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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玄幻仙俠]尋秦記全本改編版 (21-23集) 原作者:黃易 改編:紫曰(frank5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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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卷廿一】

第一章 戰地逃龍

項少龍剛衝散了一股敵人後,身旁慘叫傳來,他駭然望去,見到周良翻身墮馬,給一支長矛戳穿了盔甲,從背心入透胸出,可見敵人擲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馬殺回去時,卻給左右隨從死命扯著他馬韁,拉他逃走。

一名敵將率著大隊人馬由後趕至,人喝道:「項少龍哪裹走!」項少龍環目一掃,隻見身旁的親衛,巳減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則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殺至。現在既給敵人躡上了,勢更難倖免。正要在死前提刀回去為周良報仇時,一聲厲嘯,鷹王由天空疾衝而下,撲在那趟將臉上,鋒利的鷹喙住那趙將的眼睛狂啄。那趙將發出使人驚心動魄的慘嘶,棄下待要擲出的一枝長矛,伸手抓著鷹王,人鳥同時墮下馬來。追兵因主將突遭厄運,登時亂成一團。

項少龍知道那趙將和鷹王都完了。頓覺機不可失,策馬狂竄。才奔出七、八丈,數十名趙兵左右穿出,舉著明晃晃的長矛,厲喝連聲,往他們的坐騎狂刺。左右親衛紛紛倒地,成了敵人屠殺的目標。疾風在此時表現出牠的不凡能耐,竟能倏地加速,衝出重圍,忽然間,項少龍發覺自己竟成了孤零零一個人。項少龍熱血沸騰,湧起滿胸殺機,朝著左方衝來的十多名趙國騎兵奮力殺去。幸好在這林木處處的地方,不利箭矢攻擊,否則不用交手他項少龍便早給射倒了。

四周喊殺連天,慘烈之極。項少龍由一叢大樹後策騎疾衝入敵陣中,揮刀朝敵將猛劈。他的目標是對方持火炬照耀走在前頭的敵人,百戰刀斜劈在對方肩上,那人立時鮮血飛濺,倒下馬去。火炬落到草地處,立時熊熊燃燒起來。敵人驚呼聲中,項少寵刀勢加疾,衝入敵陣之內,揮刀砍削。敵人忙運劍格擋,豈知百戰刀過處,長劍立即斷成兩截,寒芒透體,趙將翻身倒斃。項少龍衝散了敵人,自然而然朝火光最弱處衝殺過去。

此時敵人巳佔了壓倒性的上風,四周雖仍有零星的廝鬥,但已不能再改變當前的形勢。項少龍泛起勢窮力竭的感覺。目睹周良和許多手下的慘死,他生出了不想獨活的念頭,猛一咬牙,抽過馬頭,反朝殺聲最激烈處奔去,不片刻衝出了樹林,到了林外曠野處。疏落的林木間,一隊數百人的秦兵,正在前方被以千計的敵人圍攻下,捨命死戰。項少龍怒憤填膺,殺機大盛,決心豁了出去,見人便斬,氣勢陡盛,遇上他的敵人一時間隻有捱刀送命的分兒。

秦軍見主帥來了,人人士氣大增,竟隨他一鼓作氣,突破了敵人的圍困,朝著一處山丘奔去。後方殺聲大作中,前麵小丘倏地亮起了以百計的火把。隻見無數趙兵蜂擁山丘頂殺奔下來,人人持著遠距離格鬥的兵器,正是項少龍們這種騎兵的致命剋星。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李牧算無遺策,早在林中設下重重圍堵,務要一舉把自己擒殺。這時誰都知道大勢巳去,不用他發令,大半人住兩旁四散逃去。項少龍阻止不及,卻心知敵人正是蓄意迫己方往兩旁逃走。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隻要能衝上山丘,便有逃進群山中脫身的生機。此時他身邊隻剩下了五十多人,立即狂喝道:「要逃命的就隨我來!」反手將寶刀插回背上,拉出腰間飛針,夾馬衝前,兩手連環擲出。敵人紛紛中針倒地。

危亂間,項少龍至少擲出了近百口飛針,到兩臂疲痲,飛針巳擲完後方伏滿死屍,令人不忍卒睹。他身邊隻剩下了十多人,不過巳成功登上了丘頂。數百名敵兵如狼似虎的向著他們狂攻不捨。

項少龍再拔出百戰寶刀。這時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個傷口一起淌血,但他卻感不到任何痛楚。寶刀揮出,慘叫起處,右邊敵人屍橫就地。項少龍看也不看,拖刀後劈,又把另一個由後側攻來的敵人砍死。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疾風的頸項。項少龍無奈下,脫手擲出寶刀,穿過那人胸膛,把他釘到地上。

驀地肩胛處傳來錐心劇痛,也不知給甚麼東西刺中。項少龍痛得伏倒馬背時,護衛拚死街殺過來,把他掩護著。項少龍心叫完了。在這剎那間,他想起了遠在鹹陽的嬌妻愛婢,也想起塞外的趙妮、趙雅、趙倩等無數人和事。

就在這生死關頭,他感到疾風左衝右突,不斷加速奔馳。喊殺聲逐漸被拋在後方遠處。四周儘是茫茫的黑暗。他死命摟著疾風的馬頸,感到人馬的血肉合成了一體,意識逐漸模糊,終於失去了知覺。

意識逐漸回到腦海裹,驟然醒了過來,隻覺渾身疼痛欲裂,口渴得要命。不由呻吟一聲,睜開眼來。碧空中一輪秋陽,掛在中天處。一時間,項少龍不但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清楚曾發生了甚麼事。勉力坐了起來,駭然見到疾風倒臥在丈許達處,頭頸不自然扭曲著,口鼻間滿是凝結了的口涎汙物。

項少龍渾身劇震,終記起了昨晚昏迷前發生的事。疾風背負他逃離戰場,為了救他的命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自紀嫣然贈馬後,他和疾風在一起的時間,比之和任何一個心愛的女子相聚的時間還要長。牠對自己的忠誠,從沒有一刻改變或減少過。

項少龍再控製不了自己的情感,摟著疾風的屍體留下了英雄的熱淚!他敗了。敗給了當代的不世名將李牧。那並非因他的失著,而是李牧太高明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成功把李牧拖著,不讓他在滕荊兩人率領的大軍返衹中牟前給追上,否則他們這支佯攻邯鄲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幸好今趟主事的是成熟穩重、經得起風浪的滕翼。若換了是荊俊,必回師援救,那就等若送死了。自己今次能逃出生天,亦隻可說是個奇跡。可以想見李牧必發散了人馬來搜尋他的蹤影。

想到這褢,項少龍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慾望,先檢視自己的傷勢,不禁感謝清叔為他打製,琴清為他縫綴的護體甲胄,雖中了數箭,又多次被兵刃擊中,但隻有三處破開缺口,傷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後肩胛的傷口最深。其他傷口都在手足處,乃皮外之傷,並不影響行動。

他由疾風屍身處解下革囊,取出裡麵的衣物,再忍著痛把身上的革冑武服連著凝成硬塊的血肉脫下,扯破衣服把傷處包紮妥當,換上日常著的武士服,又綁上攀爬的腰索,心情才好了一點。喝乾了疾風所攜帶的水壺內清泉後,他取下插在馬鞍間的後備寶刃「血浪」,想起此乃李牧送贈的名劍,不由又生一番感觸。

此時天巳黑漆,他本想費點力氣安葬疾風,至少拿些泥土把牠蓋著,但遠方不知何處隨風傳來馬蹄之音,隻好恭恭敬敬向疾風躬身致意,才帶著神傷魂斷的悲哀心情,踏上逃亡之路。對在山野疾行他早駕輕就熟,起初每登上高處,都看到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它們像是催命符般緊纏著他,使他無法辨認往中牟的方向。

到天明時,他雖暫時撇下了追兵,但巳迷失了路途,隻僅朝山勢險峻處奔去。當他在一處坡頂的密林中坐下來休息時,全身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不但心內一片混亂,肉體更是疲憊不堪。身上多處傷口滲出血水,疼痛難耐,那種虎落平陽的感覺,確使人意誌消沈。若非他受過特種部隊的嚴格訓練,這刻就要撐不下去。

但他卻知這刻是逃亡的最重要關頭。由於敵人很容易發現疾風倒斃之處,所以必會趁他徙步走得不會多遠的這段時間全力搜尋他,假若他在此刻睡了過去,醒來時恐巳落入敵人手上。項少龍咬緊牙關,提起精神,待恢復了一點氣力後,便依墨子心法斂神靜養。不一會他整個人寧靜下來,身體放鬆,此時自然的時空定律開始作用,身體內的自然產生一股力量,開始迅速回復精力,如此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便跳了起來,以絕強的意誌驅策疲倦的心身,繼續逃亡。

他專揀人獸難越的崇山峻嶺以索鉤攀爬翻越,這一著必大大出乎敵人料外,否則若取的是平原莽野,怎快得過馬兒的四條健腿。到入黑後,他在一道瀑布旁躺了下來,全身疼痛,連指頭都欠了移動的能耐。不片刻沈沈睡去,醒來時巳是晨光曦微的時問。

耳際首先傳來瀑布飛瀉的「轟隆」聲,其中夾雜著蟬嗚鳥唱,四周一片寧謐。項少龍睜眼坐了起來,隻見左方瀑布由高崖上奔瀉如銀,旁邊的水潭受瀑布沖擊,白浪翻滾如雪,由此而下上崖壁陡然而降,再傾瀉而下,迴旋激濺,壯觀巽常。再環目四顧,群山環伺,奇岩異石,數之不盡,野樹盤恨錯節,奇景層出不窮。

項少龍不禁嘖嘖稱奇,為何昨天會一點不覺得這褢的景色有甚麼特別呢?在這充滿生機的環境刺激下,他湧起了強大的鬥誌,誓要活著回去與深愛和關心自己的人相廝聚。他當日因遇馬賊與陶方在趙境失散後,曾有過一段在山野遊蕩的日子,這時自能熟門熟路地採集野菜充飢。想起自己可能是首次踏足這窮山僻地的人類:心中更泛起滿足的感覺。

他被李牧偷襲的地點是趟國南方長城外趙魏兩國邊界處,所以目下以身在魏境的可能性大一點。隻要登上附近的高峰,居高一望,那時倘能找到最易辨認的德水黃河,又或當年由趙往魏的路途,便可擬定潛返中牟的大計了。想到這裹,心情豁然開朗,認定了附近一座最高的山峰,咬緊牙齦朝上攀去。不由慶幸這年來每天都勤力練武,否則這刻體力巳捱不下去。

但見到峰頂山鷹盤旋時,又忍不住想起戰死的周良和為主人盡忠的鷹王,熱淚奪眶而出。人是否天生自私的勤物?為了種種利益,打著捍衛國家民族的旗號,殘殺不休,這一切是何苦來由。最可恨自己亦是這殺戮戰爭中的一分子。戰爭裹根本是沒有真正全贏的人,即使是戰勝者亦須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情況自古巳然,誰都不能改變。但戰爭仍是永無休止的繼續下去。即使在一個統一的政權中,鬥爭仇殺亦從未息止幹戈。

黃昏前,他再登上了其中一個高峰,大地盡收眼�。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在夕陽淒艷的餘暉下,山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在下方延展往地平極處。後麵則是陡崖峭壁,險秀雄奇。雖見有河道繞山穿穀而過,但卻肯定那並不是黃河。左方遠處隱見一處山坡有梯田疊疊,際此秋收時節,金黃片片,在翠綠的山野襯托下,分外迷人。山坡後炊煙嬝嬝而起,看來會是村落一類的處所。

項少龍心中躊躇,肯定自己從未來過這襄,唯一方法隻有問道一途,但那說不定會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當晚就在一塊臣石的隙縫內瑟縮了一晚,次晨覓路下山,才明白甚麼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難。幾經艱辛折騰,到午後才抵達山腳的丘原處。

他終決定到那村莊去看個究竟,連夜趕路,這時他的衣服勾破了多處,兼之多天未刮鬍子,一副落泊的流浪漢模樣。雖說是逃亡,但在山野之中,不時見溪河縈繞,兼之秋林黃紅交雜,景致極美,倒稍減孤清寂寞之感。那炊煙升起處,在山峰上看來很近,但走了半天,村子仍在可見不可即的距離。

他趁天黑前摘了些野菜充飢,就在一個小湖旁過夜。睡到深夜,忽有犬吠人聲傳來。項少龍驚醒過來,知道不妙,連忙就近削了一節竹筒,躲進湖內水草茂密處,通過竹筒呼吸。

躲好不久,一隊百多人組成的隊伍扯著獵犬來到湖旁。眾犬在他睡覺處狂吠猛嗅。隻聽有人道:「項少龍定曾到過這裹,聞得犬吠聲再逃之夭夭,今趟若我們能將他擒拿,隻是賞金便夠我們一世無憂了。」項少龍聽他們口帶韓音,心中一震,才知道疾風一輪疾奔,竟把他送入韓境,所以隻要往西續行,遲早可回到秦境去。但回心一想,韓人既肯定他在境內,自然把往秦國之路重重封鎖,這麼往西行,隻會自投羅網。唯一方法就是先避風頭,待敵人鬆懈下來,再設法潛返秦境。

此時有人來到小湖旁上高舉火炬,照得湖麵一片通紅。其中一人笑道:「若你是他,還不趕快溜之大吉嗎?」又有人道:「但犬吠仍是不休,可能他尚躲在附近。不若放了狗兒去追趕,我們不是更省氣力嗎?」此議立得眾人同意。

繫索一解,五、六頭獵犬立時箭般撲進湖旁的樹林去,接著傳來狼嗥犬叫的爭逐廝鬥的混亂聲音,逐漸遠去。追兵們這才知道誤中副車,獵大追的是附近的一隻野狼,而非項少龍,齊呼嘯尋犬去了。

項少龍濕淋淋的爬回岸上,知道自己已成了東方六國懸紅通輯的頭號戰犯,除非回到秦國,否則天下雖大,再無容身之所。那敢停留,打消了到那村莊問路的念頭,轉身朝東而去,離秦國更是愈來愈遠了。

這晚他逃回山區去,重施故技攀山越嶺,猶幸韓國境內大部分都是山地,否則早給敵人追上。知道身在韓境之內後,留心觀察下,逐漸認出了其中一些高山河流的形勢,心中大喜,遂朝著荊俊出身的荊家村奔去。

三天後,荊家村那親切的景象出現眼前。此時他巳瘦得不成人形,體虛氣弱,心中放鬆下來,再也支援不住,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第二章 兵行險著

項少龍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村屋內的木榻上,身上的傷口均被敷上傷藥,換過清潔的麻布衣服,那種舒服的感覺,確是難以形容。在榻旁侍候的村婦見他醒來,嚇得奔出房去喚人。不一會,村長荊年和村中的幾個長老來了,人人對他敬若天神,待聽他說清楚了情況後,荊年道:「我們曾派人出外探聽風聲,官兵仍在搜素項爺,聽說若能擒得項爺,可得百塊黃金,所以非常落力。」

項少龍坐了起來,一邊吃著遞上的食物,一邊沈吟道:「我來到這裹的事,是否全村的人都知道呢?」荊年道:「我們怎會那麼沒有分寸,人心難測,幸好發現項爺昏倒村外的是小人的兒子,所以項爺的事隻限於我們幾個人知曉。」

另一長老荊雄道:「項爺放心先在這裹養好身體,到風聲遁後,我們再派人把你送回秦國好了。」項少龍搖頭道:「由這裹回秦國會是難比登天,而且這褢更不宜久留,否則會為你們惹來彌天大禍。」

荊雄道:「那我們就索性全族人陪項爺回秦好了。一眾長老均熱烈點頭。項少龍道:「你們要到秦國去,我自然無任歡迎,但現在卻非是時候,雖待我回秦後再進行,那才不會出事。」另一長老問道:「現在該怎辦呢?」

項少龍苦思半晌後,道:「煩你們先派出身手敏捷,又可完全信賴的人,先往中牟通知滕翼和荊俊,說我安然無恙,但須一段時日才可回去,囑他們統率好軍隊,耐心等候。」荊雄道:「這個容易,我們村裹常有人到中牟附近採藥,不但熟悉路途,還與那處的人打慣交道,絕不會惹人懷疑。」

項少龍放下一件心事,道:「官兵遲早會搜到這裒來,追蹤我的人中不乏高手,你們可用我的衣服等物,製造出我已逃往別處的幌子,如此可拖廷兩、三天的時間,而我亦該復原過來,能動身逃跑了。」再商量了一會後,荊雄和眾長老退出房去。

項少龍倒頭大睡,醒來時已是夜深人靜,聽著外麵的風聲和犬吠聲,心中不禁思潮起伏。他第一次來此時正值寒冬,當時同行的還有金枝玉葉的趙國三公主趙倩,那晚恩愛纏綿,說不盡的綺妮風光。不由心中湧起對呂不韋深刻的仇恨。心中狂叫:無論如何!我項少龍也要活著回鹹陽去,親睹小盤登上王位,並看著呂不韋悽慘收場。

天明時,荊年來了,帶來了令他欣悅的消息。原來他的二千護後軍雖全軍覆沒,但卻犧牲得很有價值,使大部分的秦軍均能安返中牟,現在李牧的大軍正圍攻中牟,但聽說已是死傷不輕。項少龍鬆了一口氣,當日他們曾預估過趙人會對中牟反攻,故早儲下大批糧草,加固了城廓,何況有桓齮的大軍支援,縱是李牧也休想輕易取回中牟。以李牧的精明,最後亦隻能退回長城之後。

荊年又道:「昨天我派了人到中牟去,此事絕不會有問題,唉!……」項少龍知他心中有事,微笑道:「年老有話請直說無礙。」

荊年道:「項爺說得沒錯,五十裡外的尚家村昨天來了一隊兵馬,又搜又搶,還打傷了幾個人,尚家村的人見他們人多,都敢怒不敢言。」項少龍暗嘆一口氣道:「由那處到這裹來要多少時間?」

荊年道:「至少要兩天才成,項爺可待至明早才動身。」頓了頓續道:「據說韓王安由都城南鄭派出了一隊精擅荒野追蹤的人來搜捕項爺。我們剛有人從南鄭回來,說趙韓兩國已有密議,怎都要把你拿著。」又由懷裹掏出一卷地圖,遞給項少龍道:「這是我這兩天親手繪成的地圖,雖是粗陋,但敢說大致上不會出錯。」

項少龍大喜,穿衣下榻,發覺體力回復了大半,若再有一天的休息,就更有把握逃走了。兩人來到一角蓆地坐下,攤開地圖研究。荊年指著圖中間的十字標致道:「這就是我們的荊家村,右上角東北方百許裡處就是韓都南鄭,再往東北二百�,就是魏人的都城大樑了。」項少龍道:「我看完這地圖會立即燒掉,否則若讓人拿到這圖,便會知這是你們包庇我了。」

荊年臉色微變,因他倒沒想過此點。項少龍讓荊年詳細解釋了地圖上河流山川的形勢後,把地圖收了起來,道:「我的逃走路線,最好連年公都不曉得,那就不會有洩露之虞,致惹起別人異心。」荊年欣然點頭。

那天項少龍儘量爭取休息,醒來後就苦記地圖,經過反覆思量,終決定了兵行險著,往魏境逃去,再潛返自己最熟悉的趙國,然後西行往屯留,與桓齮會合,便可完成這千�逃亡的壯舉。待肯定自己已熟記了地圖上所有細節後,才把地圖燒了。

吃過晚飯後,項少龍決定趁黑趕路,荊年早為他預備好乾糧、食水、衣物和籌集得來的少許銀兩。最妙的是荊雄送了一隻兔子給他,用竹筐載著,解釋道:「這是對付獵犬的簡單手法,由於獵犬對免子的氣味最敏感,故可以蓋過人體發出的氣味,若獵犬聞兔追來,隻要放掉兔子,任牠竄走保證可引得獵犬追錯了方向。」

荊年道:「我們商量過了,項爺走後,我們亦棄村到山中避禍,小俊等到秦國一事,多多少少都有風聲漏了出去。官兵既到過尚家村,說不定會查悉此事,那就算項爺沒有來過,他們也會拿我們來洩憤。」項少龍歉然道:「你們準備何時走呢?」

荊年道:「事不宜遲,項爺走後,我們立即收拾離開。」依依惜別後,項少龍揹著可能成為代罪羔羊的免子,再次踏上逃亡之路。項少龍策著荊年送贈的健馬,朝東北大粱的方向趕了一程後,不想馬兒太過勞累,停了下來,讓馬兒休息。

後方的荊家村仍隱見燈火。這馬兒很有靈性,靜靜在草原上憩息,沒有嘶叫作聲。他隻打算和此馬相處三天。穿過了平原後,他將徒步進入山區,那將會安全多了。說真的,他並不相信有人能在山區跟蹤他。但若非有荊家村這能令他緩一口氣的避難所,又得到食物、馬匹和弓箭一類必需品的補給,他說不定巳給韓人追上了。人的能力始終有個極限。心情不由開朗起來,馳想著與滕荊等人重聚的情景,至乎安返鹹陽,受到妻婢愛兒的歡迎。

蹄音忽在前方響起。項少龍大吃一驚,飛身上馬,先馳往附近一處坡頂,好看清楚形勢。隻見遠方五裡許外,一條由火炬形成的火龍正蜿蜓而來,目的地該是荊家村。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荊年的擔心沒錯,敵人果然從尚家村處聽到消息,知荊家村有人到了鹹陽去。這時代荊姓的人並不多,很容易就可猜到荊俊、荊善這條線上,否則敵人怎會連夜全速趕來。

若項少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這刻就會不顱一切立即逃走,有那麼遠就逃那麼遠。但他項少龍怎能獨自逃生呢。他正方寸大亂間,靈機一觸,瞄準形勢,策馬馳向敵人往荊家村必經的一處密林,取出火熠子,燃起多處火頭。若在春夏之際,此計必不可行。但現在風高物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片晌火勢擴大,烈燄沖天而起。這場火不但可阻截敵人前進,還可向荊家村的人發出最有力的警告,催促他們早點離去。

項少龍還怕對方不追蹤自己,故意發出急劇蹄音,在草原上朝東北方急馳而去。他寧願自己送命,也不願荊家村有半個人受到傷害。到翌日天明時,項少龍仍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山野中策騎而馳,但已放慢了速度。今趟他是故意暴露行蹤,好引敵人因追他而無暇對付荊家村的人,若對方有追蹤的高手,他此一著確是非常危險。路上不時遇上河溪擋路,這些平時能令人樂於觀賞的美景,此時對他反成了障礙。

幸好直至此刻仍未見有敵人追來,隻要保持這情況,他就可安抵韓魏邊境的無人山區。魏人哪會想得到他不朝西返秦,反會東去韓境,所以必沒有防範之心,那時他就可取道韓境繞回屯留了。馬兒此時巳口吐白沫,項少龍無奈停了下來,守在一處高地,讓馬兒在坡下的小溪喝水吃草。他並沒有吃東西的胃口,但為了保持體力,隻好迫自己吞掉兩塊乾肉。味道竟然相當不錯。

這些年來,他巳少有獨自一人,在荒野流竄,不禁又思索著自己這顛倒了時空的奇遇。轉眼七年了。這些年來,即使親密如紀嫣然和滕翼等人,他亦隻好把自己乃來自二十一世紀酌人這天大秘密藏在心底。至於小盤的秘密,卻還有滕翼和鳥延芳兩人知曉。他最清楚小盤的命運,因為小盤就是建設起大一統中國的秦始皇。但他最不清楚卻是自己的命運。連能否活善返回鹹陽,到這刻仍屬未知之數。

左思右想時,蹄聲又在遠方響起。項少龍大吃一驚,極目望去,立時色變。隻見二裡許外的疏林處塵頭大起,五十多匹健馬全速馳至,其中隻有一半坐了人,其他都是無鞍的空馬。就從這批空馬不用牽引,便跟在大隊之後疾跑,兼且隊形整齊,便可知這批馬不但是千中選一的良駒,還是訓縑有素的戰馬。

經過多年經驗,他已培養出觀人策馬的眼光。這二十七個騎士在這崎嶇陌生的環境中仍可策騎左穿右突,縱躍自如,便可知都是第一流的騎手。最要命是自己的騎射乃是最弱的一環,在這種平原之地,對方又有後備健馬替換,若給追上便連頑抗的機會也欠奉。敵人能這麼快追上來,自是追蹤的能手,說不定就是荊年聽回來的那批特別奉了韓王安之命來追捕自己的高手。

項少龍環目四顧,猛一咬牙,衝下斜坡,跳上馬背,暗叫了一聲「馬兒對不起了」,驅馬繞過小丘,亡命奔逃。目的地是地平盡處的一片密林,隻要能捱到那裹,就利用那處的環境和敵人決一生死。他絕不肯束手待斃,斷喪了二十一世紀最精銳特種戰士的威名。

項少龍由馬兒身上卸下裝備,又用布包了兩塊等若他重量的石頭,掛在馬鞍處,再以利刃刺入馬股。馬兒慘嘶一聲,負著石頭奔進密林去。這時追騎追近至半裡之內,若非項少龍是踏著溪流走了半裡路,使敵人失去了有跡可尋的蹄印,恐怕此刻已被追上了。不過敵人仍能跟來,可見敵人確是出類拔萃的追蹤能手。那敢遲疑,忙揹起行囊,朝樹林深處竄去。

走了一炷香許的時間,蹄聲由後方掠過,迅速丟遠。項少龍鬆了一口氣,加速朝心目中林內一個高起山坡奔去。縱是遇上樹藤當路,他也不敢拔劍劈開,恐怕會留下線索。

豈知走了不過百丈的距離,蹄聲忽又像催命符般從消失的方向折返回來,直朝自己的位置趕來。項少龍這時反冷靜下來。身為特種精銳部隊,在危險來臨時保持鎮靜乃必要的守則和鐵律。他冷靜地分析,隻從敵人能發覺有詐,便可知他們不是隻靠足跡蹄印追蹤自己,正大惑不解時,狗吠聲傳來,由遠而近。而聽聲音,則隻得一頭。

項少龍恍然大悟,不驚反喜,藏入一個茂密的樹叢處,蹲坐地上,取下背上裝著兔兒的大竹筐,耐心等候。此時天色逐漸暗黑下來,項少龍取出匕首,透過枝葉全神貫注外麵林木間的動靜。犬吠聲靜止下來,隻聞急驟的足音,自遠而近,敵人棄馬徒步而至。不片刻十多道黑影分散著由前方三十多丈外的林木間迫近過來,其中一人牽善一條纖巧的小犬,對著自己藏身處狂吠而來。

項少龍悄悄打開筐子。兔兒早給狗吠聲嚇破了膽,這時見有路可逃,箭般竄了出來,向左方溜去。那頭犬兒果然如響斯應,轉向那方向狂吠奔撲。那拉狗的人大叫道:「快!點子朝哪裹去了!」敵人立即群起追去。

