疾勁淩厲至極點。同時兩旁又騰起三名賊將,兩刀一斧猛攻而至,全部攻向跋鋒寒。 四人說不出的難受,攔路殺出的無名高手什麼長相都還沒看到,卻被那鋪天蓋地的氣勁壓得睜不開雙眼,情急下惟有變招保命,大歎錯失殺死跋鋒寒的最佳時機。 那猙獰壯漢本事不俗,長槍一收再刺,絞擊而上,堪堪架住元越澤的一掌,再倏地飄退,輕鬆寫意。其他三人直接被元越澤轟飛退數丈,麵色轉白,受了內傷。 跋鋒寒雖是滿身血跡,卻不損其威武半分,跳下馬來,對卓立身前的元越澤苦笑道:“在這�見到你,我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元越澤氣勢緊緊鎖住那猙獰壯漢,聞言愕然道:“此話怎講?” 第122章 場麵有點怪異。 對方至少有過千人,人人身泛殺伐之氣,目光冷峻,胯下駿馬威武昂揚,更添馬上之人的威猛和霸道。不過他們卻默契地散開,擺出一個扇形的大陣。元越澤與跋鋒寒這一方僅得兩人,後方的任俊和那批逃亡者還在趕過來的途中。這其中當然有元越澤的震懾作用在,更主要原因是他們的首領並沒有下達圍殲的命令。 那猙獰壯漢持槍卓立,發出淩厲氣勢與元越澤對抗,目光森寒,罩定元越澤,以突厥話一字一頓地道:“原來是元兄,的確好身手,可惜與傳聞相去甚遠,看來你真的元氣大傷。在下勸你莫幹涉我等的事,否則後悔莫及!” 元越澤輕描淡寫下的強悍實力已經引起他的注意,不自覺間說話也客氣了起來。 這正是草原人的特點。 元越澤心感詫異:這人一眼就認出自己,難道自己這麼好認?看來自己在北霸幫總舵時的表現已被他知曉,否則不會說出剛才的話來,更不會有如此夷然不懼的神色。跋鋒寒見他臉色變來變去,上前道:“你的畫像都傳到突厥了,你說這契丹的呼延金會否不認識你呢?” 元越澤恍然,以杜興和頡利的關係,很可能早就將他的畫像以飛鴿傳出,杜興與呼延金關係不淺,呼延金提前知道了也沒有什麼稀奇。麵對上千凶悍馬賊,元越澤不但沒有驚慌,反是心中慶幸這傷天害理的混蛋終於自己送上門來了,於是以學了個把月的突厥語答道:“中原有句話叫‘路見不平有人踩’,何況你聽不出跋兄乃是我的朋友嗎?” 任俊和那一批逃亡者此時已經趕了過來,他們聽到剛才的對話,都露出尊敬的神色,那首領似的隊長前行幾步,舉起右手,對元越澤行了個古怪的禮,以漢語道:“元兄弟好,我叫越克蓬,是吐魯番車師國王座下護駕將軍,多謝救命之恩。” 元越澤仔細看了他幾眼,但見越克蓬身型強悍壯實,膚色黝黑,麵容忠厚樸實,但一對眼非常精靈,該是智勇兼備之輩,雖然腰上的馬刀已經因狼狽逃亡而扭到背後,卻不減其威風半分。他想起越克蓬的中義與熱情,長笑道:“蓬兄客氣了,何況此事牽扯到跋兄,我怎會不理?” 呼延金見元越澤幾人親密聊天,根本不把自己一方人放在眼�,怒火大盛,厲聲喝道:“名大於實的家夥,讓我來教訓一下你,好教你知道大草原上有多殘酷,也順手為杜兄報仇血恨!” 任俊單膝跪倒,麵色凝重地以突厥話道:“請大哥準許任俊出戰!” 跋鋒寒與越克蓬仔細打量了任俊幾眼,心中讚歎一句,跋鋒寒沈聲道:“這位小兄弟相當不錯,前途無可限量,不過……” 他本想說不可給呼延金逃跑的機會,所以自然是元越澤親自上陣最保險,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元越澤會如傳言中那樣受了重傷。 元越澤一手按上跋鋒寒肩膀,真氣立即渡了過去,助他恢複體力的同時微笑道:“好!小俊你若能將平時與我操練時的水平發揮出來,兩個呼延金也不是你的對手!” 任俊喜出望外,他實力雖然飛速增長,但實戰經驗匱乏,一時手癢下衝動請戰,不禁有些汗顏,怕自己會誤事,哪料元越澤這樣褒獎他。於是長身而起,昂然道:“小弟若斬不下呼延金的頭顱,願自刎以謝罪!” 他說得慷慨激昂,毫不在意生死,車師國幾十個手下大受感染,且對對手恨之入骨,立即大聲歡呼喝彩,人數雖不多,卻別具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味兒。 真氣入體,跋鋒寒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聚聲成線道:“你真受傷了!” 元越澤知道他察覺自己內力不如當初雄渾,始有此言,微笑著搖了搖頭,望向龍行虎步,昂然前行的任俊道:“待事後再與跋兄說,你們就看看小俊如何勝利的吧,他可是小仲以外,中原最有機會攀上刀道極峰的人。” 任俊來到呼延金身前十步站定,緩緩抽出直砍刀,刀尖遙遙指著他,發出冷若冰霜的淩厲刀氣,死死罩定他,道:“你這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子,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呼延金臉上的不屑神色褪去,變得凝重起來,他是那種看似粗獷,實則謹慎的人,元越澤當日在北霸幫連上千幫眾都敵不過,被迫殺死杜興的的消息傳進大草原,更成為草原各族嘲笑中原人軟弱的話柄。親自與元越澤比拼過,確定他的確虛有其表,呼延金戰意大盛,若能將此人斬殺與此地,影響極為深遠,無論是他的個人名聲的升漲,亦或是對草原將來南侵,都可起到積極作用,頡利恐怕還會獎勵他一個將軍的頭銜呢!現在可倒好,元越澤根本看不上他,且派出個完全不知名的後生應戰,這教極重榮譽的草原人生出強烈的不滿,但親眼見識任俊的不凡,他自然不敢小覷,受起輕敵之心,大笑道:“這位兄弟既然這樣急著投胎,某家怎會不成全你呢!” 上千馬賊受他感染,立即也歡呼起來,雙方氣勢開始持平。 呼延金又道:“元兄既然不想動手,某家也不為難你,不如我們來賭一場如何?” 不待元越澤開口,跋峰寒冷喝道:“若你勝了這位小兄弟,跋某人的人頭親自奉上!” 任俊心生感激,以跋鋒寒的名聲和自負,竟對自己這樣信任,肩上責任立刻增重,突然又想起元越澤平時的教導,立即開始將收斂心神,進入渾渾融融的望我境界,不再理會任何事。 呼延金大喝一聲“好!” 後,如一道閃電般射至任俊身前兩丈處,手中長槍忽地彈上半空,化出萬道子影,虎虎生風,周遭滿是寒芒,光耀眼目的槍尖反光射著耀眼的光芒,使任俊立時陷入重重矛影�,僅此一招,當知他的實力不在杜興之下。 他身後的馬賊歡呼聲更大。 滿天槍影倏地收去,變成一槍,直刺任俊麵門。 任俊猛地沈腰,刀橫身前,沈雄殺氣驟然消去,立刻教呼延金生出渾身難受,仿佛墮入沒有落腳處的虛空一樣的古怪感覺。接著舉腕劈出全無花巧的一刀。 呼延金麵色大變,立刻收槍後閃。他身經百戰,怎會看不出任俊雖是毛頭小子,可這一刀將剛剛的刀氣全部收回灌注刀身,又將任俊本人的精、氣、神全部承載,直有驚天動地之威,實已臻大成境界,令他生出無從抵抗的可怕感覺。 其他人中,隻有高明如元越澤,跋鋒寒才可看出這一刀的玄虛,任俊的刀氣收放極快,心理優勢立刻變大,且這一招是他在元越澤鼓勵下悟自黑王的盤旋翻飛動作,毫無章法,卻別具天馬行空,渾然天成的創意,呼延金為保險起見,立即後退。 因為任俊收回氣勢灌注刀中,氣機牽引消去,再難追擊,二人重歸對峙,氣機感應再起。 呼延金手中長槍不斷震動,抵抗著任俊的強大氣勢,落了下風,正是動則不能久,鄭重地道:“任兄武功高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高徒?此刀非尋常凡品,可有名字?” 任俊坦言道:“敝師是偷林‘大刀’關長就,此刀乃大哥所贈,名為‘長空’。” 就在他回答的當,呼延金無聲無息間欺近,長槍以刁鑽至無法形容的角度連刺數下,襲向任俊周身大穴。 此人極為狡猾,看準任俊沒有多少實戰經驗,於是以言語吸引他的注意力,任俊上當,趁遙指自己的“長空”發出的殺氣減弱幾分,立即搶攻。 任俊受元越澤苦訓,下意識再次進入致虛守靜的心境中,心境縫隙瞬間彌補周全,看得跋鋒寒都點頭讚許。 任俊雙目厲芒劇盛,凝注對手,同時舌綻春雷,手中直砍刀化作長虹,暴起點點碧芒,在暗含奧理的步法配合下,連續做出變化,金鐵交擊之聲不絕如縷,最終沿槍身刺向呼延金握住槍尾的手。 呼延金心中駭然,深知對手看似隨意的每一個刀,不但可迷惑敵人,還借之加速增勁,使攻至自己時氣勢力道不斷增加,在臻達最巔峰的一刻,正是最後這一刀。 呼延金側開身形,撤掉一手,堪堪避過這斷手一招。 任俊得勢不饒人,疾速前閃中,“長空”化為迅雷疾電,刀氣滾騰,帶起破空的急嘯聲,如驚濤駭浪般乘勢攻了過去。一時間刀光電閃、刀氣橫空,將呼延金的氣勢完全壓死。任俊整個人都裹在一團碧芒中,人刀融合得淋漓盡致,越克蓬等人瘋狂呐喊助威。反觀馬賊雖人數眾多,都一副不敢相信,瞠目結舌的表情。 任俊刀招既是悟自黑王,刀名“長空”自然取自“鷹擊長空”隻見他展開領悟得來的刀法,一口氣辟出十八刀,刀刀角度刁鑽詭異,像一道道的激電閃劈而來,在刺耳的刀風呼嘹中,刀槍不住交觸,呼延金麵色煞白,給殺得隻有招架之力,不住後退。 跋鋒寒歎道:“任兄弟果非等閑角色,元兄怕是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吧?” 元越澤微微一笑,收回手,跋鋒寒體力已恢複了九成。 “鏘!” 最後一聲震天巨響過後,二人位置互換,以背對立。 喝彩聲驟然消去,天地似乎停了下來。 任俊左臂染血,收刀回鞘,轉身大步走向元越澤一方,麵上激動之色難掩,可見這一戰對他幫助之大。 行至呼延金身後三步時,一直直勾勾地瞪著元越澤與跋鋒寒的呼延金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笑意,身軀前後蹌踉幾下,“撲通”一聲栽倒,手中長槍化為數段。 