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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玄幻仙俠]《大唐自在行》作者:北辰星夜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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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至尊對決

  李唐水師以旗艦鐵甲樓船“天威號”為首,玉龍、飛虎、銀鷹、夜梟四艘樓船級巨艦分護兩側,浩浩蕩蕩的艦隊揚帆順江而下。

  李建成與一眾心腹將領卓立“天威號”船頭,悠然自若地欣賞著長江兩岸的風光山色。他一身泥黃色輕甲胄,外罩長可及地的銀色披風,迎風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和傲氣。

  在午後的陽光之中,長江就像一條浩森的玉帶,被長風拂起一朵又一朵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浪花,有若千萬條銀蛇掙紮竄動。兩岸地勢已漸平原,梯田層疊,翠色濃重,隱約可見的遠處的赤壁山上雲霧繚繞,景觀層出不窮。

  一個多時辰前,李唐水師三百二十艘戰船沿江而下偷襲,不費吹灰之力即將洛陽軍在大江以南的唯一一個重鎮夷陵占領。第一次嚐到打勝仗滋味的李建成欣喜若狂:戰爭獲勝的快-感竟是這樣美妙,絲毫不比被人前呼後擁,享受萬人膜拜差。同時對於接踵而至的,規模更大的水戰更有信心。

  李唐與蕭銑合作,並不擔心對方會使詐,隻因在眼前形勢下,蕭銑既不想投降,隻靠死守巴陵自然不成,於是接受李建成的提議:出巴蜀至夏口這一段本為蕭銑控製的長江水路暫時借給李唐,李唐獲得的江南城市歸蕭銑。

  這是一個雙方皆可受益的協議:蕭銑看準了主要大戰都集中在黃河流域和洛陽附近,李唐此刻若奪巴陵簡直是自找麻煩,所以李唐的目標隻能是江北重地如襄陽等城市,若襄陽真失,洛陽肯定無法援助,李唐自然也會準備應對飛馬牧場的後手,所以隻能由遠離戰場的林世宏救援,這正是野心勃勃的蕭銑擴張的好機會,他更盼望著洛陽與李唐拼個兩敗俱傷。至於李唐,亦完全不把不自量力的蕭銑放在眼內,他們目前的主要目標還是洛陽,拿到洛陽後,再慢慢玩死蕭銑。

  傲立李建成之右,腰佩寶劍,神態悠閑舒適的矮瘦老叟正是“老猴兒”李南天,此人的內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是李唐的元老高手,李淵的堂兄,也是他的近衛頭子;李建成左側手握金槍的正是他的大舅哥,南海派掌門人“金槍”梅洵;與梅洵並肩而立的是一手持一把長約八尺的重關刀的獨目中年大漢,此人壯實魁梧,下頷寬厚,頭頂微禿,有些賊眉賊眼,帶著一股強悍狠辣的味道,正是從前薛舉麾下的無敵大將宗羅喉,他在薛舉父子戰敗後,為生計暗中投奔李建成。

  其他跟隨李建成前來的重要將領還有“雷霆刀”秦武通,他是唐廷的著名猛將,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與天策府的龐玉、尉遲敬德等人齊名,他背負大刀,馬臉上不露半分表情地站在李建成左後方;卓立李建成右後方的穿黑衣用槍之人叫丘天覺,是李建成的寵將,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關中本地崛起的年輕高手。

  再後麵一排則是長相風流瀟灑,儒雅不凡的“劍郎君”衛家青,他是隴西派掌門金大樁座下三大弟子之一;與他同排的兩人則是“長林五將”中的爾文煥和薛萬徹,前者身材健碩,貌相凶頑,一副好勇鬥狠的模樣,後者長相不俗,舉手投足間更有一股絕世高手的氣度,武功較李建成隻高不低。另外還有一人不在此船上,乃早被侯文卿鬥垮了的京兆聯二龍頭曆雄,此人原本就與李建成關係密切,在京兆聯垮台後,暗中投靠李建成,他長於水戰,正在親自操舵“玉龍號”另外就是一些不太出名的將領。

  李建成回望了一眼己方根本看不見尾部的艦隊和附近紛紛被嚇得拉船躲到岸上的漁民們,露出得意的笑容。

  為奪黃河控製權,李閥一直在積極訓練著水軍。水戰的主要裝備則是戰船,它等若城廓、營壘、車馬的混合體。好的戰船以戰則勇,以守則固,以追則速,以衝則堅,能達到勇、固、速、堅,才能稱為好的戰船。不過水戰中戰船極易折損,所以不僅數量要多,還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樣俱備,以應付千變萬化的戰鬥。經過數百年的發展,為了應付不同的戰爭需求,船艦因著形勢大小裝備而分門別類,各有其特別用途。其中最大的便是樓船,這種船高大寬闊,外觀似樓,可容數百人,底尖船麵闊,兼且首昂尾聳,吃水深,利於涉洋破浪。

  先派探子到飛馬牧場偷藝,再經過李唐的工匠們絞盡腦汁,將舊隋的著名樓船“五牙大艦”改造成規模稍小,戰鬥力卻更強的樓船,於是就有了“天威號”等五艘戰艦。這五艘戰艦的甲板上隻有三層樓,舷傍皆設包鐵皮的護板,堅立如垣。船內共有四層,最下層堆滿木石,壓實底倉,令船體穩重,減少在風浪襄的顛簸。船身兩旁設“掣棹孔”供船槳伸出,劃槳者全藏在船身襄。船尾兩側不設“掣棹孔”改為安裝了八個巨輪,由尾艙的人踩腳踏動,以輪激水,船上的桅帆增至十張,更添其行進速度。這一招就是從魯妙子那�偷來的。

  這種船船體大,火力強,對敵人又能生出威懾的作用,若遇順風順水、隻要全速進壓,遇上較小的船隻時,有若車碾螳螂,鬥船力而不用鬥人力……卻敝於轉動不靈活,很難操縱自如,故必須配合其它式樣的艦艇,始可發揮威力。

  隨李建成出征的部隊占了李唐水師全部的三分之一,除五艘豪華主艦外,較次一級的是五十艘蒙衝鬥艦,主要用作衝鋒破敵,船身比五艘長達二十五丈的主艦短上十丈,照樣在兩邊船舷建護牆,以生牛皮蒙背,因船身較矮,掣棹孔就開在護牆底,可伸槳操舟。因其欠缺樓船“居高臨下”之勢,護牆還開設“弩窗”和“弓孔”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中,東吳大都督周瑜以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點火後突入曹軍船陣,一舉燒毀了曹軍艦隊,可見蒙衝鬥艦便於以遠程武器攻擊敵人的特性。

  其它二百多艘又再小一點的戰船,以輕便靈活的走舸和遊艇為主。

  李建成回頭瞬間,恰好見到李南天皺眉的情景,於是奇道:“皇叔在想什麼?”

  李南天麵色沈著地道:“老臣在想此刻其他幾地的戰爭是否也開始了呢?”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今日是最好的機會,竇建德一定會對虎牢展開攻擊。”

  接著眼中寒光一閃,道:“秦王應該也會伺機攻擊大河南岸。”

  心中卻是暗罵魔門一句:他原本計劃是在人們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四月的魔門大會時領水兵出巴蜀的,怎奈婠婠等人雷聲大,雨點小,最終魔門大會具體在哪召開的都沒外人知曉,好在還有了這場引人矚目的至尊決戰,否則李建成出兵可能還要晚一些,一個不小心被兩個兄弟搶去風頭,那還不痛苦死他!

  梅洵冷聲道:“宋閥應該也要對巴蜀南麵門戶展開進攻了吧!”

  李建成道:“梅卿勿激動,自從宋閥暗中搶占海南島後,我們之間的仇就已結下。我們既已派兵到巴蜀邊區,相信宋閥絕不會得逞。嘿!希望今天能遇到他們所謂的稱雄大江的戰船隊伍才好!我們就可用帶來的大批產自巴蜀,入水不熄,不怕水澆的火油好好‘答謝’他們了!”

  李南天怎麼說都是個武者,暗歎沒福氣去見識一下魔門的至尊決戰,聞言立即道:“太子切記敵人狡猾無比,勿要大意。”

  他是李建成的堂叔,雖官位有差,但此次出來一為貼身保護他,二更為監督他。李建成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悅,口中受教道:“皇叔說的是。”

  頓了一頓,又眉飛色舞地道:“大江上遊到夷陵一帶水急灘多,夷陵到夏口一代則曲流發達,多湖泊,這是襲擊我們的最好段位,出了夏口後江麵寬過兩百丈,水流變緩。如今我們隻要一個時辰就可到達夏口,敵人依舊沒來襲,說明我軍占得各種優勢和先機,想敗恐怕都難!大勝小、堅克脆、順風勝逆風、順流勝逆流,防淺、防火、防風、防鑿、防鐵鎖,此水法九領,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禍的道理,本宮還是懂的!”

  眾人一時語塞。

  前方突然駛來一艘小木船,上麵飛起一身著緊身皮衣的矮個子,騰空來到李建成前跪拜道:“探子回報,夏口附近出現近百艘打著宋閥旗號的鬥艦。”

  李建成冷哼一聲,吩咐道:“來得正好,眾將聽令!”

  元越澤按照記憶來到幽林小隱蔽的小穀內。

  在石屋前那條小溪邊一頓,他立即踏著小溪中此冒彼起的石頭,朝繞往小屋後林木深處的源頭掠去。

  年許未見的玉人並不在房內。

  沿著小溪左彎右曲,深進林木茂密處,疑是溪盡,卻豁然開朗:一道發出仙樂般水流聲的小瀑布從半山隙縫處衝瀉而下,奔流在蒼翠欲滴的山穀崖壁上,到崖底後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邊既看不到這�的別有洞天,且聽不到水瀑奏響的天然樂章。

  元越澤隻是隨著越來越快速的心跳而機械地動作著,一躍後來到瀑布上老樹盤錯處,撥開樹枝向�走去。廳內雖一片漆黑,卻不影響到他視覺的分毫,水瀑源口的密樹後別有洞天:天然的洞穴被布置成一個清雅的小廳,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家具雜物等一應家庭的必須品,無不齊備,小廳一端安放著刻有“先妣碧氏秀心之靈位”的神位。

  就在他進來的瞬間,盤膝坐在小幾旁的一個軟墊上閉目打坐的石青璿恰好張開明媚的美眸,瞧了過來。

  元越澤杵在原地。

  他亮過星辰,深邃通透的雙眼與石青璿那對清澈澄明中蘊藏著平靜深遠,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兒鑲進去似的的美目深深對視。一觸下再也無法分開,就如磁石般互相牢牢緊吸。同時生出一種對方既近在眼前,又似隱身於天地宇宙更深層次的本體中的怪異感覺。

  他們醉了。

  二人的靈覺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通透澄明。刹那間,洞外的蟬蟲鳴叫、冷風吹拂、樹木花草的獨有氣味,小瀑布淌流的聲音,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各具勝場,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他們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盡情地享受這種充盈天地的醉人感覺。

  待到回過神來時,元越澤發覺自己已坐到她對麵,改為側坐姿勢的石青璿正在燃起一角油燈。

  油燈亮起,火光勾描出石青璿極盡嬌姿妍態的優美身影。碧秀心的神位也生出一股莊嚴神聖的味道,油燈那點火焰,就像連接幽冥和人間的媒介。

  石青璿上穿淡紫色長褂,下配杏黃色的綾羅裙子,露出一對晶瑩如玉的纖足,不施半點脂粉,秀外慧中的麵容仍帶淡淡的憂鬱神情,別具冰雪冷傲的美態。因她的存在,周圍一切開始變得夢幻般不真實、夢幻般醉人甜美,動人心弦。

  元越澤呆頭鳥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她輝映著神聖彩澤的清美玉容。

  石青璿嘴角笑意擴大.化作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的燦爛笑容,把她似是與生俱來的憂鬱驅散,香後輕啟,語帶頑皮地微嗔道:“呆子,還沒看夠嗎?”

  再次聽到她清脆冷凝,美如天籟的聲音,元越澤機械點頭。

  石青璿終是敵不過他的灼灼眼神,玉頰上燒起兩朵紅霞,微微垂下螓首。為掩飾尷尬,隻好�起纖指輕柔地梳理烏黑發亮的長垂秀發,卻茫然不覺她這文靜嫻雅的動作姿態,風韻迷人至極點,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元越澤深深凝視著她,心中湧起無限豪情,微笑道:“我今趟是為接青璿而來。”

  他的語氣重重落在“接”上,冰雪聰明的石青璿聞言嬌軀劇顫,螓首垂得更低,直欲埋入豐挺的酥-胸間,直透如天鵝般優美的修長粉頸和晶瑩耳根的紅霞卻將她的羞澀心情暴露無餘,顯然是被元越澤的過分直接打了個措手不及,什麼心有靈犀,劍心通明,通通起不到半分作用。

  周圍靜了下來,半晌,石青璿方�起眼簾,俏臉像有一層神聖的光輝,美得不可方物,美眸更射出如海深情,不眨眼地迎上他,回報他熾熱的目光,盡把心底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眼下,更勝過千言萬語、綿綿情話。

  元越澤不知道是誰在控製著自己的雙手向前伸去,下一刻已把眼前身世淒苦的絕世妖嬈擁入懷中,撫摸她柔若無骨的香肩和纖腰,觸手處充盈青春活力和彈性,用盡全部熱情尋上她香唇。石青璿嬌軀不堪刺激地強烈抖顫,不片晌香唇變得灼熱柔軟,玉手纏上他的脖子,沈醉在銷-魂蝕骨的熱吻�。

  凝望著嬌喘籲籲伏在他懷中的石青璿,元越澤心搖神蕩,歎道:“差點被你這妮子把我魂兒都勾走了!”