項少龍聽清楚敵人全體去了之後,跳了起來,亦躡著敵人的尾巴趕去,暗忖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在這種情況下,再沒有甚麼仁慈可說了。

第三章 四麵楚歌

項少龍手執血浪,追上墮後的其中一名敵人,從後一手捂著他的嘴巴,血浪由頸側刺入,那人掙了兩下立即氣絕身亡。項少龍順手取了他的弩機羽箭。前方的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到那頭犬兒追趕的方向,兼且天色暗至僅可辨路上毫不覺察死神正從後方迫至。

當他用同樣手法解決了另一名敵人時,其他敵人停了下來,似扇形散開包圍著一處草堆大樹,再前方處則是一堆高及丈餘的巉巖亂石,阻了去路。那免兒顯是躲在其中,累得犬兒不住撲跳狂吠。有人喝道:「點火把!」這時項少龍已藉樹木的掩護,潛到其中一人背後,把他拖了遇來,送了他歸西,又奪過了他手持的弩箭。

五把火炬熊熊燃起,把密林染得血紅一片。四周古木參天,由於高樹長年阻擋了陽光,林內的地上隻能長些蔓生的草本植物,惟有靠亮光處長了一堆廣披十多丈的矮樹叢,目標特別明顯。此時餘下的二十四名敵人掣出弩弓利劍等武器,正蓄勢待發。

敵方帶頭者對草叢人喝道:「項少龍你今趟休想再能逃掉,乖乖的給找們出來,否則我們就一把火將你燒個屍骨不全。」

那犬兒被主人低喝一聲,停止了吠叫,還伏了下來,非常聽話。項少龍審度形勢,見那些人靠得很近,又有火光映照,知難再重施從後逐一襲殺的故技,取出勾索,在火炬燃點發出的「劈啪」聲掩護下,射出鉤子,掛到身旁樹上一個橫枝處。

草樹叢裡的免兒當然不會有任何反應,但那些人對放火顯是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展閒行勳,喝罵了一會後,其中一人環目四顧,「咦!」了一聲道:「莫成到哪裡去了?」項少龍由樹後移了出來,答道:「我在這裹,」敞人愕然刨他望來時,他左右手分持的弩箭機已發出使他們魂飛魄散的響聲,幾名持火把的敵人被弩箭貫入胸膛,拋跌開去,火炬掉往地上。到敵人倉卒發箭時,他早移往大樹後,攀索而上,藏在濃密的枝葉裡。

眾人以為他還躲在樹後,紛紛散開,也往樹後去。落地的火炬燃起了兩處火頑,迅速蔓延,燃放出大量濃煙。項少龍先收回索子,射往兩丈許外另一棵大樹的橫枝上,固定好後,才居高臨下,等待敵人的反應。

咳嗽聲大作,犬兒則發出陣陣嘶鳴。四名敵人被煙火所迫,閃了出來,正要往他原先藏身的樹後攻去峙,弩箭由項少龍手中射出,兩敵立時中箭倒地。此時火勢大盛,濃煙處處,連項少龍的視線亦受到影響,等再射倒另一名敵人時,忙淩空憑索子橫移到另一棵大樹去。

敵人此時亦藉濃煙來到了他原先藏身的樹下,赫然發覺沒有人時,又給他射倒了三個。二十七個敵人,被他以出其不意的戰術,放倒了九個,其他人則被嚇破了膽,四散躲避,再沒有先前的銳氣了。

項少龍知目的己達,再淩空翻到了更遠的樹上,敏捷的回到地上,迅速朝早先敵人馬蹄聲歇止的方向奔去。隻兩刻多的時間,他終於抵達林外,近五十多頭戰馬正繫在林外徜徉。這時已到夜半,明月高掛,大地瀰漫著森幽神秘的氣氛。項少龍揀取了其中一匹健馬後,斬斷其他馬兒的繫索,再將馬兒一匹匹的繫在一起,以血浪輕插馬股,馬兒痛嘶聲中,你牽我扯的整群走了。

項少龍跳上選好的戰馬,好一會才控製了牠受驚的情緒,放蹄而去。三天後他無驚無險的越過草原,棄馬進入了魏、韓交界的邊區,心情至此大是不同,竟然頗有點遊山玩水的意味。此時介於魏都大樑和韓都南鄭間的中牟,隻在正北百�許外處,項少龍須有很大的自製力,才壓止了直接投奔中牟的強烈慾望,那當然是最不智的魯莽行為。

天氣漸轉寒冷,幸荊年為他備有冬衣,使他不用受挨冷之苦走了五天,才抵達毗連山區的外緣處。旭日初升中,陽光灑在山區外的原野上,在草樹間點染金黃,呈現一片生機無窮的氣象。不遠處有個大湖,當寒風吹過時,水紋蕩漾,岸旁樹木的倒影變化出五彩繽紛和扭曲了的圖案,看得項少龍更是心曠神怡,渾然忘了逃亡之苦。

叢莽的原始森林和茂密的灌木、延展無盡的草地和沼澤中的野生植物,把如若一麵明鏡的大湖圍在其中,實是人間勝景。湖旁的草地上豎起十多個帳幕,還有成草的馬羊,正在草原間悠閒地吃草,氣氛寧洽。項少龍觀看了好一會後,才收拾心情,朝大樑的方向進發。他當然不會自投羅網的往大樑奔去,而是準備到達大樑的郊野後,循以前由趙往大樑的舊路返回趙境內。雖然要繞個大圈,卻是他能想出來最安全的路線了。

一個時辰後,他已深入魏境的草原。想起當晚遇伏,由疾風背著他落荒逃走,最少跑了近三百�的路程,從他現在的位置沿此奔至趙、魏兩國交界處,再繞到邇近荊家村山區內的山野處,才力竭倒斃。目下他可說是重回舊地。

往東北走了近三個時辰後,蹄聲在前方響起,項少龍忙躲了起來,不片刻一隊約二十人的魏兵,直馳而至,到了附近一處高丘上,竟紮營放哨。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心叫不妙。魏人顯是收到風聲,知道他或已逃來此處。

要知由這裡無論朝中牟或大樑的方向走去,都是平原之地,所以熟悉自己國境的魏人,隻要在地勢較高處設置哨崗,他若稍一疏忽,便顯露行藏,難逃被發現的命運。敵人顯然仍在著手佈置的初期階段,一俟設妥哨崗,便會對整個平原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搜索,在快馬加上獵犬搜尋下,自己休想有逃生的機會。最要命是抵達大樑之前有幾條擋路的大河,魏人隻要配備獵犬,沿河放哨,縱是晚上,自己恐仍未可偷偷潛過河道。

想歸這麼想,但除非掉頭回到山區裡,否則隻好繼續前進。現時無論折返韓境,又或南下楚城,危險性都不會因而減少。問題是應否把心一橫,直接北上中牟,那至多兩天時間,便可回去與滕、荊兩人會合了。這想法比早前更有驚人的誘惑力,但那可說是最危險的路線。

直至太陽西下,項少龍仍在該往何處去這問題上進行著激烈的內心鬥爭。最後終於把心一橫,決定先往到中牟的道路試探,假設確沒有方法通過敵人的封鎖線,才東行折往大粱,依原定的計劃入趙返秦。

下了決定,反輕鬆下來,多費了半個時辰繞過了敵人的哨崗,北上中牟。在到達中牟之前,尚要經魏國另一大城「焦城」。他當然不會有入城的打算。還得格外留神,免得給魏人在那裡的守軍發現。

以特種部隊的敏捷身手,天明前他走了近三十裡路,跑得腿都痠了,最後躲到一處密林內休息。他還不放心,費了點工夫爬到一棵大樹枝葉濃密處,半臥在橫枒上,才閉目假寐。這棵大樹長在地勢較高和密林邊緣處,可俯瞰外麵的平野和通往焦城的大道。

不半晌他便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蹄音和人聲把他吵醒過來。項少龍睜眼一看,嚇了一跳,隻見林內、林外俱是魏兵,少說也有千人之眾,正展開對這一帶的搜索。立時汗流浹背,才知自己因過度疲勞,直至敵人來到身下方才醒覺,若非睡處是在三條粗樹幹形成的凹位處,說不定早在酣睡中掉到樹下去。他連指頭都不敢動半個,直到魏兵已在樹下經過,才敢探頭觀察形勢。

林外的官道先後馳過了兩隊騎兵,更遠處一個高丘上另有人馬,似乎是這趟搜索行動的指揮部。隻看敵人這種規模,便知自己曾對他有恩的魏王增已下了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擒殺的命令。這批至少有二千人的部隊,很可能是來自焦城的駐軍,且隻是整個搜索隊伍的一部分。以這樣的兵力和魏人對自己國土的熟悉,他如今確是寸步難行。

不禁頗感後悔。假若不是因歸心似箭,想偷往中牟,而是繞道往大樑,便不至陷身這種危險境地。眼下最明智的做法,莫如折返韓境內的山區,躲他十天半月,待風頭過後,那時無論逃往何處,都會容易多了。

犬吠聲此時在林內某處響起,項少龍更是頭皮發麻,隻能聽天由命。這一刻由於人多氣雜,他還不太擔心會給獵犬靈敏的鼻子發現,但若在晚間單獨奔走,又是夜深人靜,便難以保證能否避過犬兒的耳目了。

見到敵人這種陣仗,他那還敢往焦城去,待邏卒過盡,便由北上改為東行,朝大樑南方潛去。施盡渾身解數,避過了重重追兵,這晚來到著名大河「賈魯河」的西岸。驟眼看去,兩岸一片平靜,不見人蹤,但項少龍可以肯定必有敵人的暗哨,設置在某處密林之內,監視河道的動靜。

他細心地觀察,假設了十多個敵人可能藏身的地方後,又躲往樹上去,靜待黑夜的來臨。疲累下很快就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地化作了一個純美的白色世界,臉上、身上雖沾了點雪花,卻並不感到寒冷。初雪終於降臨。

項少龍撥掉身上的雪粉,心情怔忡的看著仍灑個不休的雪花。風雪雖可掩蔽行藏,但卻不宜逃亡,若此時跳進水中,又濕淋淋的由河裡爬出來,說不定可把他活生生凍死。而且雪停時留下的足跡,更難瞞過敵人的追躡。

日下他隻有三個選擇。首先就是砍木作筏,好橫渡大河。不過這做法既費時費事,又非常危險。除非他能肯定敵人崗哨的位置不在附近,否則若驚動了敵人,那時身在河心處連動手頑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次就是沿河往上遊奔去。依荊年的地圖,此河源頭起自中牟西南方的山區,不過若這樣做,繞過河頭時已非常接近中牟南郊這極度危險的區域了。且若要再往大樑去,路程將比早先定下的路線遠了近五百�,實在劃不來。剩下的方法是朝下遊走,那樣雖離大樑愈來愈遠,但卻較易離開險境。若到了下遊位於數條大河交匯處的安陵,既可找尋機會乘船渡河,甚或可改道南下楚境,那時就算給楚人逮著,說不定李嫣嫣和李園肯念點舊情,把他釋放。

下了決定後,遂匆匆上路,沿河南下。走到天明時,大雪終於停了。項少龍回頭一看,隻見足跡像長長的尾巴般拖在後方的雪原上,不由暗暗叫苦。再走了一段路後,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會給追兵發現,靈機一觸,停了下來,先視察形勢,定下了計劃,忙朝附近一片樹林趕去。

入林後拔出血浪,劈下了一株精選的榴樹,再以匕首削成兩條長達五尺的滑雪板,板頭處依照規矩翹起了少許,中間偏往板尾處也前後高起少許,剛好可把自己連靴的腳板踏進去,成了固定裝置。又鑽了四個小孔,把鉤索割了兩截,穿孔而過,可把鞋頭和樹板綁束穩妥。最妙是在板底處刮出一道貫通頭尾的導向槽,一切似模似樣。

到黃昏時,這中國的第一對滑雪板終於問世。項少龍在二十一世紀當特種部隊時曾受過精良的滑雪訓練,此時自可駕輕就熟。完成了滑雪板後,又製造滑雪杖。雪杖頭寬尾尖,近尖端三寸許處,紮了一根橫枝,充作「雪輪」。

一切妥當後,已是夜深。由於削割堅硬如鐵的榴木,花了他大量氣力,休息了一會後,才再展開行動。他把滑板雪杖掛到背上,才徒步朝河岸跑去。雖仍是舉步維艱,但心情和先前已有天淵之別。

近天明時,他走了足有三裡路,至大河岸邊而止。故意攀到水緣處,留下了清晰的足跡,才倒後踏著原先的足印,回到河岸上去。然後穿上滑板,綁紮妥當後,一聲呼嘯,開始滑雪壯舉。他利用起伏不平的地勢形成的斜坡,不斷加速,由緩而快,繞了個大圈子,兩耳生風的回到了剛才的密林,然後藏在一棵高出附近林木的大樹頂處。隻覺精神無比亢奮,要經好一段時間,才能靜下心來閉目假寐。

到了正午時分,敵人終於來了。項少龍聞聲睜目一看,嚇了一跳。隻見漫山遍野都是魏國騎兵,少說也有過千之眾。他們沿著他留下的清晰足跡,朝樹林全速奔來。項少龍看著他們穿過樹林,往河岸追去,到了他足跡終止處,倏然停下來商議。

不一會魏兵紛紛下馬,伐木造筏,忙個不休。這時又下起雪來,比上一回更大。一球球的雪團似緩似快的由灰黯的天空降下來,隻片晌就掩蓋了原先留下的蹄印足跡。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如此一來,當敵人在對岸再發現不到他足跡時,隻能分散搜索,愈追便離他愈道了。大雪本對他最是不利,現在反成了他的護身符。

正心中欣然時,犬吠聲在遠方響起。一隊百多人的徒步魏兵,拖著十名頭獵犬,沿河而至。項少龍心中恍然,知道這隊伍與正在岸旁造筏的騎兵隊本是一隊,但因馬快,又發現了他留在雪地上的足印,匆匆趕了過來,所以這獵犬隊伍才落後了近一個時辰。不禁暗叫好險,若剛才先到的是這隊獵犬隊,自己的妙計便可能不靈光了。現在隻憑大雪已足可洗掉自己的所有氣味。

直待到黃昏時,魏人才全體渡過了大河。項少龍又耐心待了兩個時辰,才爬下樹來,趁著月黑風高,雪花漫天的良機,掣起雪杖,鳥兒般在漫無止境的雪地飛翔,掉頭朝賈魯河馳去。有了這「雪地飛行」的工具,他決定冒點險偷往中牟。逃亡至今,他首次對前途充滿了希望。

第四章 暗室春潮

項少龍伏在草叢中,細察敵人的營帳。隻兩天工夫,他便完成了平常最少要走十天的路程,到了中牟南方十裡許處的趙軍軍營。他原本頗有信心偷過敵人的防線,潛往中牟。可是當見到實際的情況,這美夢已像泡沫般抵不住現實的陽光而破滅了。

最頭痛是李牧把附近一帶能提供遮掩的密林全砍掉了,又在向著他這方麵的平原挖了長長的陷坑,通道處均有人把守。就算他可通過陷坑,還須經過三重柵寨,才可進入趙營。何況縱能潛過連綿數十裡的營帳,還有中牟外一片全無掩蔽的廣闊平原。以李牧的佈置,是絕不容許任何人往來中牟。

現在的他,就像餓得半瘋的貓兒,見到美味可口近在咫尺的魚兒,偏是吃不進肚子內去,那種痛苦,實是難以形容。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李牧雖把中牟圍得水洩不通,顯然仍對中牟這堅城亳無辦法攻破。他最清楚中牟的情況,守上個一年半載,絕非難事。

現在他隻有兩個選擇,一是照原定計劃回到大樑去,再潛往趙境,由那裡回返屯留與桓齮會合。另一方法就是繞越中牟,再偷過趙人的邊防,逕回秦國去。後一個選擇當然危險多了。以李牧的算無遺策,必在邊境廣設哨站,防止秦國援軍東來。若他沒有滑雪板,這樣做隻等於自投羅網,但現在卻非沒有成功的機會。

這慾望像烈燄般燃燒著他的心時,一陣蹄音犬吠聲,由西南方傳來。項少龍的心直沈下去,就在此刻,他放棄了這誘人的想法,爬了起來,朝大樑的方向逃去。翌日黃昏時,他到了魏都大樑城的郊野處。

重回舊地,想起已作古的信陵君魏無忌,不禁百感交雜。此時他早吃盡乾糧,既飢且累。而大樑城的防禦也明顯地加強了,所有製高點均設有崗哨,最令他洩氣的是攔路的幾條大河和人工築成的河溝。觀察了一會後,他知道必須先渡河到大樑,然後再越過大樑另一邊的河溝方能奔赴趙境,這樣便得先購買足夠的糧食帶在身邊,因際此天寒地凍之時,再不能像以前般可摘取野菜充飢了。

他目前最大的優勢,就是魏人並不知道他到了這裡來。所以要越過大樑奔赴趙境,並非不可能辦到。打定了主意,他先把滑雪板、滑雪杖、弩弓等物找一處地點埋下,立了標誌記認,才爬上一棵大樹,掃掉了積雪,在樹枒處瑟縮一團,苦候天明的來臨。

到午夜時分,雨雪紛扮的從天而降,冷得他直發抖。飢寒交迫下,他隻好咬牙苦忍。自遇襲逃亡後,他一直靠堅弧的意誌,屢次從敵人的羅網中脫身出來。但現在沒有了敵人步步進逼的威脅後,反而胡思亂想起來。例如荊年派出的人,是否能通知滕翼等有關他的消息呢?又假如遠在鹹陽的愛妻美婢們,若知道他的情況,會有甚麼反應?

這種種憂慮,似如千斤重擔般緊壓著他的心頭,令他完全沒法放鬆下來。肉體的痛苦,實遠及不上心靈的負擔。忽地打了兩個寒戰,腦際昏昏沈沈,意識逐漸模糊。再醒來時,渾身痠痛,才發覺自己由樹上掉了下來,身上堆滿雪花。

冬陽早出來了,軟弱無力的陽光由樹頂灑進林內來。他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隻覺臉額火辣辣般燒著,意誌接近崩潰的邊緣。他竟在這要命的時刻病倒了。項少龍隻覺無論心靈肉體均是無比的軟弱,但又知若不繼續行程,到寒夜來臨時,他便休想有命再見明天的太陽。

想起嬌妻愛兒,他勉力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倒下又爬起來的往密林邊緣踉蹌而去。勉強來到林木稀疏的邊緣處,終於支援不住,倒了下來。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過來時,車輪摩擦雪地的噪音傳入耳際。他睜目一看,隻見林外往大樑的官道處有一隊騾車隊經過。陽光早消失了,天空烏雲密佈,正醞釀另一場大雪。

項少龍知道此刻正是生死關頭,覷準無人注意,勉力竄了出去,趕到其中一輛騾車後,爬上車子,鑽入布帳緊蓋的拖車去,倒在軟綿綿似是麥子一類的東西裡。然後失去了一切意識。

車外的人聲把項少龍驚醒過來。雖仍是陣寒陣熱、身體痠痛、頭重如鉛,但感覺已比先前好上一點,不過喉嚨卻像火般灼熱,極需喝大量冰涼的茶水消解。項少龍掀開覆蓋拖車的帳蓬一看,隻見大雪漫天中,兩旁屋舍臨立。就像在一個噩夢中,忽然到了大樑城內。

騾車緩緩而行,朝某一個目的地進發。項少龍正拿不定主意該否溜下車去,騾馬隊轉入一條橫巷,進入一處宅院。項少龍運集所餘無幾的鬥誌和力量,等候機會。騾車隊最後停在宅後一列倉庫前。

這時天已全黑,運貨者顯然並不打算立即卸貨,隻解下騾子,便各自散去。項少龍暗叫僥倖,待了一會,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自己由車上掉到積雪的地上。他伏在地上提起精神觀察了週遭的形勢,見到倉庫這邊黑沈沈的,但前院的方向卻是燈火通明。以他的角度看去,也知這宅院必是魏國某一權貴的大宅,被高牆團團圍住。目下置身處是個長方形的廣闊露天後院,除了這停下來載貨的十多輛車子外,再無他物。

院子的一邊是馬騾的廄子,另一邊看來是下人住宿的房舍,緊貼院牆。一聲犬吠,在前院某處響了起來。項少龍立時魂飛魄散。在這時代,權貴之家大多飼養惡犬,睡覺時便放出來巡邏莊院。以項少龍現在的體能,要攀牆而去,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唯一的方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待明天再設法離開。

不知那裡來的氣力,項少龍爬了起來,往倉庫那邊摸過去。在這刻他似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回復的當兒,精神也好多了。到了其中一個倉庫前,才發覺重門深鎖,無法進入。項少龍心焦如焚,逐道向其他倉門摸過去。到了尾端的一座倉庫,發覺唯有這個倉門是沒有上鎖的,大喜下推門而入。

才關上門,隔斷了前院映過來的燈光,一個火辣辣的女體突然投進懷裡來,且低聲怨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少奶奶不是要你駕車送她回娘家嗎?竟這麼快就回來了。」項少龍心中叫苦,原來竟撞上婢僕間的偷情韻事,正不知該否說明時,那春情勃發的女人一對纖手纏上了他的脖子,獻上香吻。

卻之不恭下,項少龍隻好消受。女子離開了他的脣,身子顫抖,低聲道:「你不是史齡,你是劉傑,休想騙我。」項少龍含糊的應了一聲,怕她叫嚷,反手把她摟緊,主動吻上她豐潤的櫻唇。這女子顯在動情時刻,隻象徵式掙紮了兩下,便熱烈地反應著。經過兩人肌膚摩擦以及女性胴體的體溫,使項少龍體內微弱的靜電開始變強,加上肉慾上的刺激,項少龍原先頭重腳輕的感覺竟大幅削減,最妙是再不覺得那麼寒冷了。

最令他感到這飛來艷福的特別刺激之處,是他連對方是何模樣都不知道,隻能憑觸覺知道對方身材豐滿,而且對男女間事很有經驗。項少龍對女人雖頗有定力,卻絕非拘謹守禮的人,這刻給激起了慾火,也一發不可收拾,更兼若不滿足她,就須把她製伏或殺死,權衡輕重之下,自取前者,希望可胡混過去。一對手隨著在她身上摸索起來,展開調情手段。那女子登時呼吸急速,身子變得又軟又熱,若有光線,定可看出她霞燒玉頓的豐姿。

在指尖的探索下,他感到她外衣裡的衣服出奇地單薄,溫暖滑膩的大腿更是結實豐滿,使他知道她非常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她的動作反應像火燄般熾烈,身體不停在他懷裡蠕動揉纏,不斷撫模他的項背,口中發出使人魂銷魄蕩的嬌吟聲,誰都知道她渴求的是甚麼。尤其她明知他非是正在等待的情郎,仍表現得如此放浪,可見她對男女間事相當隨便,所以他項少龍也不須有負上任何責任之感。

有了這想法後,項少龍不再客氣,放心享受與她抵死纏綿的樂趣。那女子忽地離開了他,拉著他的手往倉庫的暗黑處摸索而行。沒有了她灼熱的身體的摩擦與體溫,體內電流減弱,他又感到身體虛寒軟弱,不禁心中好笑,想不到女人竟可成為醫治自己疾病的特效藥。

片刻後兩人倒在一堆厚軟的麥稈子處,上麵還鋪了一張薄被子,可知此女早曾在這倉庫內多次和人偷情,故而準備妥當。臥倒在這麼舒服的「床」上,項少龍再不願爬起來。女子站了起來,窸窸窣窣地迅快脫掉衣服,撲下來時已成了一個光滑溫暖的胴體。

她替他脫衣服時,項少龍出奇地發覺自己有了強烈的反應。正暗笑自己人窮而色心未窮,女子在他耳邊催道:「你這死人,平時已色迷迷地打量人家,也不知你給了史齡甚麼好處,竟讓你代他到這裡來欺負人家,遺不快來。」

項少龍一個翻身,半抱半壓的把她摟著。女子道:「喜歡我嗎?」項少龍咕噥應了一聲,集中精神去享受男女間肉體接觸的歡樂,倉庫內一時春色無邊。

項少龍為了加速身體的恢復,龍莖先不急著入港。抱著身下火辣的胴體,用全身不斷摩擦揉蹭,既可引發更強的電流,更可讓身體發熱,尤其兩手握捏著那一對豐滿滑嫩的豪乳,龍莖頂磨著她胯間濃密的陰毛蜜穴,身體跟心理都是絕佳的享受。

項少龍這般溫存片晌後,便感體力恢復一半。正想提槍上馬之際,那女子已不耐的採取主動,讓他躺在被單,爬起來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握住他堅挺火燙的龍莖,不禁低聲驚呼:「天哪!平常看你這人憨憨的,寶貝這麼厲害!?話聲未落,項少龍腰勁一挺,龍莖已如破竹之勢直入蜜穴花心,那女子初遇如此粗壯之神器,竟滿足舒爽的叫不出聲來。

那女子見項少龍插入後反而沒有繼續插送,忍不住低嗔道:「你這人哩!頂的人家這麼重,現在又像個死人一樣,人家癢死了啦!?項少龍故意不發一語,那女子已情不自禁地扭腰擺臀,上下套弄起來,一時盡是淫聲浪叫,滿庫皆春。

項少龍伸出手把弄著那女子肥軟擺動的雙乳,胯下享受著她淫亂濺汁的蜜穴,全身快感與電流漸漸積聚,身體也覺恢復迅速,心中大喜,全神貫注地讓丹田電流與氣息融合,再散入四肢百骸,更不時將些許電流由龍莖送入那女子花心膣壁,挑弄得那女子高潮連連,淫水狂流,偏又不敢浪叫出聲,隻得咬著銀牙嬌喘不已。

那女子遇到這千載難逢的偷情漢子,整個人恍如升天一般,飢渴地張開大腿,不斷讓龍莖在蜜穴內左衝右搗,貪婪地享受源源不絕的刺激。項少龍則是以逸待勞,不斷藉由性交產生的快感與靜電恢復體力。

半個時辰後,那女子已是氣喘乏力,卻仍舊以蜜穴套弄不已。項少龍也恢復的差不多,兩手自她胸前改握住軟嫩的臀瓣,腰臀上挺,開始猛送疾插,讓那女子再度陷入狂亂的快感高潮。

片刻後,項少龍感覺背脊一陣酥麻上湧,氣息一鬆,將丹田剩餘的電流隨著久曠未洩的滿滿精液,一股腦兒全數猛噴入那女子蜜穴深處。那女子膣道內原已溢滿淫水,遇上這股漫電狂流,當場如海嘯轟擊,巨壩決堤,整個人顫抖抽搐,俏眼翻白,無法呼吸喘息,黏稠滑潤的淫精自蜜穴縫隙流瀉而出,沾滿兩人胯間腿側,那女子已頹然地伏在他身上昏癱過去。