群龍無首,且氣勢一失再失,馬賊們竟沒有亂成一團,反是眼中射出熾烈的仇恨神色,紛紛拉弓,對準元越澤一行人。 跋鋒寒如電前射,麵罩寒霜,口中大笑道:“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同時長劍不知怎的到了手上,爆起一團耀人眼目的異芒,先發製人。 元越澤留下一句:“蓬兄請帶手下後退,這�交給我們即可!” 後,緊跟跋鋒寒出擊。任俊雖負了點傷,但誅殺馬賊的興趣卻不減,轉身跟上元越澤。 馬賊紛紛大罵,如雨點般的箭雨射了過來。 三人都非平凡角色,豈會受傷,抵擋一輪箭雨後,如虎入羊群般殺進馬賊群中,慘嚎聲接連響起。 眨眼間,馬賊已死近半,哪還敢戀棧,紛紛逃向四麵八方。 三人分頭追擊,又殺數百人後,才趕了回來。 在穀口等候的越克蓬一眾人已清理了一番,再無頹廢感,見三人歸來,欣喜迎上,獻上最高的敬意。 燃起篝火,越克蓬將跋鋒寒順路打回來的野狼架到火上,眾人互相介紹後,圍火而坐,心生劫後餘生的歡欣感。 任俊奇怪道:“突厥人不是信奉狼神嗎?跋爺怎會這樣狠?” 洗了一把臉後的跋鋒寒露出有若大理石雕刻般的英偉相貌,失笑道:“突厥人餓時,連人都可以吃,吃隻狼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接著望了元越澤古怪的一眼,道:“任兄叫元兄大哥,叫我跋爺,是否可以說元兄也該叫我跋爺了呢?” 越克蓬等人哈哈大笑,任俊嫩臉燒紅,支支吾吾無言以對。 跋鋒寒為人孤高冷傲,隻有對著元越澤、寇仲、徐子陵、侯希白幾人方會有這樣隨和的表現,元越澤給了他一拳,對任俊笑道:“小俊可別把我拉下水,我與跋兄乃是同輩。”眾人再次大笑,任俊臉更紅,笑聲消去後,元越澤道:“呼延金為何會追殺跋兄與篷兄?跋兄的刀又到了哪�去?蓬兄漢語說得真好。” 他回想起越克蓬一行人該是奉王命送賀禮到東北的龍泉去,但這種情形下說出未免驚人,於是問了這麼一句。 跋鋒寒道:“你問得太多啦,要一個個地回答。蓬兄先請。” 在忙碌著拷肉的越克蓬微笑道:“在中原的漢明帝統治中原的時期,貴朝大將班超領兵前來,驅走欺壓我們的匈奴,成立西域都護府;後來漢朝覆亡,屯駐的漢軍歸化我國,娶妻生子,我本身也有漢人血統,故對中土文化非常傾慕,自少學習漢語,我這群兄弟幾乎都會說漢語。”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目光先是黯然,接著閃過殺機,道:“小弟今趟是奉王命送賀禮到東北的龍泉去,在出國前,我們收到在契丹做生意的族人消息說,契丹惡名著著的馬賊頭子呼延金得到契丹勢力最強的阿保甲全力支持,誓要截劫我們送往龍泉的賀禮。” 跋鋒寒好奇道:“蓬兄沒有選擇不經契丹,而過室韋,是否因室韋人因反對拜紫亭而和契丹人結盟,南室韋的深末桓夫婦,比呼延金更難應付?” 隻這一句,元越澤已知跋鋒寒定是半路救下的越克蓬等人,否則不會沒談論過這等瑣事。 越克蓬點了點頭,他旁邊那位叫客專的威武大漢繼續道:“在沒有選擇下,我們隻有硬著頭皮前行,甫進契丹境內半日不到,就見隊伍前方以三根長木杆分別掛著三個剛斬下來的血淋淋的狼頭,那是呼延金威懾大草原的標記‘血狼印’,見狼頭者若不立刻把所有財貨留在狼杆旁,他們會把對方殺得一個不留。哪知還未等我們來得及商議對策,呼延金的埋伏好的人已四方八麵地攻來,人數少說也有三千上下。我們護著車隊與寶物,邊戰邊退,損失了上百兄弟,無奈之下放棄累人的寶物,才勉強撕開馬賊的包圍圈,逃了出來。尚幸中途遇得曾為我們除去橫行吐魯番綠州的兩股馬賊,義薄雲天的跋兄相助,始能保命,後再得元兄、任兄相助,才算真正安全下來。三位是真正的好漢子,我們族人永遠銘記三位的恩德。” 他越說越激昂,其他同族人亦麵現憤慨,可見對馬賊痛恨之深。說到最後,齊齊對元越澤三人施了一禮。 客氣幾句,跋鋒寒道:“在長安與元兄分別後,我回到草原繼續曆練,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得知頡利欲引元兄來到草原,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殺死你的消息後,立即日夜趕往山海關方向,準備與你彙合,趕了幾日收到消息說你在山海關幹掉了杜興,我心中更急,哪知路遇呼延金一夥人追殺蓬兄,無法袖手不理,幹掉兩百多人後,我體力消耗極大,惟有邊戰邊退,豈知竟遇到了你,世事果真無常。” 元越澤恍然,難怪跋鋒寒最初會說出那種古怪的話,喜自是因見到自己,悲的則是自己真的中計,來到草原。再想起那些悍猛的馬賊和弓箭,元越澤意識到塞外幅員遼闊,馬賊往往空群而出襲擊,故此騎射之術比刀劍近距搏鬥更有效,心中生出回到洛陽後,立刻要給沈落雁和寇仲說說這件事。再想到以跋鋒寒之能,隻身殺掉二百多人的損耗都大得驚人,中土士兵的戰鬥力確實要差上太多,此次親來草原,見識和收獲確實不小,與聽人講述或是讀書相差甚大。 任俊忙著與一名車師國士兵正在忙著烤肉,聞言道:“跋大哥還沒說你的刀究竟去了哪�?” 跋鋒寒嘴角逸出一絲苦笑,歎道:“被暾欲穀給折斷啦!” 元越澤奇道:“跋兄的刀乃采深海精鋼和極北玄鐵所打造,憑暾欲穀的本事怎能折斷它?” 跋鋒寒道:“我過燕原集時曾遇到過他,一言不合下動起手來,他被我殺了幾十個手下,氣得親自出手,那一戰我與他不相上下,但我深知從前小看了他,他的實力最多隻比畢玄遜色一籌而已。由於我著急趕路,他好象也有急事在身,所以沒繼續戰下去。” 說到畢玄時,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皆因元越澤兩招大敗畢玄的消息早已傳遍草原,跋鋒寒的目標就是挑戰畢玄,雖說他也曾敗在元越澤手上,可這麼多年來不斷苦修,修為日益增長,元越澤無意間擊敗畢玄,令跋鋒寒心生無奈。 元越澤突然想到由於自己的出現,跋鋒寒根本未接受過和氏壁改造經脈,能有今天這樣的修為,已屬難得,於是對任俊道:“小俊,把你懷�的東西給跋兄。” 任俊微一錯愕,立即取出兩張疊放整齊的布帛,跋鋒寒接過來打開一看,神色漸轉凝重,雄軀都開始顫抖。越克蓬等人納悶是什麼東西能讓跋鋒寒都這樣激動。 元越澤道:“這兩張紙上分別記錄著家師傳給在下的‘凝神訣’以及兩百多年前曾破碎虛空而去的‘荒劍’燕飛所創的半部‘日月麗天大法’,可以這樣說,若沒這兩樣心法,就沒有今天的小仲、子陵以及小俊。” 跋鋒寒乃個中大家,緣何看不出這兩種心法的高深,他聽到自己頭一次以顫抖的聲音道:“這樣大的禮,小弟怎受得起。” 元越澤�臂摟上他的脖子,道:“小弟隻想跋兄快快進步,好讓我再一次體會虐待你的感受。” 他的話雖然不敬,但跋鋒寒與越克蓬等人都知他在說笑,車師國等人為元越澤的胸懷而喝彩,更對二人間的親密友情生出羨慕之心。 跋鋒寒回手給了他一肘,沒好氣地道:“以一人之力獨抗四大聖僧,又兩招敗畢玄,我很想知道你是否已是大地遊仙級別?又是怎樣在三十不到的年齡練就這一身本事的?” 車師國一眾人也露出關注的神色,在元越澤一次次展露強悍實力後,外人再不會在相信王世充當初大肆宣揚的他是什麼邪帝的傳人,以一人之力獨鬥全力出手的四大聖僧,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人。 元越澤微笑道:“並非小弟刻意隱瞞,隻是事關重大,跋兄隻要別把小弟當成平常人即可。” 邊說邊拔出跋鋒寒的劍,對自己脖子上狠狠地來了一下。 眾人大驚失色,一聲震撼大地的巨響過後,元越澤脖子上留下一道紅痕,在眾人驚呆的神色中把劍還給跋鋒寒。 紅痕漸漸消去,過了許久,眾人才回過神來,目光中滿是崇敬,跋鋒寒苦笑道:“怪不得當初我不敵你,你這小子不會真是仙人下界吧!” 元越澤聳了聳肩膀,道:“今晚再給跋兄一個更大的驚喜。” 此時在篝火上野狼已經烤熟,香氣彌漫,惹人肚鳴。黑王恰好在此刻回來,元越澤為諸人介紹後,任俊分割狼肉,分發眾人。 任俊邊嚼邊道:“蓬兄與諸位兄弟失了寶物,是否被呼延金早派人運走了?” 越克蓬麵泛苦笑,眼中閃過茫然的神色,點頭道:“他們追來的隻有一千多人,其他人該運財寶去了。” 元越澤知道他們失了寶物才會茫然不知所措,開口道:“那批寶物都有什麼?” 客專答道:“有一小部分西域珠寶,大部分是我國特產的上等布匹和絲綢。” 跋鋒寒還在猜測元越澤所說的“驚喜”會是什麼,聞言沈聲道:“既然大部分是貨物而非金銀,那麼我們去找的‘髒手’馬吉好了,專做接贓的生意,利錢豐厚得教人難以相信。” 越克蓬愕然道:“我在國內時也聽過此人的名字,但他又在哪�呢?” 跋鋒寒微笑道:“蓬兄該知西北百�外有座大湖,湖旁是著名的燕原集,位於小戈壁東北邊緣,是各地民族交易的大墟集,更是各方勢力傾軋的戰場,從沒有人能取絕對的控製權,所以流血事件無日無之,馬吉是那�的名人,此人居無定所,燕原集隻是個隨季節定時交易的墟集,更是像馬吉那類人活躍的地點,從他這人便大概可想象到燕原集是個怎樣的地方。” 得知寶物有望追回,車師國眾人精神大震,紛紛掏出懷中的銅製小酒壺,在大草原清寒的微風中,互相傳遞品嚐著清醇美味葡萄美酒,說笑聲遠遠傳開。 元越澤深切感受到眾戰士的真誠與熱情,心忖進入室韋前若能幫他們追回寶物,也是功德一件,而且翟嬌的羊皮很有可能也在馬吉手上,若能奪回,確是兩全齊美。驀地心念一動,道:“就我所知,蓬兄此行到龍泉該另有任務吧?” 第123章 南陽公主 車師國眾人愕然,越克蓬點頭道:“沒想到元兄如此神通廣大,元兄三人為人真誠,又救得我們性命,小弟也不欲隱瞞,小弟今次到龍泉去參加粟末部的開國大典,確實另懷目的,早存舍命之心。” 