  石青璿羞不自勝,見這混蛋得了便宜還賣乖,立即賞了他幾記粉拳。

  元越澤誇張地怪叫幾聲,又道:“驚天動地的一戰就要開始了,若青璿大家沒力氣,小弟可背著你去觀戰!”

  石青璿嬌軀微顫,勉強掙紮坐了起來,衣衫不整,發髻淩亂,因羞赧而變燒紅的花容驟然轉黯,美目蒙上沈幽哀愁的淒迷之色,輕柔地道:“青璿不想去看。”

  接著動手擺弄起幾上的精美茶具,神態悠閑地開始烹茶。

  元越澤心神一顫,想到她定是感懷自身無奈的遭遇,難以自持,更因心中無法原諒石之軒始有此快速複雜的神態變化。於是探手過去,珍而重之地握緊她的一雙柔荑,目光深注她的美眸,柔聲道:“青璿不要騙自己了,沒人能改變你們之間的血緣關係。今天很有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石青璿玉手抖顫,茶杯中的茶都灑了小半杯到銀盤上,接著�起秀眸,不解地瞧向他。

  元越澤喝完一杯茶後,解釋道:“青璿這一年來修為大有長進,應該可以察覺到他的存在吧?你沒有覺得他與從前大不相同嗎?”

  石青璿秀額輕蹙,現出幾條微細而可愛的波紋,接著搖了搖頭。

  元越澤苦笑一聲,將與石之軒見麵經過講出,道:“他雖掩飾得極好,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在借妃暄試探我對青璿的心意。他或許錯過,可今天的邪王,隻是一個痛苦悔恨的丈夫,一個內疚慚愧的父親。”

  石青璿花容轉白,以極大的自製力把聲音維持平靜,輕聲道:“你太高看他了,娘臨終前曾警告我,石之軒這個人天生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結果,對人對己亦是如斯。就像他對你說的那樣,當他與我娘共醉於愛果情花燦爛盛開般最幸福動人的美滿生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時刻。大隋國由他扶助楊堅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毀。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萬不可對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現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毀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內。他不但立下決心毀滅你,更要毀滅我。”

  頓了一頓,又不解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真好奇你為什麼會把他的話誤解成那個樣子?他借決鬥隻是想毀滅自己,因為這是他邪惡和良知不能妥協的天性,就像他毀掉娘,同時毀掉自己。石之軒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從來不懂掌握平淡中見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隻有通過破壞和毀滅,始可滿足他邪惡的思想和心靈。”

  元越澤無奈搖頭,石青璿對石之軒成見實在太深,但去年她在石之軒臨死的瞬間又出手製止元越澤,這叫他始終無法想明白。

  石青璿的悅耳聲音又傳入他耳中,道:“我這一年來大部分時間都在靜修,中間隻出去過兩次,一次是魯師喜得貴子,一次是六月初六娘忌辰的時候,我察覺到他當時就在遠處偷聽我為娘吹奏她生前所做的曲子,他的精神沒有半絲波動,這正是他完全入魔,再無半分破綻的征兆。決戰或許是為了自毀,又或許想在勝利後毀滅一切!這也是他為什麼選在鬼節決戰的原因。”

  她的語氣平淡如水,像世間再沒有任何事物突變,能惹起心湖的漣漪。

  元越澤不知該說什麼好,石之軒確實是狠辣無情,但打死他都不相信邪王能割舍下對碧秀心的如海深情和對石青璿的父女之情。這純粹是一種直覺,不需要理由,也找不出理由。歎了口氣,他無奈道:“那我請青璿陪我去觀戰好嗎?”

  石青璿愕然地瞧了他半晌,才扁了扁秀美的櫻唇,輕輕點頭。

  愁雲慘淡,遮天蔽日,倍添淒寒孤清的感覺。

  雷雨即至。

  元越澤在石青璿引領下來到距離決戰場地半�許的一處山丘上。已到的觀戰者除了與祝玉妍站在一起的侯希白,以及稍遠一些的安隆等一眾人外,尚有“散人”寧道奇和禪宗四祖道信大師,另外還有一個木無表情的中年尼姑。對寧道奇和道信點頭示意後,二人來到祝玉妍身側,石青璿淡然點頭問好,祝玉妍沒有絲毫不悅,與侯希白分別回禮後,四人一同望向決戰之地。

  半�的距離對這些觀戰者來說,幾乎可以忽略。

  那處開闊寬廣的平原坐落在是一個山穀的中心,四周懸崖峭壁,怪石嶙峋,一道瀑布從正前方崖壁處奔瀉漫溢,注入一池清潭,激起翻騰不休的水花,氣勢迫人,轟鳴如雷的水瀑聲遠近可聞。

  白衣勝雪,裙下赤足的婠婠閉目盤坐在湖畔,表情恬淡平靜,她的氣息如天似水,仿佛已與自然萬法、天地宇宙融為一體,平和中更見深不可測。

  婠婠突然動了,她先是由坐姿改為立姿,然後緩緩升起,完全違返了自然的常規。

  不遠處的安隆興奮叫道:“石大哥來了!”

  一個小黑點漸漸由遠處變得清晰,正是縱橫天下無人能奈何他的“邪王”石之軒。他一身儒服長衫,負手前行,神態淡然地左右欣賞風景,眼神時而深邃,時而熾熱,配以高挺筆直的身形,瀟灑好看的步姿,竟生出飄逸與邪異並存的怪異氣質,懾人心神。

  石青璿纖手不由自主地抓上元越澤的胳膊,輕輕顫抖。通過親眼所見,她的通明劍心亦察覺到石之軒與從前的不同之處。

  數千步的距離,石之軒意態悠閑地倏忽走過,似緩實快,充滿詭畢莫名的感覺。

  婠婠恰好在石之軒來到她身前十丈時完全站起,接著睜開美眸。

  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豔眸亮起藍澄澄的奇異光芒,與恰似剛欣賞完周圍風景而扭過頭來的石之軒一雙寒如冰雪,內中又帶點憧憬的熾烈眼神相觸。

  一陣強猛的狂風突然刮起,烏雲鋪天蓋地卷來,一時間天昏地暗。

  烈風越吹越猛,發出好似鬼哭神號的的尖厲呼嘯聲,卷起山頭上的沙塵漫天飛舞,灑向平原;清潭中水浪滔天,宛如漲潮的海水般狂衝湖床,發出震人心神的聲音。

  同一時間,二人眼神交接的最中間的空間忽然凹陷了下去,形成一個無底黑洞,轉瞬“砰!”

  地一聲爆裂開來,聲音充塞天地,方圓十丈內的空氣立即泛起無形有質,顫蕩不休的漣漪。

  沙塵將整片平原染成一片昏黃的幻境,二人目光淩厲,不受任何障礙影響地緊鎖交擊,衣角沒動過半分。

  婠婠優美的唇線一牽,嘴角現出一抹真誠俏皮的笑意,淡淡道:“邪王請!”

  石之軒微笑頷首,就像看著自己專愛搗蛋的孩子一樣啼笑皆非地道:“婠兒不要客氣!”

  雷鳴聲由鳳凰山的另一側隱隱傳來,天際電光連閃,明暗不定。

  長風更為猛烈,刹那間整座山穀內的人與物皆被風沙吞沒。

  婠婠二人的聲音再沒傳出來。

  強如寧道奇亦無法查知二人的具體所在,隻因他們龐大至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力似已融入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力量中去,無分彼此。

  “轟隆!”

  一道金光電芒穿雲擊下,暴雨狂灑。

  婠婠一聲嬌叱,蓋過天雷,倩影出現在石之軒頭上五尺處,一掌劈下。

  石之軒負手望天,眼神似可穿透烏雲,其中射出深刻的緬懷與哀傷,對周圍的事渾然不覺。



第147章 戰火燎天

  滂沱大雨雖將漫天沙塵壓住,天地失色的狀況卻無半分好轉。

  雨更暴,風更狂,清潭波洶浪急,仿如海嘯。

  令人幾疑地獄的厲鬼們真會在這樣的場景下現出地麵,狂歡慶祝他們的節日。

  決定魔門至尊歸屬的戰鬥,就在這片黑暗與狂暴中展開。

  觀戰者隨便拿出去一個,都是威風八麵的不世高手,防雨設備根本不需要,他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半�外的兩人身上。

  安隆等人尚在暗歎多虧電光和暴雨,才使得他們能看清決戰雙方的動作時,元越澤幾人卻是毫無表情,因為他們知道,雙方任何一人一旦動作,大自然的任何力量也會臣服在二人之下。

  婠婠的動作慢至極點。

  石之軒十分清楚這一掌快過流星,迅比閃電,看似平平無奇,實暗蘊像充塞宇宙般無有窮盡的變化。

  他依舊無動於衷。

  刹那間,無數思緒閃過腦海。

  自他懂事以來,便感到自己的孤獨,那不是有多少人在他身旁的問題,而是當他把這人間世看通看透,自己就會變成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眾生對得得失失的執迷不悟,在他眼中隻是不值一提的愚昧。他曾企盼宗教能提供他在這困籠般的人生一個出口,最後發覺那隻是另一種自我麻醉的沈迷。

  他深深品嚐到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寂寞滋味。

  王圖霸業,盡是塵土,生命隻是過眼雲煙,成敗又能如何!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世間惟一一個能打動他、了解他的人出現了:碧秀心。

  在碧秀心去世前,他以為自己能冷對人世間的生死榮辱、悲歡離合。後來才知這想法錯得多麼厲害!

  可惜悔時已晚。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情之為物,最是難言,越痛苦就越令人心動,所以盡管世人為情受盡萬般苦楚折磨,仍樂此不疲。宇宙雖無際無崖,但比之情海那無有盡極,又算得了什麼!

  在如何超脫生死的困惑和失去心愛之人的悔恨雙重精神折磨下,他的性格開始分裂。於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大隋因他而盛,也因他而滅。亂世出英傑,在劉昱、元越澤等蓋世強者麵前,他依舊不受影響地我行我素,來去自如。

  既然逃不出生死之間短暫旅途,又因身在局中,他就算看破世情亦不會停歇下來。

  人生隻是一個優勝劣敗的殘忍遊戲,他石之軒不但要證明自己的實力,更要使生活過得容易一些。

  直到年後他遇上另一個足可改變他一生的人。

  經過三個半月坐論天人之道,他像火鳳凰般由世情的烈火中重生過來。

  這一戰不但可助他擺脫世情,更可對他掌握如何突破天人之境產生巨大影響。

  他的眼睛穿透婠婠無限優美的倩影,直落在烏雲遮蓋的無邊蒼穹上,那�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層次和美態。

  碧秀心的音容笑貌,仿佛活了過來,正在半空中對他盈盈淺笑。

  石之軒閉上雙眼,任由強烈至不能約束和沒有止境的情緒衝刷著自己的心靈,接著心湖深處湧起一股莫明的喜悅。那並不是因得失而來的喜悅,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歡愉,而是一種無以名之,無人無我,無慮無憂,因“自在”而來的狂喜。

  婠婠在短短一段距離�不斷變化的玉掌已劈至他頭上寸許處。

  石之軒突然睜開雙眼,神光電射,比諸空中厚重烏雲中的閃動電光還要絢目。接著�起右掌,幻出漫天掌影,真假難辨。

  驀地,掌影化作一拳,如從幻境�出現,變成充塞天地轟上的一拳,驚人的氣勁同時生出吸啜的引力,似要扯得婠婠往他能驚天泣地的拳頭送上去。

  二人的動作皆是寓慢於快,每一個渾然天成的動作細節均可被外人捉摸清楚,那種時間上的矛盾,令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鏘!”

  拳掌轟擊,竟激出有若實體神兵寶刃交擊的巨響。

  一股比狂風猛烈逾倍的渦輪形氣流由拳掌交擊處如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湧瀉,方圓十丈內泥土紛飛,迅即又被豆大雨點砸落。

  婠婠仍是俏立在石之軒身前十丈處,玉容上泛著聖潔無瑕的光澤,秀眸閃閃生輝,美目深注的瞧著著意態悠閑的石之軒。她周圍丈許範圍內一片幹爽,雨箭射來,都給全身彌漫的真氣迫得濺飛橫瀉開去。

  石之軒卓立滂沱大雨之中,並未如她那般激起氣場護身,雨點盡數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衣衫卻無半滴雨漬。

  二人就像從未動過手一樣。

  電閃雷轟,風狂雨暴,驚濤拍岸,觀戰眾人卻都生出一種被抽離這個層次空間,周圍一片寧靜祥和的怪異感覺。

  元越澤扭頭瞧向石青璿,緊了緊握著她嫩滑纖手的大手,輕聲歎道:“從前的邪王性情冷酷、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殺,或以破壞為樂,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質,從而自成一套別人難以動搖的處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倫常的觀念去打動他,隻是椽木求魚,不起絲毫作用。可今日的邪王卻是浴火重生,青璿劍心晶瑩剔透,當可看出剛剛那一拳的玄虛,‘不死七幻’也應該已被他完全忘記了吧!”