到那女子悠悠醒轉時,項少龍先把她摟緊,才湊在她耳旁低聲道:「我也不是劉傑!」女子劇震道:「你是誰?」

項少龍早擬好答案,輕柔地道:「我叫陳武,是隨騾車隊送糧來的人,想進倉內看看情況,卻遇上大姐妳,老天爺對我真太好了。大姐妳叫甚麼名字?」女子沈默片晌,忽地咭咭的浪笑連連,好一會才道:「你這死人呢!竟佔了人家的大便宜。我叫秋琳,是大少爺的小婢。唉!你這人哩!不過你比大少爺和史齡都厲害好多,劉傑看來也沒你那麼壯健。」

項少龍放下心來,問道:「有沒有辦法弄點吃喝的東西來,千萬不要讓人曉得。」秋琳費力地坐了起來,愛不釋手的摸著他寬闊的胸膛,柔聲道:「放心吧!若讓人知道這事,我也要沒命呢。」說罷穿好衣衫,腳步浮浮地離去。

項少龍忙穿回衣服,再躺下時已不再疲憊,沈沈睡了過去。不知多久後,他給秋琳弄醒過來。她點著了一盞小油燈,正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項少龍坐了起來,也同時打量對方。這秋琳的姿色當然遠不及上妻妾婢女們,但也屬麵貌姣好,最吸引人的是她飽滿玲瓏的肉體,正散發著動人的青春活力,難怪那史齡拚死都要勾搭上她了。無論在那一方麵,這艷女都可當得上惹火尤物的讚語。

秋琳伸手摸上他長滿鬍子的麵頰,喘著氣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那麼威武英俊的人呢!隻是瘦了點。」項少龍把她摟過來,再纏綿一翻後,才道:「有甚麼吃的好東西帶來?」

秋琳打開攜來的包裹,取出一壺茶和十多個饅頭。項少龍看得饞涎欲滴,狼吞虎嚥一番後,秋琳問道:「你這個連著腰帶的鉤子是作甚麼用的?」項少龍胡謅道:「是用來搬貨的。」

秋琳顯然非是思慮精密之輩,深信不疑道:「你這樣溜了進來,趕糧的謝老大不會怪你嗎?」項少龍道:「我告訴了他要去找朋友,該不會有問題的。」

秋琳吃吃笑道:「那是找甚麼朋友,你想去嫖才真,隻是碰巧嫖上了人家。」項少龍見她淫蕩風騷,心中一熱,又把她拉過來大肆輕薄一番。心中同時大喜,知道經此一「鬧」,身體竟大有轉機,早先那能料想得到。

秋琳作出幽怨之色,瞟了他一眼道:「以後我都不理史齡了,隻盼能永遠和你好!」項少龍忍不住摸了摸她高聳的酥胸,笑道:「妳不想和我好也不成呢!」接著隨口套問,很快就弄清楚這宅院的主人是魏國的一個大官,還有他家中大概的情況等等。

項少龍手伸入秋琳衣襟,正想大快朵頤,秋琳歎了一口氣道:「大少爺快回來了,我要走了呢!你……」項少龍把她摟入懷裡,柔聲道:「甚麼時候妳可再來?」

秋琳意亂情迷道:「要看情況才行。但怎樣告訴你呢?」項少龍心中一動道:「為了秋琳姐,我陳武甚麼都肯幹,橫豎沒事,我就在這裡等妳,有機會琳姐就來找我。但記緊要帶些吃喝的東西來,若有衣服就更好了。」

秋琳正戀姦情熱,那會想及其他,吻如雨下般落在他臉上,不斷點頭答應。項少龍還怕她向人查問自己,吩咐了她不要這麼做後,才放她離開。把這臨時的安樂窩藉燈光搬到倉庫一角的隱蔽處,才躺下來休息。

倉內放的都是木柴一類的東西,這在嚴冬卻是不可缺少的必需品。暫時可說鬆了一口氣,不但有浪女為伴,還不虞會給魏兵尋到。隻待養好身體,便立即可趁夜憑鉤索攀牆離開。不過人的體能始終有限,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假如日夜都要在冰雪的世界中度過,恐怕挨不了多少天就要給活活凍死。趙國在魏國北方,天氣更寒冷。自己當時急於回返中牟,想錯了一著,捨南取北,實屬不智。若往南方的楚國去,就不用陷於眼前這等進退維穀的境況了。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次日有人來搬走了幾綑柴枝,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到黃昏前,秋琳送來了食物,歉然道:「武郎你將就一點吧!大少爺的衣服又不合你穿,像你那麼高大的人可很少有呢!」項少龍早心滿意足,與她溫存一番後,才放她離去。這時他的體力已回復大半,暗忖不宜久留,遂趁惡犬放出來前,偷偷攀牆離開,來到街上。天上雪花飄舞,街上行人稀少,縱有路人也是匆匆而行。

項少龍把從薄被撕下的一截布塊蓋著頭瞼,依記憶朝北門趕去。當城牆在望,深慶得計時,驀地大吃一驚,原來城牆結滿厚冰,滑不留丟,縱使在巔峰狀態,也休想可以攀越。他還心有不甘,找到一截城牆,試了十多次仍沒法鉤緊牆頭,這才廢然而返。至此才明白為何很少有人在冬天打仗攻城。這時縱想回到倉庫,也有所不能。無奈下隻好找了一條橫巷,瑟縮了一晚,到天明才試探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雪在午夜時分停了,天亮時陽光又從天際灑下來。項少龍走在街上,生出無遮無掩的赤裸感覺。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體型,此時恰好成了最大的負擔。他專揀橫街窄巷以避人耳目,來到一處空地,一群小孩正在踢毽子為樂。其中一個小孩瞥見他,忽地臉色大變,高呼道:「強盜來了!」其他孩子見到他,都驚惶四逃。

項少龍心中苦笑,難道自己長得像強盜嗎?忽地虎軀劇震,明白到問題出在甚麼地方了!

第五章 預留後著

項少龍再顧不得洩露身分,匆匆朝北門趕去。假若他猜得不錯,那些小孩之所以喚他作「強盜」,皆因曾見過張貼在某處的懸賞榜文,認得他的圖像,才會有這種反應。現在他已成了魏人的公敵。如果那些小孩回家告訴父母曾見過他,那不用片刻就會驚動整個大樑城。所以現在他若不立刻離城,錯失良機後便插冀難飛。這時他已無暇責怪自己疏忽,猶幸老天又開始烏雲蓋日,城門在望時,雪花已漫天飛舞,為他提供了點掩護。

當到了可清楚觀察城門的位置時,他躲到了路旁一棵大樹後,靜候出城的機會。城門處眼見到大約有近三十個守軍,對進出的人車作例行的檢查,並不似特別謹慎嚴格。項少龍放下心來,找尋機會。若遇上像上次進城來那樣的騾車隊,他便可輕易離城。隻恨待了近半個時辰,不但沒有出城的車馬隊,連商旅也隻得幾起人。際此天寒地凍的時刻,實在不適合出門。旅人稀少,是最合理的事。

就在此時,急驟的蹄聲轟然響起。一隊過百人的魏國騎兵,全速馳來,到了城門處紛紛下馬,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風雪中,項少龍隱隱聽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一顆心直沈下去,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終於發生。魏人已知道他人在城內,而他卻不能及時離開。

雪愈下愈大。項少龍在一間銅鐵鋪買了一些小工具後,再潛回那倉庫躲了起來,然後在鞋底做手腳,把一把尖利的小鋸和兩枝細鐵枝藏在挖空的鞋底處,才再將底層黏回去,除非被人脫掉鞋子,否則休想能發現內有乾坤。他現在還不知這些小玩意兒會有甚麼用途,隻是作為未雨綢繆的措施。

弄好一切時,秋琳又來了。項少龍躲了起來,硬著心腸不理她的呼喚。秋琳失望離開後,他便靜心等待,到了黃昏時分,才離開倉庫,回到了風雪漫天的街道上。路上不時有魏軍馳過,通衢處還設有關卡,盤問經過的人。項少龍知道魏人已展開了嚴格徹底的搜查,於是憑著鉤索攀牆越屋,幾經辛苦,才到了魏國獨有的禦道處。

隻見兩旁排列得似若士兵站崗的青槐樹,均已枝殘葉落,代之的是晶瑩的冰掛。項少龍耳內仍像響著信陵君介紹禦道的話語,腦海泛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槐樹依然,人事全非,不禁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隻不知平原夫人是否安好?

一陣蹄聲,驚破了他深情的回憶。項少龍收拾心情,藉風雪夜色的掩護,朝公卿大臣府第集中的王宮區潛去。由於這裡住的非富即貴,反不見往來巡邏搜索的魏兵。項少龍以特種部隊的身手,忽停忽跑、時緩時快地在街巷左鑽右轉。最後他在一所宏偉的府第前停了下來。門匾上雕有「龍陽君府」四個大字。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後,沿牆往後宅的方向奔去。到了後院才逾牆而入,肯定沒有巡邏的惡犬,才落到地上去。他並不急於去找尋龍陽君,看清了院子的形勢後,才揀取了一棵靠牆的大樹,徒手攀了上去,射出鉤索,掛到外牆頂上。佈置妥當後,才把血浪、匕首等物全放在樹枒處。這才回到地上,一口氣潛過數重屋宇,來到後宅的大花園裡。由於大雪的關係,宅內的人都躲進屋子裡,提供了他無比的方便。

他穿過花園,沿著一絛石板路,步過一道石橋,來到一座高樓之前。隻看這三層高樓位於後院屋舍的正中間和其迫人的氣勢,便知這是龍陽君起居的地方了。這時已是午夜時分,但三層樓均透出燈光,還隱有人聲傳了出來。

項少龍躡足掩到樓側的一扇窗旁,俏悄望進去。裡麵是個大廳,兩名僮僕正坐在門旁打嗬欠。他見此情景,便知龍陽君尚未回來。所以這兩個可憐的僮僕才要撐著眼皮苦候主人回府。他項少龍來到大樑的消息,龍陽君自然知曉,刻下說不定正在王宮與魏王增議論此事。

項少龍沈吟半晌,猛下決心,徒手往上攀去,到了最高一層,才推窗入內,來到了他認為該是龍陽君的臥室。這間房的佈置非常女性化,秀榻帷帳低垂,還以香料薰過,弄得滿室春意。在靠窗幾上一盞油燈的映照下,室內陳設高雅,其中一個櫥架擺滿小玩意,唯隻牆上掛的寶劍顯示出主人尚武的精神。

項少龍毫不客氣揭帳躺到榻上去,倒頭便睡。不知過了多久,足音把他驚醒過來。項少龍坐起來,凝神瞪著正敞開來的房門。龍陽君像腳下拖著千斤重擔似的舉步走進房來,道:「你們去睡吧!」後麵的僮子應了一聲,自行去了。

龍陽君茫然的走進來,「幽幽」歎了一口氣。項少龍低喚道:「君上!」龍陽君「嬌軀」劇震,駭然朝帳內望過來。項少龍揭帳而出,低笑道:「君上別來無恙!」

龍陽君「花容失色」道:「少龍!你真的來了!」項少龍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

龍陽君回過神來,淒然道:「少龍你為何會到大樑來,還暴露了行藏,現在大王從城外調來一師二萬人的精兵,正要逐屋逐巷去搜索你的影蹤呢!」項少龍微笑道:「你大王好像忘了他之能夠有今天,又娶得心愛玉人為後,全因有我項少龍哩!」

龍陽君「秀目」閃過複雜無比的神色,苦笑道:「為了保存他現在所有的一切,大王連父母都可犧牲,何況是你。」又歎了一口氣道:「少龍你太厲害,也把我們打怕了。現在六國都認識到有項少龍一天,我們就有難保國土的威脅。在國破家亡的陰影下,設身處地,少龍請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項少龍深深望進他眼內,淡然道:「那龍陽君你呢?」龍陽君微顫了一下,垂首道:「就算我要賠上一命,對少龍仍是義無反顧。」

項少龍道:「君上果然沒有令我項少龍失望,現在我在大樑可說舉目無親,隻有君上才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送我出城。」龍陽君道:「你要到哪�去?」

項少籠沈吟片晌,答道:「我想到趙國去,那處環境我熟悉多了,要回秦國也將容易得多。嘿!有沒有辦法先弄點吃喝的東西來。」龍陽君道:「這個容易,我吩咐下人弄些吃的來,就當是我肚子餓好了。」

項少龍道:「不要驚動任何人,隻要有些清水和糕點就成了。」龍陽君一震道:「你難道連奴家都不信任嗎?」

項少龍歉然道:「不要多心,但小心點總是好的。現在這樓內有沒有其他人?」龍陽君答道:「隻有兩個僮子,該在二樓睡覺了。你在這裡待一會,我到樓下取些糕點來給你。」言罷推門而去了。

項少龍見他步出房門時兩手微顫,心中暗歎,知道今日可能是來錯了。沒有了龍陽君的幫助,他完全想不到逃離這大樑城的辦法。刻下還要提防龍陽君找人來逮捕他,幸好他早預料有這可能性,留下了迅速逃走的後路。心中一動,又推窗攀了出去,來到樓下,龍陽君也剛好回到樓內。

透過窗戶,隻見龍陽君在廳中默默流著苦淚,不知由那裡取來一個小瓶,從瓶子傾瀉出一些粉末,倒進茶盅裡。項少龍目睹這「好友」的行動,手足都冰涼起來,深深後悔此行。不過他是別無選擇,才會來找龍陽君。而直至此刻,他仍沒有半點責怪龍陽君要出賣他。

片刻後,項少龍重回三樓龍陽君的閨房內,裝作若無其事的靜待他回來。拭乾了淚漬的龍陽君推門而入,捧著的托盤放了那盅加了料的清茶,還有幾件精美的糕點。兩人在一角的長幾坐下,項少龍狼吞虎嚥的掃清了糕點,忽地裝出傾聽的神色,沈聲道:「好像有人來了!」龍陽君皺眉道:「怎會有人來呢?」

項少龍道:「我剛才好像聽到窗外有人聲,你看看是否我聽錯了。」龍陽君不疑有他,起身移往窗門處。項少龍趁機把盅內的茶潑在幾下地席和牆腳間處,然後再放回幾上去。龍陽君探頭左看右瞧,自然毫無發現,返回席上,坐下道:「沒有人啊!」

項少龍歎道:「這叫杯弓蛇影,現在我聽到風吹草動,都覺得是追兵來了。」言罷取起茶盅,裝模作樣的一飲而盡。龍陽君眼中射出哀怨之色,默默無語。項少龍拍拍肚皮道:「李牧反攻中牟的戰況如何呢?」

龍陽君苦笑道:「你該比我更清楚,除了你外,誰能像反掌般容容易易一舉攻陷中牟。聽說李牧為你也折損了一批人。現在天降大雪,秦人援兵難以東來,等到春暖花開時,秦軍一至,李牧便隻能退返長城內去了。」

項少龍放下心事,摸了摸額頭,奇道:「不知是否太過疲累了,我有點昏昏欲睡哩!」龍陽君低聲道:「那就睡一會吧!明天我會設法把你送往城外去。」項少龍裝作舉步維艱的站起來,由龍陽君扶到榻上睡好。他呻吟了兩聲,便扮作昏迷了過去。

龍陽君喚了他兩聲後,伏在他身上悲泣了一會,歎道:「少龍莫要怪我,為了大魏,我再無其他選擇。」到龍陽君推門去後,項少龍跳了起來,迅速逸去。翻過牆頭,落往地上時,項少龍感到無比的孤獨和無助。現在最佳的躲藏地點莫如王宮,因宮禁森嚴,地大人多,更沒有人敢去搜查。不過由於王宮特高的城牆和護城河卻使他望而卻步。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記起了自己熟悉的那所信陵君生前所住的大宅和下麵的地道。魏無忌雖被安釐王拉了去陪葬,可是府第仍在。假若換了主人就更理想,說不定新主人根本對下麵的地道毫不知情。那敢猶豫,忙趁大雪未歇的當兒,朝不遠處的信陵君府狂奔而去。若他是龍陽君,見他失了蹤,絕不會張揚開來。隻能啞子吃黃蓮的把整件事吞進肚內去。否則魏王增說不定會治龍陽君以失職之罪。

約半個時辰後,他來到信陵君府南牆外的密林處,找到了那地道的進口。想起當日背著美麗的趙國三公主趙倩由這裡逃出來,更想起她溫婉的性情,一點沒有沾染趙宮的齷齪氣,百般感覺頓時湧上心頭。他摸著地道入口鐵蓋的邊緣處,試探的往上掀起。鐵板應手而起。項少龍不由呆在當場。他隻是存著姑且一試的心,並不以為真個可拉開地道的封蓋。

所有地道的設計,均是供人在危急時逃生的,故隻能由內開啟。現在這情況,顯是有人曾從這裡逃了出來,而事後沒有人從內將出口鎖上。隻從這點推斷,便可知現時大宅該已換了新人,並且不知道地道的存在。項少龍心中大喜,鑽了進去,關上了入口。從囊中取出火石,燃著了火熠子。

在閃動的火燄光線照射下,地道無限地延展開去。項少龍記起那支貫通地道和信陵君臥室的銅管,遂放輕腳步,躡手躡足的往另一端摸去。因為特別留心,發覺除了通往少原君當日居住小樓的出口外,另外還有三個出口。當然是通往府第內不同的屋舍。走了十多丈,忽有所覺,朝地上瞧去。兩錠黃澄澄的金子,正反映著火光。

項少龍俯身撿了起來,放在手中,心中恍然。當日信陵君被賜毒酒,自知難逃大難,於是下令愛妾親信一類的人從地道的寶庫各取珍寶逃亡,由靠石山密林一端的出口溜走。可想像當時人人心亂如麻,倉皇逃命,連遺下了金子都懵然不覺。他項少龍現正懷內欠金,有了這兩錠金子,自然大是不同。至少可輕易買一匹馬兒來代步。

把金子納入囊裡,繼續前進,最後來到了敞開的寶庫大門處。裡麵一片淩亂,金銀珠寶一類可攜帶的物品半件不留,剩下的都是玉馬、寶鼎、兵器一類的大型珍玩。其數量足可在二十一世紀作一個重量級的古物展覽。室內四壁都設了油燈,一角還放置了裝著燃油的大瓶子。項少龍心中欣然,吹熄火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靠壁坐下來。至少在這刻他是絕對安全。但怎樣才能逃出這魏國的都城呢?

尚有兩個多月嚴冬才會過去,他難道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躲他兩個多月的時光嗎?若每天都要出外去偷取食物,上得山多終遇虎,遲早會給人發覺。不過他現在已沒閒暇去想這些令人困苦的問題。隻有在夢鄉中,他才可與遠在千�之外的嬌妻愛兒們聚首共歡。為了他們,他定要奮鬥到底,好好的活著回去與她們相會。

第六章 寸步難行

項少龍睜開眼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不辨晝夜,頭腦昏昏沈沈,還想繼續睡下去。他是被別人說話的聲音驚醒過來的,初時大吃一驚,以為有人搜捕他來了。及見地道毫無異樣,聲音隻來自密室一角,才恍然聲音是由銅管傳下來。那支銅管既可監聽密室的動靜,那上麵的聲息自可由銅管傳下來。

項少龍打著了所餘無幾的火熠子,然後點燃了其中一盞油燈,銅管赫然入目。它被裝在入口側旁,閃閃生輝。項少龍提起精神,小心翼翼移到銅管旁,把耳朵貼上去。冰涼的感覺和人聲同時傳入耳內。隻聽一把男聲淫笑道:「妳的身材愈來愈豐滿了,難怪昨晚大王都目不轉睛地打量妳。」一個女子的聲音不依道:「若君上你把人家送給大王,奴家情顧自盡好了。」

項少龍心中叫絕,此女深明男人心理,就算明知並接受主子要把自己送與別人,仍要表現得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果然上麵房內傳來親嘴纏綿的聲音。女子撒嬌道:「君上不是得去赴晚宴嗎?竟偏要在這時刻逗人家。」項少龍一聽下大吃一驚。假若現在是晚宴的時刻,那自已豈非睡了半夜一天,少說也有十個時辰亦即二十個小時,怎會這樣渴睡?

一時間他忘了去聽上邊男女的對話,逕自苦思。旋即醒悟過來,知道地道雖有通氣口,但始終是空氣不流通,自己若非給驚醒過來,說不定會因缺氧而在睡夢中茫然死去呢!忽聞「項少龍」三字傳入耳內,忙又傾神細聽。

那君上道:「現在滿城風雨,甚麼大宴小宴都給項少龍鬧得取消了。大王有令,凡窩藏項少龍或知情不報者,均要抄家滅族,哈!沒有一條死屍比項少龍更值錢了,隻有屍首就可得賞五百金,累得人人都在找尋這傢夥。」女子道:「奴家看他早已離城遠去了,否則為何整個大樑給翻轉了過來,仍找不到他半根毫毛呢?」又歎道:「這人真厲害,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都莫?他何。」

那君上陪她歎了一口氣道:「他就走得輕鬆容易,卻害死了範大人,這趟抓不到項少龍,所有罪責都到了他這城守身上去。剛才他才來央我向大王說情。現在大王在氣頭上,我才不會笨得為他惹禍上身。」旋又道:「項少龍來得真不是時候,害我錯失了欣賞鳳菲的精采表演,明天她便要到齊國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呢?我明天定要去送行。」

項少龍這才知道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刻下正在大樑,心中一動,再無心聽下去,離開寶庫,溜出了地道,藏到了後宅的山林處,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外麵果然是日暮時分,還下著綿綿細雪。

吸入大量新鮮的空氣後,項少龍腦筋回復靈活,仔細思量。現時大樑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條地道,但若再給人發現,就休想脫身。龍陽君顯然仍未將見到他的事洩露出來,否則剛才那君上不會不提。不過儘管如此,對他仍沒有甚麼幫助。他又想起鳳菲。這位風格獨特的美女,若肯幫忙,說不定可帶他離城。但由於他們隻有一麵之緣,交情淺薄,她會否冒生命之險來救他呢?最頭痛是他根本不知她住在何處。且縱是知道,但要偷到她閨房去絕非易事。

一時想得心亂如麻,突有犬吠聲自後院處傳來。項少龍嚇了一跳,急忙鑽回地道去,憑著記憶推度上麵屋舍形勢,由其中一個出口闖了上去,來到一座四合院中的花園裡。這四合院就隻前堂亮著燈光,東西後三廂都是黑沈沈的。項少龍估計巡宅的惡犬這時仍關在後院未放出來,遂安心活動。憑著鉤索和敏捷的身手,他一口氣越過了數重房舍,避過了幾起婢僕,先到膳房趁沒有人在偷取了足夠的食物,又取了一壺熱茶,才溜回地道裡,填飽肚子後,鬥誌又回復了旺盛。

無論地道或大樑,都是不宜久留。但問題是他仍沒想出可安全離開的辦法。當魏人在城內外遍尋他而不穫時,定會猜到他是在某一隱蔽處躲起來。魏國不乏才智之士,龍陽君本身便是非常精明的人,遲早會想到這幢他項少龍曾逗留過的信陵君故宅,也會想到宅下有未經發現的地道。自己偶而潛出來偷一餐半餐菜餚或點心果腹,該不會出問題,但長此下去,定會惹起懷疑。

有了這兩個顧慮後,他下了決定,必須在兩日內離開大樑,否則就可能永遠都不用走了。肯定寶庫上的臥室無人後,他又偷了上去,翻開箱子,取了一套禦寒的鬥篷及厚袍衣物,正要離去時,房外麵足音傳來,接著是有人在廳中坐下談笑的聲音。項少龍心中一動,移到門旁,拉開少許,透過隙縫往外望去。一看下不由大吃一驚。

外麵坐了三個人,另有近十名似親隨一類的人物,人人隱透緊張神色。其中一人赫然是龍陽君。他臉色蒼白,驟然間似若老了幾年的樣子,形神憔悴,再不像以前般「嬌艷欲滴」了。另兩人一是身穿武服的將軍,一為大夫服飾的中年男子。

那將軍首先發言道:「這趟我們來找平丘君,實是為了搜捕項少龍的事。」項少龍心中一寒,知道龍陽君已猜到自己躲到這裡。那平丘君大訝道:「範將軍找項少龍,為何竟會找到這裡來呢?」他一開腔,項少龍便認出他是早先在臥室和姬妾胡混的男人。他們不在大廳見麵,反避入內廳,不用說是怕洩漏風聲。那等若說他們推斷到自己藏在地道裡。可以想像這大樑城守範將軍,必已派人把整個信陵君府團團圍了起來。

不過他仍不太擔心,因為這地道的出口在後山的密林�,遠離信陵君府,絕不容易被發覺。龍陽君歎了一口氣道:「苑將軍敢以人頭擔保,項少龍仍未離城,假如他仍躲在城內,那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這裡了。」項少龍聽他說得有神沒氣的,知道他因為要逮捕自己這個「老朋友」而飽受折磨,不禁心中也陪他歎氣。

平丘君色變道:「沒有可能的。我早曾著人把府內每寸地方都徹底裡查過,若他在這裡,絕瞞不過我們,更瞞不過狗兒靈敏的鼻子。」苑將軍道:「我們曾問過信陵君以前的手下,證實了項少龍當日該是由地道一類的通道逃出這裡,不過卻沒人知道地道的出入口在那處。」

龍陽君介麵道:「平丘君可詢問府內各人,看看有沒有忽然少了食物、衣服一類的事,便可知項少龍是否藏在地道下麵了。」項少龍暗叫厲害,那還敢再偷聽下去,忙退回入口,關好蓋子,拉過原先的草蓆遮好,回到地道去。然後毫不猶豫地從後山的出口溜了出去。

茫茫雪夜中,隻見魏兵點起火把,把信陵君府圍得水洩不通,幸好出口處剛好在重圍之外,否則今日就是插翼也難飛。不過他並非是已脫離了險境,而是剛陷進了險境內。一隊魏兵正朝他藏身處趕來,火把光和狗吠聲,確令人心膽俱顫。項少龍把偷來的衣物結成一個大包裹,掛在背上,依以前帶趙倩離開的舊路,朝鄰近的房舍潛去。

邊行邊看,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附近的街道全有魏兵設下關卡,最要命是屋頂都設置了崗哨,監視著信陵君故居附近街道的情況。項少龍生出寸步難行的無奈感覺,伏在路旁的草叢內。不過他很快便知這也非安全之計。一隊五十多人的魏兵,正沿街而來,以長矛插入草叢,進行水銀瀉地式的徹底搜索。

項少龍無可選擇下,趁火光還未照到身上的時刻,爬往對街,攀上了對麵一間房舍的簷頭處。這所房舍由於比附近的房子都矮上一截,所以並沒有敵人放哨。魏兵過後,他正猶豫應否藏入屋內時,馬蹄聲響。一輔華麗的馬車從魏兵遠去的那邊駛來,前後均有騎兵護送項少龍觀察形勢,落回地上,閃到路旁一棵大樹處,迅速攀到其中一支橫伸出路麵的粗幹處,手足緊纏結了冰的幹身。