跋鋒寒和任俊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越克蓬簡要地將伏難陀在吐魯番八國犯下的罪孽說了一遍,道:“兩年前,我們有人到龍泉作買賣,湊巧碰上伏難陀,他雖剃掉胡須,仍給一眼辨認了出來。” 任俊恍然道:“你們今趟是借送禮為名,其實卻是去找伏難陀算帳。大哥說過拜紫亭亦不是好人,他應該是與伏難陀狼狽為奸,騙你們的財富作開國之用。” 麵對諸人的不解神色,元越澤將翟嬌羊皮被搶一事和自己所知道的拜紫亭為人講出。 客專一震,道:“同樣的事曾在我們身上發生過,約三年許前,我們向拜紫亭買過百車著名的響水稻,途中被人夜�劫走!有幾個人僥幸逃生,其它慘遭殺害。一直以來我們隻以為遇上馬賊,沒有懷疑到拜紫亭,看來並非如想象般簡單。” 元越澤冷哼道:“隻要證據拿到,我要他的立國大典變成亡國喪禮,什麼大王,魔僧,這等禍國殃民的人,老子一並幹掉。” 跋鋒寒欲言又止時,一聲怪異的叫聲驚動眾人,齊齊望了過去。 十多丈外,站著一個衣著古怪的大漢正跪朝愜意享受美味的黑王叩頭。 眾人麵麵相覷。 叩過十多個頭後,那人方站起,虎步生威地走了過來。 他長相中等,年約四十,威武昂揚,至少比元越澤高出一頭,皮膚黝黑,渾身肌肉結實,好似一尊鐵塔,身著緊身的赤色皮衣,胸前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展翅雄鷹圖案,腰係彎刀,肩胯長弓,靴插匕首,威風凜凜。 元越澤記起任俊曾說過的話,再見此人對黑王這般尊敬,推知他十有八九是白霫族人。 來到近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黑王身上收回,環視眾人一眼,將目光放在跋鋒寒身上,左手橫到胸口,以突厥話道:“你們好,我是部日固德,歡迎來到白霫。” 眾人連忙起身請他入座。 部日固德微微一笑,客氣後坐下,接過任俊送上來的狼肉,眼睛依舊不離黑王,道:“這位突厥兄弟竟可馴服神鷹,真是難得。” 跋鋒寒笑道:“這‘黑王’可不是我的,而是他的寶貝。” 部日固德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在草原人看來很是瘦弱的元越澤,仔細打量他一番後,驚訝道:“漢人確不簡單,小弟佩服。” 他語氣平和,讓人無法與他的外形氣勢聯係起來。 元越澤微笑搖頭。 部日固德�頭望天,天色已晚,一輪紅日已沈西山,道:“幾位兄弟看來無處可住吧,可以來我家�,我家�尚有一些空房。” 越克蓬等人一路逃亡,圍帳等物早就掉落,正為此發愁,目光卻望向元越澤,似是等他開口。 元越澤深切感受到對方的好客與淳樸,連名字都還未問就邀請他們做客,於是以突厥話道:“德兄如此熱情,我們就不推辭了。” 跋鋒寒大笑道:“蓬兄後又來德兄,‘部日固德’是突厥話�‘鷹’的意思,你硬是分開稱呼!” 部日固德微笑道:“我的全名是部日固德烏敦契苾,契苾是族名,烏敦是祖姓,部日固德是我的名字。德兄叫來也很好聽啊!” 越克蓬在一旁點頭,道:“我的全名是越克蓬他古魯那,魯那是族名,他古是祖姓,越克蓬是小弟的名字。像元兄的叫法,我覺得也很不錯!” 元越澤老臉一紅,抓頭道:“你們名字太長了,請兩位不要怪我才好。” 接著對部日固德道:“想不到在這�可以遇到契苾部的後人,易勿真莫何可汗的大名,在下也有耳聞。” 契苾部乃鐵勒諸部之一,約二十年前,鐵勒諸部奮起反抗西突厥暴政,共推契苾部首領歌楞為易勿真莫何可汗,不過沒持續多久,歌楞敗亡,又推薛延陀部首領乙失缽為野咥可汗,於是乙失缽率部立庭燕末山,遂成為鐵勒中強部。 部日固德神色一黯,岔開道:“天色已晚,我們起行吧,到我家�,還得走一個時辰的山路。” 來到部日固德家所在的山穀內時,夕陽的餘暉隻餘一線。 一路上眾人一直閑聊,說的都是些不著邊的話兒。 小穀內的情景教人嘖嘖稱奇。 房屋都是沿牆壁鑿出來的,在外麵隻可看到一扇扇大小不同的木門,部日固德解釋說這是為了抗拒北方嚴寒天色而設,一路上遇到不少男女,男的打扮大都與部日固德相似,隻是皮衣顏色不同,清一色胸前繡鷹,可見這一族人對鷹的崇拜。女子大都長頭發梳成一根根細辮,又以花布裹頭,著寬鬆的長袍,上麵繡滿各式怪異好看的花紋,衣襟上下懸小銅鈴,走起路來響聲不斷,極具民族特色。年青女子更大大膽熱情,路過時頻頻對灑逸的元越澤和俊偉的跋鋒寒大送秋波。男人們的注意力則都放在站在元越澤肩膀上閉目養神的黑王身上,若非元越澤有先見之明,早對部日固德提過此事,恐怕那些人都要過來叩頭。 部日固德一一位眾人解釋,跋鋒寒性走大漠草原,還真的沒來過這種依舊保留極濃厚原始社會風氣的部落,更不用說很少離開車師國的越克蓬等人了,眾人邊聽邊看,津津有味。 部日固德的家在這勉強可以稱做“村落”的小村中段,將馬匹安置在洞穴外,推開平凡的大門,眾人彷佛進入另一天地,從外麵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實上占地頗廣,本是鑿出的洞穴內又以夯土築牆、將諾大的空間分成數個小房間,他們現在所處的該是客廳,方圓至少有五丈的空間�,設施雖簡陋,卻也齊全,天棚上掛著一盞大油燈,光線充足。沿牆而鑿的窗戶邊的牆壁上,小到手工小飾物,再到皮衣皮帽等衣飾,大到弓箭刀劍,應有盡有,大廳一角有一個燃著火的方坑,上麵架著一個微冒熱氣的大鐵壺,旁邊還放滿釜、爐、盆、碗、筷等煮食工具。 部日固德請眾人坐到大廳正中央的虎皮軟席上大木桌前圍坐,這木桌雖然不小,卻隻可圍坐十幾人,元越澤一行三十多人,一些戰士主動坐在後排,這才坐下。 一把清脆的聲音響起,喚了一句元越澤根本聽不懂的話後,西側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窈窕身影出現在門內,吃驚地望著一屋子的外人。 眾人眼前一亮,出現在門內的是一個清秀豔麗的少女,她高過六尺,卻不顯半分臃腫,一頭褐發,輪廓分明,高鼻深目,與蓮柔頗為相似。一雙鳳眼澄藍深邃,好奇地盯著眾人。 事實上部日固德同樣有著一雙澄藍的眼睛,不過是元越澤等人根本沒注意到罷了。 部日固德以突厥話介紹道:“這是我小妹其其格。” 接著又對其其格道:“這些朋友來自各地,無處可住,我邀請他們來我們家,你去請阿爹出來。” 其其格應了一聲,轉頭去了。 部日固德到牆角將熱水注滿陶製的茶壺,為眾人泡上自製的山茶,開始介紹起自己家的情況來。他父親名叫朝魯,母親叫烏蘭,下有三子一女,部日固德是老大,與二弟阿木爾早已娶妻,隻餘三弟額爾德木圖以及小妹其其格尚未婚配,依族內俗例,他們都住在父親家中,以狩獵和種田為業。 喝著濃香的茶水,眾人紛紛稱讚,元越澤心忖文明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在後世雖未下過天山,接觸過的書籍卻讓他對人類為追求更高檔的物質生活而大肆破壞自然生態平衡的情況了解甚深,眼前自然氣息濃重的場景,可絕非看點什麼古代電影就可以感受得到的,老子的“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觀點並非一無是處。 跋鋒寒見元越澤一副心醉的模樣,道:“元兄在想什麼?” 元越澤不假思索地以漢語歎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 越克蓬放下茶杯,道:“這是中土‘五帝’之一的帝堯所做的《擊壤歌》元兄怎會突然念起這首民謠?” 元越澤眼射憧憬神色,歎道:“或許受這�的原始風氣和德兄的淳樸感染吧,我憧憬的太平盛世就是這樣的。” 跋鋒寒深有感觸地道:“這種情形永遠都不會出現,因為人心與欲-望是與日俱增的,得隴望蜀,正是最好的寫照。” 元越澤苦笑道:“是啊!若要人人都有這樣的理想,那麼時代也不會前進了,文明這東西還真是一把雙刃劍,千年,甚至萬年後,也無人可以真正的平衡得失。” 一聲長笑聲由西門傳來,一個大胡子老人走了過來,身邊跟著兩個與部日固德長相有幾分相似的男子,一三十上下,一二十上下,旁邊還有個較為精靈的孩童。不用說也知三個大人就是部日固德的父兄了,那孩子該是部日固德的兒子。朝魯瘦高卻不佝僂,他另外兩個兒子都是健壯雄偉之人,額爾德木圖健壯中更帶一絲文秀,與跋鋒寒頗為相似。 互相介紹後,又另擺一桌,三十多人入座暢談。這一家人根本不懂漢語,所以他們對於元越澤這名字完全沒有印象,但聽說是跋鋒寒來做客,都表示出極大的歡迎,可見跋鋒寒在草原受歡迎的程度。不過元越澤長相俊美,氣質飄逸,言語雖少,眼神卻深邃不見底,閃耀著無上的智慧光華,且又聽日固德轉述黑王之時,父子幾人立刻覺得此子在中原肯定也是個英雄人物,於是對他同樣熱情。 部日固德的兒子巴音靠在父親懷�,好奇地用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仔細打量著元越澤,以稚嫩的聲音道:“這位叔叔長得比德雅家買回那個女人還要好看。” 眾人哄堂大笑,元越澤微笑道:“那個女人是你們這�最好看的?” 巴音被笑得小臉通紅,赧然點頭道:“那人也是漢人,聽德雅說是他阿爹救回來的。” 元越澤微一錯愕,對朝魯道:“老丈可否解釋一下此事?” 朝魯還以為他身在異鄉,生出與同鄉間微妙的聯係,道:“德雅是村口獵戶蘇德的女兒,我們這�很少有人會外出,蘇德狩獵本領最高,收獲最好,一年會南下一兩次,將上等的獸皮賣給你們漢人,再換些生活用品。那漢人女子是他幾個月前救回來的。” 額爾德木圖麵露古怪的笑意,繼續道:“她很可憐,我曾看到她被蘇德的妻子打罵。” 