  石青璿嬌軀輕顫,神色茫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寧道奇與道信同時瞥過來一眼,露出驚訝深思的神情,那中年尼姑則依舊是那副死人模樣。

  石之軒仰天發出一陣滿是欣慰的長笑,連震天價響的雷電風雨聲都掩蓋不了,聲音清楚地傳到半�外的眾人耳內,道:“婠兒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婠婠輕笑一聲,開始不斷鼓催魔功,龐大的氣場瞬間已以她為核心,充盈至近二十丈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絕非人類所能擁有的力量,隻有轉為道胎的魔種靠吸納宇宙精華的方法始能辦到。

  球形氣勁擴散過程中,表麵卻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漩渦,就像每一個雨點都打入氣場中,可氣場內卻無半分積水,情景詭異絕倫。

  石之軒神情肅穆地凝望婠婠,隨著她的氣勢越來越強,他開始在氣場和雨絲中若隱若現:時而如巍峨雄偉的高山峻嶽,時而如洶湧波濤中的一葉扁舟,任婠婠氣場再強,他依然不受半點影響。

  大雨傾盆,愈趨暴烈。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好似再也沒有了分野。隻有婠婠激起的可怕氣場如明珠一樣鑲嵌在被疾雷急雨狂暴肆虐的淩亂草地上。

  觀戰的者中安隆、侯希白等人已無瑕分心靠氣勁避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戰場,衣衫盡濕亦毫無知覺。

  又一道眩人眼目的電光爍閃而下,平地一聲轟雷,龐大氣場倏地消失個一幹二淨,沒見婠婠任何動靜,她卻已現身在石之軒前一丈處,一拳擊出。變化之快,奪人神魄,震人心弦。

  如非親眼所見,誰也無法相信她那隻晶瑩的粉拳竟蘊涵著毀天滅地的恐怖能量。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其威力和速度,毫無花巧的一拳,已顯盡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道境魔界的秘密。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石之軒喝了一聲彩,渾身立即生出一股威懾眾生難以言述的迫人氣勢,活像冥府內的魔神來到人間。接著雙拳橫於胸前,兩手拇指、食指指尖相觸,結成與藏密“日輪印”相似的三角形手印。七彩斑斕,色光閃爍,有如星河漩渦般運行不休的氣場在石之軒指間的三角形中湧現,隨著他拉開的動作,發出較大天魔場更強猛數倍的駭人引力。

  明知隻是幻象,可就連元越澤和祝玉妍都被眼前的情景震駭。

  幻法至此,幾臻“道”之無極境界。

  收至一點的魔氣突然以與星河漩渦相反的方向旋轉起來,在二人相觸的刹那,兩股力量剛好中和消失。

  暴雨更為猛烈,整個平原完全沒入茫茫的風雨雷電中。

  二人身影倏合即分,繼而整個平原上出現了無數組二人對戰的身影:這一組近在眾人眼前,那一組卻在瀑布上空。二人的每一次出擊都是那樣的隨意,時而寓快於慢,時而以快打快,每一個動作雖不見多少變化,卻將千變萬化隱含其中,玄奧莫測。彼攻我守,彼守我攻中更帶著一股混合了逍遙飄逸和妖邪詭異的意味。

  氣勁交擊的轟鳴之聲不絕如縷,較諸天際閃爍不休的雷電聲更為響亮,整個大地都好似應勁在震顫,威勢駭人至極。

  大片雲雨雷電開始向南方快速移湧,遙遠的天際現出一絲光明。

  兩人動作越來越慢,時間也好似懶惰倦勤了起來,空氣中的人影開始減少,最後隻餘仿佛被固定在瀑布上空數丈處的兩條人影。

  瀑布的水流受二人真氣影響,仿佛快要凝固了般流速極緩。

  婠婠一掌拍出,斜砍石之軒腰部;石之軒右拳下壓,迎上婠婠的玉掌。

  二人的攻勢在空中不斷改變角度,畫出兩道美妙的弧線,構成一個諳合天地理數的圓滿“氣盤”這是他們傾盡全力的最後一擊。

  最後一朵攜帶著電光的巨大烏雲已漂移至二人頭頂,電光暴閃,一道巨大的雷柱震破虛空,激打直下,刺在拳掌交接處,時間上沒有半分遲緩。

  “轟!”

  氣勁交擊的巨響動地驚天,電光雷火強烈奪目,天地煞白一片。

  觀戰眾人雖眼神銳利,視覺不受半分影響,卻被巨響撼得耳鼓作痛,一時間竟無法在集中注意力到戰局上。

  充耳不絕的回響聲逐漸消去,眼前的景象開始清晰。

  蓋天烏雲皆已飄向南方,充滿生機的日光柔和灑下,像是在盡情地撫慰著這片飽受摧殘的土地。

  瀑布清潭也恢複了往常的安靜,有如布幕般的水瀑垂落下來,激起飛濺水花,水滴四外拋灑,在陽光下仿如珍珠萬顆,充滿活力。

  婠婠玉容略顯蒼白,閉目盤坐在那片幹爽的草地上,祝玉妍已到了她的身後,似在助她渡氣療傷;石之軒負手傲立在她身前十丈處,悠閑地仰首觀望雨後恢複澄碧清明的蒼穹。

  安隆等人喜出望外。

  石之軒滿足地歎了口氣,道:“婠兒青出於蘭,聖門必可在你手上發揚光大!”

  接著就那麼頭也不回地瀟灑轉身離去。

  安隆等人樂極生悲,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目送石之軒緩步遠去。

  石青璿雖玉容平靜如常,呼吸卻突然急促起來,柔美香肩不住顫抖,美眸死死地盯上石之軒的背影。

  由始至終,石之軒都沒有瞧過來一眼。可她卻清楚的知道:石之軒一直在“看”著她。許是受通透澄明的劍心,又或是父女間與生俱來的血緣牽絆影響,她隱隱察覺今日將是自己最後一眼看到石之軒。

  元越澤的預測並沒有錯。

  “爹!”

  石青璿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悲呼。

  石之軒突然立定,回頭淡淡瞥了一眼,仰天一陣長笑後,灑然而去,搖頭歎道:“有小青璿喚的這句爹,石之軒此生足矣!”

  那一刹那,誰都看到了他眼角泛起的欣喜淚花。

  石青璿再也感覺不到石之軒的“目光”嬌軀不再顫抖,神色淒然地軟弱靠向托著她粉背的元越澤。

  石之軒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充滿荒涼味道的歌聲卻回響不絕:“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馬,遊戲宛與洛。”

  道信由衷讚歎道:“成法破法名涅磐,智慧愚癡通般若,菩薩外道同菩提,無明真如無差異。邪王大徹大悟,直教我等自命學佛之人汗顏。”

  侯希白微微一笑,取出一個形狀怪異的小玉牌,對茫然不知所措的安隆等人喝道:“石師已將命希白繼任花間派和補天道的新宗主,言及若隆叔幾位不服婠婠小姐,請希白代手誅殺爾等!”

  安隆等人下意識瞧向他,這才發覺恢複如昔的婠婠已俏立在不遠處,神采飛揚的美眸正打量著他們,祝玉妍也不知何時回到元越澤身側。

  被那利若刀劍的眼神一掃,安隆等人心生頹然,跪地效忠。

  婠婠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冷色,轉身走向元越澤。

  元越澤與寧道奇和道信點頭後,正欲與侯希白攜三女離開,那動都未動過的中年尼姑突然開口,以平和的聲音淡淡道:“邪皇請留步。”

  元越澤定住身形,道:“師太有何見教?”

  中年尼姑對他的不敬態度沒有半分詫異,道:“貧尼奉齋主法旨,請邪皇到敝齋一行。”

  元越澤旋風般轉過身來,先瞧了一眼露出無奈的神色的寧道奇和道信,再望向那尼姑,奇道:“我與貴齋齋主並不認識,更沒興趣與她談話,師太請了!”

  中年尼姑也不急,依舊淡淡道:“貧尼隻是來送信的,齋主說過邪皇定會赴約!”

  剛欲轉身的元越澤雄軀一頓,沈聲道:“好,在下就隨師太走一趟!”

  大江之上,戰雲彌漫。

  宋閥過百艘鬥艦分前後數排成扇形排列在遼闊的江麵上,封鎖住沿江而下的道路。他們後方半�處就是漢水與長江的交彙處。

  宋師道與任俊、單琬晶、花翎子、卜天誌等幾人站在為首鬥艦的指揮台上,放目遠眺。

  任俊好奇地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宋師道,好奇道:“宋二哥是否在擔心?”

  宋師道哈哈笑道:“小俊來說說我在擔心什麼?”

  任俊嘿嘿一笑,道:“小弟也在納悶,我們本是計劃周詳,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呢?”

  特來助陣的卜天誌油然道:“一向以來,北方人善馬戰,南人善水戰,在江河上交手,北方人勝多負少。今次敵人雖實力大增,若以水師實力論仍是全無分別。因為不論操船技術和戰船的質素裝備,南方都遠超北方,江南更是天下最著名的造船之鄉。二公子精於水戰,有你主持,李唐不出盡全部水師,絕難討好。”

  單琬晶接口道:“敵人應了孔明所說過的‘水戰之道,利在舟楫。練習士卒以禦之,多張旗幟以惑之,嚴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設堅柵以衛之,順其流而擊之’,可他們決想不到我們的後招,越輕視我們才越好!”

  宋師道微微頷首,接著歎了口氣,道:“你們不用安慰我,我剛剛隻是在想鳳凰山的決鬥是否結束了?戰果又如何?”

  任俊剛要開口,就見一道黑影午後的日光中射下,在半空中猛地一個急旋,黑白相間的雙翼一陣拍動,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態,緩緩降下,直至落在花翎子的香肩上,才垂下雙翼。正是花翎子訓練半年的愛鷹“花羽”花翎子道:“李唐艦隊離我們隻有兩�許了。”

  宋師道點頭道:“大家依計分頭行動吧!”

  李建成望著前方兩�外的宋閥船隊,得意地笑道:“米粒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大江北岸遠離洛陽,隻看這片蕭索的模樣,就知元越澤無力治理,宋閥的消息渠道倒也了得,能緊急集合起這樣一隻船隊。”

  李南天老謀深算,很想再提醒他一句這有可能是敵人的誘敵之計,且戰船多寡非是決定水戰勝敗的唯一因素,還要看戰船的性能,操舟的技術和水戰的策略。

  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就如李建成所說的那樣,除船隊占有絕對數量優勢外,在水戰中有決定性的作用的水流和風向優勢亦全在李唐手中。戰國時代的吳楚之爭中,吳國從未打過一場勝利的水仗,道理便是楚人居江上遊,所以吳國每戰必敗;其次是風向,無論射箭、船速、火攻,當然亦是順風者占天時之利,孔明借東風,就是為了這緣故。李南天此刻若開口,隻會掃興。

  李建成再自大,也知自己不太懂水戰,所以隻負責大方向指令,其他指揮權則都交到曆雄手中。

  眼看著喧天鼓聲中,近百艘宋閥戰船船舷兩側的掣棹孔一齊探出長槳,劃入水�,不受風勢影響,迅速由兩側大外檔包抄而來,隱成合圍之勢,曆雄不屑地冷哼道:“好一招守中帶攻,宋缺之子也不簡單!不過這兩翼抄來的敵艦看似駛往後方,其實隻是虛張聲勢,若所料不差,他們即要由兩翼發動攻勢,那等若纏緊了我們左右兩臂,教我們落在被動。”

  被派到他身邊的宗羅喉道:“也有可能是為後麵對付我們的人前來支援而拖延時間!”

  曆雄瞟了他一眼,開始發出號令。

  李唐船隊中也駛出進百艘鬥艦,彙為一線,飛速迎了上去。

  轉瞬間,雙方船隊距離隻剩半�。

  李唐方麵號角聲在起,前行中的二十艘船同時發難,從船尾射箭投石,對宋閥船隊展開無情的反擊。

  李唐的戰船質量顯然比應急集起的宋閥船隻好得多,敵人的射程還不夠時,火箭彈石暴雨般落在宋閥船上,一半以上的船體立時百孔千創,木裂屑濺,火頭處處,完全被癱瘓了還擊的能力。宋閥水兵丟盔卸甲,紛紛躍入水�,消沒不見。

  一些尚有活動能力的船隻立刻選擇後退。

  李建成喜上心頭,高喝一聲“我大唐艦隊無敵天下,乘風勢與水流一鼓作氣,將如車碾螳螂,穩操勝券,追!”

  浩浩蕩蕩地李唐水師載著聲勢奪人,興奮情緒高漲的士兵們全速前進。

  水戰最厲害的手段,首數火攻,待到正麵接觸時,李唐方麵的威力更是完全爆發開來,火石火箭不斷投射而出,臨時籌備的宋閥船隊不堪一擊,瞬間損失大半,大多數宋閥水兵第一時間選擇跳水求生,李唐則隻損失了十幾艘鬥艦而已。

  李建成異常自豪,突然瞄見數十丈外掉頭而走的中型鬥艦,立即喝道:“宋兄別來無恙!”