假若現在不是正下著大雪,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這可說是一場賭博。隻要那十多名護從有一人�頭上望,保證可發現他的存在。但大雪照麵打下來的時刻,誰都隻會低頭看著路麵。當他的心跳到了咽喉頂的緊張關頭,馬車來到了下方處。項少龍先卸下背上包袱,垂手輕拋到尚差少許才來到正下方的馬車頂上,然後放開雙腳,足尖點在包袱上,這才鬆手落了下去。因隔了包袱的關係,他點地無聲的踏足車頂處,再伏下身來,完成了這幾乎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完成的舉動。

馬車在這被變成了雪白世界的古都城緩緩而行,朝某一目的地進發。他完全不知道馬車會帶他到那裡去,但卻知道已經暫時離開了險地。經過一處關卡時,魏兵不但沒有問話,還肅然致敬,任由馬車通過。車內那人的身分必是非同小可,否則怎能受到這種優待。現在連他都很想知道裡麵坐的是甚麼達官貴人了。

馬車內似有一聲歎息響起。項少龍生出好奇心,把耳朵貼到廂頂處,結了冰的雪凍得他立即放棄了這做法。改而略撐起身體,往外望去,一看下立時呆了眼睛。我的天!原來馬車正轉入禦道,朝王宮的正門駛去。馬車在護衛前後簇擁下,從放下的吊橋越過護城河,進入主宮門。

在這時代裡,王宮無論規模設施,都等若一個內城。為君者無不竭盡心思,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王宮在各方麵都成為一個超級的軍事據點,城堡中的城堡。這既是要防範外敵的攻擊,更重要是防止內敵叛上造反。項少龍今日糊裡糊塗來到了王城府,要離開就頭痛了。他又驚又喜的進入宮門,依然躺在車上一動不動,任由雪花把他覆蓋著,若非如此,城牆或哨樓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瞧來時,他就要無所遁形。

但這恰是他最擔心的問題。這麼大的雪並不常有,異日他要重施故技離開王宮,便肯定行不通。他藏在雪底下,頭臉貼在壓扁了的包袱上,那可說是目下唯一稍有溫暖的地方。眼雖不能見物,但耳朵仍可聽到聲音。輪聲和馬蹄聲響中,他感到車子在宮內左彎右曲,該是朝內宮的方向駛去。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隨護紛紛甩蹬下馬,四周足音紛起,隻聽內侍宮娥齊聲叫道:「王後萬安!」項少龍差點驚呼出來,忍不住略翹起頭顱,偷望下去。車門被拉了開來。大雪飄飛下,單美美熟悉的動人背影,穿上華麗的袍服,頭戴鳳冠,像一個夢般出現在他眼底下。內侍一手打起傘子,一手曲肘橫舉,讓她扶著,緩緩往登上一座宮殿的臺階走去,前後簇擁著十多名宮娥內侍,禁衛則林立兩旁。那種氣勢派頭,教人無法想像她以前隻是在鹹陽任憑權貴採摘的妓女。

項少龍呆看著她的背影盈盈消沒在臺階之上,心中百感交集。縱是明知單美美不會出賣他,他也難以和這現時貴為王後的美女接觸。太危險了,而且說不定單美美會像龍陽君般出賣他。

馬鞭揚起,項少龍再繼續這趟免費的旅程。刻下馬車不用說都是朝馬廄開去,那時拖車的四匹健馬解入馬廄,車子則會送入倉庫,立即洗刷冰雪,如不在這之前脫身,自己便要暴露行藏。

項少龍正苦無下車之計時,馬車來到一條兩邊大樹林立的路上。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小心翼翼蹲了起來,夾好包袱。趁那駕車的禦者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時,他站了起來。身上的冰雪似沙石般灑下時,他已探手抓著一枝橫斜伸出來的樹幹,離開了這既把他帶出險境,但又送入另一險境的車子。



第七章 禁宮暢敘

項少龍憑鉤索和大雪的掩護,翻過了兩重殿宇,落到一個院落的草叢中。這是單美美剛才進入那座宮殿後方的房舍,該是宮娥內侍一類人物居住的地方。他並不擔心會遇上侍衛或巡犬,那隻會布在內宮的外圍處。無論趙宮、秦宮、楚宮,帝主和帝後的寢宮都是各自獨立的殿宇群。除非魏王要來寵幸單美美,否則他也不會撞上魏王。眼前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藏身之所,才再趁機找尋食物及如何脫身等的事。

現在他認為最佳辦法,是先躲藏個十天半月,待風聲稍緩才偷離王宮。不過正如龍陽君所言,假若他長期的偷吃偷喝,遲早會惹人動疑。最理想當然是可冒充宮內某一內侍,但他那比任何人都要高俊挺拔的體型,要冒充體態陰柔的內侍,隻等如癡人說夢而已!

項少龍環目四周,風雪中四周寂然無聲,但各廂房卻透出燈光。剛才他翻過重重殿宇時,已對環境了然於胸。這以後宮為主的殿宇群,被外牆團團圍了起來,自成一個獨立的天地。除了圍牆的四角設有哨樓外,就隻有前後入口處有守衛,其他地方都是不設防的。單美美當然有一定數目的親衛,但他們卻是不會也不容許進入她起居的地方。所以若他能夠潛入這美女的寢宮,該會是最為安全的。

在刻下置身的方形露天花園裡,西首和南首各有一道門戶,卻是緊緊關閉著。擬定好了行動的方針後,他再不猶豫,再次翻上屋脊。這些內宮房宇,雖是結滿冰雪,卻不似城牆般高了至少三倍以上。且有可供鉤子掛搭的簷蓬脊頂一類的東西,故雖不容易扳騰上落,仍難不倒他。落下來時,已到了後宮後方的園林裡。

這時代各國王宮的建設,大多是參考周室在鎬和洛邑兩地的都城製度而成。魏王宮基本上是依中軸線排列的建築組群,大致可分前、中、後三個區域,呈長方形,坐北朝南,北區共有十五組建築物,乃王室的居住區並以帝後的寢宮為主,居於此區正中。

中區是三朝所在。三朝就是大朝、外朝、內朝。名稱雖不同,但其實都是君主和朝臣處理政務的地方。南區是王宮的正門和校兵場所在,以五層門戶把它和正中的主殿群分隔開來。項少龍之所以會如此留神於王宮的佈局,皆因他想起了凡王宮必有秘密的地道。這是古代權貴必備的逃生捷徑。可以推想魏王寢宮下必有這麼一條逃生地道,若能找到,就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王城了。

單美美的寢宮可能也有這麼一條地道,且至少該有九成的機會。憑他鞋底的「開鎖工具」和曾受過的開鎖訓練,這時代的鎖頭機關絕不能把他難倒。想到這裡,等若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一顆心登時活躍起來。隻要尋到單美美的寢宮,他便有可能安然離去了。他靜心地藏在一堆草叢內,留心觀察後宮的情況。單美美回來不久,自應先沐浴更衣,然後再返寢室。

現時後宮隻前進處燈火通明,可推知單美美仍未返寢室休息。大雪逐漸稀疏,項少龍心叫不妙,決意先潛進宮裡,先一步摸入單美美的繡房去。遂從藏身處竄了出來,移到一所似是儲物房子的窗下,肯定內裡無人後,取出鞋底的細鐵枝,探入窗間的隙縫處,挑起窗閂。

跨入屋內後,把窗門關好。習慣了房內的光線後,隻見房門外有燈光透入,移身過去,貼耳門邊查聽外邊動靜。門外沒有一點聲息,他正想推門外看時,足音由左方傳來。項少龍嚇了一跳,暗叫好險,往後急退,躲在一個大櫃之側。

足音過後,項少龍又走了出來,推門試探看去。外麵是一道長廊,兩旁各有三道門戶,看來這該是專責侍候單美美那組內侍宮娥的居室。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這麼硬闖出去,撞上人時便避無可避。但假若現在不冒點險,待會服侍單美美的人要撿拾或拿取甚麼東西時,他碰上的機會便大多了。

項少龍猛一咬牙,闖了出去。後宮共分前後兩進,中間是個露天花園,現在他置身後進處,而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知單美美的寢所究竟是在前房還是後室,否則就不用現在似瞎子般亂摸亂撞。他迅速來到右方一個廊道交接的岔路處,正要往前院的方向搶去,兩名宮娥正朝他走來,離他隻有丈許的近距離。項少龍縮身回去,順手推開最近的一扇門,不理是否有人,躲了進去。

還未有機會看清楚形勢,門再被人推開,兩名宮娥走了進來。無奈下項少龍急忙躲在敞開的門扇後,祈禱她們千萬不要把門關上。燈火亮起,這才知道躲到了後宮的膳房來。兩女顯是來取食物去侍候單美美,逕自在櫥櫃竈籠間撿拾搬弄,一點都沒注意到他這不速之客的存在。其中一名宮娥道:「她的心情定是非常不好,我還是首次見她罵人罵得這麼凶哩!」另一宮娥膽小多了,低責道:「不要亂說話,給那些愛搬弄是非的小人聽到就糟了。」

不一會兩女托著香茗、糕點等物離去。項少龍撲了出來,順手牽羊取了餘下的糕點,躡手躡足追著兩女去了。項少龍展開渾身解數,蛇行鼠竄,忽快忽慢,避過了幾起內侍,來到前進一座大廳處。前頭兩名宮娥由大廳的後門,進入了該是內廳的地方去。他肯定了單美美寢宮的位置後,連忙翻上了屋頂,到了簷沿處,再以鉤索降下,弄開窗門,閃了進去。

那是座較小的側廳,佈置華麗,呈長方形,鋪著厚厚的地氈,踏足其上,頗感舒服。由於廳角的火爐沒有燃點,所以他可放心單美美不會到這裡來。向南處有道大門,照方向該是通往內廳去。

現在他對後宮的佈局已大致把握了。北麵大門入口處是正堂,接著兩重的廳子,又有東西二廂。而單美美的寢宮該在南麵靠近露天花園的那座大院子,兩鄰則是下人的居所。他把耳朵貼到門旁,留神傾聽。隱有聲息傳來,卻聽不到有人說話。若要找尋地道,這就是最好機會,否則若讓單美美回到寢室,那就要錯失良機。

項少龍於是又從這側廳溜了出來,片刻後他終於來到了單美美的寢室裡。這是間寬大而陳設華麗的房間,一角處燃起爐火,室內溫暖如春,正中靠牆處放了一張特別巨大的繡榻,地上鋪著厚氈。與爐子相對的另一角放了一麵大屏風,不用說都是解衣方便的地方。其他梳妝台、銅鏡、小幾等物自是一應俱全,佈置有序。

項少龍大感頭痛,要在這麼一個地方找條地道出來,非是辦不到,卻休想瞞過別人。首先他要把地氈全揭起來,甚至把榻子或傢俱移開,那和搬家怕沒有多人分別,怎能瞞過別人的耳朵?縱是所有人都聾了,但單美美隨時會進來寢息,自己那有時間把搬亂了的物件還原。最頭痛還是即使自己能發現地道,但進入地道後更難以整理那上麵的淩亂佈置,使人察覺不到有人移動過東西,不然那等於向魏人公告他是從地道離開的。

正叫苦不已,房門敞開。魂飛魄散下,項少龍再不能穿窗而去,隻好閃到屏風之後,蹲了下來,伴著他的可正如所料是個精美的馬桶和銅製夜壺,幸好馬桶壺子極其巧飾清潔,不會發出異味。

他從隙縫往外望去,見到來的果然是已貴為魏後的單美美,後麵跟著一位宮娥,有點眼熟,這才記起是她以前在醉風樓時的貼身俏婢。單美美出落得更標致了。在華冠麗服的襯托下,更透出以前所稍欠的高貴氣質。她盈盈立在銅鏡之前,讓婢子為她卸下盛裝。女婢低聲道:「娘娘,不要擔心吧!項爺吉人天相,他又那麼有本事,自有脫身之法。」

項少龍先是聽聞自己之名大吃一驚,接著是心頭一陣感動。想不到一位風塵女子,與自己又一向不大和睦,隻因自己舉手之勞幫了她那麼一把,反比龍陽君更是情深義重。在燈火下,單美美秀麗的玉容不見半點喜怒哀樂之色,淡淡道:「擔心又有甚麼用,小卿,我不要房間這麼光亮。」小卿吹熄了四盞燈後,室內的燈火黯淡下來,另有一種柔和氣氛。

項少龍心念電轉,最後終放棄了向單美美求助的強烈衝動,因為他不想破壞單美美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待會她上榻睡覺後,他便溜出去找個地方躲它一晚,明天再返來找尋地道的入口。

打定主意,他又從屏風後往外瞧去。單美美這時隻剩下單薄的貼身衣服,把她玲瓏飽滿的曲線表露無遺。項少龍暗道難怪會有這麼多見慣世麵的男人迷戀她,因為她確是有充足天賦本錢的尤物。

單美美幽幽歎了一口氣,打破了室內那似若凝成實質的沈寂。小卿陪她歎了一口氣道:「大王今晚怕不會來了。」單美美輕輕道:「現在他隻想得到項少龍的人頭,怎還有閒心到這裡來,夜深了!妳回去睡吧!」小卿施禮後推門去了。

單美美轉身朝屏風走來。項少龍頭皮驟感發麻,單美美已和他來了個兩臉相對,四目交投。單美美低呼一聲,忙以手掩著自己檀口,不能置信地瞠目搖頭。項少龍苦笑道:「美美可是受驚了?」單美美驚魂甫定後,伸出玉手,拉起他的大手,往榻子走去。片晌後兩人在溫暖的繡被內擁個結實。

單美美獻上熱烈的香吻後,低聲道:「你要人家怎樣幫你呢?唉!項爺真是神通廣大,竟有辦法來到這裡找人家。」項少龍本意並不是想來找她的,有點尷尬道:「美美到屏風後去不是要……嘿……」

單美美俏臉一紅,橫他一眼,摟緊他的腰,夢囈般道:「好了,終可以和你睡在一塊兒了。」項少龍訝道:「美美真的喜歡上我嗎?」

單美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很易鍾情於有本領的男人的,不過很快又會厭倦。但對你確有些不同。你該知在目前這情況下,我再不必口不對心。初時我很恨你,你這人哩!總不肯把人放在眼裡,想不到楊豫姐真沒說錯,你這人是外冷內熱,隻有你才肯那樣幫我的大忙。人家尚未有機會親口謝你哩!」項少龍笑道:「你剛才不是『親口』謝了我嗎?」

單美美霞燒玉頰,又主動和他熱吻一番,然後神色微黯道:「你對我沒有興趣嗎?為何毫無反應呢?」項少龍知道她對男人經驗豐富,察覺自己對她沒有正常的生理反應,故而自苦自憐。歉然道:「一來我覺得美美妳已是有主名花,不該侵犯。最重要是現在身陷險境,正憂心如何離開,所以難以放開懷抱,和美美妳享受魚水之歡。」

單美美釋然,旋又蹙起秀眉道:「你既能來,自然也有本事離開吧?」項少龍苦笑著把來此經過如盤奉上。單美美聽罷咬著下脣道:「你既然找到我門上來,我自然也要把你安全送走。」

項少龍享受著那「夜半無人私語時」的溫馨感覺,一顆心像溶化了般,歎了一口氣,咬著她小耳道:「這樣你可太危險了,而且有太多不可測知的變數在內,我絕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單美美一陣感動,歎道:「這世上恐怕隻有項少龍你才肯這麼為人設想。項少龍啊!快想想辦法吧,隻要我單美美辦得到的,我就肯去為你辦。」

項少能把她摟個結實,把臉埋到她秀髮裡,嗅吸著她的香氣,整個人鬆弛下來,柔聲道:「妳大王有沒有告訴你這後宮內有逃離王城的地道呢?」單美美嬌軀劇顫,嬌呼道:「我差點忘了!確有這麼一條地道,就在這寢室內。」旋又苦惱道:「但開鎖的鑰匙卻掌管在內侍長手上,我打不開來哩!」

項少龍大喜道:「那就更好了,就算我走後給人發覺,妳也可推個一乾二凈。」單美美奇道:「你懂得開鎖嗎?」

項少龍挪開了一點,細審她在柔和燈光下的如花玉容,微笑點頭,又輕吻了她香脣,才道:「妳知否地道的出口在那裡呢?」他心情轉佳,開始感受到在被窩裹廝磨的引誘力,生出了肉慾的衝動,龍莖立即挺直翹立。單美美顯是感受到龍莖的變化,春意盎然地瞅了他兩眼,再赧然埋入他寬闊的胸膛道:「大王說地道的出口在離東城城門半裡許一個養馬廠的天井處。」

項少龍心中叫妙,如此就可憑快馬逃生。不過仍有東門那一個關口,心中一動,又問起她剛才曾到哪裡去。單美美用力抱緊他,閉目呻吟道:「我是去看一位姊妹,明天她就要到齊國去了。唉!項少龍啊!你不用這麼快走吧!王宮的生活太刻板苦悶了,可以活活把人悶死的。」項少龍苦笑道:「後悔嗎?」

單美美睜開美目,神色茫然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昨晚我才夢見醉風樓,和豫姐像往常般在花園裡玩拋球,唉!她們怎樣了?」項少龍聽得心中一酸,問道:「他對妳好嗎?」

單美美呆了半晌,低聲道:「我也弄不清楚,自做了魏王後,他變得很厲害,有時夢中也會叫著要殺某個開罪了他的大臣名字。若非人家剛有了身孕,說不定會央你帶我走呢。」項少龍的慾火立時消了一半,清醒過來。岔開話題道:「妳剛才去見的姊妹,是否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

單美美點頭道:「是的!我們還曾說起你來,她很欣賞你哩。」接著興奮起來道:「不若求她掩護你出城好嗎?她是很有辦法的人哩!」

項少龍斷然搖頭道:「不!我不想牽累任何人。她為何要到齊國呢?」單美美答道:「是為了齊王的五十大壽,聽說石素芳和蘭宮媛都應遨到那裡去。且包括秦國在內,各國都派代表去賀壽。」

項少龍聽得糊塗起來,訝道:「燕、趙兩國不是和齊國交戰嗎?為何忽然又和好起來呢?」單美美搖頭道:「對這種事我也不太清楚。聽大王說:好像齊王到現在仍決定不了誰當太子,其中牽涉到田單的權力,所以大王很熱衷於齊國太子策立的問題。」

項少龍此時自顧不暇,哪有心情去理齊人的內政,低聲道:「乖美美!快告訴我地道的入口在哪裡?」單美美駭然道:「不要那麼快走好嗎?我有辦法把你藏上幾天哩!待風頭火勢過後再走,不是更安全嗎?」

項少龍吻了她香脣,斷然道:「不!我定要趁現在大雪時走,雪停後便走不了。」單美美不捨地把他摟緊,淒然道:「少龍啊!不要對人家那麼無情好嗎?」

項少龍湧上一陣感觸,知道單美美即使不是真的愛上自己,也有一種混雜了感激和懷念的複雜心情,加上深宮寂寞,所以才渴望自己留下來陪她。但他心中也頗憐惜她的心境,在她溫軟香滑的紅脣上輕輕啜了一下,柔聲道:「我怎捨得無情待妳呢?」單美美回吻了他一口,臉泛紅霞地羞道:「那你總該有點表示吧!」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蕩。摟著一個豐滿而充滿青春活力的動人胴體,兼之陣陣幽香隨著被窩的溫熱送入鼻中,若說不血脈噴漲,就是騙人的了。不由探手在她光滑細嫩的背臀間來回愛撫。單美美登時呼吸急促起來,水蛇般在他懷裡蠕動揉貼,更挑起項少龍的情燄慾火。

項少龍的手擴大了活動的範圍,由她的大腿上移至俏臉,先緩緩拂過稀疏有致的陰阜,觸碰到柔軟緊夾的蜜唇,再滑過細嫩的臍壑,掠過僅堪一握的腰肢,順手在飽滿的酥胸乳溝揉捏一番,才落在她纖細的頸項,挑起那完美至令男人迷醉的下顎,令這對男女生出既銷魂又刺激的偷情滋味。項少龍此時已如上弦之箭,蓄勢待發。

正欲翻身把她壓著時,單美美已主動伏上他身軀,膩聲道:「少龍要好好保存體力,讓美美來吧!?語罷香臀微�,玉手輕引,龍莖便悄無聲息地滑入她緊嫩潤滑的蜜穴之中。單美美一聲輕吟,腰如水蛇款擺,臀如楊柳輕搖,膣內緊吸緩放,陣陣快感酥麻便如潮浪襲岸,令項少龍銷魂盪魄,險些失守,不愧是醉風四花之首,確是迷死人不償命的頂級尤物。

項少龍一麵享受著單美美熱吻與絕美胴體帶來的極上快感,一麵積聚著體內不斷產生的快感電流,讓自己身體儘速回復最佳狀況。同時也送出需許微弱電流,讓單美美亦是高潮連連,愛液漫流,偏又不敢浪叫出聲,隻得狂吻著項少龍,香舌在他口內捲纏舔舐,彷彿想把項少龍整個人含入口中一般飢渴。

兩人如乾柴烈火般在被褥內纏綿交歡,卻又不敢發出聲響,這種禁宮偷情,擔心緊繃的異常氣氛,快感刺激度較之平常超於百倍。不一會,單美美已是香汗淋漓,嬌喘籲籲,俏臉泛紅,那股嬌柔淫媚的醉人模樣,讓項少龍大生憐惜之情,心中暗暗決定,將來定要將她帶離這深宮怨地,給她一片幸福自在的天地。

此時單美美渾身黏膩濕滑,髮絲淩亂,胯間更是汗水淫液交融泛流,隨著臀股套弄傳來陣陣低響。項少龍慾焰猛漲,緊抱住單美美滾燙的胴體,腰臀上挺,直抵蜜穴花心深處,淺抽猛送,頓時將單美美的快感送上高峰,淫水不可抑遏地噴濺而出,溢滿項少龍的小腹上,再順著股溝漫至床被。

項少龍感覺龍莖被單美美暖熱的蜜穴與愛液緊緊包覆著,想起她在此刻對自己雪中送炭的濃濃情意,心頭湧起狂烈愛火,龍莖一挺,精液狂噴而出,頓時兩人全身猛顫,四臂交纏緊擁,渾如一體,意識與六感炸裂粉碎,隻覺天地隻有彼此,再無其他,恍如共赴九天雲霄,直到永遠。

良久之後,兩人才稍稍回神。單美美嬌喘細細道:「地道入口就在大衣櫃裡,下麵是塊活板,揭起它就可見到鎖死了的地道入口。」

項少龍醒轉過來,心中溢滿愛火,和她來了個熾烈得可把兩人熔掉的熱吻後,跳下榻來擦拭身體穿好衣衫,愛撫著仍舊愛潮未退的單美美,溫柔低聲道:「美美,待儲君加冕後,我就會離開中原遠避塞外,以後就不會再有機會見麵了。?
單美美聽了竟不驚反喜,興奮地道:「少龍,那時你願意帶我去嗎??
項少龍嚇了一跳,訝道:「你不是已經懷有身孕?難道不想待在魏國當皇後嗎??單美美淒然道:「其實我心裡隻盼望能在你身邊,當個小妾也好。但當初呂相國與你之間勢同水火,我又曾經共謀害過你,自知絕無可能,隻好來魏國投奔增太子。想我這樣的女子,除了依附有權勢的男人,能有甚麼生存的辦法呢??

項少龍不禁將這可憐的美女擁入懷中,單美美靠在他胸膛上,兩人默默無語。項少龍心意既定,緊摟單美美柔軟嬌軀,柔聲道:「美美,如果你願意與我在塞外共度餘生,那就好好地等我。但到時我該如何接應你呢??
單美美大喜之下,淚流滿麵地獻上香吻,取出一隻晶瑩碧綠的玉鐲,隱約透出鳳凰翺翔的花紋,交給項少龍道:「我每月十五都會到城外的離宮小住數日,你隻要想辦法把這玉鐲送到我這,我到時就可趁機溜出去。?