大家都是男人,有些話不說也可猜出幾分,蘇德該是對那女子不軌,但妻子是個河東獅,教他肉在嘴邊吃不得,不痛苦死才怪。 小巴音當然不懂大人們在想什麼,又奶聲奶氣地插口道:“十多天前還有一個漢人來到這�呢,年齡隻比阿爺小一點,我們都看到他在村外蓋了間草屋住下了。” 元越澤突然生出想去見見這兩位同鄉的感覺。 看著失魂落魄品茶,眼角一直偷望西門的任俊,跋鋒寒調侃道:“小俊在看什麼?” 任俊一張嫩臉憋得通紅,手足無措,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看上人家閨女了,但按人家的規矩,這種場合的出席者隻限家內成年的男性,所以他才會有悵然若失的表情。 此刻女眷們開始端著燒好的美味上桌,其其格也跑了幾次,看得任俊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朝魯父子並未說話,隻是仔細打量了任俊幾眼,發覺此子雖是不及元越澤和跋鋒寒,卻也算得上好男兒一個。 酒菜上滿,巴音也被抱走,民族風極濃的晚膳在熱鬧的氣氛下開始,賓主互相敬酒談笑,朝魯父子對他們都非常熱情,招呼周到,充分表現出塞外民族的好客作風。朝魯家中女眷不少,她們以各種原始手法製成的肉類和以山間佐料醃製的苦菜吃得眾人胃口大開,讚歎不已。 曆史上對於白霫族的記載極少,元越澤在席間聽到不少有關這一族的奇風異俗,大感有趣。 又幹一杯,元越澤突然道:“若我猜得不錯,老丈一家人該是鐵勒契苾部的後代,怎會住在這�呢?” 朝魯父子麵現駭然神色,又望向部日固德,部日固德惟有苦笑以抱,誰知道元越澤聯想力會這樣豐富,事實上連跋鋒寒這土聲土長的草原人以及越克蓬等車師國人,對契苾部的了解都極少。 跋鋒寒大手拍上元越澤肩膀,大笑道:“各位莫要驚慌,我跋鋒寒以人頭擔保元兄絕無惡意,你們可是聽說過畢玄被人擊敗一事?” 朝魯驚訝地點頭道:“蘇德上次在室韋南邊聽說過此事,回來後說起,大家都隻以為是謠言,畢玄誰人不知?他可是大草原上的神,誰能擊敗他?莫非……” 跋鋒寒自豪地道:“就是我這位漢人兄弟作的,他英雄了得,我跋鋒寒也是他手下敗將,試想他若真想害人,誰能擋他?還有小俊,呼延金就是被他親手斬殺的,屍體尚在野外,不知有否被野狼吃掉。” 越克蓬亦在一旁點頭,朝魯父子幾人齊望元越澤和任俊,臉上神色已轉駭然。以跋鋒寒的信譽,以及車師國將軍的身份,怎可能說謊? 元越澤被誇得老臉一紅,給了跋鋒寒一拳,誠懇地舉杯道:“在下言語有失,幾位若有難處,就請忘掉這個問題。” 朝魯父子連忙舉杯,又幹了一杯後,阿木爾盯著任俊道:“我們的人雖然很少外出,但呼延金的惡名確是有所耳聞,任兄弟竟可殺掉他,定也是個絕頂高手。” 任俊連忙客氣。 朝魯猛灌一杯酒,悵然歎道:“眾位都是英雄人物,教人佩服。沒錯,我們是契苾部的後代,當年歌楞大汗文武雙絕,被推為鐵勒首領,率眾反抗西突厥,八戰全勝,西突厥步步後退,豈料一天夜�,被人刺殺於萬軍保護的帥帳中,我當時就在侍奉大汗夜讀,若非因膽子小而被嚇昏,恐怕早喪命了。之後我軍大敗,再到後來才有乙失缽崛起,率部立庭燕末山之事。大汗死後,忠於他的一部分人開始遷移,行了近一年,我們才找到這�,於是在此定居,一晃時間已過快二十年。” 看著他痛苦的表情,眾人深深感受到他至今想起當時自己的無能,仍舊捶心痛恨。 越克蓬愕然道:“小弟生在西域,對鐵勒也算了解,卻從未聽人提起過貴部。” 跋鋒寒點頭道:“我出生在回紇的高昌,也隻是偶爾才聽人提過一兩句貴部。草原上一個部落的沒落,代表另一部落的興起,像貴部這樣快速隕落的,確是極少數,若再加以人為阻止消息傳播,不為外人所知也非難事。” 朝魯擦了一把眼角的渾濁淚水,道:“我們當時都認為是西突厥派高手做的,不過聽二位一言,又覺得好象與乙失缽也有脫不開的關係,此人我當年也見過,雖有雄才大略,但為人狡詐,權力欲極重,有與西突厥合謀害大汗的可能。” 元越澤心忖那時候該是雲帥剛剛落腳西突厥,不要說那時他根本沒有能力在萬軍中刺殺一人,由時間上推斷,可能統葉護根本都還沒動身去請他。腦中突然閃過一人,他沈聲道:“老丈可否為我描述一下此人長相?” 朝魯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之光,狠狠地道:“一輩子我都忘不掉他,那人身材魁梧,一身黑衣,頭帶猙獰麵具,渾身都是死亡的氣息,一雙眼睛淩厲得足可以殺死人!但他說話時卻是溫文爾雅,沒有絲毫盛氣淩人的感覺。” 元越澤暗叫不是劉昱尚有何人!突然又想到怪不得統葉護對他如此推崇,原來二人認識日子比雲帥還要早。 心念電轉間,隻聽朝魯繼續回憶道:“當時大汗身死,士兵們舍生忘死地殺上,那人騰空而起,與另外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同夥擊掌後借力逃走。那同夥麵色土黃,長相平庸,嘴角有顆大痣,鼻子又大又扁,我從未見過那麼大鼻子的人,大汗的禁衛過千人,全是好手,午夜後我醒來事,發現他們全死了,全死了……” 此時他已說不下去,顯然被勾起了腦海最深處的記憶引起了難過與驚懼。 三個兒子立即安慰他。 元越澤皺眉道:“那同夥可是用的一把金槍或是巨斧?” 朝魯伏案搖頭道:“他用的確是一把槍,卻不是金槍。” 話雖如此,元越澤幾可肯定是席風,麵相雖是不同,但想到他曾扮過太監混在長安,當知此人在易容方麵很有心得,至於為什麼不用金槍,或者是那時還未得此神兵,又或者是掩人耳目吧! 朝魯情緒失控,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為他渡氣靜心,等他睡去後,眾人被阿木爾安置在東宅的一列空舍住宿,越克蓬等人逃亡一日,一頭紮上土坯砌成的大鋪熱炕上的鬆軟厚裘席,借著酒勁,昏沈沈睡去。 元越澤三人由於被人尊崇,安排同室,先拉單琬晶出來為跋鋒寒洗髓伐毛後,再哄她回去,三人躺在溫暖的土炕上,毫無睡意地開始聊天,麵對跋鋒寒的不解,元越澤也不隱瞞,將能講的都講了出來,聽得跋鋒寒連抽冷氣,接著又苦笑道:“雖說你現在以‘怪物’自居,但我真的懷疑你的韌性,要知道頡利因畢玄受挫一事而被牽連,受辱極重,若不能成功報複,他在草原人心中的形象將一降再降,所以他必會出動大批金狼軍,你今日見過契丹馬賊的強悍了吧,金狼軍至少比他們強上一倍。你能殺得過來嗎?” 元越澤同樣苦笑搖頭,道:“你知道畢玄回到突厥後都幹了什麼嗎?” 跋鋒寒搖了搖頭,不屑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他畢玄年事已高,且習慣了高高再上,一經打擊將再難翻身。” 元越澤不知怎的又想起宇文傷那晚的話,接著是朝魯說過的話,腦中開始混亂,瞟了一眼雙目失神望著天棚的任俊,對跋鋒寒道:“跋兄教教小俊如何戀愛吧,這小子毫無經驗,又是個情種,我要先去拜訪兩位同鄉。” 說完,丟下失笑的跋鋒寒和窘迫的任俊,起身穿衣離去。 跋鋒寒心忖老子又不像你是這方麵專家,見任俊眼泛激動,惟有硬著頭皮開講。 元越澤踏著月色,很輕鬆就找到朝魯口中位於村口的獵戶蘇德家,朝魯一家所住的房子已是村中較大的了,但蘇德家所住的地方較朝魯一家還要闊氣,平滑的石壁上,硬鑿出兩層小樓的樣式,門外的小園中溝壑縱橫,似是種下了可供自己自足的糧食蔬菜。二樓處窗口仍有亮光透出,隱約傳來一把粗聲粗氣的女子聲音。 元越澤暗叫天助我也,飛身而起,俯在窗邊,隻聽那粗聲粗氣的女聲以突厥話不停地罵著,都是些髒話,什麼小賤-人,隻會勾引人的婊-子等等,另外一個女子在輕微的抽泣著,不敢答話。一樓處傳來一把洪亮的聲音,那粗聲粗氣的女聲又罵一句,腳步聲響,下樓去了。 剛剛三人的身份,元越澤已可肯定,暗罵那婦人口中無德時,窗口突然傳來抽泣聲,他可以想象得到這苦命女子淚灑雙眼,對月悲歎的情景,一個翻身,靈巧入內,大手飛速按上她的小嘴,貼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要怕,我是漢人。” 那女子立即點頭。 二人身體貼緊,這女子全身柔若無骨,香肌豐-滿,充滿彈性和青春活力,元越澤尚未看清她容貌,已領略到她的魅力,趁著原始反應生出以前,他迅速拉開二人距離,一看之下立即呆住。 她身著有些髒的粗布長褂,卻無損半分清麗迫人的美貌和動人身段。精致的五官完美地鑲嵌在臉上,盯著元越澤的大眼睛�滿是恐慌。 讓元越澤驚呆的並非她骨子�透出來的那股仿似與生俱來的高貴氣息,也不是她微微鼓起的嬌嫩臉蛋兒上的紅手印,而是她的相貌,竟與蕭琲有七分相似! 第124章 將那高貴女子偷偷帶出來,召蕭琲出來確認,果然,那女子竟是她的親生女兒,舊隋南陽公主楊妟。(注:此名字為筆者個人杜撰,原本想根據《新隋唐演義》中她的親妹楊吉兒之名來為之撰名,可楊吉兒之名也是人為杜撰,還不如我自己來一下的好,此名字是根據她三個兄弟的名字而來,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母女倆抱頭痛苦,晃若隔世。 元越澤隻在一邊靜靜地看著。 隻有這樣,蕭琲才能宣泄被深深埋藏內心最深處的那份擔憂,楊妟也能將這段非人生活中所積壓的悲愁與淒苦釋放。 隋唐時期,有許多出名的宮廷女性,上至隋朝兩代國母獨孤伽羅,蕭琲,再到大唐開國皇帝李淵的原配的竇皇後,太宗李世民的原配長孫皇後,隋室的南陽公主,唐室的平陽公主,任何一個都是在後世史書中留下美名的女性。更不用說後來的曆史上唯一女皇帝武則天,“文佳皇帝”陳碩真等等人了。 