  人人此刻都知宋師道就在那艘船上,立即展開圍攻。哪知以百計的擋箭鐵板突然豎立在那船上下層艙壁的兩側,大大增強對矢石火箭的防護,船身兩側也露出掣棹孔,每邊各探出十八支長槳,快速起落下劃進水�去,充盈節奏、力氣和動感,煞是好看。

  在風帆和長槳的幫助下,宋師道所在的那艘戰船順風疾行,在敵人圍上來前從缺口逃出包圍圈,沿江東去。

  李建成苦追不舍,瞬間李唐船隊的一小半已駛過夏口。

  李南天開口道:“太子明察,我們是否該留人沿漢北上了?”

  李建成幹咳一聲,掩飾得意忘形的尷尬,著後方百艘戰船負責營救受傷的士兵和清理戰場,接著北上;而他則親帶其餘戰船追擊宋師道。

  李南天等人看得出他不但想抓住宋師道,更想沿江而下,將揚州上遊全部控製住。

  一口氣追出三十多�時,梅洵突然皺眉道:“不對勁,殿下快看!”

  尚在欣賞著岸南水峽的李建成循聲望去,前方�許處出現一隊整裝待發的百隻鬥艦船隊,一字在江麵上排開,為了減緩風勢的影響,每隻船都降半帆,船頭裝有尖利的鋼錐,船首上的巨型弩箭機搭著一拍十多支特製重弩箭,尖端加點燃的火油布。船的兩側各有防箭的鋼板,從兩旁斜伸上來到中間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頂,開有圓孔,作透氣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戰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

  正中央的一隻打著迎風飛舞的宋閥旗號的鐵甲樓船更是威武之極,較“天威號”絲毫不落下風。

  李建成嘴角逸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打出手勢,號角聲起,船隊行進速度立即慢了下來。

  玉龍號指揮台上的曆雄麵色沈冷地環顧四周,最後緊盯後方的水峽。宗羅喉雖不擅水戰,卻也察覺到他的異樣表現,問道:“曆兄是否發覺哪�不妥?”

  曆雄苦笑道:“他們現在的確是處在水戰最不利的下風位置,對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響。可我們雖有太子殿下得自突厥的鷂鷹探詢消息,但鳥兒始終不是人,容易被表象騙,我懷疑……”

  船頭突然傳來傳令兵的呼聲:“敵軍已動!太子請曆將軍即刻進攻!”

  敵艦上傳來一陣戰鼓,中陣處立時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一人,身著水服,運漿如飛,朝宋閥橫排水麵的艦隊衝去。艇上堆滿一桶桶的燃油,教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燒之計。

  宋師道卓立旗艦“吞鯨號”的船頭,下達前進指令。



第148章 慈航劍典

  宋閥船隊全軍推前,前排的鬥艦上,士兵均彎弓搭箭,備好擂石火炮燃火待發,嚴陣以待,準備在敵艇進入射程前,加以摧毀。

  至雙方距離隻剩�許時,李唐方麵擂鼓聲再起,艇上的士兵紛紛躍入水�,往回遊去。無人的小艇隨風前衝,燃油開始由艇尾泄入湖麵,在艇尾拖出一道又一道黑油的尾巴來,隨即不住擴散。

  宋閥前方的的鬥艦群立刻萬石齊發,蝗蟲般投往那些進入射程的小艇投去。小艇紛紛被投石擊得碎片橫飛,和著燃油迅速在兩方人之間的江麵上蔓延。

  李建成哈哈大笑,道:“風向優勢盡為我方所占,敵人都不必駛進燃油的範圍內,隻要我們投出兩顆火彈,即刻會化成順風而行的火海,他們還那能活命?給我下令降半帆,火彈伺候!”

  一時萬道烈焰,齊往前方的燃油碎木投去,江麵立即化作一片火海,在水流和風勢的帶動下,轉眼向宋閥船隊卷了進去。

  對麵響起一陣連天的戰鼓聲,五十多艘鬥艦靈活地改變方向,共分兩路,斜斜地沿著火海往橫切去,由兩側抄往李唐水師的側翼,顯示出高度的靈活性和機動力。艦上喊殺聲震天而起,火箭如蝗射來,接著又是一波黑呼呼的木球。

  李建成等人忙躍離指揮台,落往下層的甲板,由左右兩舷的擋箭柵牆保護。這種防火擋箭柵是以堅木製成,覆以生牛皮,塗上防火藥,更開有箭孔,供船上戰士向敵發箭,乃大型戰船上必然的裝置。

  可對方射來的火箭和黑木球卻不簡單。由當代第一巧器大師魯妙子原創的“十字火箭”和“火飛抓”自古以來,火燒就是水戰的核心戰術,不過火箭力強,射上帆席時一透即穿,往往燒不起來,但隻要在箭身處用竹枝紮他一個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中點包著易燃的火油布,對方縱有防燃藥,時間一久亦要燃燒起來,是為“十字火箭”;“火飛抓”則是憑手力投擲的引火暗器。將木頭砍成棒槌形,自頂上用刀將內中挖空,裝滿爆竹煙花的火藥,周圍共雕七八個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須釘釘之,外糊油紙以防水濕,臨敵時點燃藥引,用手擲去,或高釘帆上,或釘在艙板,與“十字火箭”同時使用,威力倍增。

  李唐也不示弱,火油彈、箭矢、強弩、弩箭機同時發動,像雨點般往送上門來的敵船擲射,火火屑四濺。

  一時擂石火箭火彈漫天飛舞,慘烈至極。

  江麵上熊熊冒起火焰黑煙成了這場慘烈水戰的背景。

  李建成大笑道:“看他們隻得過來一半,竟還不知死活上來找死,給我狠狠地殺!”

  這時李唐艦隊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驟迅快的戰鼓聲。

  李建成等人望了過去,同時色變。

  上遊處竟一左一右攻來兩隻共約六十隻的鬥艦隊伍,船船風帆半下,為首兩隻體積可比“吞鯨號”的鐵甲樓船上打著巨大的“東溟”和“巨鯤”的旗號。

  正是東溟派的旗艦“破浪號”和巨鯤幫的旗艦“鎮江號”東溟派和巨鯤幫的聯合船隊原是隱匿在水峽內,以大批樹枝騙過敵人的鷂鷹。不動則已,一動驚人,迅速連成一線。在單琬晶發出指令,戰鼓齊鳴後,撒出大團大團的石灰粉,隨風似一堵牆壁般朝敵艦群卷壓過去。同一時間數十枚枚火油彈從聯合船隊的投石機拋出,有若從天降下,繼而是漫天箭雨,狂襲李唐船隊。

  東溟派和巨鯤幫的千多名戰士齊聲發喊,倍添威勢。

  李唐船隊的投石機擺放的發射角度均是要攻擊前方扇形區域,對從後麵發動的攻擊一時間毫無還手之力,此消彼長下,頓陷挨打之局。

  慘叫痛哼之聲不絕響起,猝不及防下大量敵人被石灰滲入眼去,餘者掩眼別頭之際,矢石火油彈已像雨點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隊列整齊的鬥艦群,立時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李唐瞬間由主動變為被動,腹背受敵。

  此刻前方的喊殺聲更激烈了,宋閥與李唐的的先頭船隊亦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刻。訓練充足的宋閥水兵們借著飛索之便,紛紛躍往敵艦,殺人放火,盡情施為。

  順流而下的東溟派和巨鯤幫戰士眨眼間已接近李唐船隊,紛紛殺上敵船。這兩派的人雖不能說從小就在水�打滾,卻也是個個精擅水戰,在水麵上不懼任何人。

  一時情況混亂至極點。

  李建成麵上血色褪盡,不能相信地看著眼前的混亂場麵。他好大喜功,輕視敵人,終於自嚐惡果。

  激烈水戰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敵我戰船多艘起火焚燒,一團團的濃煙衝天而上,在高處擴散,蔽天遮日,慘烈的情況令人不忍目睹。

  “轟!”

  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個大洞,登時木屑飛濺,船身搖晃不休。

  李南天踢飛一名敵方戰士,厲喝道:“帆桅斷了!太子快拿主意!”

  張滿的帆連桅慢慢向左舷傾頹倒下,“天威號”立即失去平衡,往右方傾側,隨時有舟覆之厄,折斷的桅帆滑入水�,船身回複平衡。

  李建成一下子清醒過來,雖是心有不甘,但大勢已去,隻有無奈地打出後退的手勢。他堅信隻要讓他退回漢水,日後必可複仇。

  鼓點再起,“天威號”倏地改向,先靠往右岸,接著急彎往向大江上遊的中心處,連續攔腰撞翻敵人兩艘倉卒應戰的鬥艦,一同前來的“玉龍號”和“飛虎號”兩大旗艦雖受慘烈攻擊,也還能活動自如,立刻調頭撞翻兩艘鬥艦,緊緊跟上。

  左右箭矢如雨射至,後方逃不出來的李唐水兵們每一聲慘叫都是那樣的令人揪心。

  宋閥、東溟派、巨鯤幫三方彙合,咬住敵方船尾奮起直追。

  多虧“天威號”失去了主桅,逆風逃亡的壓力減少許多。其他逃出戰圈的戰艦就沒這麼好運了。原本就是風帆半下的宋閥三方船隻迅速追上,戰鼓暄天中,火箭、弩火箭和投石的狂攻猛攻來,又有一部分李唐戰艦被焚毀和擊沈,墮海者大都被擊殺。

  李建成心神俱顫,過漢水口時不敢北上,沿長江一路西逃,終於在宋閥三方因疲累而無法追擊後保住了小命。

  是役李唐損失一百九十三艘戰艦,水兵死亡超過五千。宋閥三方除了原本就是淘汰品,拿去誘敵的百多艘鬥艦外,隻損失了十一艘正規戰艦,傷亡七十四名戰士,戰績驕人。

  十日後,狼狽逃回巴蜀的李建成慶幸當日沒有沿漢水而上。因為探子傳回的最新戰況說,李唐沿漢水而上的船隊在途中遭遇大江聯和飛馬牧場的秘密船隊圍剿,逃出的大半船隊在長江上又受到猛烈攻擊,攻擊來自偽裝成漁船的宋閥艦隊。

  這不由得教他想起當日那些被李唐船隊嚇得逃到岸上的漁民們:大多數戰船與民用貨船在船體結構上並沒有大差別,無論楫、棹、篙、櫓、帆、席、索或沈石,都是同樣的東西。隻要將民用貨船加上防衛設施與武器裝備就可轉為軍用。再配以精於水戰的將領士卒,便規模具備。

  尚未來得及痛罵敵人時,接下來的情報卻教他瞠目結舌:就在至尊決戰當日,宋閥的另一部水師以壓倒性優勢兵不血刃的進占瀘川郡,把解暉的人全體逐出。瀘川位於成都之南,處於大江和綿水交處,從那處逆江發兵,兩天可開至成都,緊扼成都咽喉。瀘川失陷,解暉立刻被壓至動彈不得。看似簡單的行動,其中實包含長年的部署和計劃,攻其不備,令瀘川郡解暉方麵的人馬全無頑抗的機會。

  同一日內,洛陽與虎牢同時爆發大戰。

  洛陽方麵,李世民與手下幾股大軍同時發動最大規模的一次戰役,結果沒能突破洛陽外圍的任何一個城池。不但如此,枕軍洛口北岸的上穀公王君廓更是在南渡大河時,於河陽橋上遭“禦劍仙子”傅君瑜刺殺身亡,害得李世民慌忙派跟在身邊的李世績北上穩定軍心,同時催黃君漢與張夜叉從河陽南下,駐守洛口北岸。

  虎牢方麵,竇建德雄兵二十萬衝擊獨孤峰把守的虎牢,數戰下來,依舊沒有成功,他藏匿本領雖然高明,終被傅君婥找了個正著,若非有人山人海的軍隊護陣,他定已死在傅君婥劍下。隨後寇仲率領的少帥軍連夜奔襲,將夏軍打了個落花流水,大軍損失過半,自己身受重傷,竇建德頹唐失意,無奈下撤回河北。

  種種結果都在預示著洛陽軍、少帥軍、宋家軍聯合起來的強大。

  元越澤漫不經心地跟著那好似生下來從未笑過一次的尼姑踏在通往帝踏峰,有若直登青天白雲處的蜿蜓山路上,左右環顧。

  七月十四一戰後,石之軒再沒出現。魔門正式一統,婠婠添為新一代的聖後。她與祝玉妍對元越澤答應到靜齋一行很不理解。元越澤解釋說不能再讓宗教與政治扯上半點關係,所以此行,他既要為道統之爭該要劃上句號,也想見見師妃暄是否真如石之軒所說的被困。祝玉妍師徒和石青璿對此行沒半分興趣,石青璿去陪李秀寧和宋玉華,婠婠公務繁忙,祝玉妍則要去實行“斬首行動”元越澤倒不再看好“斬首行動”隻因對方早會有這方麵的準備。

  回過神來,他發覺眼前出現了兩根石柱,上麵各掛有雕著“家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石牌匾,一座高聳的尖頂,在山峰盡處的叢林�,冒了出來。