兩人詳細商議好接應的細節後,項少龍正要拉開櫃門時,想起一事道:「究竟有沒有別的入口呢?」單美美道:「禦園內有兩個入口,宮內的人都知道。」

項少龍摟了她一下,道:「那就更好了,因出口既多,我走後縱使給人發覺,都不會懷疑到妳頭上來。」再纏綿一番後,這才再踏上逃亡之路。

第八章 歌舞伎團

項少龍無驚無險從地道鑽了出來。那是個養馬廄旁的大水井,出口在井壁中間處,離開水麵有七、八尺,還有石隙供踏足登上井口。他由井口探頭出來時,雪已停了,天際微現曙光,一列馬廄排列左方處,還有幾間養馬人起居的房舍。這類養馬廄非常普遍,有公營的,也有私管的。馬匹多來自城外的牧場,供權貴和付得起錢的人購馬租馬。

項少龍摸到馬廄裡,正猶豫該否順手牽馬偷他一匹,但又怕目標過於明顯。忽有人聲傳來,嚇得他忙躲到一角,以餵馬的禾草掩蓋自己。來的是兩個人。其中一人道:「張爺放心好了,上頭早有關照,要小人揀最好的四匹馬給你們。唉!現在我們大樑誰不想看到你們小姐稱絕天下的歌舞呢?小人能為她盡點心力,實是莫大榮幸。」

姓張的漢子顯然很會擺架子,隻是悶哼一聲,來到項少龍藏身附近的馬柵處,道:「這匹看來不錯,牙齒整齊雪白,是甚麼種的馬?」那管馬房的道:「這是來自北方鹿原的純種馬,既好看又耐勞,張爺真有眼光。」

張姓漢子沈吟片晌後,道:「我要你們找的禦者找到了嗎?這一趟我們真是多事,好好一個人竟會忽然病死了,害得我們要四處找人。」那馬房的頭兒道:「能為小姐和張爺做事,小人怎會不竭盡全力,我已找得個叫沈良的人,曾為無忌公子駕過車,又精通武技,樣子還相當不錯,絕對吻合張爺的條件。」接著低聲道:「他是小人的老朋友,張爺該明白,現在大樑沒有人敢用無忌公子的舊人,否則憑沈良那種技術,怎會賦閒了整整兩年。」

張姓漢子冷哼道:「他在哪裡?」馬房頭兒陪笑道:「他不知張爺會這麼早來,此刻怕仍在睡覺,張爺先到屋內喝口熱茶,小人這就去喚他來叩見張爺。」張姓漢子道:「我哪有時間去喝茶,你先給我拉馬出來,我立即給你付錢,然後你再召那傢夥來,來遲了休怪我不等他。要知道我們並非沒有其他禦者可用。」接著是牽馬的聲音,兩人到另一馬廄去了。

項少龍暗叫天助我也,連忙取出偷來的衣服換上。這套衣服在那平丘君的箱子裹是最不起眼的,很適合沈良這種落難豪門僕人的身分穿用。把舊衣藏到密處後,那馬房頭兒已離開馬廄,朝房舍那邊走去,顯是要把那沈良弄醒。項少龍閃了出去,見那張爺正審視四匹健馬,乾咳一聲,迎上去一揖到地道:「小人沈良,請張爺恕過遲來之罪。」

那張爺想不到他來得這麼快,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閃過滿意的神色,目光落到他的血浪劍處,淡淡道:「我叫張泉,是鳳小姐的正管事,你曾當過魏無忌的禦者,當然知道規矩。每月五兩銀子,若鳳小姐滿意的話,你還可長期做下去。」張泉年在三十許間,一臉精明,但樣子卻頗為庸俗,脣上留了兩撇濃鬍,有點酒色過度的神色。

項少龍忙不�答應。張泉道:「時間無多,我們走吧,又快下雪了。」項少龍暗叫謝天謝地,戴上鬥篷,牽馬隨他去了。離城的過程出奇地順利。最諷刺就是來送行的達官貴人多不勝數,而他這大逃犯就正置身在他們中間。

還未抵達城門,大雪又從天而降,戴上鬥篷,箍上擋風口罩的他低垂著頭,況且這又是禦者的正常裝束,自然誰都不生懷疑。最妙是因他坐在禦者的位置,使人察覺不到他雄偉的身型。本來他還怕鳳菲會把他認出來,卻幸好他根本沒有和鳳菲照麵的機會。且這時的他滿麵鬍鬚,鳳菲若非留神看他,也絕不會輕易識破他就是項少龍。

說來好笑,他本不想驚動單美美,但終是賴她的幫助逃離王宮。他也更不欲牽連上無甚交情的鳳菲,但最後仍是靠她闖過東城大門這一難關。這次可謂絕處逢生。希望自此一帆風順,安然歸秦。他當然不是想到齊國去,隻要覷準機會,便會立即開小差溜掉。魏人對鳳菲非常禮待,派了一隊五百人的輕騎兵,沿途護送,由一名叫敖向的偏將領隊。

鳳菲的歌舞團人多勢眾,坐滿了十多輛馬車。舞姬樂師加上婢僕,人數達二百人,隻是支付每人的薪酬便不得了,可見鳳菲的收入是多麼豐厚。心中不由想起在他身後車廂內的絕色美女,更記起當日和她在小樓內喁喁私語的動人情景。她等若二十一世紀歌壇的超級巨星,不過能欣賞到她歌舞卻是權貴的專利,一般平民百姓均無此福緣。

車馬隊離開了大樑後,渡過大溝,朝北直走,到了濟水時,早有五艘三桅巨船在等候。項少龍這才知道為何要趁早起程,因為此時已時近黃昏。當他見到魏兵也陪同登船時,不禁心中叫苦。倘若就是如此這般被逼著到齊國去,那真是糟透了。這麼順流而下,隻四、五天就要進入齊境,那時想折返趙境又要費一番手腳。不過這時再無其他選擇,硬著頭皮登上船去。

五艘大船,魏人佔了三艘船,鳳菲這邊佔兩艘。這使項少龍因不須日夕麵對著魏兵而鬆了一口氣。他乘的是鳳菲起居那艘船。這時他的身分在這歌舞團裡是最低下的階層,被分配到底艙隻有一個小窗的房裡,還要與其他禦者僕役擠在一起,六個人共用一房。

其他禦者不知是否因他搶了為鳳菲駕車的榮耀,聯合起來排擠他,並且他們進房後立即開賭,卻沒有人邀他加入。項少龍樂得如此,晚飯後鑽到一角蓆子上的被窩裡,蒙頭大睡。那些人還故意說些風言風語,其中有些辱及他的「主子」信陵君,指桑罵槐,項少龍心中好笑,又確實事不關己,很快便睡得不省人事。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大腿處一陣劇痛,睜眼一看,原來是其中一個叫穀明的禦者重重踢了他一腳。項少龍大怒坐了起來,喝道:「甚麼事?」另一名禦者富嚴抱著雙膝,一副流氓無賴的樣兒般靠壁坐在一角笑道:「沈良你是那年出生的,是否肖豬,否則怎會睡得像條死豬般?」其他人一起附和哄笑,充滿鄙屑嘲諷的味道。

另一個叫房生的,他是唯一沒取笑項少龍的人,低喝道:「不要耍人了。沈良!天亮了,隨我來吧!」項少龍按下心頭怒火,隨他出房去了。來到艙板上,隻見天空放晴,兩岸一片雪白,心情豁然開朗,把剛才不愉快的事都拋諸腦後。眾僕役正在排隊輪候煮好的飯菜,另有一堆人在一邊取水梳洗,鬧哄哄一片,別有一番生活的感受。

一名頗有點秀色的美婢,在兩名健婦的陪伴下,正與張泉說話,見到項少龍比別人雄偉的身材,露出注意的神色,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項少龍心中有鬼,給她看得渾身不自然起來,房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那是二小姐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我們都叫她小辣椒。恃著得二小姐愛寵,最喜作威作福,沒有甚麼事最好不要招惹她。」項少龍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僕間也有階層派係之分。

隨房生洗過臉後,輪得了兩缽飯菜,蹲在一角吃喝起來。房生道:「你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嗎?其實他們惱的是張泉,穀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就是要殺他們的氣燄,故意聘你這外人回來頂替這個人人爭奪的職位。若非他們怕太過分會惹怒大管事,還有你好受的呢!」項少龍這才明白為何放著有這麼多人,偏要僱用他,心中暗呼幸運。房生見他默然無語,再不說話。

項少龍心中過意不去,道:「房兄跟了小姐多久?」房生道:「有三年了。」

項少龍很想問他鳳菲的底細,終感不適合,改而問道:「房兄有家室嗎?」房生嘴角抹過一絲苦笑,道:「亡國之奴,那談得到成家立室,若非小姐見憐,我房生可能早凍死街頭了。」

項少龍呆了半晌,才低頭把飯吃完,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房生套問這歌舞團的情況。這時一名壯健的男僕來到項少龍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嗎?」項少龍記起自己的身分,忙站起來道:「這位大哥有甚麼吩咐?」

壯僕傲然道:「我叫昆山,是張爺的副手,叫我山哥便成了。聽說你懂得使劍,把劍給我看看!」項少龍雖不願意,無奈下隻好拔劍交到他手上去。豈知昆山臉色一變道:「你另一隻手跛了嗎?」

項少龍差點要一拳把他轟下濟水去,隻好改為雙手奉上。鳳菲這些男僕裡大多佩有長劍,昆山當然不例外,但比起血浪無疑是差遠了。昆山捧劍一看,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項少龍知他動了貪念,先發製人道:「這是故主送我的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口。

昆山一臉羨慕之色,把玩良久,才肯歸還項少龍,板起臉道:「張爺要見你,隨我來!」項少龍暗忖真正做大官的,都沒這些人般擺足架子。心中苦笑,隨著他登往上層的平臺。

這艘船長約三十丈,比秦國的「大翼」戰船長了近一倍,這是由於船隻是用來運載人貨,不求靈活快捷,隻求能載重。船身修長,寬約兩丈餘,首尾翹起,兩座帆桅一設於船首,一在船尾。兩組帆桅中間處是船艙,分作三層,上兩層建在甲板上,底層在甲板下。鳳菲和一眾有身分的歌舞姬,自然居於最舒適的最上層,次一級的管事婢女住下一層,像項少龍這類身分低下的,就擠在環境最惡劣的底層了。

連水手在內,這艘船載了近百人,鬧哄哄的,倒是另有一番熱鬧境況。水運的發展,在這時期已非常發達,致有「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說法。尤其江河密佈的南方水網地區,一向以水運為主要交通方式,當戰事頻繁之際,建立水軍乃必然之舉,連帶民用船隻也大行其道。

項少龍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隻有這次嘗到「屈居人下」的滋味。張泉此時正在平臺倚欄前望,身旁還有兩名保鏢模樣的劍手,看來非常神氣。項少龍舉步來到他身前施禮時,張泉像不知道他已來到般,仍迎著寒風,沒有瞧他。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張泉自己如此,難怪下麵的人個個要擺架子立威了。

剛才和房生閒聊中,他已對這歌舞團有了大致的認識。高高在上的,當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鳳菲。接著就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美女,其中又以被稱為二小姐的董淑真居首。這董淑真之所以能身分超然,皆因她是鳳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編樂的人。正管事張泉和副管事沙立,也屬這個級數。專責團內所有大小事務。後者更是專管禦者、腳伕等僕役,這次張泉插手親自聘用為鳳菲駕車的禦者,明顯是插手沙立的職權範圍內,進行著這小圈子內的權力鬥爭。

歌姬、管事以下,就輪到資深的樂師和歌舞姬的貼身侍婢了。由於她們都是接近鳳菲和眾歌姬的人,所以雖無實職,但事實上卻有頗大的權力。資深樂師裡以雲娘居首,就像樂隊的領班。她是退休了的歌舞姬,還負責訓練新人,甚得鳳菲器重,故無人敢去惹她。

婢女中以鳳菲那名曾為項少龍遇過,給鳳菲叫她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兒,和適才見到董淑真的婢子小玲姐兩人最有地位,甚至張泉等也要仰她們的鼻息辦事。

自周室立邦後,禮樂一向被重視,這類歌舞團遂應運而生,著名者周遊列國,巡迴表演,處處都受到歡迎,像鳳菲這種出類拔萃者,更是貴比王侯,基本上不受戰爭的影響。

張泉讓項少龍苦候片時,才沈聲道:「聽說穀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嗎?」項少龍不知他葫蘆所賣何藥,應道:「他們確不大友善,不過小人可忍受得了。」

張泉旋風般轉過身來,不屑道:「你不是精通武藝嗎?照理也該見過很多場麵,給人踢了屁股,都不敢還手,算甚麼漢子?」其他兩名保鏢和立在後側的昆山都討好兼附和地冷笑連聲。項少龍摸不著頭腦道:「我是怕因剛到便鬧出事來,會被張爺責怪,才不敢還手。假若張爺認為還手都不會有問題,下次我會懂得怎麼做的了。」

其實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情鬧到鳳菲那裡,給她認出了自己來,否則這將是脫身妙計。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職,就可在船泊岸時揚長而去了。單美美雖說鳳菲很欣賞他,但人心難測,那始終是未可知的變數。他千辛萬苦由追捕網內逃出來,絕不想再墮進這追捕網去。

張泉聽他這麼說,容色稍緩。他左方那名高個子的保鏢道:「張爺看得起你,給你佔了這肥缺,你自然該有點表現,不能削了張爺的威風。」

項少龍來到了這時代後,打跟隨陶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權力鬥爭中度過,此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明白過來,暗呼張泉厲害,這著確是殺人不見血的妙著。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就是張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個派係的人的妙著,最好鬧出事來,讓上頭知道沙立在排擠欺壓新人。那張泉就可乘機編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現在正乘坐另一艘船,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這一招真不可謂不夠絕了。

隻憑張泉聘用他這行動,便可大殺沙立的威風,向一眾下人顯示隻他張泉才是最得勢的人。誰想得到這麼一件事,竟牽涉到歌舞團內的權力鬥爭呢?這類歌舞團的壽命絕不會太長,一旦鳳菲倦勤又或嫁人,就須結束。當然歌舞團上下人等都可獲得豐厚的遣散費,而那正是房生告訴他對歌舞團最大的期待。

身後的昆山這時插口道:「就算弄出人命來,隻要不是你先惹事,張爺也會幫著你的,明白了嗎?」項少龍還有甚麼話好說,無奈點頭。張泉語氣溫和了點,道:「隻要你對我忠心,我張泉絕不會薄待你的。看你那皮黃骨瘦的樣子,這兩年必吃了很多苦頭,用心辦事吧!你既曾服侍過魏無忌,自然明白我在說甚麼了。」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動,自己的樣子的確改變了很多。除了多了一臉鬚髯外,還瘦了不少。所以就算麵對鳳菲和小屏兒,恐怕她們都不會認得自己呢!那晚在小樓見麵,燈光昏暗,兼之大部分時間又是坐下交談,現在形象全改,確有瞞過她們的可能。想到這裡,心懷大放。

張泉揮退他後,項少龍回到次層的甲板處,房生卻不知到哪裡去了。正要往船頭找他,經過艙側窄小的走道時,有人攔路喝道:「張管事沒告訴你規矩嗎?下人都不準到船頭來。驚擾了小姐們,就有你好受了。」

項少龍嚇了一跳,往前望去,隻見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兩手叉腰,就像頭雌老虎。他忙賠不是,退了回去,索性返到底艙倒頭大睡。醒來時上方隱有樂聲傳來,該是鳳菲等在排練歌舞。

午後的陽光從小窗透射入來,房內隻得他一個人。項少龍擁被坐起來,靠在艙壁,想著自己錯過了午飯時刻,房生卻捧著一碗堆滿餚菜的白飯推門而入,遞到他手上道:「我見你睡得這麼好,不想吵醒你,留下一碗給你。」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接過後扒了兩口,咀嚼道:「房兄有別的親人嗎?」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才淡淡道:「都在戰亂中死了!」聽他的語氣,項少能便知事情不會如此簡單。這房生談吐不俗,顯是出身良好的人。說不定是某小國的宗室之後,國破家亡時逃了出來,輾轉加入了鳳菲的歌舞團,當了禦者。房生又道:「我現在別無他望,隻想能賺幾個子兒,然後找個清靜的地方建一間屋子,買幾畝田地來耕作,以後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嘴臉。」

項少龍見他滿臉風霜,年紀雖與自己相若,卻是一副飽歷憂患的樣子,心中淒然,衝動下差點把懷裡那兩錠金子掏出來送他,使他可完成夢想。但卻知這樣做非常不智,壓下這誘人的想法,繼續吃飯。

房生道:「黃昏時船將抵達穀城,明天才再起航,我們作個伴兒,到岸上尋兩個妞兒作樂,沈兄若沒錢,我可先借給你。」項少龍訝道:「你不是要儲錢買屋置田嗎?」

房生道:「儲錢歸儲錢,我們這群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張泉他們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時都要忍痛花點錢。不過得小心點避開穀明那班人,剛才我見到他們和幾個家將交頭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對付你呢!」

項少龍聽得無名火起,冷哼一聲,再不說話。暗忖若不給點顏色他們看,以後日子怎樣過?旋又暗罵自己糊塗。有此良機,還不乘機開溜,就是大笨蛋了。

第九章 權力鬥爭

船扺穀城城外的碼頭時,天仍未黑。房生興高采烈的扯著項少龍要下船去胡混時,給張泉叫著項少龍道:「鳳小姐要用車,你去準備一下。」項少龍愕然道:「車在哪裡?」

張泉不悅道:「你的眼睛長出來是用來瞧屁股嗎?碼頭上不見停了輛馬車在?」項少龍話才出口,便知要挨罵。馬車雖在另一艘船上,這時該已駛了下來,隻不過他心中焦急難以逃遁,才胡亂說話。

房生暗地扯了他一把,他知機的隨房生由踏板走下船去。方寸大亂間,忽地有人在背後向他猛力一推,他失驚無神下,失去平衡,往前跌去,撞到房生背上去。兩人踉蹌滾下跳板,直跌到碼頭的實地去,若非跳板兩邊有扶手圍欄,說不定會掉進河裡去。項少龍爬了起來,房生捧著左腳,痛得冷汗直冒,麵容扭曲。

船上響起哄然大笑。隻見穀明等一眾禦者,擁著個矮橫力士型的壯漢,正向他們捧腹嘲笑。有人叫道:「看沈良你個子高大結實,原來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給我們巫循大哥無意輕碰了一下,便跌個四腳朝天,還說甚麼精通武技。」項少龍認得說話的人叫富嚴,乃穀明那黨禦者的中堅分子,同時暗暗記著那叫巫循的家將。

張泉出現在船梢處,向穀明他們怒喝道:「甚麼事?」穀明好整以暇道:「他兩人連走路都不會,怪得誰來。」接著爭先恐後奔下碼頭,呼嘯去了。

張泉怒瞪了跌得灰頭土臉的項少龍一眼,罵了聲「沒用的傢夥」,轉身去了。項少龍動了真怒,默默扶起房生,房生仍慘叫連連,道:「我的腿斷了!」項少龍恨不得立即去追穀明等人,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歉然道:「是我害了你!」

房生苦笑道:「他們原是要弄傷你,教你不能駕車,唉!今晚我和你都不用去尋樂子了。」這時有幾名禦者奔了下來,協助項少龍把房生扶上船去。快到甲板時,有女聲嬌喝道:「你們在弄甚麼鬼,竟敢阻著鳳小姐的路。」

項少龍心叫不妙,低了頭躬著身,扶房生移往一旁。偷眼一瞥,戴了麵紗的鳳菲盈盈俏立眼前,旁邊是那仍穿男裝的小屏兒和另四名俏婢,在十多名家將簇擁下,這美女正打量自己。那小屏兒顯然認不出自己來,一臉怒容道:「發生了甚麼事?」

張泉和另一個人不知由甚麼地方鑽了出來,待要說話,旁邊那長相頗英俊的中年人搶著道:「隻是發生了無意的碰撞。」接著向項少龍喝道:「你就是那新來的傢夥嗎?真沒用!還不快滾下去,難道要大小姐等你嗎?」

張泉聽他指桑罵槐,臉色一變。鳳菲那妙比仙樂天籟的聲音在麵紗內響起道:「沙副管事!」聽來隱帶責怪口氣。沙立目的已達,得意洋洋的閉口不語。鳳菲瞧了項少龍一眼,淡淡道:「以後小心點好了,扶了房生回房後,再下來給我套車吧!」

項少龍抹過一把冷汗,知道她們主僕果然認不出自己來。看著她在前呼後擁中步下跳板,心中隻能苦笑。這麼一來,他就休想可開溜了。何況他感到房生一天腿傷未癒,自己也該留下來照顧房生。這就是他項少龍做人的原則了。

不知何時,雪粉又開始降下來。在黃昏的朦朧光線下,細雪輕柔無力地飄舞著,似很不情願才落到地上結束了那短暫而動人的旅程。一切都放緩了,被淨化了。項少龍策著健馬,載美而行。前方四名家將開路,後麵還隨著八名家將。魏兵的指揮偏將敖向也帶了十多名親隨,伴侍兩旁,益發顯出鳳菲備受各國權貴尊重的身分。她就像二十一世紀色藝雙絕的藝人,譜出的曲詞均盛行一時,非是一般出賣色相的歌伎所能相比。

在這種前呼後擁的情況下,項少龍縱沒有房生這負擔,也溜不了。非是沒有可能,而是會教敖向生疑。最妙是敖向自然以為項少龍是已替鳳菲辦事多年的禦者,故對他半點都不起疑心。他完全不知目的地在哪裡,隻知追在前方家將的馬後。

蹄聲嗒嗒中,車馬隊暢通無阻的開入陷在一片白茫茫的古城裡。大多店鋪均已開門,但仍可從招牌看出此城以木工、繡工、織工和縫工等工藝為主。項少龍雖非對文化有深厚認識的人,但因觀察力強,感覺此城比之以前到過任何這時代的城市,都多了一份書香和古色的氣氛。

此時敖向策馬來到馬車旁,垂頭向鳳菲說話道:「昔年舊晉韓宣子來到魯國,看到魯太史所藏典籍,大歎『周禮盡在魯矣』,鳳小姐故地重遊,當有所感。」項少龍心中一動,這才知道此城原屬魯國,魯亡後不知何時落人魏人之手。連孔夫子都是在這土地上出生,難怪會有一種他國沒有的文化氣息。

鳳菲幽幽一歎道:「也正因此累事,若非我們魯人頑固守舊,抱著典籍禮樂不放,也不致始受製於齊,繼受製於吳、越;雖得君子之邦的稱譽,還不是空餘亡國之恨。敖大人過譽了。」項少龍聽她語氣蕭颯,心中一陣感慨。原來她非是宋國公主,而是魯國公主。不過魯、宋相鄰,更說不定兩國都和她有關係。敖向這著馬屁拍錯了地方,尷尬地東拉西扯了兩句後,見鳳菲全無說話的興趣,知機地退回原處。

馬隊左曲右轉,逐漸離開了大道,朝城西偏僻處走去。在風燈的光芒中,淒風苦雪之下,就像在一個永無休止的夢境中前進。項少龍感受到身後美女重回故國的黯然神傷。想像著將來小盤統一天下時,敖向等都會變成像她般的亡國之人,禁不住又是另一番感慨。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或者可作現時東方六國的寫照。

馬隊穿過一片疏林後,在一處陵寢停下來。項少龍心中恍然,原來鳳菲到這裡來是要祭祀某位先祖故人。鳳菲等魚貫下車,由敖向陪伴著朝陵墓走去,沒在林木後。項少龍和一眾家將、魏兵留在原地,不一會隱有哭聲傳來。當她們回頭時,除鳳菲被麵紗遮著看不見臉容,小屏兒等都哭腫了秀眸。

回到船上,已是深夜。穀明等全溜到岸上花天酒地,剩下一臉憤慨的房生。項少龍見他的左腳胡亂紮了些布帛,問道:「怎樣了?」房生兩眼一紅道:「若我的腳好不了,就要找他們拚命。」

項少龍曾受過一般接骨駁骨的跌打醫術訓練,將紮著的布帛解了開來,摸捏研究一番後,鬆了一口氣道:「隻是骨踝移了位,來!忍點痛。」房生慘叫一聲,淚水奪眶而出時,項少龍也完成了壯舉。

房生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大訝道:「沈兄確有一手。」項少龍拍拍身旁蓆子,笑道:「坐下來,我有些話想和房兄說。」

房生這時的心情和剛才已是天淵之別,欣然坐下道:「沈兄請說!」項少龍由懷裡掏出那兩錠黃金,用手掌托著,送到他眼皮子下。房生的眼睛立時瞪大至極限,呼出一口涼氣道:「天!這是黃金。」隻這麼兩錠金子,便夠普通人一世無憂。

項少龍把金子塞入他手裡,低聲道:「這是你的了。」房生猶豫了一下,才搖頭道:「我怎能接受沈兄的金子呢?」

項少龍騙他道:「我共有十錠這樣的黃金,都是無忌公子自知不能倖免的時候分贈給我的,房兄儘管要了它們,然後詐作跌斷了腿,離開這小人當道的歌舞團,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房生抓緊了金子,訝道:「沈兄身家如此豐厚,何用來到我們處混日子呢?」

項少龍胡謅道:「實不相瞞,我今日是藉機離開大樑,自無忌公子死後,我們這些舊人無人敢用,我又不甘於平淡,遂乘機到齊國來碰碰運氣的。」房生感激零涕道:「大恩不言謝,有了這兩塊金子,加上我這兩年的積蓄,明早我便向小姐請辭了。」想了一想又道:「不若我們一起走吧!沙立那人心胸狹窄,定不會放過你的,張泉則隻是利用你,就算沈兄死了,他也不會掉半滴眼淚。」

項少龍微笑道:「房兄走了,我再無後顧之憂,我們那一跤絕不會白摔的。」房生呆望著他,就在這刻,他感到項少龍活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當晚房生已迫不急待,向張泉表示因腿傷而要離團。張泉毫無挽留他的意思。藉口是他自己離職,隨便給了他微不足道的十來個銅錢,便著他明早離船。房生憤然告訴項少龍,本該有一筆可觀的安休費給他。不用說已落到張泉的私囊裡。當然他不會真的把這放在心上,因為那兩錠金子已令他心滿意足。

翌晨項少龍送他下船,正猶豫好不好隨他一同失蹤時,穀明等人回來了,經過時又對兩人冷嘲熱諷一番,這才登船。項少龍又見碼頭間滿布魏兵,船上的張泉則是虎視眈眈,便與房生道別,壓下心中的衝動,返回船上去。

船隊開出。項少龍見其他僕人禦者,都如避瘟神般不敢與他交談,張泉那批人又當他是廢物般不再理睬他,心中好笑,取過早飯,躲到甲板一角吃了起來。心中卻在盤算如何狠狠鬧他一場,好迫鳳菲把自己辭退,那就可大搖大擺地離開,誰都不會對他生疑。不過時間須拿捏恰當,最好是要在下一站補充食物用水之前生事,那便可順理成章於泊碼頭時給趕下船了。

初時他還對搶了人家的飯碗有點內疚,現在卻知是幫那人擋了一場災禍。穀明那些人顯然是奉了副管事沙立之命,誓要把他迫走。那沙立賣相不俗,可能正是憑此天賦條件,勾搭上某一個頗有權力的婢子,實力增加後就來謀奪張泉這可賺錢的大肥缺。

左思右想時,眼前出現了一對小靴子。項少龍愕然上望,剛好給人家姑娘胸前的插雲雙峰擋著了視線,看不到她的模樣兒,吃了一驚下長身而起,原來是二小姐董淑真的近身寵婢小玲姐。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兩眼,冷哼道:「你就是那愛鬧事的沈良了?」項少龍已決定了在下一站離船,那還須賣她的賬,回復以前叱吒風雲的氣概,微笑道:「小玲姐過獎了,沒有人起鬨,那鬧得出甚麼事來呢?」

小玲姐怎想得到項少龍會如此針鋒相對,一愕下變臉道:「好大膽!你知不知道是和誰說話?」項少龍雙手環抱胸前,淡然自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萬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我現在孤身一人,人家卻是成群成黨,小玲姐給我來評評看,誰才有鬧事的資格?」

小玲姐登時語塞,說到雄辯滔滔,她怎是見慣大場麵的項少龍的對手,氣得臉都脹紅了,狠狠盯了他幾眼,才叉腰嬌叱道:「你是否不想幹了!」項少龍好整以暇道:「這怕該由張管事或鳳小姐決定吧?」

小玲姐一向隻有她罵人,那曾給項少龍這種身分的下人頂撞過,氣得七竅生煙,跺足走了。項少龍看著她走到另一邊穀明那群人處,把穀明召了入艙,心知肚明好戲正在後頭,暗覺好笑,掉頭欣賞停了雪後兩岸的美景。他幾乎可肯定沙立勾上的人就是這個頗有姿色的婢女小玲姐,背後可能更得到歌舞團內第二號人物董淑真的支持,才敢挑戰張泉的權力。

當他正思索逃回秦境的路線時,肩頭給人拍了一記。項少龍別頭看去,入目是一名家將,也是昨晚護送鳳菲到城內祭祀的其中一人。那家將道:「張爺要見你!」項少龍見他說話時雙目不敢直視自己,那還會不知是甚麼一回事,微笑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那人道:「我叫許然,隨我來吧!」項少龍心中一熱,手腳同時發癢,隨他進艙去了。

第十章 事與願違

項少龍跟著許然,舉步進入船艙,來到一道門前。許然停了下來,把門向內推開少許,示意道:「張爺在�麵,你自己進去吧!」廊道上出奇地沒有人。上層卻傳來曼妙的樂聲歌聲,安排在這種情況下對付他項少龍,就算打得他殺豬般慘叫,也不會有人聽到。

項少龍微微一笑,猛地以肩頭用力撞在許然肩上。許然猝不及防下,驚呼一聲,踉蹌跌進艙房�。一個黑布袋罩了下來,把許然的頭臉罩個結實,接著許然被拖入房內,穀明、富嚴等四、五名禦者,加上巫循等三名家將,撲了過去,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踼。

項少龍閃入艙內,順手把門關上時,許然已頹然蜷臥地上,痛得曲成似一隻煮熟了的蝦般的可憐樣兒。這些人也太性急緊張,竟然分辨不出無論衣服體型,許然和項少龍都有很大的分別。

穀明首先瞥見站在入門處的不是許然而是項少龍,駭然張口,指著他卻說不出話來。這時其他人始發覺打錯了人。項少龍搖頭歎道:「你們真不知自己做了甚麼錯事嗎?」驀地標前,欺到巫循矮壯的身側,一記膝撞,頂在他下陰處。

早在二十一世紀時,項少龍便是鬧事打架的高手,深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之道。巫循那種體型,肩寬脖粗,最具勇力,否則也不能推得下盤穩紮的項少龍滾下跳板去,所以他一出手,就以巫循為第一個目標,且命中他的要害。他勝在速度,教巫循不及擋架。下一刻他已到了另兩名家將中間,左右開肘,狠撞在兩人肋下處。

這種近身戰術,最適合在這種狹窄的環境施展,也教對方摸不著他的位置,並以敵人的身體作掩護。兩名家將痛得慘叫側跌。項少龍這時已撲到富嚴身前,側頭避開他照麵打來的一拳,兩手箍上他的脖子,連續兩下膝撞,頂在他腹下。又側飛一腳,把另一名禦者踢得飛跌開去,「砰」一聲撞在艙壁處。上層的樂聲恰巧奏至高潮澎湃的精釆處,似在為項少龍助威。

不知誰人從後箍著項少龍,項少龍放開富嚴,任他跪倒地上,再使了下柔道的身法,轉身把後麵的人摔過頭頂,擲往窗門的方向。「砰!」的一聲,那人背脊狂撞在窗門旁的艙壁上,滾倒牆角。穀明和另外兩名禦者撲了上來,項少龍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扭著其中一名禦者的手腕,曲膝連續在他小腹處淩空以腳側掃了兩記,痛得那人整個彎了起來。

項少龍用力一扯,被製的禦者踉蹌與另一名禦者撞作一團。穀明撲到項少龍前,先前中招的兩名家將才剛爬起來,卻呆若木雞,變成一對一的局麵。穀明臉容扭曲,雙目凶光四射,由懷�拔出匕首,當胸搠至。項少龍使了一下假身,避過匕首,撮手成刀,狠狠劈在他手腕處。穀明匕首墮地,失勢前跌。項少龍乘機一拳劈在他背心處。這橫行霸道的禦者豋時跌了個四腳朝天,狼狽之極。

「鏘鏘!」那兩名回過神來的家將滶起了凶性,拔劍撲到。血浪也離鞘而出,化作漫天劍影。那兩人怎想得到這世上竟有人使劍使得如此神乎其技,驚呼聲中,手中長劍甩手丟地,腕口鮮血標出。項少龍還劍入鞘,迫了上去,鐵拳左右開弓。骨折聲和慘叫合奏般響起,隻三數拳,兩人再爬不起來。

穀明掙起身來時,給項少龍壓到艙壁去,重重在小腹上打了四拳,立時口逸鮮血,貼著艙壁滑坐地上,痛不成聲。艙門倏地推了開來,接著是小玲姐的尖叫聲。此時艙內除項少龍外,已再沒有人能以自己的氣力站起來了。項少龍好整以暇的拍拍雙手,微笑道:「小玲姐妳好!還不去告小人一狀,好革掉小人的禦者之職?」小玲姐俏臉血色退盡,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嘴脣顫震,卻是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名家將勉力跪起來,旋又咯出一口血,再倒回地上去。

項少龍一對虎目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向小玲姐逼去。小玲姐尖叫一聲,亡命逃了。項少龍伸了個懶腰,暗忖離船的時間怕該到了吧!