母女哭累了,蕭琲心疼地看著女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向來恬靜的玉容上罕見地泛起煞氣,起身就欲尋蘇德老婆的晦氣。 楊妟香肩依舊在輕輕抽動,柔弱地拉住蕭琲,搖頭低聲道:“母後不必如此,若非他們相救,我早已死在河北,這幾個月就當是還了他們一家的救命之恩吧。” 她聲音哀婉動人,模樣楚楚可憐。似是短時間無法改口,所以還下意識地稱蕭琲為“母後”元越澤一雙亮賽星辰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她。 史書上如此評價她“美風儀,有誌節,造次必以禮”楊妟十四歲嫁予宇文士及,公公宇文述重病快死的時候,她以千金之身親自調飲食,手自奉上,足見其孝順。不要看她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實際上這位皇室貴女的性格極為剛毅。 史書有記載:宇文化及為竇建德所敗,士及自濟北西歸大唐。當時河北最強大的勢力就是夏王竇建德,當時隋朝的舊臣引見建德,莫不惶懼失常,隻有唯南陽公主神色自若,見竇建德時公主自陳國破家亡,不能報怨雪恥,淚上盈襟,聲辭不輟,情理切至。建德及觀聽者,莫不為之動容隕涕,鹹敬異焉。後竇建德因要治宇文家的罪,曾對她說:“宇文化及躬行弑逆,現在將族滅其宗。公主之子,法當從坐,若不能割愛,亦聽留之。” ,南陽公主竟任竇建德殺死她隻有十歲大小的孩子宇文禪師,這點放在後世看,簡直是不可理喻,對古代禮法忠誠到了愚蠢的地步。此後不久,南陽公主剃發為尼。一直生活在竇建德所控製的勢力範圍內。及建德敗,南陽公主回到西京長安,後來複與宇文士及遇於東都洛陽。公主決意不與相見。宇文士及就之,請複為夫妻。南陽公主拒絕了他,說:“我與君是仇家,隻恨不能手刃君,隻是因為令兄謀逆之際,君並不預先知情罷了。” 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辭而去。 蕭琲非是衝動下就會忘掉一切的人,聞言止住身形,為二人介紹。 事實上楊妟早已猜出元越澤的身份,蕭琲憑空出現,已說明了一切,而且像他這樣英偉的人,怎會橫衝亂撞也可以撞死幾個那麼多?但她向來高高在上,別說從前,就算被蘇德救回來,也未被男人這樣狠狠地盯著看過,心中生出不悅時,反觀元越澤氣度淡雅,眼神清澈,一點沒有色眯眯的樣子,反有種說不出的尊敬味道,教她沒來由的臉紅心跳,不自然地扭過頭去。 元越澤回過神來,仰天歎了句“遙夜微茫凝月影,渾身清殘剩梅魂”不理呆望過來的楊妟的驚呼,直接將二女收起,轉身飛馳向巴音所說的另外一個“老鄉”所住的方向。 一切都交給蕭琲慢慢解釋好了。 來到那所臨時搭建起來的窩棚前,內�隱隱透出燈光。 元越澤輕輕敲門,以漢語朗道:“在下路過此地,可方便進來?” 屋內燈火光倏地消去,一片漆黑中,一把充滿敵意的蒼老聲音響起,同樣以漢語道:“老朽已經睡下,請恕不方便見客,兄台請了。” 元越澤手上用力,推門而入,大笑道:“人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大家好歹都是同鄉,先生為何這般見外?” 他雖是不屑禮法之人,但也不會做出這等沒禮貌的事。隻是剛剛隱約聽出屋內老者語氣內帶著恐懼,令他心中隱約泛起一個輪廓,一時間卻又把握不到關鍵,惟有硬闖。 小屋內雖然一片漆黑,但一切事物都被元越澤的一雙亮眼看在眼內:這小屋內除了一處角落�的火坑和簡單炊具,以及牆角處安放著一簡陋的木床與床邊的小木幾外,再無他物。發黴的棉絮上,坐著一個五十歲不到的人,他半禿大腦袋被似是不堪負荷的長頸脖獨力承擔,留著兩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麵上皮肉鬆垂,眼肚浮腫,一副長年沈迷酒色的衰頹樣子。 上前點著燈,元越澤在他對麵席地而坐,掏出兩支香煙,點著後遞給他,深吸一口,道:“先生勿要害怕,在下元越澤,此來並無惡意。” 那人起初隻是木然地接過香煙,借著昏暗的燈火,看清楚元越澤的長相時,雙目亮起精芒,接著又回複那種萬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憊神色,學著他的樣子吸了一口。再聽到他的自我介紹,立即跳了起來,瞪大雙眼,渾身顫抖地指著他,失聲道:“你……你……” 元越澤吐出個煙圈,聳了聳肩膀,灑然道:“不會先生與在下有仇吧?” 那人劇烈呼吸半晌,才坐下,淡淡道:“元兄找本人有何貴幹?” 元越澤微笑道:“說來奇怪,本來我隻是聽人說這�住著個漢人同胞,想來看看,但來到門前時,又覺得腦中有一絲未明朗的線索,隻好進來探求答案。” 那人神情淒然,喃喃道:“同胞!同胞!” 接著雙目亮起精光,盯著元越澤道:“外界傳言看來是真的,元兄的靈覺竟已臻至此等凡人無法企及的玄奧境界,請問閣下為何來到草原。” 元越澤完全沒義務回答他無禮的問題,聞言卻直言不諱道:“在下一為鬼煞而來,二則是為日後的統一大業。先生若是有遇到什麼不平事,大可對我說,元某人專愛管這樣的閑事。” 事實上隻要不是傻子,誰不知道元越澤是誌在天下的人,任誰都可猜到他此來是要為日後踏平草原大漠做準備。 那人雙目射出沈痛的神色,口中卻哈哈大笑,心中的痛苦與憤恨就像深藏地內的溶岩,再壓製下下去,要從火山口噴發出來,眼角也溢出兩行渾濁的淚水,笑聲中滿是淒涼,在昏暗的油燈映襯下,使他佝僂瘦弱的身影愈發顯得孤寂。 元越澤一邊吸著煙卷,一邊淡然地望著他。 許久,那人笑聲漸漸轉小,伸手擦幹淚水,狠吸兩口煙,道:“本人真名早就忘記了,人人都叫我‘箭大師’,元兄這等大人物,自是沒可能聽過。” 元越澤搖了搖頭,講自己從山海關趕來,聽到的“百花慘案”一事講出,最後道:“想不到竟可在此地見到先生,真是教人驚訝。” 箭大師恨聲道:“我怎會那麼輕易就被他們抓住或是死去!” 頓了一頓,繼續道:“元兄出過關嗎?” 元越澤搖了搖頭,口中卻道:“我知道先生的仇人就是室韋的深末桓。” 箭大師一愕,接著像蒼老幾年般,麵上血色盡褪,點頭道:“從此地北行四百�外,就是室韋的地盤,我的大仇人就是室韋人。” 接著他靜了下去,良久,方緩緩道:“那是七年前一個夏天,我當時在山海關開工場,專製弓矢,剛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稱室韋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領著大批隨從來向我買貨,我見他長得一表人材,言談風度雍容慷慨,兼之他買貨又是用來對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賊徒,加上他刻一鏹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視為知己,豈知……唉!豈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元越澤沈聲道:“深末桓既是室韋沙幫的幫主,與妻子木鈴並稱‘夫婦惡盜’,他們在塞外臭名遠播,率領群盜來去如風,沒有人能奈何他們,據聞他們還得頡利暗中支持,肆虐遼北,殺人無數,先生怎會給他愚惑的?” 箭大師痛心的道:“那時他確是南室韋的王族,惡名未彰,至南室韋被大室韋所敗,他始淪為劇盜。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奸-汙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黃鶴。可憐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終含恨而逝。” 元越澤點頭道:“這是舊事,聽先生的意思,前段時間的‘百花慘案’也是他做的?” 箭大師道:“沙幫的人,打死我都認得。幸虧他們並不是來強搶我藏好的兩把神弓,否則我也沒命逃出來。” 元越澤道:“請先生細說一下。” 箭大師一雙老眼射出深刻的仇恨之色,道:“他們是借‘安樂慘案’突發,北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樂才會突然對我發難,聽他們的意思隻是要生擒我,交給頡利。哼,任他們再凶殘,鬥智又豈是我的對手?逃出來後,我想到有人說過白霫族族風原始,人人愛好和平,就想到來此隱居,以圖異日報仇,看來真是天憐我也,教我今日得遇元兄。” 元越澤心中一寒,他已可肯定頡利派人來抓箭大師的目的,草原人人擅長騎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能有箭大師這樣的人物為突厥人製造弓矢,那麼突厥人的實力無形中將得到大幅度提升。由此更可見頡利是絕不會放過中土這塊肥肉了。甚至再推測下去,頡利見趙德言已失蹤,定會擔心多年大計泄露,於是計劃改變,打算趁即將到來的李唐入關大戰渾水摸魚,一舉南侵。 當然,這隻能是推測。 再吸一口煙卷,元越澤道:“就是沒有先生的大仇,我也不會放過深末桓夫妻,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與我回中原住些日子?” 箭大師愕然道:“當然可以,我甚至還想多造些弓箭,好好‘報答’頡利。但我若跟在元兄身邊,怕會脫你後腿。” 元越澤引領他進入手鐲,在他的震驚神色中簡單介紹,安排他先休息後,獨自出來。 回到朝魯家中時,任俊不知跑去了哪�,隻有跋鋒寒與額爾德木圖在閑聊著。 見元越澤進門,額爾德木圖立即起身,恭敬地道:“元兄竟是多年前聲震天下的人,小弟真是看走了眼。” 