  穿過兩根柱子的瞬間,他清晰地把感覺到師妃暄寧靜平和的強大精神力。

  山路迂回,清幽寧恬,林木夾道中,風景不住變化,美不勝收。拐了一個彎後,景物豁然開朗,遠方聳拔群山之上的雄偉巨寒處,在翠雲舒卷�,慈航靜齋臨岩角山,巧妙深藏地溶入了這令人大歎觀止的美景中。

  往上穿過了一個美麗的幽穀後,才抵達靜齋所在的主峰山腰。山路愈行愈險,危岩削立,上有山鷹盤旋,下臨百丈深淵,山風拂過,有若萬人嘯叫,似正離開人世,渡往彼岸。靜齋隨著山路迂回的角度時現時隱,說不出的詭秘美麗,如仙如幻。

  險道盡處,山路轉為平坦易行,林蔭盈峰,清幽寧逸,夕陽下透出林木之上的靜齋翹角淩空,殿宇重重,閃閃生輝,自有一股實無華的動人情景和出塵仙姿。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沒在地平線處。

  二人來到慈航靜齋的大門前,兩個掛在大門上的燈籠,閃耀著顫震的金黃色燭光。

  一名長相清秀的女尼正守在門外,淡淡瞥了一眼元越澤,對那中年尼姑恭身施禮,木無表情地道了句“齋主已在恭候邪皇”後拉起棗紅色的正門上鑄著的蓮花紋飾門環。

  穿過慈航靜齋名聞天下的“七重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以麻石鋪成的大廣場,周圍廟宇樓閣高低有致,正前方就是慈航靜齋的主殿“慈航殿”一大一小兩個尼姑退去,元越澤獨自走向莊嚴肅穆的慈航殿。

  剛欲敲門時,一把平和的女聲在耳鼓內響起道:“邪皇請進。”

  元越澤道:“打擾了”推門而入。寬廣的長方大殿延展眼前,殿盡處是個盤膝而坐,手作蓮花法印,高達兩丈的大石佛。

  微一錯愕後,他邁步前行。

  香火繚繞的大廳內站有兩名身穿灰袍的女尼,其中一個低垂眼簾,另一個容色平靜的默默瞧著他。

  表麵看上去,兩尼均在三十許間。左邊那個瞧著他的女尼輪廓清麗,素淡的玉容卻予人看盡世俗,再沒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動心的滄桑感覺,她的眼中更好象包含著一個廣闊至無邊無際神聖而莫可量度的天地般神秘。

  這些還不足以令元越澤驚訝。

  令他震驚的另外那名女尼,雖無法窺出全貌,他依舊可以肯定她的長相絲毫不較身邊那位差,更始擁有著一種絕無方法具體形容出來的超凡氣質,予人一種她經曆了悠久歲月,好象天地初開時她就已存在的奇異感覺。

  最令元越澤心寒的是,以他的敏銳靈覺,在進門前竟沒察覺到這女尼的存在。

  元越澤泛起深不可測的感覺,仔細搜索著從師妃暄元神處得來的信息。

  師妃暄的元神中包含了她從小到大的每一個秘密,那瞧著他的女尼就是梵清惠,而那深不可測的女尼是師妃暄下山前才被告知,除了梵清惠和了空外,玄門兩大聖地再無一人知曉她的存在的太師祖玄靜。按照師妃暄的記憶,這玄靜年近百五十歲,從未出過山門,四十歲時一夜忘盡所學的劍術心法,自困山崖下,一心向道。

  梵清惠低喧一聲佛號,自報姓名,卻未介紹玄靜,請元越澤入座。

  或許師妃暄已把元神交流一事說給梵清惠聽,可這種事太過玄異,不是親身體驗,怎都教人難以相信,所以梵清惠應該不會相信師妃暄的說法,哪怕她發下重誓。元越澤心忖玄靜該是梵清惠拿出來鎮他的人物,她怎麼也料不到元越澤知曉玄靜隻有高明的精神力,而無半分動武能力,所以他根本不會把玄靜當成一回事。

  既然從未沾染過世情,她又能一夜忘掉所學,那該是對塵世沒有半分留戀才對,怎會被梵清惠請動?看她的模樣,應該很快就可憑自己的方式踏進天道之旅了吧!

  腦中思緒不斷,元越澤大馬金刀坐下,呷了一口熱茶,開門見山地道:“齋主叫我來有何要事?為何又肯定我一定會赴約?”

  梵清惠不答反問,淡淡道:“敢問邪皇鳳凰山一戰的戰果如何?”

  元越澤坦言道:“邪王已經或者不久之後即可破空而去,聖門則歸婠兒統領。”

  他雖然習慣魔門的叫法,但在口口聲聲稱他為“邪皇”表明立場的梵清惠麵前,他自然以魔門中人自居。

  梵清惠二人同時一震,從未�過眼簾的玄靜亦瞧了過來。

  元越澤不禁一呆。

  她的眼神與長相氣質完全不協調,是仿佛自她出生後,世間就沒有任何事能打動其分毫的空洞死寂那種。不過在聽到元越澤的話後,她空洞的眼睛竟閃過無可比擬的熾烈神光,充盈著深邊廣袤的智能和靈氣。

  神光一閃即逝,玄靜又垂下眼簾。

  梵清惠玉容迅速恢複平靜無波,道:“不知公子對邪王得正果一事有何看法?”

  元越澤不理她為什麼換了稱呼,歎道:“任何事物,包括生命,總有雲散煙消的一天。回首前塵,隻是彈甲般刹那的光景。生命仿如一次短暫的旅程,即使如秦皇漢武般貴為帝主,還不是像其它人般不外其中一個過客?曆盡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後,悄然而去,人世間所有名利鬥爭,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時間流逝,隻是感官共創之幻象,眼前的一切,隻是局限在生死之內的一場春夢罷了。”

  梵清惠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淡淡道:“說得好,我們所生活的當下,不過隻是一片幻境而已。”

  元越澤心中冷笑,正容道:“愚見以為,所謂的真實和虛幻,根本沒有明確的界限,我們活在的當下,和那個存在於破碎虛空後的空間,到底有何區別呢?人們如果因為那個空間就否定現實,豈不成了被命運愚弄的傻瓜?所謂的‘仙界’不過是傳說而已,有誰能肯定那�不是修羅冥府?”

  玄靜露出傾聽的神色。梵清惠微感愕然,不動聲色地轉換話題道:“不知邪皇對古往今來亂世治世規律有何感想?又有何切實可行的政治綱領?”

  元越澤對她又換回舊稱也不以為忤,失笑道:“我隻會說些空話,哪懂什麼政治綱領,齋主請賜教。”

  即便是立場不同,玄靜亦暗讚一句這年輕人的至情至性和超凡氣度。至於梵清惠會否暗罵他裝樣子,城府深,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梵清惠雙目亮起智慧的采芒,柔聲道:“贏政和楊堅,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國土重歸一統的帝皇,無獨有偶,也均是曆兩代而終,可見他們雖有統一中土的‘天下之誌’,卻或欠‘天下之材’,又或欠‘天下之效’。天下之誌指的是統一和治理天下的誌向和實力,天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秦皇有天下之誌,可借統一六國後,不懂行仁求靜,而以鎮壓的手段對付人民,以致適得其反。楊堅登位後,革故鼎新,開對付人民,以致適得其反。楊堅登位後,革故鼎新,開出開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漸進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當時天下能與之相抗者,唯宋缺一人,但以宋缺的自負,仍要避隱嶺南,受他策封。楊隋本大有可為,可惜敗於楊廣之手,為之奈何?”

  元越澤點了點頭,明讚暗諷地道:“齋主高瞻遠矚,在下佩服!妃喧選取世民兄,是否正是他不但有天下之誌、天下之材,更大有可能同得天下之效?”

  梵清惠又怎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含義?眼中閃過一絲令人難懂的神色,聲音低沈地道:“施主的佛道禪學造詣不俗,當知佛之三德一說。”

  佛之三德者,大定、大智、大悲也。佛心澄明,是為大定;以澄明之故,遍照一切法界,是為大智;以遍照法界之故,遂生救濟眾生之心,是為大悲。以大定可斷除一切妄惑,故又稱大定為斷德,大智即智德,大悲即恩德。前二者為自利之德,後者為利他之德,故此三者圓具自他之萬德。

  梵清惠這這句話實際是在為己方辯解:慈航靜齋自始祖地尼創齋以來,立下修練《慈航劍典》者必須入世修行三年的法規,入世者自然會被卷入塵世波譎雲詭的人事中,難以自拔,所以有人難免誤解她們意圖操控國家興替。

  佛之三德一說更在表明靜齋的立場:她們隻是希望能為受苦的百姓作點貢獻,以她們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勵擁有天下之誌、天下之材、天下之效的對象李世民。

  元越澤被她換來換去的稱呼搞得頭昏腦脹,長籲了一口氣,信心十足地道:“若我所料不差,中原最遲兩年內即可完成一統,希望齋主法眼無錯!”

  梵清惠似是早已知曉他的心誌堅如鋼鐵,也不動怒,平靜地道:“聽小徒妃暄說邪皇的心法與敝齋可堪破生死的《慈航劍典》異曲同工,不知是傳自何人呢?”

  頭大如鬥的元越澤心神倏地靜了下來,瞬間明白到自打會麵後梵清惠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隨意,實則深諳攻心之道,暗指他並沒有治理天下的本事同時,又以《慈航劍典》來吸引他,否則她絕不會強行在《慈航劍典》前麵加上“可堪破生死”這五個字。要知四大奇書均有一共通點,就是與破空而去有直接關係,代表著人們對成仙成聖,不老不死的憧憬和追求,在石之軒可破空而去的先例下,元越澤很難不被吸引。

  這也正是梵清惠最毒的一招。

  元越澤心中雖惱怒,表麵卻裝模作樣地試探道:“齋主果然高明,我的本事的確不是來自‘邪帝’向雨田,我隻是崇慕他的灑脫而已,我的武功都是自悟得來。唉!不瞞兩位,我曾多次思索過生命為何而存在,又有什麼意義等問題,最終苦思無果,惟有寄情於武,又在顛倒迷醉的塵世中放縱自己,這樣生活也容易許多。”

  玄靜聞得“向雨田”之名,微微色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傷感神色,旋又消去。梵清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瞧回元越澤,道:“公子若有興趣,貧尼自當奉上劍典,供你觀看。”

  元越澤卻在想著莫非這玄靜與向老是舊識?否則以她那種心境,除了天道外,還有什麼能打得動她?而且從年齡上看,這推測並非毫無依據。

  梵清惠似是察覺到玄靜對元越澤起不到半分鎮壓作用,在帶元越澤去慈航靜齋內最高建築“藏典塔”的途中,玄靜就已獨自離開。

  元越澤凝視著梵清惠清楚分明如靈秀山川起伏般的側麵輪廓,冷冷地道:“希望齋主不是害人,否則別怪元某人心狠手辣!”



第149章 慈航劍典

  梵清惠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澀神色,一閃即逝,輕輕道:“公子是否想起寧道兄當年曾拜訪敝齋,找貧尼論武,而貧尼任他觀看《慈航劍典》道兄尚未看畢便吐血受傷之事?”

  元越澤心中一陣惡寒:這尼姑當真稱得上政客中的極品,為達目的,不計較任何手段。明明是要害死你,還微笑著安慰你,鼓勵你。剛剛那微不可察的神情,表明她內心雖飽受“殺生”的煎熬,瞬間卻決定繼續按原思路前進。

  他會直麵斥責甚至大發雷霆嗎?

  當然不會!

  既然你不見棺材不落淚,老子就陪你玩到底!