寬大的艙廳裡,項少龍昂然立在廳心處。鳳菲仍戴著輕紗,女扮男裝的小屏兒肅立其後。歌舞團的第二號人物董淑真首次亮相,坐在鳳菲之側,旁邊是仍有餘悸的小玲姐。董淑真年在二十許間,生得美貌異常,眼如點漆,非常靈活,一副精明厲害的樣子。樂師之首雲娘也在場,坐在鳳菲另一邊,半老徐娘,但姿色仍在,反多了年輕女子所欠的成熟風情,性感迷人。

張泉側坐一旁,神情興奮。沙立也被召由另一艘船過來參與這場「審判」,坐在張泉對麵,雙目凶光閃爍,一副要擇人而噬的模樣。兩男三女的座位,像一麵張開的扇子般對者卓然而立的項少龍。至於昆山等一眾家將,則排在兩旁和入門處,二十多人肅靜無聲,使氣氛更是沈重。穀明、富嚴、巫循、許然等人已包紮妥當,虛弱無力地頹然坐在一旁,像一群鬥敗了的公雞,可憐亦復可笑。

蕫淑真首先發言道:「沈良!這是怎麼一回事,自你來後,便屢生事故,可知我團嚴禁私鬥?」她的聲音清越嘹亮,餘音鏗鏘,唱起歌來必是非常動聽。項少龍環視全場,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自己身上,唯隻鳳菲有點莫測高深。他淡淡一笑,故意沈下嗓子道:「若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何不問問小玲姐,她是策劃的人,自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沙立插入怒喝道:「沈良你是甚麼身分,竟沒上沒下的,還不給我跪下。」項少龍雙目寒芒亮起,冷冷瞪著沙立,卻不說話。家將中屬沙立派係的立時群情洶湧,怒喝連聲。

鳳菲嬌喝道:「給我住嘴!」眾人這才靜下來。項少龍手按劍柄,仰天大笑道:「士可殺不可辱,男兒膝下有黃金,若要我為沙立這種卑鄙小人折腰,那可要殺了我才辦得到。」

沙立霍地起立,手按劍把,怒喝道:「讓我來取你這大膽奴才的狗命。」項少龍油然笑道:「你若是我十招之敵,我便向你叩十個響頭。」

沙立氣得一張俊臉陣紅陣白,隻是不敢拔劍。張泉推波助瀾道:「沙副管事若有真本領,我張泉樂於一開眼界。」一直沒作聲的雲娘歎了一口氣道:「這麼吵吵鬧鬧的,成甚麼體統,更不能解決事情。」沙立乘機下臺,氣鼓鼓的坐回席位去。

鳳菲柔聲道:「好了!讓我們平心靜氣來把事情弄清楚,巫循你乃家將之首,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巫循顯然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不善言詞,愣了片晌,脹紅了臉,卻無辭以對。穀明搶著道:「這事是由沈良惹起,我們一眾兄弟在艙內耍樂,沈良卻……」

小屏兒嬌叱一聲,打斷了穀明,怒道:「小姐問的是巫循,怎輪到你這奴才插嘴?」穀明委屈地把餘下的話吞回肚子�。巫循醒覺過來,顫聲道:「是的,沈良闖進來沒頭沒腦的對我們拳打腳踢,就是這樣了。」

張泉失笑道:「他又怎會知你們躲在那個艙房內耍樂呢?」巫循再次語塞。沙立大怒道:「大管事是否要縱容兇徒,現在擺明沈良是行兇傷人,隻看現在他那大膽無禮的樣子,就知此人狂妄了。」

董淑真正用神打量項少龍,皺眉道:「你們給我先靜下來。」轉向項少龍道:「沈良你有甚麼話說?」

項少龍那會作啥解釋,瀟灑地攤手道:「我沒有話好說,隻要二小姐一句話,我便自行離去,把事情了結。」張泉色變道:「你怎可全不辯白就退出。」

項少龍冷冷瞅了他一眼,悶哼道:「張爺肯聘用我,也是出自私心,現在我沈良省悟了,再不會被你利用,還留在這�幹嘛?」張泉勃然大怒,額角青筋跳現,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小玲姐冷笑道:「你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傷了人,走得那麼容易嗎?」

董淑真打斷她道:「小玲住嘴!」小玲姐一向得董淑真愛寵,少有給她這麼當眾責罵,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說話。項少龍本心中好笑,悠然靜待被趕離歌舞團的判決。他故意將決定權送到董淑真手上,就是看準她要維護自己的丫頭,現在聽她喝止小玲姐,立時暗叫不妙。

艙廳內鴉雀無聲,隻有張泉和沙立沈重的呼吸聲。董淑真先望了出奇地沈默的鳳菲一眼,再環顧諸人後,最後目光來到項少龍臉上,輕蹙秀眉道:「現在已非誰動手傷人的問題,而是沈良你目無尊卑的態度。」頓了一頓續道:「你顯然並非平凡之輩,但這隻是一個歌舞伎團,容納不下你這種人,所以……」

項少龍正心中謝天謝地時,鳳菲打斷董淑真的話道:「且慢!」眾人愕然朝她望去。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鳳菲認出了他來,那就糟糕之極了。自己已故意改變聲音神態,樣子又變得厲害,她對自己更是隻有一麵之緣,理該可把她瞞過的。

鳳菲在眾人目光中,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我們小小一個歌舞伎團,也會生出這麼多事故。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於管事的人。一向以來,我都忍著不出聲,豈知現在你們更變本加厲,我再不能不說話了。」項少龍放下心來,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趕走,豈非要隨團到齊國去?

張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時色變。董淑貞也感到不大自然,鳳菲這麼說,顯也有怪責自己的意思。鳳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為我駕車,以後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就直接向我報告。」項少龍楞在當場,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若他堅持離開就是於理不合。以為他是沈良的張泉現在恨他入骨,說不定更會生出疑心或壞心。隻好施禮謝恩。

鳳菲接著朝張泉和沙立兩人望去,緩緩揭開麵紗,露出可比擬紀嫣然和琴清的絕世玉容。不過此時她鳳目生寒,神情不悅。張泉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沙立不知是否有恃無恐,竟仍硬撐道:「大小姐,事發時小人並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說這種話?」董淑真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妳侍候!」小玲姐嬌軀劇顫,哭倒地上。沙立知道不妙,這時才跪下來,不�叩頭。

鳳菲淡淡道:「待會船泊碼頭後,沙立你立即給我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否則休怪我辣手無情。」轉向張泉道:「念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肯知機認錯。便讓你降級為副管事,有關錢銀往來的事,暫改由雲娘負責。至於穀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今月的工錢,異議者立即逐走。」言罷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離去。包括蕫淑真在內,都嚇得跪伏地上。項少龍無奈跪下,心中卻在盤算應否和沙立一起「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鳳菲如此精明果斷,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第十一章 河上監倉

經此一事,項少龍的身分大是不同,首先被安排搬離底層,到了中層與四名家將同房,不用麵對著穀明那幾個禦者。更重要是誰都不敢再來惹他,又或言語上敢對他不客氣。這並非純因有鳳菲的警告在前,而是因為有巫循等前車之鑑,誰都不敢再開罪他。在其一程度上,他成了團內的英雄,使一向受慣張泉、沙立和小玲姐三人的氣燄者都大感痛快。

在團內的鬥爭�,他反客為主,成了勝利者;但在逃亡大計上,他卻是失敗者。他當然不甘心就這麼便到齊國去,但總不能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刻跳河逃走。但對於應否在下趟登岸時溜走,則仍有點舉棋難定。

吃晚飯時,仍沒有人敢主動和他說話,但已有人肯和他點頭為禮,神態較為友善。項少龍樂得清清靜靜。當大多數人都因避風回到了艙內時,他獨自一人坐在船尾一堆雜物上,呆看星夜下大河兩岸的景致。

後方緊隨著另三艘大船。他想起離開鹹陽與塞外的嬌妻愛兒愈來愈遠,又想起周良和鷹王的慘死,以及戰士一個接一個在他身旁倒下去的慘烈情景,一陣淒酸湧上心頭,難過得想放聲大叫。李牧使他嘗到戰敗的苦果。但他卻不能恨他,也生不出報復的心態。李牧說過的「將來在戰場上相見,你我絕不留情」之語,就像是昨天說的。言猶在耳,他們已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了。

小盤對他的失蹤,是否會有甚麼反應呢?項少龍救了他們母子,一手扶持他當上儲君,而趙妮、趙雅及趙倩等所有與小盤有關的趙國女子則遠避塞外,避免任何令小盤身世洩露的可能。
自己一路過來幫小盤剷除內外強敵,因此造就大秦第一猛將的聲譽。但在中國的歷史上,所有功高震主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除非搶了皇帝來做。

他在此事上已非常小心,從不敢居功自滿。但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了一個權力中心,可以左右朱姬與小盤的決定。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究竟是會成為歷史上的一代暴君還是一代明君?現在完全沒有任何跡象。

正深深思索時,一把溫柔的女聲在耳旁響起道:「你在想甚麼呢?」項少龍從沈思中驚醒過來,別頭一看,原來是權力大增的樂師之首雲娘。他忙跳起身施禮。雲娘移到他身旁,和他並肩而立,歎道:「是否因為船上的人都怕了你,所以你才要孤零零一個人在這�看河景。大小姐和我在上艙看到你在這�,她著我來問問你呢!」

項少龍瞥了她一眼,這女人的年紀怕也有二十七、八吧!但保養得很好,皮膚像少女般滑嫩,臉上輪廓極美,隻是多了點歲月刻上的風霜,但也使她更有女人的味道,一時不由看得癡了。雲娘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微笑道:「隻看你剛才侃侃而言的神態,便知道你以前在信陵君府時有過一番風光。想信陵君府食客三千,能為他駕車,該已是莫大的榮譽。現在誰都不敢小覷你了。」

項少龍想起信陵君和自己間的恩恩怨怨,虎目射出傷感的神色,看得雲娘多年來平靜無波的芳心劇烈顫動了一下,感到這男人對她生出了強大的吸引力。項少龍見雲娘忽地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暗忖難道連她都怕了我嗎?歎了一口氣道:「人見人愛,又或是人見人怕,兩者究竟那種較好呢?」

雲娘發覺自己很難把這男人當作下人對待,而他的說話也引起了她的興趣,撥了下被風吹亂的秀髮,想都不想道:「還用說嗎?當然是人見人愛好了。」說完不由俏臉微紅。項少龍搖搖頭道:「這隻是少年人少不更事的想法,最好是既教人怕,又教人愛。但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寧願被人怕,至少那會比較安全多。」

雲娘聽得呆了起來,好一會才道:「你這人的想法很特別。但不能說沒有道理。很多時傷害我的人,都是愛我的人。唉!以你這等人材,怎甘於隻當一個禦手呢?」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肯和一個下人談起心事來。項少龍當然沒有「自卑」的問題。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世上每個人基本上都是平等的。

聽她這樣問,苦笑道:「這或者就叫人有三衰六旺了。」雲娘怎會明白他真正的含意,好一會始把握到他的意思,動容道:「這句話形容一個人的時運際遇,確是非常貼切。」接著有點依依不捨道:「我要走了,要回去向小姐報告哩。」

項少龍乘機問道:「船還會泊岸嗎?」雲娘應道:「你想學他們般到岸上散心嗎?但這趟可不行。明天到達歷下時隻會停留一個時辰,除了上岸辦貨的人外,其他人一律不準離船。我走了!」看著她搖曳生姿的背影,項少龍隻好報以苦笑,隻好寄望在再下一個站有逃走的機會了。

次日船泊碼頭時,項少龍來到甲板上,隻見碼頭上滿布從城中來此想一睹鳳菲豐釆的齊國官民,城守大人更親自上船來向這三大名姬之首請安,使項少龍更是毫無逃走的機會。他已開始生出不耐煩之心,這艘船對他來說隻是個開放式的河上監獄。唯一安慰的是經過這一段悠遊的日子,他的精神體力都完全恢復過來,人也比逃亡時好看多了,不再予人皮黃骨瘦的感覺。

回房時在艙廊與張泉撞個正著,對後者怨毒的眼光,他隻是一笑了之。他這時已和同房的四名家將級團友混熟了,遂問起他們下一站船停處。一個叫費淳的笑道:「沈兄在想娘兒們了。」這費淳中等身材,那即是說比項少龍要矮了整個頭,相貌平凡,但性格隨和,使人感到和他在一起很輕鬆。四名家將中以他年紀最大,剛好三十出頭。

另一名家將馮亮道:「大後天的翟城是到臨淄前最後一站,要耍樂就得把握時機。因聽說臨淄物價高漲,要玩都輪不到我們哩。」馮亮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長得高大精壯,隻比項少龍矮上兩、三寸,四人中數他最有識見。

另一名家將叫雷允兒,出馮亮還少上兩歲,手長腳長,形如猿猴,頗有形格,與上層的一個俏婢相好,頗為自負。對項少龍雖友善但也帶點妒意。悶哼道:「泡妞兒不一定要用錢吧?到時看我的手段好了。」費淳和馮亮立時起鬨,三人鬧作一團。項少龍想起二十一世紀時自己和隊友小張、蠻牛、犀豹等人的情景,心中洋溢著一片溫暖。男人的話題總離不開女人和金錢。

翟城可說是最後一個溜走的機會。若到了齊都臨淄,便危險多了。隻是田單的手下,認識他的便大有人在。最糟是他身為鳳菲的禦者,若整天載著她往來於權貴的府第,暴露身分的機會大增,其中險況,可想而知。所以縱是跳水逃走,也絕不可到臨淄去。

快要席地就寢時,毃門聲響,一名婢子來找項少龍,說鳳菲要見他。項少龍頗感受寵若驚,又是心中打鼓,不知鳳菲為何要紆尊降貴來見他。領路的俏婢有點眼熟,旋即想起正是那天喝止自己到船頭去的刁蠻惡婢,遂道:「這位大姐怎麼稱呼?」婢子冷哼道:「問東問西的,這麼多話?待會見到大小姐,你最好守好規矩,惹怒了她你就要吃不完兜著走。」

項少龍給她一輪搶白,推測她可能是小玲姐那邊的人,又或是好朋友之類,所以才如此對自己充滿敵意,那會和她計較,微笑不語,隨她登往上層去。鳳菲沒有戴上麵紗,神色安然的坐在艙廳中特為她設的席位�。項少龍施過晉見之禮後,依她指示在離她半丈許處的軟墊坐下。

那惡婢退了出去,廳內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男女間的吸引,乃與生俱來的天性。項少龍忍不住暗地飽餐秀色。隻是她的坐姿已非常動人,高雅素凈的絲袍寬大下擺把她下肢完全掩蓋,裙腳拖往地蓆左旁處,而雖是坐著,她的腰肢仍挺得筆直,使她酥胸的曲線更為突出,既驕傲又閒雅。隻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泛起若能摸上一把,必似如登仙界的醉人感覺。她的秀髮在頭上結成了雙環髻,絕世玉容平靜無波,教項少龍不由憶起圖先對她「內外俱美」的讚語。

她身旁放了一張五絃琴,木色沈鬱,襯托起她淺白底淡黃鳳紋的寬大袍服,顯得她更是綽約多姿。這確是幅動人之極的美女坐圖,如詩如畫般更顯秘不可測的美麗。廳�火焰內柴炭正燃燒著,偶而送來劈啪之聲,配合河水撞上船身的聲音,交織成有若仙籟的交響曲。以項少龍這麼有自製力的人,一顆心也不由不被這美女強大的感染力溶化。

不愧是三大名姬之首!難怪這麼多公卿大臣、王侯將相,要傾倒在她的裙下。不要說能一親芳澤,隻要她肯回眸一顧,已是天大恩寵。心弦震動時,鳳菲淡淡道:「無忌公子是怎樣死的?」

項少龍立時提高警覺,垂首黯然道:「若大小姐這句話是在大樑問我,小人定不敢如實給出答案。」接著如若目睹般勾畫出當時情景,又感同身受地道:「安釐那昏君當時病得快要死了,龍陽君和太子增帶了大批禁衛來到我府,送來了一盃酒。接著信陵君便逐批的找了我們去吩咐後事,然後就喝了那盃酒,唉!」他知道若說得不夠詳細,必會使這蘭質慧心的美女心疑,索性編小說般詳道出了經過,免得她再追問細節詳情。

鳳非果然不做疑心,幽幽歎了一口氣,沈吟不語。項少龍心念電轉,如她對自己已動疑心,甚至可能懷疑自己就是項少龍,故才來盤問他。但他卻頗有過關的自信,先不說她對白己的模樣,隻是在某一環境匆匆留下的印象;且當時燈光既暗,自己的服飾神態又與今大異,再加上他項少龍此時滿臉鬍髯,人又至少瘦了十多斤。而最重要的是張泉是通過魏國的官家馬道把他聘回來的,
誰能想到其中竟有如此轉折。

鳳菲的目光又再落在他瞼上,柔聲道:「沈良你真的隻是無忌公子的禦手嗎?」項少龍微一愕然,已想出另一套釋疑之法,頹然道:「大小姐的眼光真厲害,小人本是趙國廉頗大將軍的手下,隨廉大將軍離趙往投無忌公子,被無忌公子看中收為客卿,還以為可再有一番作為,豈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後落泊大樑。經此兩次變故,小人對功名已淡若止水,隻希望能賺一筆錢,找個窮鄉僻壤,以清茶淡飯安度餘生算了。」

鳳菲動容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說得真好。其中包含了多少無奈和失意。沈兄的遭遇令人感慨惋惜,若不怕大材小用,可安心為我管理這歌舞團。」項少龍裝出汗顏之色,垂首道:「怎當得大小姐沈兄之稱,況且我隻是初來甫到的新丁,難以服眾,大小姐千萬不要�舉小人。」

鳳菲微笑道:「我周遊列國,閱人無數,隻看你亢而不屈,在大庭廣眾從容自若的神態,便看出你非是慣為奴僕的人。唉!你使我想起在鹹陽遇到的一個人,若非張泉能肯定你的身分,我就會認錯人了。」項少龍吃了一驚,裝出大感興趣樣兒,問道:「我是否長得很像他呢?」

鳳菲定神打量了他一會,眼中射出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確有點相像,尤其是你的眼神。不過現在就算沒有張泉的肯定,也知你不會是他了,因為中牟傳來消息,他已安然回去。可笑魏人差點把大樑翻轉了過來,原來隻是一場誤會,當然拿不到人啦!」

項少龍立即醒悟過來,知道滕、荊兩人接到荊家村送去的消息,清楚了他的處境,才故意放出煙幕,說他已安返中牟,好教敵放棄追捕他的行動。這一著高明之極。隻要找例如烏果那類身形酷肖他的人,加點易容法,遠看去確可以瞞過人。而唯一知道他到過大樑的龍陽君,則是有口難言,不敢把真相說出來。說到底,龍陽君的心仍是向著他。在這種順水推舟的情況下,也隻好閉口不言,幫他一把。

至於王宮秘道的破綻,可能至今仍未被發現,又或發現了也該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因為事情實在太超乎一般人的想像。想到這裡,立時陰霾盡去,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口中卻道:「原來大小姐指的是秦國的項少龍。」鳳菲深深望了他一眼,秀眸射出緬懷之色,卻沒有說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鳳菲對另一個自己生出了微妙的感情,大感榮幸。

鳳菲柔聲道:「這趟到臨淄,便完成了我遊盡各國都城的宏願,之後我打算把歌舞團解散,返回南方,過點平淡的生活。」項少龍一震道:「原來大小姐要榮休了。」

鳳菲露出一絲笑意,輕柔地道:「或者我是那種不甘寂寞的人,既不能以力服人,便改而以歌舞去打天下,把先賢傳下來的詩歌舞樂發揚光大,不過此趟臨淄之行確不容易應付。不知何人把我要解散歌舞伎團的消息洩露了出去,現在人人都對我的去向虎視眈眈,沈兄該明白我的意思。」項少龍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小姐索性不去臨淄,豈非一切可迎刃而解嗎?」

鳳菲淡淡道:「漏了臨淄,我又不甘心,何況人生就是要麵對種種挑戰的,若我臨陣退縮,下半生難免深抱遺憾。」頓了頓再道:「像你這種人材,可遇而不可求,不若我以自己的願望和你的願望來作個公平的交易。假若沈兄能保我鳳菲安然離齊,不致淪為別人姬妾,我便予沈兄二十錠黃金,使沈兄可安度下半生。」

項少龍頭皮發麻,先不說他絕不肯到臨淄去,就算鬼使神差令他到了那�,也隻會唯恐不夠低調。假若成了歌舞伎團的「公關經理」,終日麵對麵應付田單那類齊國權貴,還要用盡手段周旋其間,好保鳳菲的清白,那等若要他把脖子送上去給人宰割。

同時他也明白到鳳菲的處境。一天歌舞伎團仍在巡迴表演,她仍可保著超然不可侵犯的地位。但若捨下這身分,那人人都希望她這朵鮮花可落往自己的榻上去。這是一種微妙的心態,鳳菲若能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才可以孤芳自賞的姿態傲然獨立,一旦要息演,那人人都猜她是身有所屬,自然群起爭奪。她的憂慮非是沒有道理的。隻好苦笑道:「大小姐太�舉在下。」

這是絕不能應承的事,但問題是拒絕更不合理。看來隻好狠下心幫她一次好了。心中矛盾至極。鳳菲平靜地道:「你若做不來,張泉做得來嗎?至少你是那種不易被收買的人,對張泉我則半分信心都沒有。」又歎道:「我們終是婦道人家,要應付那些像蝗蟲般的男人,隻能倚靠你。」

項少龍皺眉道:「大小姐若能把解散歌舞伎團的事保持秘密,不是可免去這些煩惱嗎?」鳳菲露出傷感神色,哀然道:「我是故意透露給一個親近的人知道,但又令她以為尚有其他人知道,好試探她對我的真誠。現在終於清楚了,故雖身陷險境,仍覺值得。」

項少龍一震道:「是二小姐嗎?」鳳菲回復平靜,點頭應是,道:「她一直想取我之位而代之,在這男人當權的情況下,我們女子很難建立自己的事業,歌舞伎團已可算是異數,她一向屈居我下,自然想去我而後快。」

項少龍道:「那不若就把歌舞伎團送給她算了。」鳳菲道:「那牽涉到很多問題,我曾答應跟隨我的人,在歌舞伎團解散時,就每人贈予一筆豐厚的遣散費。唉!誰都知道這種以色藝示人的活是幹不長久的,有了錢後還不乘機引退。所以董淑真她隻有設法在正式遣散前,與人合謀把我從歌舞團處攆走。」頓了頓續道:「事實上你已幫了我一個大忙,使我能逐走沙立,但現在董淑真又拉攏張泉,沈兄該明白我的處境。」

項少龍是有苦自己知,但又不能不睜著眼說謊的答應她。那種矛盾和痛苦,實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他怎忍心這麼一個才華橫逸、色藝雙全的美女,受奸人所害,落到她不喜歡的人的魔爪上呢?