元越澤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趴在被窩�的跋鋒寒,知道是他又在為自己吹噓造勢了。 二人坐上炕沿,元越澤環視道:“小俊去了哪�?” 跋鋒寒枕上胳膊,歎道:“你那好兄弟一見人家姑娘就雙眼冒光,剛剛圖兄鼓勵了他兩句,他連老爹叫什麼都忘了,跳著去騷擾人家了。” 額爾德木圖欣然道:“任兄為人豪爽,且又斬了契丹惡賊呼延金,乃是大英雄,小妹一向眼高於頂,我看他們也挺配的。” 元越澤搖頭失笑,接著道:“圖兄英武非凡,恐怕是不甘心在此地終老吧?” 入世久了,他也有點相人的本領。 額爾德木圖聞言悵然道:“小弟確實很想出去闖蕩,順便找到當年刺殺大汗的惡人,怎奈家父與其他長老定下族規,不許我們後輩再出此地。”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才又苦笑著道:“跋兄剛剛已對小弟講明那刺殺大汗的人修為之高,小弟心生頹然。” 跋鋒寒突然道:“按令尊所講,你們一族人不過是二十年前才到此地,就我所知,白霫人存在的時間遠超百年。” 額爾德木圖解釋道:“這是跋兄誤會了,在我們一族人未來到此地前,這�確實住著白霫人,當時大概有六個部落,其中最強的是距此地一百四十�外的都倫紇斤部落,族長霍倫都,有眾四萬戶。那時我還小,聽家父說當地的百姓大都靠原始生活方式生存著,漸漸的,契丹、奚族、室韋等地開始有一些厭倦戰亂的人移居過來,帶來一些新習慣,融合十幾年,就成了現在的白霫族。比如蘇德,他原來就是契丹人。” 跋鋒寒沈吟道:“那就是說這個村子隻是白霫族的一小部,霍倫都就是你們的頭領?” 額爾德木圖道:“差不多吧,但受前幾年暴雨影響,這一片區域內暗沼處處,暫時無法真正建立起軍隊,所以他還沒法與奚族現在的阿會氏相比。” 奚族從前也稱庫莫奚,與契丹同是東胡鮮卑宇文部的一支,共分辱紇王、莫賀弗、契個、木昆和室得五部,各部酋稱俟斤,由阿會氏任群長。 元越澤心忖原來此地竟是有無數暗沼,難怪沒人來犯,自己白天時的推斷明顯過於武斷,口中道:“圖兄該已知我與刺殺貴族大汗的人是死敵,所以可以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那人就一定會自食惡果。” 額爾德木圖麵泛喜色,但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黯然。元越澤二人都知他是因無法離開此地而苦惱,可這事情誰也幫不上忙。恰在此時,任俊眉飛色舞地回來了,看來收獲不小,少不了被幾人調侃幾句。 翌日,為感謝朝魯一家人的款待,元越澤留下不少金銀,教他們多去買些生活用品,改善生活後,一行人告別上路。 經過商量,越克篷一行人繼續使節團的行程,元越澤已暫時為他們準備了一批稀世珍寶,可先到龍泉充數,就算追不回那批貨物,他們也可以交差,越克篷等人無不感激。而元越澤則與跋鋒寒、任俊三人要先到燕原集找馬吉。 跋鋒寒牽著馬兒,歎道:“若說最令我驚訝的事,絕不是你自投羅網到草原來,而是你竟連馬都不準備。” 元越澤望了一眼跋鋒寒的愛馬“塔克拉瑪幹”笑道:“我還是喜歡靠自己雙腿走路。” 接著又對悶悶不樂的任俊道:“小俊定是舍不得其其格,你還是回去陪她吧!” 任俊臉憋得通紅,手足無措地解釋道:“不……不是的,大哥誤會了,我……” 他顯然不是撒謊高手,連個借口都找不出來。 跋鋒寒大笑道:“溫柔香是英雄塚,小俊謹記這一點,哈!元兄是個例外。” 元越澤沒好氣地道:“我哪是例外?隻不過分清形勢罷了,小俊勿要擔心,待我們此行結束,我陪你去說親。” 任俊嫩臉依舊通紅,眼中卻閃過感激的神色。 跋鋒寒道:“頡利意圖引你來草原,怎麼至今也不見行動?” 元越澤失笑道:“計劃永遠也沒有變化快,可能頡利發覺惹不起我了呢!” 跋鋒寒知道他是說笑,無奈地聳了聳肩,又道:“村子�突然少了兩個人,會否被人察覺到呢?尤其是蘇德。” 元越澤沈吟片刻,道:“蘇德對公主心懷不詭,我當時恐怕好好說,他也不會放棄,唉,聽你這麼一說,我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跋鋒寒以一個優美的動作翻身上馬,道:“蘇德就算知道人不見了,應該也不敢宣揚的,他家�母老虎那麼可怕,應該巴不得公主早點消失呢。” 接著雙腿一夾馬肋,塔克拉瑪幹人立而起,一聲長嘶,如電向前射去,就聽跋鋒寒長笑道:“元兄不會對公主也起了什麼心思吧!” 元越澤一愕的當,跋鋒寒已前馳十幾丈。 搖頭失笑後,他與任俊運起輕功,緊隨跋鋒寒之後。三人一馬,盡情地奔馳在直伸往大地盡頭的無垠綠茵上。 燕原集不可以被稱為一座城縣又或村鎮,她隻是個大湖捕魚兒海東岸附近各地遊牧民族交易的墟集,以一片廣闊的空地為中心,四周圍著近百個不規則分布的營帳,各色具備,色彩繽紛,蔚為奇觀。 三人抵達時,空地上滿是人群,喧嘩熱鬧,觀其服飾,以契丹、莫族、突厥、回組族為主,有男有女,均著意打扮,頗有節日的氣氛。 三人卓立在一座小丘上遙望過去,跋鋒寒道:“我們有點運道,碰著他們交易的日子,這情況會繼續十多天,不斷有人前來。亦不斷有人離開,對草原上的人來說,這是個重要的時刻。不但可換到自己所欠缺的物品財貨,甚至可換到女人。” 任俊正瞧著一隊牛車進入燕原集的外圍,後麵尚有一群數百頭羊組成的壯觀羊隊,叫聲不絕。元越澤若有所思地道:“中原人常說塞外是蠻荒之地,其實也隻是由於地理因素不同而形成的不同風俗而已吧,比如草原上有部落巢居樹上,更有藏身土穴,或將泥土摻和牛羊血築室。事實上誰想這樣,隻是受自然影響。” 跋鋒寒點了點頭,道:“草原上習俗多得數不勝數,有些恐怕是你們中原人難以想象的,比如兄弟共享—妻。或以妻待客。甚至荒誕的都有。在一般的情況下,女人的交易隻限與本族之內,但遇有戰爭搶回來的奴隸,則會帶來這�換馬、中、羊、貂等更有用的東西。現在元兄該明白小弟為何不遠千�的跑到中原去,正因仰慕你們的文化。在大隋昌盛時,塞外各國的王族和部落酋長。都學習你們的語言。” 元越澤壞笑道:“你的漢語是否由芭黛兒教的?” 跋鋒寒先是一愕,隨後沈默下來,許久才痛苦地道:“你這混蛋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唉,怎說才好呢,從前我隻認為孤獨才可修成武道極峰,遇到你以後,卻有些迷惘,更要命的是會不時地想起她。” 當年芭黛兒隻有十五歲,是突利可汗欽定的妻子,隨著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殺跋鋒寒,卻遇上一場大風沙,使她在迷途落單的情況下為跋鋒寒所擒。她苗-條而豐-滿的美麗胴-體,妖媚得像會說話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滿挑戰性的眼神,都強烈地吸引跋鋒寒,撩起他深藏的情-欲。使兩人發生了最親密的關係。事後芭黛兒死心塌地的愛上他,還隨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兒是趙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傳。跋鋒寒的漢語就是跟她學的,也是在那時使他對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向往之心,決定南來。為了武道的追求,在一個神傷魂斷的晚上,他終於悄悄離開她。芭黛兒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遇到元越澤這個妻子成群的人後,跋鋒寒開始懷疑起過往的所作所為。 元越澤油然道:“關於此事,我無法給你太多經驗,我隻是覺得,若用心,實不用考慮周圍的人與事,因為那些都是幻象,亦隻有在這種情形下鍛煉出來的心,才是最堅強的心。” 任俊聽後若有所思,跋鋒寒則虎目神光閃閃,道:“你說得確實有道理,這或許與佛家的一些觀點相似吧,但七情六欲豈是那麼容易控製的?” 元越澤沒有答他,反問任俊道:“小俊以為如何對待‘感情’才是最高境界?” 任俊聽出他所說的感情絕非單純製兒女之情,思索道:“小弟以為無情為最高,像跋大哥這種,有些類似於‘絕情’,跋大哥原諒小弟口無遮攔。” 跋鋒寒又怎會怪他,聞言苦澀一笑。元越澤搖頭道:“人的感情確實難以控製,古往今來,欲修天道,參透生死者,無不是孤獨的。這當然不單單指小俊所說的‘無情’,而是以一種超然眼界去看待天地萬物,比‘絕情’要高上一線,但我以為,最高明者乃是‘空情’。我堅信人一定有能力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的感情,這一刻沈浸在繾綣纏綿中,下一刻可拋棄一切。” 任俊道:“大哥提倡的還是修心,心態若擺好了,迷障不揮自去,我則自在逍遙。” 跋鋒寒長歎了口氣,心忖要做到這點,那還是人嗎?還不如我的法子來得方便,策馬馳下丘坡,大笑道:“元兄的說法請恕小弟難以作到,先入集吧!” 第125章 東北形勢 三人一馬,邊走邊看。置身在燕原集核心的墟集中,體會著塞外草原民族的風情。不論男女,人人背弓帶刀,坐在馬背上就像坐在椅內那麼安詳舒適。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方言,衣飾、裝扮,看得人眼花繚亂,聽得一塌糊塗。 來這�做交易的既有一般牧民,更多的是各方酋長,土豪、惡霸,但人人依成規辦事,討價還價,不見恃強欺弱的情況。