  他沒有再答話,隨梵清惠繞過那座十多層的藏典塔,沿迂回曲折的小路來到一處樸素幽靜的兩層小石樓前,梵清惠自顧自地介紹說這是供賓客休息的地方。

  這處距離慈航殿至少有半�的路程。閣樓坐落於錯落有致的花叢奇石中,在令人目眩神迷的深黑星空覆蓋下,更顯脫俗出塵和靜謐祥和。

  元越澤才不會傻到獨自鑽進去,於是站在樓前觀賞。梵清惠則返身去取《慈航劍典》待到梵清惠手�捧著一隻別致的寬玉盒回來,元越澤才尾隨她進入閣樓。

  這小室布置簡單樸素,被隔成兩個空間:內間不用想也知是睡覺的地方,外間四麵排滿石椅石幾,不染一塵。

  打開盒蓋,但見盒中黃綢襯底,有一本似紙非紙,似綢非綢材料製成的大書,封皮上寫著一串梵文。

  慈航靜齋開山祖師地尼所創的《慈航劍典》乃武林兩大聖地一切武功心法的源頭,淨念禪宗的《禪書》隻是抄自其內十三章中的前十二章,再加以演繹變化而成。

  元越澤一頁接一頁地翻開以梵文寫成的《慈航劍典》目不轉睛地讀著。他並不懂梵文,奇怪的是,他卻能讀得懂上麵所記載的那些超越了人類智能極限的劍術和心法。即便他看過《長生訣》和《天魔策》中最至高無上的“道心種魔大法”卻依舊要讚歎地尼的著作果不愧為四大奇書之一,讀到後麵一章時,前麵一章的內容竟無法記住。

  蓋因《慈航劍典》上記載的都是舉世無雙的劍道絕學,內容深奧無比,若是不求意義來個死記,便易記住。如若參究其中意義,反而把腦筋弄亂了而忘記了別的內容。

  梵清惠玉容清淡素淨,平靜地瞧著盤坐對麵的元越澤。

  師妃暄把與元越澤元神交流之事講出,她立覺不妥。論人生閱曆,師妃暄還是太淺。當年連梵清惠在宋家山城時都看走了眼,所以她絕不允許自己再犯任何一次錯誤。元越澤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城府之深更是舉世罕見。這些當然是從他以往步步計劃周詳、善於收買人心等“事跡”中觀察出來的。

  這種人若真得了天下,不但比嬴政楊廣可怕千百倍,靜齋的超然地位亦是難保。最可怕的當然是此人武功蓋世,甚至還會憑空取物和給人洗腦等妖法。在四大聖僧出師無功後,武力對他再難生效。

  所以憑她的觀人法,絕對能以可堪破生死的《慈航劍典》引他來赴約,繼而引他看那詳載“最後一著”的死關法。接著殺掉他,再不濟也能趁其衰弱時困住他。如此一來,洛陽軍心必亂,他家中幾位修為高絕的女子定然也會出來尋夫,李唐方麵的將領們自然少了被刺殺的威脅,將可對李唐東征獲勝起到難以估量的巨大影響。

  她有這樣大信心的原因有四:首先,以元越澤這種人的自負,就算明知梵清惠的意圖,亦不會退縮,更不會認為會闖不過死關吧,所以梵清惠根本不愁他不入局;其次,《慈航劍典》上記載劍道絕學隻合女性純陰之質修煉,於男人則功效大遜,就算是絕代奇才,全力修煉,不但不能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更將對其本身造成巨大傷害;再次,修為到了元越澤這等地步,普通武學根本看不入眼,四大奇書之一的《慈航劍典》卻能做到這點,所以元越澤一旦沈迷其中,自然會受影響致修為開始下降;最後,死關是一種徘徊於死亡邊沿般的枯禪坐,假若道行未夠,會全身精血爆裂而亡,就連靜齋的人,未經齋主批準,都不得閱看這載在《慈航劍典》上最後一章的秘法。

  元越澤修為雖高,走的卻非靜齋的路子,所以很大可能會“中招”當他讀完死關法,不死也殘廢,這樣梵清惠動起手來也方便。

  二人如石像般靜坐,三天的時光轉眼即過。

  看罷後,元越澤忽然停下翻閱的動作,長籲了一口氣,目光深注梵清惠的玉容,以冷酷至難以形容的聲音道:“齋主看好李世民,可他會當上皇帝嗎?他隻是秦王,太子卻是李建成,他們兄弟間嫌隙早生,李閥禍機將至,大亂必興。齋主悲天憫人,難道要親手促成李家兄弟鬩牆?”

  梵清惠淡淡道:“國家患難,今古相同,非得聖明君主,不能安治。且為國者豈拘小節,現今誰不知李唐的地盤是秦王打回來的,亦隻有他才有造福萬民的才能德行。”

  在梵清惠看來,中原可為皇者隻有李世民。元越澤、寇仲雖也不賴,但性情和手段卻不適合搞政治,元越澤是陰險過頭,寇仲則是心慈手軟。洛陽與少帥三方聯軍就是在重倒瓦崗寨的覆轍:主從不明。所以必出大亂。蕭銑能堅持到現在,仗的不過是中原第一大湖洞庭湖接通東西南北水運的交通心髒樞鈕地利而已;至於朱粲那不得人心的食人魔王,絕無好下場;死守曆陽望風的杜伏威就更不用說了。

  她有這樣的想法,再正常不過。畢竟元越澤內部的許多事說出來太過匪夷所思,就算師妃暄曾對梵清惠坦白過,也很難令她相信。

  元越澤眼中異芒漸盛,妖邪詭異之光噴薄而出,旋又恢複平靜,拍手歎道:“好一個不拘小節!”

  接著準備翻動書頁,最�卻道:“請問時間過了多久?”

  梵清惠麵無表情地回答了他。

  元越澤“噢!”了一聲,眼中閃過古怪神色,奇道:“齋主難道沒方便過嗎?”

  梵清惠香肩輕顫,眼中羞怒之色一閃即逝,沒有答他。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玄門最高領袖,無論身份地位多麼高的人,哪個對她不是必恭必敬?也隻有元越澤這沒臉沒皮的流氓才敢冒瀆她。她知道對方在用攻心之計,立即壓下心中的惱怒,恢複素常模樣。

  元越澤看到死關法時,立即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那是一種沒法以任何言語去形容的感覺,超越了正常感官的經驗,隻有親身體會,始可明白。如果勉強要形容出來,就是元神開始舍棄肉身,緩緩出體,以一種不同於生命的不死不滅形式存在。

  梵清惠眼看著元越澤合起雙眼,胸口的起伏開始慢慢消失,最後整個人進入完全靜止的狀態,再沒有任何生命的感覺時。以她的心境修養,不禁也呆住了。

  讓她驚呆的並非那種具有強烈戲劇性由生而“死”的轉化,而是這魔頭怎麼可能成為繼靜齋初祖地尼後第一個成功坐入死關的人?他為什麼沒有精血爆裂而亡?又或是身受重傷?

  她的目的達到了,精神和信念卻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劇烈喘息幾口氣,梵清惠漸漸平靜下來,深注元越澤片刻,低喧一句佛號,眼中閃過決然的神色,身形飛速前閃,素腕拂動中,雙掌如雲舒卷,閃電擊向元越澤“屍體”的天靈和心坎兩大要穴。

  大悲者,拔一切眾生苦也。

  她從未傷過人,更沒做過這種連別人屍體都不放過的事。可眼前情景已由不得她,眼前的魔頭太可怕了,隻有親眼看著他形神俱滅才能令人心安。為保中土盡快統一,天下蒼生不再受苦受難,她決定舍棄自己的道行,甚至永世無法逃脫輪回轉世的苦海循環。

  元越澤低沈柔和的聲音突然響起,歎道:“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幸免?”

  開口同時,他雙眼驀地睜開,暴出強烈至令人膽顫心寒的異芒,�掌迎上。

  親眼看著他由生入死,再由死複生,即便是梵清惠的修為,亦要大吃一驚。

  無論是靜齋心法,又或禪宗的禪功,都是不講殺戮,以“靜、守、虛、無”為主,梵清惠本就是勉強提起的殺意立告瓦解,收掌後撤。

  事實上自發覺到元神要出體時,他立刻收回心神,再沒多看死關法一眼,裝出剛才的模樣。隻為看看梵清惠是否真的連他的“屍體”都不放過。

  這下梵清惠真的惹火了他。

  收掌準備調息兩口氣再處置梵清惠時,他才發覺梵清惠已將麵前的石桌托起轉了一圈,發出“軋軋”的聲音。

  元越澤立覺不妥,怎奈剛剛裝死的“後遺症”未完全清除,想勉強起身時,梵清惠回過頭來,又拍出兩掌。

  元越澤大怒,還未等他還手,突然感覺自己和撲出來的梵清惠,以及整座石樓都在好似在失重中左搖右晃,向下墜落。

  梵清惠終於擊中元越澤胸口,卻被他死死箍住雙臂,緊摟香軟的身體。

  二人頓成滾地葫蘆。

  數息後,“隆!”

  的一聲巨響,不知掉在了什麼地方。

  周遭一片漆黑。

  元越澤已恢複許多,鬆開依舊不老實,連踢帶咬的靜齋齋主,轉手取出一顆明珠,將周圍照亮。

  石屋異常堅固,雖有損傷,卻也不嚴重。

  元越澤望向衣衫不整地閉目坐在一旁的梵清惠,不怒反笑道:“齋主可否給我一個解釋?”

  梵清惠沒有睜開雙眼,平靜地道:“魔頭,這�是地下近二十丈處,周圍盡是岩石。任你本事通天,在死之前也休想逃出去。”

  接著麵色泛紅,隨又轉白,白又轉紅,次數愈來愈頻密,形相詭異。

  為免元越澤逃出石屋,她出手脫住對方,現在終於將其困死了,她自覺功德圓滿,聯想到對方的膽大妄為,為免受辱,她第一時間選擇自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元越澤雙眼殺機大盛,直撲過去,死扣住她的雙肩,製住她的穴道,渡氣延緩她的生機流逝,怒喝道:“奶奶的,我從未要滅你佛門,你倒一心想害死老子,現在又想散功自絕!我怎會遂了你的願?”

  說著話時,他猛抓上這玄門領袖的豐-滿胸-脯,一把將其外袍撕裂,迅速將其剝了個精光,按到剛取出的長坐墊上。

  這玄門領袖也是個媚惑眾生的主兒,無論相貌身段,還是冰肌玉膚,絲毫不輸從前的祝玉妍,就是那光頭有點別扭。

  梵清惠麵容開始緩緩老化,艱難地睜開神光漸逝的雙眼,玉容上的詭異色彩突然消失,繼而泛起聖潔的彩澤,露出極為人性化的笑意,柔弱無力卻又無動於衷地道:“魔頭,你騙得了天下人,騙不了自己的心!”

  接著又閉上雙眼,低聲自吟道:“禾山普化忽顛狂,打鼓搖鈴戲一場。劫火洞然宜煮茗,嵐風大作好乘涼。四蛇同篋看他弄,二鼠侵藤不自量。滄海月明何處去,廣寒金殿白銀床……呀!”

  她所吟誦的小詩可是中唐龐居士的作品,是從以前元越澤送給師妃暄的一本書中讀到的:《涅盤經》對生命無常的描述,有著名的篋蛇喻,龐居士參透無常之理,始作此詩。

  禾山四打鼓,普化搖鈴鐸,都是遊戲人生的絕佳表征。對於參透生死之人,劫火熊熊燃燒之時,正好從容煮茗;嵐風摧山毀嶽之際,恰宜快意乘涼。雖然四大毒蛇為害著蘆葦般脆弱的人身,自己卻超然於肉體之外,好象在觀看與自己毫無幹係的一出戲劇;縱使日月二鼠侵蝕著生命的枯藤,自己已蟬蛻皮囊,宛然是在欣賞大化遷衍的一軸畫卷。當肉體灰飛煙滅之時,晶瑩自性與宇宙法性合而為一,即可飛升月殿,高臥銀床。

  她看出元越澤瘋了,在死前都不準備放過她,於是開始守心誦佛:眼前一切都隻是鏡花水月的空幻,身體不過是臭皮囊而已元越澤沒有絲毫停頓地進入她的身體,根本沒有半點準備,又是處-子之身的梵清惠哪受得了?整個人都好象要裂開了一樣痛苦,忍不住緊蹙黛眉,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清淚汩汩流出。她下意識地想退避開,怎奈渾身都被對方製住。

  強烈得分不清痛苦還是舒爽的感覺襲上大腦,梵清惠雖被刺激得麵色潮-紅,呼吸轉急,卻依舊以數十年的修為強守靈台,睜開鳳目緊盯著元越澤,麵帶微笑,口�緩緩地頌經道:“凡夫愚人所計我者,或言大如拇指,或如芥子,或如微塵,如來說我悉不如是,是故說言,諸法無我實非無我……”

  元越澤雖然可靠渡氣維持她的生機,但她的老化卻沒有停歇,眼角已經開始爬起細細的皺紋,嫩滑的肌-膚亦開始失去彈性。

  “啪!”

  元越澤不理她挑釁的眼神,抽了她的光頭一巴掌,抓起自己的衣服裹住她的頭,淫笑著罵道:“嘿!真他娘-的無趣兒!老子可是在救你!”

  有人會在和女人作這種事時把人家腦袋遮住嗎?

  這簡直變-態到了極點。

  好在他可以自由的控製爆發時間,一通衝刺後,強迫自己爆發開來。

  梵清惠被身體的快感刺激得香軀劇烈顫抖,強行壓抑下亦控製不住地發出兩聲嬌哼,連低頌著的佛經都被打斷了一小下,接著又繼續道:“無我者名為生死,我者名為如來;無常者聲聞緣覺,常者如來法身……”

  元越澤“唰”地一下扯開她頭上的衣服,微笑著盯著她。

  梵清惠停了下來,傲然回視,唇角飄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仿佛在笑他無法征服自己,又似是為自己雖失-貞-潔卻依舊能保住本心而自豪。

  元越澤搖了要頭,露出啞然失笑的神色,低頭去看墊子上那一小片觸目驚心的落-紅。

  梵清惠悲天憫人,想在臨死前再傳一次道,欲以魚籃觀音的“紅粉骷髏”典故喚回元越澤的良知時,突然發覺到異樣。

  垂下頭去,她小嘴立即張得大大地,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渾身都散發著斑斕奪目的彩芒,比地上的明珠還要耀眼,雙眼可見的藕臂、胸-脯、玉腿較諸從前還要完美,晶瑩剔透。下意識地輕捏一把自己的臉蛋,肌-膚更顯嫩滑,更具彈性,每一寸都仿佛充滿著生機盎然的活力。

  更教她吃驚的是:她感覺不到體內有半分真氣的流動!

  這怎麼可能!

  我用的可是靜齋獨門的自絕秘法,本該渾身精血爆裂,化成血霧與敵共亡才對。就算這魔頭壓住了我的精血,那我也該早就死了才是,怎麼內功失去了,人卻沒死,反是變得更年輕完美?