第十二章 他鄉遇故

翌晨鳳菲召集眾歌舞姬和團內像張泉那種管事級人員,當眾宣佈破格提陞項少龍為正管事,負責團內大小事宜。董淑真和張泉均大為錯愕,偏又不敢反對。首先恭賀他的是雲娘,還在他耳邊道:「這趟你該好好謝我。」使項少龍知道雲娘乃鳳菲心腹,暗中向鳳菲舉薦了他,想到要怎麼好好「謝?她,心中真是哭笑不得。

他尚是首次見到董淑貞之外的十一位歌舞姬,無不國色天香,體態撩人,看得他眼花撩亂。不過她們大多對鳳菲重用他不以為然,神情冷淡。其中一個叫祝秀真的長腿美姬,更露出不屑之色。

歌舞團上下共有一百八十人。鳳菲當然是高高在上。接著就是歌舞姬和樂師,兩者分以董淑貞和雲娘居首,由一群婢女僕婦侍候。除樂師有小部分是男性外,其他都是清一色女兒家。總管整個團對外對內事務的就是他這大管事和降為二管事的張泉。家將、禦者、男僕、腳伕都歸他二人管治,儼若一個政治團體的統率者。家將、禦者等各有頭子,前者是張泉的心腹昆山,後者則是穀明。隻是這兩個人,加上含恨在心的張泉,項少龍便要頭大如鬥。

最糟是他立即便要逃跑,現在肩負了這重責和鳳菲的期望,弄得他進退兩難,苦得差點要痛哭一場。最大的好處則是張泉給調到另一艘船去和他能獨佔第二層的一個房間,但當雲娘來找他時,便知有其利也必有其敝。雲娘是打著移交職務的旗號來找他,更令他欲拒無從。

交待了一切後,雲娘充滿挑逗性的目光大膽地瞅著他道:「好了!現在沈管事該怎麼謝人家哩!」她的目光令他想起朱姬和莊夫人的眼神。像她們這類飽經男女之事的成熟女性,一旦對異性動了情,幾乎立即就是肉慾的追求,不會轉彎抹角。一方麵是生理上的需要,另一方麵也是因年紀大了,少了少男少女的幻想和憧憬,而趨向於取得實質的收穫。

站在男人的立場,項少龍絕不介意和這風韻迷人的成熟美女來一場長上聯誼,那定會是趟令人醉心傾倒的美麗經驗。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又溜走在即,則不宜惹上這些感情上的牽連。他自已知自己事,一旦和女人有了肉體的關係,便很難完全沒有感情上的負擔。若那麼的飽食遠颺,定會生出歉疚之心。除非她是明賣明買的妓女,那又自當別論。

眼前若斷然拒絕,他又辦不到,權衡之下,改採溫柔拖延戰術,一邊摟著她豐滿的嬌軀,稍解被挑起的慾念,一邊微笑道:「自然是心中感激,不過我仍有一個問題,要請教雲大姐!」雲娘欣然道:「說吧!隻要人家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看她神態,聽她語氣,都擺明一副任君大嚼的姿態,項少龍也有些把持不住,暗暗吸氣舒緩漸漸勃起的龍莖,一邊正容道:「歌舞伎團所到處,自然會惹來狂蜂浪蝶。鳳小姐不會是問題,因為人人都知道她不會陪侍人,但假若有人看中其他歌姬,那我該怎樣應付呢?」

雲娘橫了他別有意思的一記媚眼,道:「你所說的是常有發生的事。不過我們的小姐們非是妓女,那些男人若想一親芳澤,便要下點工夫,例如先邀她們參加宴會,討得她們歡心後,再設法試探她們的心意,這種事大小姐一向不管,你更管不到。」項少龍道:「那有沒有中途離團嫁人的呢?」

雲娘點頭道:「有!但卻不多。嫁給那些公卿大臣有甚麼好,未得手前當妳如珠如寶,得手後便似再不值顧,回到家裡還要給其他眾多妻妾視作敵人,怎及待在歌舞伎團的愜意。將來賺足了錢,回到鄉下要嫁誰都可以啦!」項少龍點頭道:「一入侯門深如海,妳們能得如此想確是聰明之極。」

雲娘雙目亮了起來,讚歎道:「一入侯門深如海,這句話棒極了,定要告訴小姐,她正編寫一首深閨怨婦的舞曲,說不定可加這一句進去。」項少龍唯有報以苦笑。

雲娘興奮起來,移到長裙碰上他膝頭的親近處,低聲道:「這趟到臨淄去,還有與其他兩個名姬較量之意,所以大小姐非常緊張,絕不希望分別在桓公臺和稷下學宮的兩場歌舞,會給蘭宮媛和石素芳比下去。」項少龍這才知道這兩個美女也會到臨淄去,不禁想起石素芳那蕩氣迴腸的一麵之緣,還有蘭宮媛那驚心動魄的一刀因緣。稷下學宮不用說是稷下劍聖忘憂先生曹秋道的大本營。但桓公臺卻不知是甚麼地方,遂請教雲娘。

雲娘吐氣如蘭道:「桓公臺又稱環臺,是齊宮內一座壯麗的大殿,當年桓公最愛在此宴會賓客、聚召群臣,遂以他為名。未曾到過桓公臺表演的歌姬,便不算有身分。」項少龍聽得悠然神往,齊國乃春秋戰國的超級大國,文化源遠流長,自己過門不入,實在可惜。不過小命要緊,那還有旅遊的閒情,隻好不去多作遐想。

雲娘上身俯了過來,柔聲道:「這趟齊王的出手真大方哩,兩場歌舞共二百錠黃金,到時就要由你去收錢了。」項少龍嚇了一跳,二百錠金子是這時代的天文數字,這才曉得齊人的窮奢極侈。若把這些錢用在軍隊去,足可支付五百人的一隊兵將一年的餉銀了。

雲娘微嗔道:「人家甚麼都告訴你了,你還未說會怎樣酬謝人家呢!」項少龍暗忖既是避無可避,那就好好享受這飛來艷福。伸手摟著她蠻腰,正欲施展手段時,船身微頓,緩慢下來。

兩人大訝,明天才可抵達翟城,為何船卻像要停下來的樣子?燈火由前方映照過來。項少龍乘機跳了起來,移往窗旁,探頭外望,見到前方有一艘大船,正在減緩船速,好讓他的船隊趕上。此時雲娘擠到他旁,嬌軀緊貼著他俯前張望。項少龍道:「這是誰的舟駕呢?」

雲娘細看對方插在船尾的旗幟,忽地叫道:「談先生來了!他乘的是韓國上大夫的船。」項少龍見她興奮得發亮的俏臉,猜到這談先生與她的關係非比尋常,否則她不會興奮得像頭發情的母狗。男人就是這樣,他本以雲娘的癡纏為苦,對她隻是有好感而無愛意。這時見有了「情敵」,不由掠過些微妒忌之意,有點酸溜溜的問道:「談先生是何方神聖?」

雲娘歡喜得甚麼都不理了,雀躍道:「談先生是南梁君府中最懂詩辭音律的人,更是信人。說過會到臨淄看我們的歌舞,現在果然來了,我要告訴鳳姐!」言罷置項少龍不顧,旋風般出門去了。

項少龍隻好對「砰」一聲關上的房門報以苦笑,同時心中升起一種奇異感覺。南梁君這名字為何有點耳熟,究竟是聽誰人提起過呢?

兩艘大船緩緩靠近。鳳菲和一眾歌姬都到了甲板上來,欣然靜候。顯示了談先生這同道中人,在她們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雲娘更是不停的與其他歌姬頻頻揮手。在燈火和月照下,對方船上靠近這邊的船沿處,站了十多人,也在不斷揮手回應,氣氛熱烈。連著鉤子的繩索拋了過來,項少龍忙指揮家將接著,把對船緩緩拉近。

船速更緩。到能清楚看到對方臉貌的距離時,項少龍虎軀一震,他見到了一位闊別多年的朋友。那人也遊目到項少龍處,呆了半晌,才以劇震回應。這人赫然是肖月潭。項少龍這時才記起「南梁君」之名,是聽自圖先。肖月潭到了韓國後,就到了南梁君府當客卿,此人多才多藝,難怪能如此得歌舞伎團眾姬的歡心。

「隆」的一聲響,兩船因輕微的碰撞抖顫了一下,合成一塊兒。對方船上伸出跳板,搭到這邊船上,肖月潭一馬當先,帶頭領著幾個隨人舉步走了過來,先朝項少龍打個眼色,才嗬嗬笑著來到鳳菲身前,施禮道:「去春一別,至今竟年,鳳小姐妙絕天下的歌舞,仍縈繞夢域,想不到今夕竟能相逢河上,談某真要感滶老天爺的恩賜。」

鳳菲領著眾姬還禮後,微笑道:「昔日在韓,暢談竟夜的美事我們仍是回味無窮,更感獲益良多,今夜再巧遇先生,怎能不竭誠以待,請談先生和貴客們到艙廳用茶。」肖月潭打出手勢,教他船上的手下收回繩索船板,這才領著隨人與鳳菲進艙去了。

恨不得立即與肖月潭詳談的項少龍隻好壓下心中的衝動,同時心中欣慰。隻看肖月潭這架勢,便知他在南梁君府內非常得意,否則怎能如此乘船應約,到臨淄來看三大名姬同場較藝的盛事。心中的些許妒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飛。看來這老小子風流如故,不知他除雲娘外,還弄了那個歌姬上手呢?

兩船分開來時,項少龍也鑽入大艙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情況。到艙廳正門處,肖月潭正向鳳菲等介紹隨來的三人,都是南梁君府的重要客卿,隻看他們模樣,便知是學富五車的人。鳳菲與眾姬和雲娘坐在左邊的席位,肖月潭等則坐在另一邊,氣氛熱烈。雲娘更是親自向四人奉茶,還不斷向肖月潭拋媚眼。

肖月潭瞥見他,當然要裝出不大留神的樣子。項少龍感到自己與廳內的氣氛格格不入,正躊躇應否進去時,一名本站在祝秀真身後的婢子移了過來,厭惡地道:「小姐說這�沒有你的事,管事去打點其他事情吧!」項少龍聽得無名火起,向祝秀真望去時,隻見她眼尾都不望向自己,隻是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向那婢子低聲冷喝道:「滾開!」婢子怒極朝他瞧來,看到他雙目射出森寒的電光,花容失色,退了兩步。

項少龍心想這就是寧要人怕不要人愛的效果了,大步走進廳內。鳳菲見他進來,也覺有點不合他身分,蹙起黛眉介紹道:「沈良是我們歌舞伎團的新任管事,快來見過談先生。」肖月潭長身而起,與項少龍同行見麵之禮,笑道:「沈兄長相非凡,以後我們要多多親近。」

三個隨他來的客卿均感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物,少有對人這麼親熱,何況對方隻是歌舞伎團區區一個管事。就算是創辦三絕女石素芳那歌舞團的金老大金成就,地位仍遠難和石素芳相媲,在權貴眼中也隻是一個較有地位的奴才而已。董淑真、雲娘、祝秀真等也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為何如此禮待項少龍。兩人則是心知肚明,難掩抑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請項少龍在身旁的席位坐下後,為避人嫌疑,不敢交談,與鳳菲等暢聊起來,話題自離不開音律詩歌的題材。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想插口說上一句都辦不到。隻聽其中一名叫幸月,生得嬌小玲瓏,姿色比得上祝秀真的美姬道:「聽說談先生常到民間采風,收集民謠,而《齊風》在《詩經•國風》�乃精釆部分,想這趙先生必不會空手而回呢!」

陪肖月潭過船來的一名叫仲孫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他兩人神魂顛倒地瞧著鳳菲,聞言笑道:「談先生這數年曾經兩度到齊國,早滿載而歸了!」項少龍聽得有悟於心,知肖月潭因厭倦了骯髒的政治遊戲,故縱情詩歌文藝,反贏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真欣然道:「那就要向談先生請教了。」肖月潭一捋垂鬚,神態瀟灑,令項少龍想起在邯鄲初會他時的情景。這麼多年了,他怕也有四十歲許。但看來仍是年輕而有活力,難怪雲娘這麼迷他。

隻聽他謙讓兩句後,油然道:「來自民間裡巷的釆風,不外描寫風土民情,表現民間的悲歡離合,但數最感人的,仍是描寫戰爭和男歡女愛的詩歌。所謂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將,苦難中每見真情,誠不爽也。」雲娘微笑道:「民間的情歌最率直大膽,齊人居放大海之濱,思想一向奇詭開放,齊歌當更加精采,談先生可否唱兩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呢?」

肖月潭在眾女渴求的目光下,拍幾唱道:「雞既嗚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這首曲描述的是在靜諡的夜色�,幽室內一對戀人密會的動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雞因日出鳴叫吵醒了他們的甜夢。女的催男走時,男的卻說那隻是蒼蠅在叫。女子又說東方亮了,男的卻指那仍是月亮的光芒。女的沒法,唯有說若那是蒼蠅的嗡嗡聲,我願陪你再共諧好夢,但若你應該歸去而仍不走,會惹其他人說你不是。

此曲旋律素樸自然,內容熱烈誠摯,描寫生動,充滿生活氣息。由肖月潭那帶點嘶啞又充滿磁性的嗓子唱出來,誰不動容。連項少龍都心迷神醉時,天籟般的動人聲音由鳳菲的檀口吐出來,接下去唱道:「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此歌描寫的是另一對男女幽會的情景,以男方作第一身自述,說的是當東方的太陽初升時,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內,輕輕伴隨我的腳步。她為何來呢?或者隻是偶然來到,見我正沈吟躊躇,故才伴我同行吧!

項少龍尚是首次親聆她的歌聲,隻覺風格奇特,與蘭宮媛和石素芳都大不相類,其他以前聽過的歌姬更是絕不能與之媲美。她不但唱得極好,還有種不守成規,離經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澤的流雲似水中,浮載著沈鬱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歌聲變化萬千,抑揚頓挫,呼氣吸氣與歌聲結為一體,無限地加強了詩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輕柔地把整個情景安置在音樂的空間裡,奇異的篤定更使人感懾得不敢不全神靜聽。

唱罷項少龍跟著肖月潭等轟然叫好。肖月潭一點沒因自己的光釆被鳳菲完全掩蓋而不悅,誠切問道:「此曲從未得聞,不知是否鳳小姐新作。」鳳菲淡淡道:「正是鳳菲新作,讓四位先生見笑了。」肖月潭等人讚歎不已。

肖月潭方麵另一叫遊吉的壯漢歎道:「得聞鳳小姐天籟之音,頓起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概。」鳳菲謙讓道:「遊先生過譽了。」

至此項少龍才明白鳳菲能得享盛名,備受各國王侯尊崇,確有道理。對這麼一位多才多藝的美女,誰能不愛惜。當然,假若她要引退,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她的光芒下,董淑真等隻能算作陪襯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聲音響起道:「我們四人無不羨慕沈兄,若你這管事之位可讓出來,保證我們要爭得頭破血流呢!」項少龍從沈思驚醒過來,苦笑道:「談先生真會說笑,小弟還是首次聽到大小姐的歌聲哩!」四人大訝,肖月潭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了。雲娘為他們解釋了。

仲孫何忌乘機試探項少龍的深淺道:「那沈管事有何評語呢?」項少龍想起當年讀的唐詩,隨口應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此語一出,旁觀眾人連同鳳菲都為之動容。項少龍心中慚傀,赧然道:「小弟對音律是門外漢,但大小姐的歌聲確教小弟顛倒迷醉不已。」遊吉大訝道:「難怪精通相人之通的談先生也要對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辭運語之妙,是遊某生平罕遇,甚麼『門外漢』、『顛倒迷醉』,都刻劃得入木三分,更不要說『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這可傳頌於世的絕句。」

項少龍知道不宜鋒芒太露,不敢再說話,更不敢接觸包括鳳菲在內許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視的目光。董淑真道:「談先生剛才隨手拈來的齊曲非常迷人,難怪孔丘當年到齊,耳聞目睹了韶樂的演奏盛況,有『三月不知肉味』,又有『盡善盡美』的讚語。」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談某到現在仍不知肉味如何哩!」

眾人都笑了起來。董淑貞更是神情歡暢,大感爭回不少麵子。項少龍暗忖原來董淑真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團的第二把交椅位置。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捨。

雲娘更是捨不得他走,歎道:「若這艘船大一點就好了,那樣在到臨淄的幾天途程中,便可和談先生暢論古今曲樂。」遊吉熱切地道:「隻要有一角之地,我們於願足矣。」

董淑真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讓出幾間房來,四位若不嫌棄……」仲孫何忌等喜出望外,連聲答應。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我那間房隻得小弟一人,若……」

肖月潭這跑慣碼頭的老狐狸,那還不會意,大笑道:「就讓談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聽點沈兄的絕妙言詞。明早再教人送來我們的衣物用品好了。」

回到房�,吹熄油燈,兩人坐在地席一角暢敘離情。肖月潭聽畢他逃亡以來的遭遇後,歎道:「少龍領著千軍萬馬時,固然把東方諸國弄得人仰馬翻,人人驚懼。想不到其後單槍匹馬,也到處搞得天翻地覆,現在韓、趙、魏三國在少龍西返之路上重重佈防,如若貿然回去,風險實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這個險。」項少龍道:「那楚人有甚麼反應呢?」

肖月潭道:「完全沒有反應。但人心難測,楚境也不是絕對安全。照我看,少龍怎也該先避避風頭,使三晉深信不疑你確已回到中牟,再從容由我掩護你回秦好了。」頓了頓又道:「我會使心腹回報鹹陽圖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報平安,你就可放心到齊盤桓一段時間。」

項少龍苦笑道:「你可認我出來,別人難道不可以嗎?」肖月潭細看了他一會,道:「你留了鬚後加上消瘦了不少,樣子確變得很厲害。我也因你呆瞪著我,兼之我這兩個月來一直擔心你的事,才認了你出來。別忘了我精通易容之術,隻要做點手腳,修飾一下你現在雜亂無章的鬍子,又改變你的髮形,加上頂冠,保證就算田單與你麵對麵都認不出你來。說到底,誰像我般認識你那麼深呢?」

頓了頓又笑道:「讓我傳你口吃之技,那就更沒有破綻。以你現在的身分,接觸的隻能是田單下麵的人,何須擔心。」項少龍一顆心登時活躍起來。說真的,他實在有點不捨得離開鳳菲,不僅是對美女的傾慕,同時也很想看看她的歌舞,並能盡保護她平安離齊之責。旋又頹然道:「你若改變我的形貌,歌舞伎團的人又會怎麼想?」

肖月潭輕鬆地道:「我可以逐點逐點改變你的樣子,那就誰都不會覺察,還以為你因髮鬚的改變而看似有點怪異,放心吧!少龍該知道我肖月譚的本領呢!」項少龍心懷大放,笑道:「我怎敢不信任你的本領,對你的風流本領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肖月潭道:「你是說雲娘和淑真嗎?這兩個女人都是騷媚入骨,不信你可試試看。」項少龍失聲道:「連董淑真你都弄上了手嗎?」

肖月潭道:「董淑真和很多人都有一手,此事有何出奇,不過她的陪夜費是她們中最昂貴的,和她溫存一趟就夠你肉疼了。」項少龍皺眉道:「那她們和妓女有何分別?」

肖月潭道:「當然有分別,你要先哄得她們歡心,還要千求萬請,才可一親芳澤。嘿!以前搭線的是張泉那小人,現在豈非換了你嗎?」項少龍愕然道:「那我豈非變了拉皮條的龜公嗎?」

肖月潭不解道:「甚麼是拉皮條?甚麼叫龜公?」項少龍苦笑道:「不要談這些沒趣的問題了。這趟究竟有些甚麼人會到齊國來賀壽?」

肖月潭冷笑道:「呂不韋正是其中之一,你知道該不會有甚麼好事吧!」項少龍心中一震,想起了單美美說過齊國未定太子人選的話。就在這瞬間,他已知道奇異的命運,正以最奇異的方式,把他捲進這個漩渦�。秦國不是正和東方五國交戰嗎?為何呂不韋可大搖大擺地出使來齊?同時想起久無音訊的善柔。他會在臨淄遇上她嗎?

尋秦記《卷二十一》終


尋秦記【卷廿二】

第一章 歷史之謎

項少龍盤膝坐在席上,讓半跪於身後的肖月潭在他頭上弄手腳。這老朋友低笑道:「我雖精通裝神扮鬼的易容術,但自己真正用上的機會卻不多,反而是在你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真是異數。」頓了頓續道:「我改變了你束髮的方式後,再把你的鬚鬢分多次染得變成少許花白,使你的年紀看上去似大一點。」

項少龍擔心道:「那豈非不能用水洗髮?」肖月潭傲然道:「我調出來的染料,哪有這麼容易沖洗掉,若能不時加染,更不會有問題。」又笑道:「還有幾天才到達淄水,你最辛苦便是要改掉說話的習慣。以前扮董馬癡時的故技當然不可重用。就改為帶點口吃,包保沒有人可聽出破綻。」

項少龍苦笑道:「說不擔心可是騙人的。最怕就是給見過我的人由身形識破真相。」肖月潭哈哈笑道:「齊國原屬東夷,大多人身形雄偉,高人如少龍者雖不多,卻非是沒有。少龍隻要裝得傴僂猥瑣一點,走起路來時不要昂首闊步,保證不會出漏子。」

項少龍想起齊人就是山東人,出名強悍高大,也就釋然。肖月潭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低聲道:「快天亮了,我們談了整晚,卻是愈說愈有精神,很少這麼暢快的。自被呂不韋遣人愉襲後,我……」見項少龍沈默下來,歉然道:「我不該提起這件事的。唉,想起那事,我就要睡不安寢。」

項少龍斷然道:「政儲君登位之日,就是呂不韋敗亡之時,誰都不能改變這命運。」肖月潭當然不會明白他話內具有歷史宿命的含意,提醒道:「少龍千萬莫要輕敵,呂不韋在秦掌權這麼久,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掙來的權位化作烏有的。」又低聲道:「我令趟來齊,本是要找機會把他刺殺,好為眾人與自己報仇,現在有了少龍,就更有把握了。」

項少龍心中叫苦,因為歷史書上寫明呂不韋是死於小盤登基之後的秦國,若要趁呂不韋來臨淄的機會行刺他,註定必敗無疑。這想法當然不可說出來,隻好道:「這事須得從長計議,而且這樣幹不夠痛快。我要親眼看到他辛苦達立和得來的一切被我一點一點的毀掉,就等若逐塊的削掉他的肉,如此才能消我的心頭之恨。」

肖月潭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完成了。你看來更不像項少龍!待會我弄方銅鏡來給你照照看。趁還有點時間,我們還是睡上一會吧!」

睡了不到半個時辰,項少龍給開門聲驚醒過來,偷眼一看,在昏暗的日出前的光線中,見到雲娘躡手躡足摸了進來,嚇得連忙詐睡。雲娘認清了誰是誰後,鑽到肖月潭的被窩�,接著響起肖月潭被弄醒的抗議咕噥;旋又被親嘴的聲音代替。

項少龍心中苦笑,若不是肖月潭來了,現在享受雲娘親熱的就該是自己。同時也醒覺到身分地位的重要。自己以前有身分有地位,加上出眾的外表,在情場上自然戰無不利,奪得多位美人芳心。但現在一派落魄模樣,又隻是個奴僕身分的下人,自然吸引力大減。聽著另一邊傳來相互調笑的挑逗聲音,他慢慢調息,不片刻重返夢鄉,去與遠在鹹陽塞外的妻兒相會了。

出奇是肖月潭把他喚醒。此時天色大明,項少龍因近來睡得很多,所以昨晚雖少睡兩個時辰,都不覺辛苦。但見肖月潭仍是精神翼翼,就大奇道:「我還以為你會爬不起來。」肖月潭尷尬道:「這女人真飢渴,幸好我是愈多女人就愈有精神那種人。船快要泊碼頭了,我會安排人持密函到鹹陽交給圖總管。你放心吧!我和總管有一套秘密的暗語,就算密函落到別人手上,亦看不懂的。」

項少龍由溫暖的被窩鑽了出來,笑道:「你辦事,我怎會不放心呢?」

兩人穿衣後分頭行事。不久船泊碼頭,項少龍首次執行管事之職。幸好鳳菲派出愛扮男裝的俏婢小屏兒給以幫忙指點,一起到岸上採購所需。除食用之物外,其他就是絲緞和胭脂水粉等物。忙了大半天,到黃昏才返船去。小屏兒對他頗為傲慢,項少龍暗忖自己在她眼中隻是個較有身分的下人,遂不以為意。

策馬回程時,走在前頭的小屏兒忽墮後少許,與他並騎而馳,神色平和道:「小姐教我提醒你,雖然升為管事,但卻更須檢點行為,不要像張泉和沙立般破壞團內的良好風氣。」項少龍愕然道:「小人不明白小姐的話意何所指?」

小屏兒嘟起小嘴冷哼道:「你自己知自己事,昨晚有人見到雲娘到你房內去。談先生是君子,當然與他無關。哼!勾上了人還要抵賴。」項少龍啞口無言。他自然不能出賣肖月潭,破壞了他在鳳菲眼中的君子形象,隻好把這隻「死貓」一口吞掉。小屏兒露出鄙屑神色,不再理他,策馬領先去了。

晚飯後,項少龍回到房中,肖月潭坐在席上,憑幾專心研磨染料,笑道:「奔走了半天,才張羅到這些東西。我準備把你臉上的皮膚弄得黑一點,那看起來便粗礦多了。」項少龍在他旁坐下,笑道:「知否我給你頂了黑鍋。」

肖月潭訝道:「甚麼事?」項少龍遂把俏屏兒的話複述出來。肖月潭沈吟片晌,啞然失笑道:「這高傲的妮子在嫉忌呢!少龍確有魅力,竟能令她著緊。」

項少龍苦笑道:「肖兄莫要說笑了!」肖月潭欣然道:「少龍智計過人,想不到卻會在陰溝�翻船,中了這個小妮子的狡計。想想吧!這幾天天氣這麼冷,誰會在人人睡熟時四處走動,親眼看到雲娘摸到我們房�來。定是給雲娘的貼身小婢發覺主子離開房間,遂告訴這愛穿男裝的漂亮丫頭。她才猜到雲娘找你偷情,豈知一試就試出來了,隻不過弄錯了對象。」

項少龍為之啞口無言。肖月潭捧腹道:「除了鳳菲外,舞伎團有何良好風氣可言。你當鳳菲不知道我和雲娘有一手嗎?我是出名風流的人。隻是屏兒那丫頭心生妒意,才故意借鳳菲來壓製你吧!」項少龍恨得牙癢癢道:「我遲早要整治這丫頭。」

肖月潭笑道:「最好在被窩內整治她,讓她在你胯下稱臣。」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那還有拈花惹草的閒情。不過是想有機會時作弄她一下來消氣吧了,而且我認為她根本看不起我。」

肖月潭道:「若她不著緊,隻會來個不聞不問。你也是箇中能手,當知女人的心最不可理喻。愈是針對你,愈是對你有意。」項少龍心想再討論下去,搞不好真的要付諸實行,遂改變話題道:「為何不見你那幾位同伴回返船來?」

肖月潭道:「你指仲孫何忌他們嗎?我使了點手段,教他們留在我那艘船上,免得他們對我兩人過於親近而起疑心,用的自是小屏兒那招假傳旨意的手法。」兩人對視失笑。

肖月潭把磨好的染料藏入剛帶來的衣物箱�,拍拍手道:「鳳菲今晚排演歌舞,囑我去給點意見,要一道去看看嗎?」項少龍躺了下去,笑道:「若我今晚起來時不見你,是否可在雲娘房中找到你呢?」肖月潭搖頭苦笑的去了。

不一會上層傳來舞樂之音,項少龍卻是思潮起伏。想不到重重轉折後,終仍是要到齊國去,真不知是禍還是福。戰國七雄的齊、楚、燕、趙、魏、韓、秦中,除了燕韓兩國首都未到過外,其餘都在他這時空旅程之內。回程時,很大可能會隨肖月潭到韓國去,但卻該與燕國無緣。從燕國懸想起舒兒、太子丹與其他人,最後龍陽君的「嬌容」浮現,不禁睡意大減。明早船就會繼續航程,會否在臨淄又遇上這曾是患難與共的「叛友」呢?