交易的貨色應有盡有,除各類牲口、牛皮、羊皮、鹿皮、土酒、皿器等外,尚有中士來的絲綢、陶瓷等,看得人目不暇給,大開眼界。墟集沒有其它漢人,使得元越澤與任俊份外惹人注目,也有許多麵色不善的大汗欲上來找麻煩的,但他們看到任俊背後造型獨特的直砍刀後,立即走開。 跋鋒寒歎道:“我們昨天沒殺完的馬賊應該已把呼延金死掉的消息散播開了,小俊一戰成名。” 任俊被讚得臉紅,唯唯諾諾地點頭。 元越澤道:“看得出這些人中大部分都對我們極為厭惡,他們眼睛�都射著仇恨的火焰。” 任俊嘟囔道:“那也該怪楊廣,他坐龍庭的年月,把漢人和草原諸族的關係弄得極差,我們又沒幹過什麼壞事。” 元越澤悵然道:“世上又有幾人能以客觀的目光去對待共性與個性呢!” 說話間,跋鋒寒引領二人來到馬吉那組營帳前,十多名突厥武裝大漢從營帳間擁出來,攔著去路,剛要開口怒喝,驀地瞥見剛剛扭過頭來的元越澤長相,不禁麵色大變,發出一聲怪叫後,從最接近的那組營地中湧出上百個魁梧的武裝大漢,殺氣騰騰地圍上三人。 六十步外的主帳門簾突然揭起,門口出現兩道魁梧的身影,緩步走了過來。 左側一人作契丹人的打扮,背負雙刀,雖說不上英俊,但身型偉岸筆挺,膚色黝黑閃亮,最惹人注意的是雙目似開似閉,開時精芒電閃,閉時莫測高深,賦予他一種看不起任何人,自命不凡的感覺。他額寬而眉骨高聳,盡顯其堅強固執的個性,微向側彎的唇色像永遠掛著一絲對人不屑和自信的笑意,使人一見難忘。 右側那個手握長矛,年紀輕輕,長得軒昂英俊,氣度動靜處處表現出第一流高手的風範和自信。二人隻數步就來到戰圈外圍,冷眼凝視三人,利比刀刃。 握矛年輕人以漢語道:“不知元兄與跋兄前來,拓跋滅夫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跋鋒寒看出此二人非是平庸之輩,麵容冷靜如岩石,不見絲毫波動,道:“拓跋兄好說,我們三人隻想見馬吉。” 對於跋鋒寒小覷自己,拓跋滅夫眼中閃過怒色,口中依舊客氣道:“不知鄙主上哪�得罪了跋兄?” 契丹大漢雙目噴火地盯著任俊,以突厥話冷哼道:“在下呼延鐵真,是契丹大酋王阿保甲的首名武士,聽說任兄武藝不凡,可否教在下見識一番?” 跋鋒寒瞧向他,讚許道:“聽說閣下被譽為契丹新一代最傑出的高手,果真不俗。呼延金與閣下是何關係?” 呼延鐵真絲毫不懼跋鋒寒的迫人氣勢,依舊死死盯著任俊道:“呼延金與我並無關係,但他乃大酋的手下,被任兄殺死,在下自要為他討個公道,否則大酋麵目何在?” 周圍人越圍越多,許多人已經搭弓瞄準三人,聞言更是大聲喝彩叫好。 元越澤開始時尚冷眼觀望,突然察覺到不對勁,眼前二人羅嗦個不停,明顯是在拖延時間,馬吉該是趁機跑了,電目環視,察覺到東南方隱有煙塵飛揚,立即飛身追去,口中喝道:“動手!” 在下意識反應下,漫天箭雨追著元越澤而去。 下一刻,所有馬吉一方的人皆目瞪口呆:元越澤如刺蝟一樣眨眼消失幾十丈外。 隻這一口氣的時間,已足夠跋鋒寒二人搶盡先機。 “鏘!” “長空”與“斬玄”一同出鞘,隻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綠、白兩種電芒以電光石火的高速劃過虛空,跋鋒寒與任俊殺入人群。 尋常角色哪是二人的對手,剛剛劈翻兩名黨項族勇士,任俊心生警兆,殺氣刀氣,一時把他完全籠罩其中,兩股淩厲的刀氣從右後方上空分襲頭背而來,速度驚人。 來不及暗罵自己自大過頭,忘記元越澤說過的每一刀都要留餘力的話,他身體旋動,回刀舞起一團刀花,化作漫空碧芒,緊護全身。 “鐺!” 一個預謀而來,一個倉促回擊,高下立判。 任俊不敵呼延鐵真看似隻兩刀,實則變化萬千的猛招,被硬迫退四步,陰寒的真氣也刺入經脈中,難受異常。 呼延鐵真大笑道:“什麼中原高手,也就隻能欺負呼延金那種小角色罷了!” 語畢,整個人猛彈空中,雙刀如兩道閃電般淩空下劈,直取任俊天靈。 跋鋒寒砍翻如狼似虎的幾十人後,一口真氣已快用完,他實戰經驗可比任俊豐富得多,展開他最擅長的一心二用之術,殺敵的同時,分出部分注意力去盯著淵亭嶽峙的拓跋滅夫。就在拓跋滅夫氣勢凝聚至最強點,身軀稍微前傾,引得跋鋒寒略一失神地當,身前一手持長劍的大漢劍勢一轉,挽起破空而來的一球劍花,不但影響了跋鋒寒的左側視線,更對分心的他造成極大的威脅。 幾乎同一時間,拓跋滅夫化做一縷輕煙,閃電欺上,手上長矛如怒龍出洞,帶起的勁氣把呼嘯生風,幻化出象征著力道臻達極峰的淩厲軌跡,似拙實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跋鋒寒麵門,威猛至極。 跋鋒寒一聲長嘯,長劍稍往右移,再沈肘拉後。接著猛扭身軀,長劍在懷內爆起一團因反射著五彩光芒的氣團,倏地爆炸開來,不但卸去那影響他視線的劍網,更是連消帶打,光雨圍著似幻實真的一劍,迎上拓跋滅夫的長矛,變化之精微神妙,堪稱神來之筆。 “叮!” 隻一聲刺耳聲響過後,拓跋滅夫全身劇震,往後挫退,控製不住的連退兩步。跋鋒寒不給拓拔滅夫任何機會,閃身追擊。 呼延鐵真的雙刀變化精奇,淩厲無比,確實對得起契丹最傑出的武者稱號,他的雙刀有若兩條欲尋隙而入凶惡的毒蛇,絲毫不給任俊任何機會,瘋狂噬來。 任俊有如老僧入定,心靜如水,氣機交感下,他清楚察覺到呼延鐵真一起攻來的雙刀不但有輕重先後之別,切攻來的角度、力度和攻擊點都是完美無暇,不變中寓萬變。 一聲尖嘯,碧芒再盛,化作漫天虛虛實實幻影,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迎上呼延鐵真的攻擊。 金鐵交擊之聲不絕如縷,一輪攻勢毫無效果,呼延鐵真心生懼意,隻退了小半步時,就見漫天刀影突然消去,任俊正雙目神光電設,雙手握刀直砍下來。 呼延鐵真心膽俱裂,因為對手本是平凡不過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刀,卻令他生出千軍萬馬廝殺得血流成河、屍橫片野、日月無光那種慘烈的感覺。直覺告訴他:此刀絕對接不得。 “鏗!” 沈若悶雷的聲響過後,呼延鐵真口噴鮮血,整個人被任俊的一刀帶得橫飛十幾丈。 另一邊的施盡渾身解數,矛勢屢改也無法對抗跋鋒寒如天馬行空一般渾然天成劍招的任拓跋滅夫亦是一聲慘叫,被拋出戰圈,不知死活。 戰鬥描寫起來慢,實際上都隻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跋鋒寒二人雖是殺了上百人,怎奈敵人太多,又一輪箭矢飛了過來,迫得二人易攻為守,錯失追殺良機。 但二人經曆過元越澤洗髓伐毛,實力與從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且圍攻他們的人是馬吉的手下與呼延鐵真手下的混合體,呼延鐵真夾著尾巴逃了,他的手下哪還會愚蠢到自己送命,加上大部分人士氣被奪,紛紛開始逃竄。 二人連手幹掉數百人,真氣也快耗費完,任俊一屁股坐到地上,喘著粗氣,道:“大哥究竟能否追上馬吉?” 跋鋒寒沒有答他,反是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孤立的主帳。 此刻周圍哪還有半個人影。 元越澤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道:“馬吉,還不給我滾出來?” 人影一閃,元越澤已出現在裝備華麗的營帳前。 內�連滾帶爬的“滾”出一個肉球。 元越澤驚訝地望著他。 無論在塞外甚或中原,他從未見過有人比馬吉穿得更豪華,更珠光寶氣,無論�衣外袍的漢服,不但剪裁合度,且刺繡精巧,以日、月、星的紋樣,造成色彩繽紛、富麗堂皇的效果。馬吉頭頂的高冠,腰圍的玉帶,均綴滿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生輝。舉凡可以掛鏈戴環的地方,均無一幸免。讓人看上去就生出累贅的感覺,他竟怡然自得。 這大草原最著名專收賊髒的人長相絕令人不會恭維,既肥且矮,頂著個大肚脯,麵容肥腫難分,眼肚浮凸,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他垂著肉,如鬥敗的公雞一樣攤倒在元越澤身前。 跋鋒寒二人圍了上來。 元越澤對二人道:“他娘的,這混蛋竟敢玩我,派人故意把我引走,準備先迅速幹掉你們,他再離去。嘿!我元越澤的兄弟豈是那麼易與?你死前還有什麼話要說?” 馬吉肥軀劇烈顫抖,�頭對上元越澤懾人的雙眼,以流利的漢語慘然道:“我認栽了,願以秘密情報交換元兄饒我一命!” 他說話時習慣眯起像兩道線般的眼睛,異芒乍閃,不但顯示出其深厚的功力,更讓人感到他的精明厲害,極有城府,非是易與之輩。 他的修為在元越澤三人麵前如同小兒,但觀他在這樣劣勢的情形下,依舊不失方寸,當知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確實不是白混的。 跋鋒寒不屑道:“你一個為生活奔走的小商人,能知道什麼值得換你一條狗命的大秘密?幹脆現在就幹掉你。” 說完,擎劍下劈。 馬吉也不求饒,傲然麵對跋鋒寒這鬼懼神驚的一劍。 元越澤心中暗暗點頭,跋鋒寒非是衝動的人,他這作法就是想檢驗馬吉說的話是真是假。 順勢接住跋鋒寒這一劍,元越澤心忖看來此人確是有所恃,於是道:“若消息教我滿意,我答應放你一條生路,隻是別讓我再看到你。而且,這諾言隻對我一人生效。” 馬吉想都不想就道:“那你還是殺了我吧,否則以跋兄與任兄的修為,哪個不可以殺掉我?” 