  一時間,她竟忘記找件衣服遮羞,隻顧看看這,抓抓那,渾然不覺正有人欣賞著她的每一個優雅的動作。

  渾身光華開始淡去時,差點令她震驚至昏迷的怪事發生了:充盈著健康色澤的烏黑秀發竟迅速長了出來,直垂至兩尺多才停下。

  本抱死心的梵清惠再難保持一貫的冷靜,抓著如雲秀發的玉手顫抖不休,胸口劇烈起伏地怒斥道:“魔頭,休想以妖法蠱惑貧尼!”

  元越澤嘿嘿一笑,歎道:“火虐風嚎水漬根,霜皴雪皺古苔痕。東風未肯隨寒暑,又蘖清香與返魂。下麵可是享受補償的時間了!”

  梵清惠聽到寓著禪理禪機的詩,會下意識地被吸引,哪知元越澤又撲了上來。

  詩中雖說的是悟道的過程正如古梅的返魂著花一樣,要經過大死一回,把以往的情識意想修持到蕩然無存,方有機緣至道顯露。此情此情下,正好借以暗喻梵清惠。她發怒代表著她還沒有斷絕七情六欲,平日�卻不表現出來,不過隻壓在內心深處而已,並非真的修到了空情的境界。

  可她依舊認為自己隻是中了妖法,所以絕不會輕易屈服。強忍元越澤霸道吻上她從未有男人碰過的香唇和激烈的動作下引發的破身痛楚、原始快-感混合的複雜感覺,她又開始頌經。

  有些人喜歡搞另類,比如偏好製服什麼的。主觀說來,他在這方麵很傳統,對尼姑沒任何興趣,現在對方樣子順眼多了,於是趕緊補償自己一番。

  二人就好象沒在做這種親密事似的:你吟頌你的,我享受我的。

  地下空氣很快用盡,元越澤可以內呼吸維持,梵清惠驚奇地發覺她功力盡去,竟然也沒有呼吸困難的感覺,腦中不禁又開始冒起問號,同時開始思忖著師妃暄曾透露過的元越澤所有秘密,對自己過去的看法生出絲絲懷疑。

  當然,促使她懷疑自己的主要原因還是在親身體驗、經曆過,這與聽人講述的差別可是天壤雲泥。

  其間,她咬了元越澤舌頭一次,哪知根本咬不斷;自己想自盡,也咬不斷,疑問重重、自怨自憐、悲憤交加下,她簡直要瘋掉。在這種負麵情緒接連上頭,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地時不時主動迎合的情況下,她的理智和心理防線也開始了崩潰。

  好在元越澤看出她幾近虛脫,再無力承歡,才停了下來,否則靜齋齋主真有可能淪為情-欲的奴隸。因為她是道中大家,修道的過程是逆流而上的艱苦旅程,隻要稍有鬆懈,立即會被奔騰的狂流卷衝而下,永遠沈淪在物欲那無邊苦海的下遊�。

  二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麵對對方,元越澤惟有取出衣物,梵清惠麵色恢複了素常的平靜,她雖是身無寸縷,腰板卻依舊挺得筆直,默默地看著他取出絲袍遞過來。將無限優美的身段裹在雪白的宮紗中,再將新長出的披肩長發攏到腦後,黑發冰肌,極具女性豐神,灑逸出塵中有種說不出的嬌柔纖弱,魅力驚人。

  梵清惠雖麵無表情,實際上內心極為震駭,通過照鏡子,她確認了自己真的恢複了二九芳華,那一刻,她自己都摸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元越澤再拿些水和食物,二人圍著明珠而坐享用,也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實際上元越澤對梵清惠沒有半點感覺,剛剛破了她的身子,隻是報複而已,現在人救活了,他反倒不知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報複了。他不會蠢到以為自己有能力憑口才替梵清惠洗腦,因為梵清惠走過的路比他走過的橋還多。他奉行的依然是那一套“事實足可說明一切”的主義。

  梵清惠本欲誅除元越澤後自殺,豈知現在想自殺都沒門了。她人生經曆之豐怎是元越澤這等人能比得上的?想起自己年輕時邂逅宋缺,卻因彼此理想身份等原因而無法結合,最終使得自己修為隻能停留在“心有靈犀”好不容易亂世將終結,自己弟子又很賣力,豈料突然冒出元越澤這麼個人物。一時間,她心中隻有愴然和無奈,對於眼前這破了自己身子的人,她生不出恨意,一切皆因她欲謀害對方在先。

  梵清惠是從不沾葷腥,以高雅斯文的吃相嚼了半個蘋果,體力恢複不少,�眼瞟了一眼元越澤,不禁微微一呆:在明珠的映照下,他的皮膚閃閃發亮,完美的體型充盈著力量和某種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態。

  元越澤正放開腮幫子,神情專注地大吃大嚼,似乎察覺到對方的眼神,忽地�頭朝她瞧去,咧嘴一笑,笑容像陽光般燦爛和充滿攝人的魅力。

  梵清惠聽到自己的聲音傳入耳內,道:“你怎麼吃得那麼多?”

  元越澤一個人幹掉半瓶子酒和至少五斤牛肉,以他這種並不強壯的體格來說,也難怪人家好奇,隻見他左右環顧,道:“補充體力而已,我要盡快挖個洞出去。”

  梵清惠心中一驚,幽幽地道:“這是祖師所設的陷阱,周圍都是石壁,就算你真能挖出去,天下也大定了。”

  元越澤笑道:“那樣最好,我直接回洛陽帶眾位賢妻找個荒蕪人煙的地方好好享受生活。”

  梵清惠平靜地道:“你不是想當皇帝,或是太上皇嗎?”

  元越澤不悅道:“梵齋主請問問你的良心再說此話。”

  梵清惠沒再言語,微微垂下螓首,整個人仿佛一尊玉菩薩。



第150章 失落國度

  地下根本沒有白天黑夜,二人之後從未搭過半句腔,梵清惠又練起《慈航劍典》進境並不快,元越澤鑿石累了就去“鑿肉”梵清惠依舊不配合,回回念經,也隻有在連續攀上靈感高峰時才會失神的輕吟幾聲。元越澤哪管得了那麼多,每次都戮力以赴,將毫無反抗之力的靜齋齋主蹂躪到出氣多,入氣少時才停手。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

  比戰略、比意誌、更比耐心。

  元越澤要將自己烙印在她心靈的最深處,梵清惠自然反抗到底。不過有段日子下來,梵清惠駭然發覺自己好象有點適應了被對方抱著香軟的嬌軀,聆聽那強有力的心跳這中肌-膚相親的方式入眠。好在心境修為高絕,她立刻壓下這種極有可能迅速蔓延的勢頭。

  當梵清惠又一次敗在“邪皇”麵前,軟軟地伏在他的胸口喘著粗氣時,元越澤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內,道:“明日就可回到地麵了。”

  梵清惠香肩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勉強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時間一長,稱呼也順口而改,極盡自然。

  元越澤自嘲道:“我起初的確有殺你之心,可惜有了這層關係,又下不了手,真是愧對‘邪皇’之名!是了,你突然失蹤,靜齋內難道沒人發覺到異樣嗎?妃暄又在哪�?”

  梵清惠隻是伏在元越澤身上,沒有回答。

  開鑿的石洞是傾斜著的,隻容一個人鑽過。梵清惠在前,元越澤在後,二人爬了好半天,才算狼狽地回到地麵,出口處在距離靜齋山門很遠的一處懸崖附近。

  時近晌午,陽光暖洋洋的灑下,寒風偶爾拂過,兩人發袂飄飛,獵獵作響。置身於山崖邊緣處,群峰環伺腳底,峰巒間霧氣氤氮,在淡藍的天幕下,那還知人間何世。

  元越澤一邊遠去一邊道:“想不到在地底下一呆就是幾個月,保重!”

  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至少已到半�之外,聲音仍近如耳語。

  梵清惠與他同時邁步,反方向而行。待到他的話語消失後,她方止住身形,猶豫片刻方盈盈轉過身來,向他消失的方向凝望過去,臉容雖如止水般安然,嘴角飄出一絲苦澀得教人心碎的笑容。

  元越澤習慣了走山路,一路東行,問過一位樵夫後才知此時已是冬月初,他在慈航靜齋竟度過了近三個月的時間。

  三日後的黃昏。

  元越澤進入秦嶺支脈的山區,但見雪峰起伏,不見行人。天空黑沈沈的厚雲低壓,大雪似會在任何一刻下來。峽道上積雪深可及膝,凝冰結在樹木枝成晶瑩的冰掛,風拂過時雪花飄落,另有一番情景。

  元越澤環目四顧,隻有前方百丈處有一似是荒廢了的木屋,從兩邊破窗泄出的煙屑昭示著�麵有人在生火,於是走了過去。

  “砰!”

  就在元越澤來到木門前兩丈許時,木門突然四分五裂,木屑暴雨般朝他激射而至。門前的積雪隨之旋卷而起,聲勢駭人。一道被白芒包裹著的人影由屋內射出,殺氣凜冽,疾如流星的往元越澤劈來,狠辣至極。

  “當!”

  結結實實的一刀命中元越澤麵門,發出爆炸般的激響,那人立即抽刀往屋內退去,來去如箭,回到房中心如釘子般立定,橫刀而立。

  元越澤拍了拍額頭,心忖可達誌一定受了嚴重的內傷,否則一擊不會這麼弱。踏入光線昏暗的屋內,抱拳笑道:“小弟在遠處嗅得肉香,忍不住前來,想不到得逢可兄,可兄別來無恙?”

  那人正是突厥的一流刀手可達誌。

  他的穿著有些落魄,臉色也有些慘白,卻難掩其沈凝冷靜的神態和不減的英氣。

  可達誌垂下雙肩,神色黯然地道:“元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元越澤回到破門前,找了快板子擋風,卻見大雪紛紛從天而降,由疏轉密,整個山區陷進茫茫白雪中。門堵好後,漫天風雪被擋於門外,木屋內溫暖起來,�麵除了牆角的厚草席和對角上堆砌的火爐外,再無他物,那火爐上燒烤半隻野豬,香氣四溢。

  二人圍爐火而坐,雪粉不住從窗口隨風卷入,吹得爐火明滅不定,如此風雪寒夜,別有一番令人難忘的滋味。

  元越澤道:“可兄怎會在此?”

  可達誌答道:“小弟現在也分不清你我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

  對突厥人來說,民族的安危存亡永遠都放在首尾位,個人其次。元越澤知他想起自己在龍泉時共殺死數千金狼軍的事,啞然失笑道:“可兄該知頡利欲密謀害我,又殺死朝魯大叔一家,我與他之間不但有民族仇恨,更有私人恩怨。而我與你立場雖不同,私下�我還是很佩服可兄的豪氣。”

  可達誌凝視著明暗不定的爐火,沈默半晌方點了點頭,道:“小弟如今一無所有,還要被人追殺,隻有暫時避難。”

  元越澤奇道:“可兄在突厥是頡利座下將軍,在中原又與李建成走得頗近,怎麼就一無所有了?誰又在追殺你?兄弟沒別的本事,保你還是綽綽有餘!”

  可達誌一呆,瞧了過來,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長長歎了口氣,娓娓講述道:“當年趙德言在突厥時,就與暾欲穀關係密切,我因看不順眼,三番五次地與他們作對,種下禍根。半年多前,劉武周和宋金剛柏壁大敗,被李世民派兵窮追猛打,守不住太原,惟有退往塞外投靠大汗,暾欲穀遂向劉武周進言,說大汗希望他們重返上穀、馬邑,招集舊部,部署對唐軍的反擊。劉武周於是率眾回中原,半路上,大汗稱其意圖謀反,派我率金狼軍追擊,劉武周和宋金剛當場戰死,手下兵士十有九死,剩餘者全部負傷逃掉。”

  元越澤心忖這事難保不是由頡利在背後指使,因為劉武周和宋金剛失去被利用的價值,再不宜留在世上。若公然處決兩人,會令其他依附突厥的漢人心離,故采此手段。劉武周二人與虎謀皮,做突厥人的走狗,此正是報應。

  可達誌的聲音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自龍泉兵敗而歸,大汗很少見客,我也不知他在做什麼,暾欲穀就成了他的傳話筒,追殺劉武周的命令就是由他傳達下來的。在我回汗庭的路上,恰好遇到暾欲穀帶領眾心腹南來,於是獨自向他彙報,哪知他竟說宋金剛隻是以一位死去戰士穿上他的衣服,弄糊他的臉孔,真人早已逃掉,而我則因江湖人的脾氣故意放走他,是為背叛大汗,接著打出暗號伏殺我。”

  頓了一頓,他繼續道:“我親眼看著宋金剛被我手下一名戰士射殺而亡,怎可能逃掉!經過劇戰,又入陷阱,我心知逃跑幾乎無望,好在手下兒郎們拼死相護,我才能殺出重圍。”

  說著舉手拉著襟頭,一把扯下,露出肩膊,隻見胸口有兩個黑紅相間,似是燒焦了的掌印,觸目驚心。嘴角現出一抹苦笑道:“想不到那狗種竟一直在隱藏實力,小弟自覺最多隻能再活一年,在實力無法複原的情況下報仇無望,所以一路逃亡入深山,打算就這樣死去算了。”

  元越澤露出一絲恍然的神色,皺眉沈吟片刻,道:“可兄認為你們大汗的實力如何?”

  可達誌愕然,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問起此事,坦白答道:“若單以武功修為論,大汗與小弟該是在同一線上。”

  元越澤搖了搖頭。

  可達誌好象明白他的心理一樣,立即道:“當日在湄沱平原上,元兄已近虛脫,大汗卻是狀態萬全,所以你被他一刀迫退,實不值得奇怪。”

  元越澤又搖了搖頭,肅容道:“可兄說得的確在理,可通過親身體會,我發覺頡利的本事並不簡單,他的實力絕對高出你不止一籌!”

  可達誌渾身劇震,失聲道:“不會的!難道是大汗暗中命暾欲穀殺我?”

  他思維敏捷,瞬間把握到元越澤的意思:假若頡利真如元越澤所講那樣,當日一定看得出可達誌放過任俊的高明手段,心中當然不會高興,這種情緒在大敗後將演變得更為激烈。由此推測,對付劉武周恐怕也隻是殺他可達誌計劃的一部分而已。

  元越澤簡單將劉昱的事說給他聽,才道:“我猜保護頡利的圓融不是席風本人就是劉昱的另外一隻潛伏在突厥多年的爪牙。”

  可達誌額角流出一大滴冷汗,麵色轉白,肩膀輕輕搖晃幾下,才閉上眼睛。

  元越澤又道:“可兄想必也發現我並非胡謅,可否把你知道的事情說來聽聽?”

  可達誌將烤熟的野豬肉切下一大片,遞給元越澤,歎道:“大約三年前,頡利曾在一次庭宴上與突厥重臣們說過一件事,就是他年青時曾遇到一位精通玄學,修為已臻化境的絕世高人,為他算出哪一年能登上汗位,又算出他在其後六年內必可君臨中土。在場突厥貴族王公們大都不以為意,今日聽元兄一番話,小弟立即聯想起此事。”

  隻聽他直呼頡利姓名,當知他已開始相信元越澤的話。

  元越澤點頭道:“可兄是否在懷疑那所謂的絕世高人就是劉昱?頡利沒有說他去了哪�嗎?”

  可達誌回憶道:“頡利說他想請那人為國師,豈知那人隻是閑雲野鶴,對名利無絲毫興趣,自稱要去西方大陸傳播教義,救助世人,會在頡利君臨中土後前來祝賀。”

  元越澤咬了一口香氣四溢的野豬肉,道:“他為什麼能算得頡利可在登位六年後軍臨中土?”

  可達誌爽快答道:“據頡利說,因為那人算出那一年草原將會遭遇百年難遇的‘大白災’,若不能在那之前將入侵中原的計劃完成,突厥隻有滅族的下場。元兄當知七百多年前,強大一時的匈奴帝國就曾受大白災的襲擊,整個草原積雪一丈多高,羊馬大都凍死,部眾饑困,國力瞬間轉弱。”

  元越澤心知這隻是劉昱的計謀而已,先為頡利算出占領中土的命運,繼而再說出大白災,無非就是迫他快速南侵:二十年前,劉昱當然算不出來元越澤會出現,他的目的可能是為自己留下後手,畢竟向雨田始終都是他稱霸中原的最大障礙;也有可能是使頡利忙於備戰,無力短時期內南侵,這樣劉昱控製中原的計劃也變得容易許多,隻要他統一中土,再北上對付頡利,或者以那“高人”的身份出現,胡謅一番,除去頡利也非是什麼難事。

  可達誌雙目殺機驟盛,沈聲道:“我沒有趁人之危殺死任兄,確是敬佩他的血性,違抗了王命,頡利完全可以殺掉我,那樣我死也無憾。可暾欲穀為將大權一攬,排擠陷害我,所以頡利一定受他的蠱惑。”

  接著頹然道:“我的族人們恐怕也早遇害了,唉!是我連累了他們!”

  元越澤這才明白他剛才為何那樣坦誠,隻因頡利的手段太殘忍了。於是有感而發地歎道:“所謂的‘紛爭’就是這麼來的,人與人間的差異,形成思想和利益分歧,不同的宗教信仰,地域、種族、國家的紛爭,造成了永無休止和各種形式的衝突,這些引起鬥爭的諸般因素,永遠不會混滅,隻能各憑力量盡量協調和平衡。所以我最希望能盡快脫離這令人煩擾的一切,隱居在隔絕俗塵的人間淨土,享受清風明月的寧靜生活。”

  可達誌愕然道:“元兄不想品嚐君臨天下的美妙滋味嗎?”

  元越澤搖頭失笑,道:“可兄對長安近期發生的事有了解嗎?比如李建成長江大敗後可有遭到李淵的斥責?”

  可達誌搖頭表示不了解,元越澤才又問道:“可兄是否因為李建成與暾欲穀勾結而未去找他求助?”

  可達誌點了點頭,接著苦笑道:“我手下的三百戰士,盡屬我本族的人,從前奉頡利之命來中土,助李淵攻打長安,曆經多次戰役從五百人減至三百餘人,大部份均在長安娶妻生子。李建成還需要他們衝鋒陷陣,自然不會拿殺他們,可我若到長安,情況就難說了。我怎能做此不義之事?”

  元越澤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讚歎道:“可兄果真是好漢子,小弟稍後不但可助你恢複實力,更能再取進步,報仇一事,再非妄言!”

  可達誌深知元越澤的本事,激動道謝。

  元越澤心忖頡利龍泉一戰敗得灰頭土臉,恨意肯定更濃,躲起來肯定又是策劃其他陰謀去了,接著問起可達誌是否了解數月來中土的形式。

  可達誌麵色怪異地道:“元兄不是在洛陽嗎?怎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元越澤簡單為他解釋了一番,可達誌才露出明白的神色,解釋說他半月前才甩掉暾欲穀派來追殺的人,住在這座深山�。又為他解釋了至尊決戰之日各地的戰況。隨後又講述起他入靜齋後的事來。

  中線方麵,洛陽大獲全勝,李唐包圍蠶食的策略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入秋前,李唐軍曾率先搶占洛陽周邊各大城外的製高點,又設立有強大防禦力的木寨,以陷馬坑環繞,隻餘出入通道,四周遍挖深壕,寬度由數丈至數十丈不等,大幅限製洛陽軍反擊或突圍的機會。豈知被祝玉妍又和傅家三姐妹騷擾得人心惶惶,四女就算無能力在萬軍中殺掉大將,逃走還是不難。這種怪異的戰術直接影響到李唐士氣,造成洛陽軍降臨在陣前叫陣,也沒人敢出去應敵。最終受冬季冰雪封路和嚴寒影響,李唐數股軍隊全體選擇閉關守城,兩方暫時取得一種微妙的勢力平衡。但誰都知道,明年春暖花開之事,震天的戰鼓將再次擂響,所以若想取勝,這幾個月內不能有絲毫鬆懈地繼續備戰。

  北線方麵,消息比較震撼,當日竇建德大敗而回河北,又受手下早被李唐收買了的劉黑闥拜把兄弟諸葛德威不斷向李唐泄露軍事情報影響,誘使竇建德北上進攻羅藝。一敗塗地的竇建德休息個把月已無大礙,見少帥軍和獨孤峰皆無力北伐,為振奮軍心,竇建德親率大軍北上。結果被與諸葛德威串通一氣,早有埋伏的李元吉和羅藝聯軍輕鬆伏擊於高陽以被的西澱,竇建德及手下大都受創被擒,劉黑闥率軍突圍而出,至今生死不明。李元吉為顯威風,遂斬殺竇建德,將其首級送返長安。李唐和早暗中投降了的羅藝大軍乘勢南下,防守大夏其他重城的孟海公和徐圓朗等人見軍心渙散,分別棄城逃走,不知去向,大夏遂亡。

  南線方麵,宋閥水師在控製住瀘川郡後,後續部隊陸續沿水路入川,接著並分三路,一路五千鎮守瀘川;一路五萬俚兵北上,雖有李唐派來的過萬大軍助陣,資陽郡守聽聞此消息後,依舊驚慌失,幾乎昏厥,經過二十多天圍城血戰,雙方死傷過萬,資陽終於陷落,宋家軍統領宋法亮隨即著軍攻向遂寧、隆山兩郡;最後一路約三萬俚兵和原虯髯客張仲堅的百濮土兵混合隊伍西行,意圖控製犍為、眉山兩郡,可達誌聽到消息時,遂寧、隆山、犍為、眉山四郡的攻守戰依舊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宋閥的策略就是先對成都外圍城市進行蠶食,繼而圍攻成都,這正是攻陷此城的最好辦法,隻因它雖位處平原,卻因城高牆厚,仍不易攻破。

  可達誌說的都是大半月前的消息,北線和中線受天氣影響,局勢變化該沒有多大,成都方麵則不好說。

  想起劉黑闥,元越澤無奈地歎了口氣,可達誌笑道:“傳聞竇建德的手下劉黑闥與元兄關係不淺,想來元兄是在擔心他吧!”

  元越澤點了點頭,隨即想到沈落雁和寇仲一定會派人出去找尋,便也放下心,先請宋玉華再一次充當“免費和氏璧”後,二人一路出得大山,頂著大雪連夜往南行去,轉瞬沒入大雪純淨無盡的至深處。

  南北形勢都發生劇變,若預料不錯,寇仲和獨孤峰在聽聞竇建德死去的消息後,最少也可占領山東大部,將大河的控製權收入手中,論行軍布陣,十個李元吉也抵不過一個寇仲,所以他絕不擔心中線的形勢,反是在河北落入李唐手中的同時,準備先得到成都再說,那樣的話,李唐隻有虧沒得賺。

  李元吉愚蠢到家,殺掉竇建德是其最大失著:蓋因不論竇建德或追隨他的大部分將士均為出身農民的起義軍。而李元吉代表的卻是一向欺壓他們的舊隋權貴;自魏晉以來橫行無忌的高門大閥。此事將令山東河北地區的百姓和竇建德的舊部們憤怒異常,等於促使這兩個地區的百姓擁護隨後北上的少帥軍和洛陽軍。

  大雪斷斷續續,連下了三日還沒停歇,兩人日夜趕路,終於在天黑前趕到漢中城外。

  漫空風雪中,二人佇立在一處小山丘上。元越澤凝望著�許外的漢中城。在大雪降後,處處雪白,別有一番沈味。

  可達誌體力用盡,喘息著道:“此城是通往關中的門戶,據傳由解暉之弟解盛坐鎮。亦由於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為兩地商家行旅必經之路,興旺不在成都之下。”

  元越澤雙目爆起此前未見過的懾人精芒,旋又消去,淡淡道:“此城乃形勢扼要之地、前控六路之險、後擁西川之粟,左通荊襄之財,右出秦隴之馬。任何人要守住巴蜀的北大門,必須先保漢中。攻下成都後,大江便在我手,接著再將這巴蜀與李唐的唯一聯係截斷,李淵和李世民到時候也隻有哭的份。”

  可達誌愕然地盯了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團團潔白無暇的雪花,緩緩降下,無邊無際的林海雪原白茫茫一片,令人疑幻似真。

  半晌後,可達誌方道:“元兄異日是否準備滅盡草原人?”

  元越澤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意,道:“突厥合夥密謀中土一事,不知可兄可有聽說?”

  可達誌搖了搖頭,腦中靈光一閃,問道:“主事人可是那個老妖怪劉昱?”

  元越澤哈哈大笑,點了點頭,歎道:“年初的草原之行,使我更深切體會到塞外諸族的心態:各族都怕中原再出現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原帝國,因為楊廣予你們的禍孩記憶猶新。突厥人一向以狼為師,戰術也是狼的戰術,先在獵物四周徘徊咆哮試探虛實,瓦解它的鬥誌.令它精神受壓,隻要它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撲擊,以最凶殘的攻勢把獵物撕碎,且奮不顧身。無論頡利還是統葉護,都有狼的傳統,見到一頭肥羊,群起噬之,以飽餓腹。目下中土內分外裂,若你們不趁此千載一時之機撲噬我們這頭肥羊,一旦中原一統,你們將再沒機會。可兄認為我說的對否?”

  可達誌沈聲問道:“元兄是否想說民族間的矛盾必須以暴力戰爭才可解決?”

  元越澤點了點頭,伸出左手,遠遠的一大片雪花似被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般,自然而然地飄飛他掌心,化成一縷白煙,道:“這其中固然有草原諸族被楊廣影響,無法確認下一個統一中原的皇帝會否重蹈他的覆轍的因素,更重要的就如可兄所說那般,國別的存在將永遠限製著長久和平的到來,所以必須以鐵血手段解除國家的存在,繼而各民族才能在大一統的國家下享受太平盛世。”

  可達誌歎道:“我又分不清到底與你是朋友還是敵人的關係了!為自己的民族,我死不足惜;但元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元越澤胳膊搭上他的肩膀,笑道:“我非要滅草原各族,隻是不允許頡利那樣的野心家存在而已。他或許真的是你們的民族英雄,可他為了一己野心,也成了害死你們無數戰士的罪魁禍首,我有說錯嗎?”

  可達誌雙肩垂下,苦笑道:“小弟服啦!我總說不過你。”

  元越澤哈哈大笑,二人又向南奔去,迅速消沒在白茫茫的風雪�。

  大雪漸止。兩日後的黃昏,二人到達方義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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