這家夥確實不一般,瞬間反客為主,令元越澤幾人亂了方寸。 跋鋒寒沈聲道:“你若發誓後說的消息確實珍貴,我們三人十二個時辰內絕不動你,否則不得好死。” 馬吉大喜,立即發下毒誓。跋鋒寒素來說一不二,誰都無法懷疑他的諾言。一天一夜的時間,他自信可以逃到安全的地方,待避過風頭後,再回來興風作浪,以圖報此奇恥大辱。 元越澤過去一把提起他,揭開門簾,對跋鋒寒二人道:“到�麵談。” 四人在寬敞的帳內坐下,滿鋪的地毯柔軟舒適,帳壁以掛毯刺繡裝飾得色彩豐富,瑰麗堂皇,中間放著一籃籃各種鮮果,來自波斯的名貴飲食器皿,盛著大盤香噴噴的羊肉,顯示其主人奢華講究的生活習慣。 馬吉拔起插在烤羊肉上的匕首,割下三片羊肉奉予三人,歎道:“三位兄弟武藝不凡,崇尚俠義,我馬吉突然後悔這些年來的作為……” 元越澤喝道:“你若還敢羅嗦,耍花招,我寧可不聽你的消息,我既然敢孤身前來,就沒將頡利放在眼�!” 馬吉氣勢頓失,勾起了內心對元越澤的恐懼,頹然道:“若我猜得不錯,元兄此行目的該是要將草原鬧得更亂,在內訌下無法南下入侵中土吧。” 元越澤道:“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得出來,休得廢話。” 馬吉又道:“我隻一個消息,自認足以換回自己的小命,元兄可知東西突厥就要重新合為一體?” 元越澤三人愕然,跋鋒寒道:“頡利和統葉護政見不和,為何會同意合為一體?誰為大汗?” 馬吉搖頭道:“詳細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此消息千真萬確,元兄恐怕還不知道頡利本來準備要引你來草原殺死你的,我也是這幾天才收到突厥重新一統的消息,不知頡利會否把殺你的計劃取消?” 元越澤腦海中瞬間閃過劉昱的身影,心忖此人若還活著,的確有能力說服頡利與統葉護二人,東西突厥根本沒可能再統一,可隻要說出一個頡利與統葉護的共同目標,比如中原,將來合作侵入中原後,瓜分完戰果,是戰是和,到時候再說。這樣好的機會,頡利與統葉護沒可能會錯過。要真是這樣,自己那國師嶽父雲帥回西突厥看來是沒什麼作為。 跋鋒寒沈聲道:“你可清楚頡利原本準備圍殺元兄的計劃?” 馬吉苦笑道:“說出來恐怕跋兄不相信,我恨死了頡利,與他合作隻是表麵上的,他當然也不會透漏什麼重要機密給我。” 此話元越澤絕對相信,拜紫亭、伏難陀、契丹、室韋、高麗等各大勢力其實都是反對頡利的,頡利為人凶殘,在草原上橫行霸道,橫征暴斂,人人敢怒不敢言,正如箭大師的遭遇一樣,很可能深末桓就是手頡利強迫而去緝拿箭大師。想到這�,他心念一動,道:“頡利的事暫時不談,閣下先說說你們與拜紫亭的計劃吧。” 馬吉道:“伏難陀已強迫美豔將五采石交給拜紫亭,渤海國立國已成定局,所以我才說頡利可能回取消圍殺你的計劃,因為迫在眉睫的事是如何解決掉即將一統的靺鞨。我今日清晨才收到消息說,突利已與頡利停戰,準備聯合起來先滅掉渤海國這個共同敵人。” 美豔指的是馬吉的親生女兒,伏難陀的情-人,伊吾族的美豔夫人,她行蹤飄忽,居無定所,貌美如花,毒如蛇蠍,在北疆豔名遠播,吸引了大批圍繞裙邊的不二之臣。 元越澤沒有想到事情竟會發展得這樣快,五彩石竟已落入拜紫亭之手,難怪突利會與頡利講和,因為他們均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任何人憑五采石統一靺鞨八部。 任俊好奇地道:“五彩石是什麼東西?能影響草原上的形式?” 元越澤不假思索地答道:“五彩石是波斯正統大明尊教立教的象征,原名‘黑根尼勒’,意思是‘光明之石’,五十年前被光明使者拉摩帶到大草原來,拉摩本要對付一群從波斯逃到大草原來的叛教者,不過他的務失敗,因為那些叛徒在回紇落地生根,創立另一個大明尊教。而在南北朝時代,勒鑾未分裂為七部,總名靺鞨。後來其主從拉摩手中得此異寶,遂以之飾大族長的冠帽,五彩石從此成為靺鞨領袖的象征。再後來契丹入侵,靺鞨滅亡,族人散逃各地,形成靺鞨七部,最強大的就是北麵以黑水靺鞨和南部的栗末靺鞨,其它五部均弱不足道。五彩石從此落入契丹人手上,它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帳內,數年前忽然失竊,不知所蹤。拜紫亭得到此石,等若中原人得到和氏壁,會令他聲勢大增,順理成章的借機立國。” 馬吉呆望元越澤半晌,歎道:“元兄竟對此事如此了解,令人佩服。” 頓了一頓,繼續道:“我在伏難陀到龍泉前就與他認識,此人口才無雙,心機深沈,可怕已極。五年前,拜紫亭仍安安份份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頡利對他的苛索,到伏難陀西來傳法,為他占得著名的立國卦,才把他的命運,也是粟末全族的命運改變。占得此立國卦不久,契丹阿保甲傳來保管多年的五彩石失竊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認為是應卦之象。又兼突利和頡利在很多事情上發生磨擦,而頡利重用趙德言,苛索無度,更使一向靠攏頡利的人萌生離心,在此種種情況下,拜紫亭遂大興土木建設龍泉,擴軍備戰。其實真正有野心的人是伏難陀,拜紫亭隻是他的扯線傀儡。照我猜,縱使渤海成功立國,伏難陀亦會害死拜紫亭,再把他的兒子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時機成熟後更取而代之。可惜拜紫亭一世英明,待到兩年多前伏難陀和高麗的蓋蘇文開始來往,他才生出警覺時,一切皆晚矣。更可怕的是伏難陀已變成粟末人心中的神,就像畢玄之於突厥,傅采林之於高麗,即使拜紫亭亦無法動他。” 跋鋒寒沈吟道:“就算渤海立國,伏難陀拿什麼對抗金狼軍與黑狼軍?” 馬吉道:“這是伏難陀策劃的一場豪賭,最理想是拜紫亭戰死,伏難陀代其領隊擊退狼軍,蓋蘇文則借勢取高麗王高健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濟伏難陀亦可與蓋蘇文瓜分拜紫亭多年斂聚的金銀珠寶,拍拍屁股各自回國。死的隻是粟末族的人,他們不會少半根汗毛,如若成功,得益將是難以估計。” 元越澤心道蓋蘇文早被廢掉了一支胳膊,看來他在高麗政局以及軍隊的影響力不降反升,教人百思不得其解。順口問道:“鬼煞一事,你了解多少?我可是知道他與伏難陀有些關係。” 馬吉愕然道:“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大家本來是連成一線,準備反抗頡利的,但伏難陀為人太陰險狡詐,彼此間一直有隔閡,各自為政,合作起來怎可能親密無間?” 任俊插口道:“馬老板也該吐點貨出來了吧?我們就是為車師國和大小姐的貨而來。” 馬吉眼中閃過一抹凶光,道:“車師國那批貨是呼延鐵真今天才送來的,還沒分批運走。大小姐的羊皮是我從拜紫亭那�接來的,隻處理了一小部分,貨都在右後方的倉庫�,唉,三位來得真是時候,要隨我去檢查一遍嗎?” 三人同時想到他是記起了呼延鐵真臨陣逃跑,不顧他的死活一事。 元越澤擺了擺手,示意沒必要,接著好奇地道:“拜紫亭現在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馬吉茫然搖頭,道:“可能是還在與伏難陀做最後的死鬥,也有可能早被伏難陀控製,我也不清楚。” 元越澤淡淡道:“閣下請吧,希望我們再無相見之日。” 馬吉垂著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應了一句,轉身就欲離去。 元越澤喝道:“把屏風後那女人帶走!” 跋鋒寒與任俊下意識地瞧向遠處的大屏風。 元越澤進來時就已察覺到屏風後有一個女子,他的精神修為已進入一種神鬼莫測的玄奧境地,當然不是現在的跋鋒寒和任俊能比得上的。當時以靈識查探,發覺此女口鼻呼吸之氣斷絕,體內經脈也沒有絲毫真氣往來之象,隻有微弱的元神活動跡象,他雖好奇,卻未在意。 馬吉頭也不回地道:“小弟自己逃亡都要累死,哪有心思照顧她,況且救回她時,已是半死不活,就送給三位吧!” 看著他肥胖的身影離去,任俊道:“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嗎?若能幹掉此人,等於斷去馬賊一個把髒物脫手的捷徑。” 跋鋒寒答道:“一雞死一雞鳴,殺他沒有多大意義。” 任俊思忖半晌,道:“但此人心機不簡單,不會就這樣認輸的,總不能留下禍害。” 元越澤起身走向屏風,道:“我同意小俊的說法,他離開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殺機,我們的承諾隻持續十二個時辰,一切交給小俊,解決後立即到室韋來會合我們,我會派黑王與你聯絡。” 任俊應了一聲,長身而起,奔出營外。 元越澤轉向豪華的大屏風後,一眼看下去,立即呆住了。 鋪著厚厚錦被的長塌上,躺著一個隻著單薄中衣,曲線玲瓏的嬌俏女子,如雲長發鬆散,秀美的瓜子臉上,兩顴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點,予人俏皮野潑的感覺,長長的鳳眼緊緊閉起,雙手交疊按在胸口,仿佛一個沈睡多年的美麗女神。 她沒有半分呼吸與心跳,與死人無異。但元越澤可以清楚感受得到她仍是柔軟的身體所散發的青春火熱氣息,皮膚也是潤滑而光澤照人,沒有半點死亡的氣息。 剛趕過來的跋鋒寒也是一呆,脫口道:“淳於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