在這戰爭的時代上每個人都為自己效忠的國家或人盡力謀取利益,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某一程度上,他項少龍其實是為歷史盡忠。一切早給命運之手安排好了,而他隻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問題來了!假設沒有他,歷史仍會如此嗎?

照道理當然是完全兩回事。至少原來的贏政已經死了,而小盤更不會成為未來的秦始皇。沒有秦始皇,可能便沒有大一統的中國。像秦始皇這種雄材大略的人,中國歷史上並不常見。或說秦國發展到這時刻,誰當上皇帝都可統一中國,他卻絕不同意。事實上他由於此時身歷其境,更明白那隻是事後孔明的說法。勝敗往往隻是一線之隔。假若秦國沒王剪、李斯,甚至自己這個關鍵人物,要征服六國隻是癡人說夢吧!既是如此,為何歷史上卻沒有寫下自己這號人物?

想到這,心理泛起一種詭異莫名的感覺。以前想到這問題時,總是一閃即逝。惟有此刻沒有人令他分神,又閒得要命,才能對此作出進一步深思。他曾向小盤提出過要他把一切有關自己的事徹底抹掉,隻是單純的認為自己既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不該在這個時代留下痕跡。但現在他已經在這時代大放異彩,七國軍民誰不知他項少龍的大名,怎可能不在歷史留名?難道說,像二十一世紀科幻電影說的平行宇宙,當他來到這個時代後,歷史就展開了另一個不同的方向?如果他現在回到二十一世紀,會不會整個歷史已經完全不同了?項少龍想的腦袋都快炸了!

「咯!咯!」敲門聲響。項少龍訝然坐起來,道:「誰!」

「咿呀!」門開。一位小婢溜了進來,笑臉如花道:「沈管事好!這麼快便睡了!」

項少龍認得她是美歌姬祝秀真的隨身小婢小寧,昨天還想把自己趕離艙廳,現在卻是眉目含情,春意盎然,不解道:「小寧姐有甚麼事?」小寧口角含春地來到他旁坐下,微笑道:「人家是賠罪來呢!噢!沈管事這麼早就睡覺嗎?」

項少龍見她神態親暱,生出戒心,正容道:「小寧姐不是要侍候秀真小姐嗎?」小寧湊近了點,吐氣如蘭地低聲道:「人家正是奉小姐之命來見你,唉!旅途寂寞,小寧都想找個人來聊聊啊!」

項少龍皺眉道:「你小姐找我有甚麼事?」小寧蹙起黛眉道:「不要將人家當作仇人般好嗎?嘻!不過你發怒時的樣子很有霸氣,看得人心都動了,好想任由你懲罰處置。」

項少龍終是男人,不由心中一蕩,仔細打量起這個俏婢來。她年紀絕不該超過十八歲,雖隻中人之姿,但眉梢眼角洋溢春情,胸脯脹鼓鼓的,腰細腿長,皮膚滑嫩,又是自己送上門來,要說不動心就是騙人。正思量該否拖她入懷,但又自知不妥,心中矛盾時,小寧低聲道:「不過現在可是小姐想你,小寧隻好耐心苦候。」項小龍嚇了一跳,失聲道:「你小姐,……」

小寧點頭道:「你該知小姐在那間房的了。今晚初更過後,小姐在房�等你,隻要推門進去便可以了。嘻!事後莫忘要謝我這穿針引線的人呢。」話完一溜煙的走了。

項少龍目瞪口呆的坐著。這祝秀真在眾歌舞伎中姿色僅次於鳳菲和董淑貞,以前擺出一副憎厭自己的高傲樣子,原來卻是對自己暗動芳心。這種落差甚大的艷福,讓項少龍久曠的慾火不禁燃了起來。但又擔心若給鳳菲知道,又怎麼評價自己這個人?

自離開鹹陽後,除了在大粱時和秋琳跟單美美有過一段溫存後,便過著苦行僧式的獨身生活,這刻鬆懈下來,又給雲娘那蕩婦挑起了綺念,突然有這麼送上門來的風流艷姬,自然有點心動。這刻更是睡意全消。不用說這風情頗佳的小寧亦是和祝秀真共居一室,今晚若去偷香,很可能就一矢雙雕,鳳燕雙飛,大快朵頤。

但忽又湧起羞愧之心,家中的嬌妻美妾們等正為自己擔心,而他卻在這裡隨意風流,怎對得住她們?秋琳還可說是藉機恢復,單美美則是兩情相悅,但要跟祝秀真這尚無任何瓜葛的豔姬卻沒有任何藉口。於是吸了口氣,放下心事,躺回臥席去,拉被蓋個結實。

肖月潭此時哼著小調回來,神情欣然。項少龍奇道:「雲娘怎肯放你回來?」肖月潭神色迷醉的手舞足蹈,應道:「這是我的養生之道,色不可無,但不可濫。告訴你,董淑貞都想和我再續前緣,還暗示我可做她好姊妹祝秀真的入幕之賓,看來她們是有事求找。」

項少龍聞言大感訝異,原來祝秀真是這麼一個善門大開的女人。肖月潭見他神態有異,奇道:「你睡不著嗎?」項少龍笑道:「本要睡的!卻給人吵醒!」

肖月潭坐下,訝問其故。項少龍把事情說出來後,肖月潭沈吟片晌,忽然道:「好險!這定是個陷阱!」

第二章 將計就計

項少龍一震道:「何有此言?」肖月潭微笑道:「少龍戰場手段厲害,但若論玩心機陰謀,沒有多少個可及上你老哥我。早在你告訴我如何坐上這執事之位時,我便知不妥。所以暗下留心,發覺不但張泉對你嫉恨極深,以董淑貞為首的一派歌姬都恨不得去你而後快。在這種情況下,祝秀真竟送上門來,不是陷阱才怪。」

項少龍清醒過來,暗罵自己大意,點頭道:「這就叫便宜莫貪,幸好我根本不打算去。」肖月潭一呆道:「項少龍何時變得這麼好相與了。所謂安內才可定外,若不趁此機會狠狠挫折對方氣燄,這種女子小人合起來想出來的毒計,隻會教你防不勝防。更何況你曾答應鳳菲助她應付對她有野心的男人,不在這種時刻顯點手段,如何建立她對你的信心。」

項少龍尷尬道:「我從來狠不下心對漂亮女人用手段,而且更不知怎樣利用這脂粉陷阱反過來對付她們。」

肖月潭胸有成竹道:「首先且讓我分析形勢,昨晚我由雲娘處早探清楚各人關係,原來董淑真暗裡和張泉有一手。而沙立則是祝秀真的麵首。不要以為他們間真是郎情妾意,其實隻是一種利益和色慾的結合。現在沙立給你趕走,張泉又因而降職失勢。你可說同時得罪了董祝兩女,麵對的惡劣情況可想而知。」項少龍擁被苦笑道:「這隻是鳳菲利用我來重整舞伎團的形勢,否則怎會忽然信任起我這麼一個陌生人來呢?」

肖月潭同意道:「鳳菲是個很有手段的美人兒,比狐狸還要狡猾。你確變成了她一著棋子。不過她仍不想太過開罪董淑貞,否則就會連張泉都早掃了出去。哈!究竟祝秀真擺下的是甚麼陷阱呢?量她仍沒有殺人的膽量。看來隻會誣你偷入她房�圖謀不軌,使鳳菲不得不逐你出團。」項少龍喜道:「那倒非常劃算,若我可以離團,便可改為由你聘我做禦者諸如此類等下役,那時就不用擔心會給人識破我了!」

肖月潭失笑道:「到我那�反更危險。我船上的人大多看過你的畫像,相處久了,難保不會有人起疑。這亦是我遣走仲孫何忌等人的原因,待我改好你的容貌時,你才可和他們接觸。」項少龍嘆道:「那現在該怎辦呢?」

肖月潭搖頭笑道:「祝秀真來來去去都不過是喊賊捉賊的招數,少龍有沒有興趣真的去玩這女人,保證滋味極佳,不會令你失望。」項少龍湧起刺激的衝動,旋又壓下這衝動,拒絕道:「我不習慣與沒有感情的女人歡好,如果她真的纏上了我也很麻煩。而且若讓鳳菲知道我和她有關係,更不知她會怎麼看我,所以此計萬萬不行。」

肖月潭點頭道:「我忘了你是正人君子,既是如此,就採取威嚇手段,給這蕩婦來個下馬威好了。」接著低聲說出了計劃。

河風呼呼中,項少龍由艙窗鑽了出去,利用索鈞攀往上層,踏著船身突出的橫木,壁虎般往祝秀真的房間遊過去。幸好船壁結的冰因這兩天氣候回暖溶掉了,否則縱有鉤索之助,亦非常危險。

船上岸上均靜悄悄的,在這種天氣下,誰都要躲進被窩內去。每逢經週代表一間房子的艙窗時,他都要俯身而過。此時這邊十多間艙房隻有兩、三個窗子仍透出昏暗的燈火,祝秀真的閨房當然不在其中。最接近船頭的三間艙房,分別住了鳳菲、董淑貞和祝秀真這團內最有地位的三位女性,而雲娘則在另一邊的艙房。

由於項少龍的房間靠近艙尾,所以要攀爬好一截船身,才可到達祝秀真那扇窗子。房內和船艙外壁絕對是兩個不同世界,那不單是冷暖的分別,而是感覺的兩樣。

項少龍心中好笑。自己就像成了武俠小說中描寫能飛簷走壁的高手;隻不過非是去行俠仗義,而是為自己的命運掙紮求存。肖月潭對鳳菲的評語,使他對這美女生出戒心。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實在太容易相信別人說的話,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心中早定了她們內在與外表同樣美麗。最難測是婦人心,祝秀真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他收回索鉤,再次射出,掛到上方艙頂更遠處,借力橫移,如是者重覆幾趟後,來到了祝秀真的艙房外。房內悄無聲息。正要拔出匕首,挑開窗門鑽進去時,前方董淑貞房間處隱隱傳來女子的嬌呼聲。項少龍一陣心跳,又感好奇,不由移了過去,來到那扇窗外,貼耳細聽。究竟誰會在董淑貞房內呢?

一聽之下,立時呆在當場。原來房中翻雲覆雨者都是女人,貼窗偷望,兩女赤身裸體,四條修長的玉腿盤根交錯,祝秀真跨坐在董淑珍上,兩手緊捏著那對挺拔飽滿的豐乳,兩女蜜穴狂抵,陰毛猛磨,傳來嘶嘶擦響,董淑貞正在最要命的時刻,雙眼緊閉,叫得聲嘶力竭,全身扭動,極盡挑逗能事。

項少龍這才知道,原來董淑貞不但愛男人,也愛女人。而祝秀真竟會到了董淑貞的房間去,那在祝秀真房中的又是誰?雲娘不是告訴肖月潭,董淑貞和祝秀真分別與張泉和沙立搭上嗎?那董淑貞該與祝秀真處於對立的位置。為何兩女又做了同性戀人呢?

正要脫身離開時,董淑貞沙啞的聲音響起道:「秀真你真好。」,祝秀真的聲音喘息著道:「這時刻還要逗人家,那傢夥該快來了,這樣搞法連門響都聽不到。」董淑貞嬌笑道:「隻要聽到幸月的尖叫就行了!」

祝秀真道:「今天我才和幸月調房子,大小姐會否生疑呢?」董淑貞笑道:「精釆處正在這�,就算鳳菲懷疑我們在弄鬼,卻也知道沈良隻是個好色的奴才。當執事沒兩天已搞三搞四,那能委以重任?而對我們更是無可奈何,沒有我們她怎能和蘭宮媛她們爭一日之短長呢。」

祝秀真默然片晌後,低聲道:「真不明白以談先生那種身分地位的人,對沈良這奴才會這麼另眼相看?」項少龍本想離開,聞言留下續聽。董淑貞嘆了一口氣道:「這傢夥確有點特別,身手又厲害得教人吃驚,若非覺得他難以收買,給他佔點便宜都是值得的。」

項少龍仍弄不清楚董淑貞要弄出這麼多事來究竟為了甚麼?很想她自己說出來。但兩人又沈默下去,不片刻再傳出祝秀真輕輕的呻吟聲。項少龍沒興趣聽下去,返回自己的艙房。

肖月潭聽畢後,也覺好笑,沈吟片晌後拍腿這:「我有一將計就計之法,不但可反過來害祝秀真,還可增添你的光采。」項少龍連忙問計。肖月潭壓低聲音道:「你可揮筆寫下一信,內容當然是表示你多謝祝秀真垂青於你,可是你卻不能接受,請她見諒諸如此類。再放入那換了是幸月的房間內。如此不但可拆穿她們的詭計,還可以表現出你並非易受引誘的人。」

項少龍苦笑道:「此計絕對行不通,舞刀弄棒是我本行,但賣文弄墨卻是另一回事了。」肖月潭呆了一呆,失笑逍:「我倒沒想過這方麵的問題,不過隻要你晝個押就成,其他由我代勞,但千萬不要錯手寫了項少龍上去。」項少龍如釋重負,陪他笑了起來。

次日清晨,船隊繼續航程。兩人在房內用過早膳,肖月潭到了船頭與眾姬湊興欣賞兩岸景色,項少龍則忙個不停,學習處理團內的事務。小屏兒照例從旁指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小屏兒態度友善了點,陪他到底艙清點沿途買來酌東西時,忽然道:「你為何要給人背罪?」項少龍摸不著頭腦道:「背甚麼罪?」

小屏兒俏臉微紅道:「昨天我聽人說原來雲娘找的是談先生,才知誤會了你,但為何你不辯白呢?」項少龍故意氣她道:「你不是說談先生是不欺暗室的正人君子嗎?而且小屏姐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幸好清者自清,小屏姐不會再鄙屑我了吧?」

小屏兒大窘,岔開話題道:「為何這兩天你像是老了點,鬚髮都有些花白了。」項少龍暗吃一驚,表麵裝作若無其事的笑道:「有人一夜白髮,我隻是白了少許,已算幸連呢!」

小屏兒知他意指因自己誤會了他,為此而苦惱得白了髮鬢鬚髭,嗔喜交集的橫了他一眼,又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兒,指點他做該打理的事。項少龍暗喜過關,又覺得這樣逗逗這俏妞兒,亦是人生樂事。

午膳時,鳳菲破例召了他去陪席,幸月也有參與。項少龍心知肚明是甚麼一回事,但當然扮作亳不知情。鳳菲隨口問了他接手了張泉工作的情況後,便開門見山道:「沈執事是否知道差點就給人害了呢?」項少龍故作愕然道:「小人不明白大小姐的話。」

對麵的幸月笑道:「我昨天因祝秀真的請求與她對調了房間,所以沈執事那封情詞並茂的信來到了我手上,這樣說沈執事明白了嗎?」項少龍裝出吃驚的樣子,憤然道:「原來她是佈局來害我。」

鳳菲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道:「幸好你沒有令我失望。以往無論我聘用任何人,最終都被她們勾引過去,沈執事是唯一的例外。」幸月讚道:「想不到沈執事還寫得一手好字!」

項少龍坦然道:「那是我央談先生代筆的。我除了可勉強畫押外,其他的都見不得人。」鳳菲點頭道:「你肯坦白說出來,更是難能可貴。可是聽沈執事出口成文,妙句橫生,怎會是不通文墨呢?」

項少龍暗想那能告訴你真相。隻好道:「書我倒看過幾本,但卻疏於練字。」幸月奇道:「那沈執事必是出身於官宦之家,一般人那有機會碰到書哩?」

項少龍麵對前所未有的「身分挑戰」,要知這時代印刷術尚未發明,流行的隻有人手寫的帛書和竹書,罕有珍貴。若非以前有專為權貴效力的儒者流落到民間,設館授徒,連識字都隻屬權貴的專利。所以假若兩女問起他看過那本書,隻要追問兩句,立時可拆穿自己的西洋鏡。惟有胡謅道:「以前我跟隨廉大將軍時,曾隨他接觸過幾本書。」

鳳菲倒沒有生疑,含笑道:「祝秀真這回做的隻是小事一件,以後就算有人在我麵前說你是非,我也不會相信。」幸月似乎對他頗有好感,道:「我們排演歌舞時,沈執事最好在場,好清楚人手的編排以及和我們要準備的東西,好嗎?」項少龍連聲應是。

鳳菲忽然嘆了一口氣,蹙起了靈秀的黛眉。項少龍雖見慣美女,仍不得不承認她的一對秀眉非常好看。就像老天爺妙手偶得的畫上去般,形如彎月,絕無半點瑕疵。幸月也陪著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又勾起大小姐的心事呢!今趟臨淄之行,怎都不能給三絕女和柔骨娘比下去的。」

項少龍無話可說。要他和人比劍還可以,但這方麵他卻完全幫不上忙來。看鳳菲的表情,便知她在歌舞編排上遇上難題。像鳳菲這種搞創作的人,自然希望能有突破。但那代表了向自己的過去挑戰,自然非常因難。

鳳菲有點意興蕭條,再沒有說話。反是幸月談興甚濃,還特別矚他今晚記得看她們排演。告退後,正想返房去找肖月潭串口供,後麵有人叫逍:「沈良!」項少龍轉過身來,原來正是「穿針引線」害他的騷婢小寧。她由長廊另一端趕過來,大瞋道:「昨晚為何不見你來,累得小姐白等了一晚。」

項少龍笑道:「昨晚我竟累得睡著了,請小寧姐見諒。」小寧忍著怒火道:「你這人真是,現在小姐惱了你呢!」

項少龍瀟灑地聳聳肩,裝了個無奈的表情,看得小寧呆了一呆時,轉身朝往下層的木梯走去。小寧追上來一把扯著他衣袖道:「你怎麼這樣就溜了,還不想想有甚麼方法可將功贖罪?」項少龍為免她糾纏,索性道:「小姐我不敢高攀,其實我喜歡的是小寧姐你,還是你來陪我吧!」

小寧顯早諳男女之事,白了他一眼道:「想我給小姐趕走嗎?唉,見你這人還不錯,讓我替你想個辦法補救吧!」項少龍故意裝的不耐煩,低聲道:「小寧姐不用為此煩惱,你今晚來我處,包管小姐不會知道。」

小寧見計不得授,急道:「怎行嘛?你房內還有談先生。」項少龍伸手往她臉蛋捏了一把,笑道:「談先生是明白人,怎會介意?」言罷心中好笑的揚長去了。

回到房中,與肖月潭說了後,兩人都感好笑。肖月潭又為他染鬚染髮,正忙個不停時,有人來喚肖月潭去見鳳菲,嚇得他們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收好。項少龍正要睡午覺,出奇地張泉竟來找他,還和顏悅色,與以前判若兩人。

坐好後,張泉正容道:「沈兄以前跟過無忌公子,不外求利求財。所以希望能與沈兄作個商量,看看有沒有法子談得攏。」項少龍早知他此來另有目的,淡淡道:「張兄請說!」

張泉嘆了一口氣道:「當初我聘沈兄當禦者,確是另有居心。但這亦很難怪我。這個職位你以為容易擔當嗎?到了臨淄沈兄就知道味兒。那些公卿大臣根本隻杷我們這種人視作奴才。一不小心立要惹禍。他們在大小姐處受了氣後,就遷怒於我們。但假若沈兄肯合作,我自然會像兄弟班的
在旁照顧,說到底我都當了近兩年的正執事。」項少龍心中暗笑,道:「張兄有話請直說。」

張泉眼睛轉了幾轉,才湊近道:「沈兄與我合作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享盡艷福,除了隻有幾個碰不得外,連二小姐我都可為你穿針引線。」項少龍故作驚奇道:「張兄莫要逗我了。」

張泉忙發誓保證沒有吹牛皮,然後道:「隻要沈兄肯依我之言,我可以先給你五錠金子,事成後再給你十錠。」

項少龍心中一震。十五錠金子可不是少數目,足夠揮霍數年,張泉何來這等財力?想到這�,已猜到他是被對鳳菲有野心又財雄勢大的人收買了。

第三章 古代歌劇

項少龍見他說話兜兜轉轉,卻仍未入正題,知他是想要自己先表態,始肯把來意說出來,歎了一口氣道:「我的確很想賺這筆錢,更不想與張兄成為仇敵,可是大小姐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怎能反過來害她呢?」這番話說得很婉轉,但卻擺明車馬不會與張泉同流合汙。張泉奸笑道:「沈兄誤會了!我怎會害大小姐?雖然因給她降職煩惱了一陣子,但想想終是自己行差踏錯在先,沒有可抱怨的。」

項少龍大訝道:「那張兄究竟要我幹甚麼呢?照計若我做得來的,張兄你不也可辦到嗎?那用將黃澄澄的金子硬塞進我的私囊�?」張泉湊近低聲道:「你可知小屏曾暗下對人說歡喜上你?」

項少龍皺眉道:「那有甚麼關係,不過我才不相信她會這麼對人說。」張泉笑道:「她當然不會直接說出來。但卻愛和人談論你,以她的性格,這已表明她對你很有意思了。」

項少龍心裡暗喜,口上卻應道:「張兄不用說下去了。若是要利用小屏姐來達到目的,我更不會幹。這樣好嗎?我設法求大小姐把你升回原職,而我則退居副手之位。大家和和氣氣,豈非勝過終日爭爭鬥鬥。」

張泉見他神情決絕,露出不悅神色道:「沈兄太天真了,你以為大小姐給你坐上我的位子是因為看得起你嗎?她隻是拿你作替死鬼吧!其實她暗�已有意中人,臨淄之行後就會與他收手退隱,雙宿雙棲。若我估計不錯,她會裝作看上了你,好轉移其他人的注意。那時你死了都要做隻糊塗鬼呢。」項少龍愕然道:「那人是誰?」

張泉歎道:「若我知那人是誰,就不用來求你,除了小屏兒外,沒有人知道鳳菲的事。」項少龍對鳳菲的信任感又再打了個折扣。因張泉這番話合情合理。鳳菲乃絕頂聰明的人,怎會認為自己有能力將她安然帶離臨淄,卻偏要這麼說,分明是要激起自己男性保護女性的英雄氣概。而事實上,她暗中已定下退隱的計劃。而張泉卻是被某人收買,要來破壞她的大計,好暗下把她收進私房。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像鳳菲這種絕色尤物,乃人人爭奪的對象,雖誰都不敢明刀明槍來強佔,但暗�卻施盡法寶,形勢確是非常微妙。而不幸地自己卻給捲進這漩渦�去。張泉還以為他意動,從懷�掏出錢袋,傾出五錠黃金,伸手搭上他肩頭親切地道:「我背後的人在齊國無論身份地位,均非同小可。沈兄隻要為他好好辦事,說不定可獲一官半職。而且他對大小姐一片癡心,隻會令她享盡榮華富貴,說起來找們還是為人小姐做好事呢。」

項少龍怎會信他?不過換了他自己是張泉,也會謊稱後麵的靠山是齊國的權貴,因為那才有威懾之力。項少龍淡淡道:「讓我弄清楚情況,才作決定。這些金子張兄先收起來。唉!你怎都該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嘛。」張泉見他神情堅決,點頭道:「好吧!但到臨淄時,你必須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

張泉離開後,項少龍仍在發怔。鳳菲真的隻是拿自己來作替死鬼嗎?有她那高貴嫻雅的美麗外表,實很難使人相信暗�她是那麼卑鄙。起始時他還以為張泉隻是董淑貞的走狗,但剛才聽他的語氣卻又不似是如此。否則沒有理由一方千方百計要趕走他,而另一方卻收買他。

想得糊塗時,肖月潭回來了。聽項少龍說畢張泉的事後,肖月潭皺眉道:「我倒沒想到鳳菲的退隱會生出這麼大的問題。還好像有人不惜巧取豪奪,也要獨得美人歸,不過張泉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因為鳳菲備受各國王侯公卿尊重,隻要她肯開口,保證肯作護花使者大不乏人。但偏要這麼神秘兮兮的,可見她該是另有見不得光的意中人,而此人更是身分低微。若給人知道他得到了鳳菲,立生橫禍。」

項少龍知他比自己更消楚權貴的心態,問道:「那鳳菲是否真的那麼卑鄙,要用我作替死鬼呢?」肖月潭笑道:「靜觀奇變就甚麼都可一清二楚。少龍你也非是好欺的人,誰要玩手段,我們便陪他們玩一次好了。」項少龍啞然失笑。事前那想得到一個小小的歌舞伎團中,竟會牽涉到這麼複雜的鬥爭?

見到歌舞伎團的排演,項少龍才明白到詩、歌、樂、舞是渾成一體的。以往他看歌舞,不是漫不經心,就是注意力隻集中到最美麗的臺柱身上,少有像這刻般身歷其境的全神欣賞。隻是雲娘率領那隊近三十人的樂師便夠好看。雲娘負責的編鐘由大至小共八件,代表原始的八音,掛起來占了艙廳五分之一的空間,而她敲鐘的姿勢更充滿令人眩迷的曼妙姿態和舞蹈的感覺,難怪能如此令鳳菲器重。

不由想到鳳菲會否私下告訴她舞伎團解散的事,因為看她對肖月潭投懷送抱的情況,可能正是她在替自己找尋好歸宿。人的年紀大了,總會變得更實際。換了自己是她,也會挑「有成就」的肖月潭而不會揀「落魄」的自己。

大廳充盈著由石磬、編鐘、陶隕、鏞、鐃、鈴、銅鼓等組成的和諧樂整,溫柔敦厚,絕不會使人生出嘈吵的感覺。幸月、祝秀真等十個歌姬隨樂起舞。鳳菲和董淑貞則立在一旁,觀看眾伎舞姿,不時交頭接耳的研究,在外表看絕不知兩者正勾心鬥角。其他婢子負起為各女換衣遞茶,各忙各的,憑添不少熱鬧。

今日鳳菲並沒有邀肖月潭來給意見,所以項少龍隻好獨自作個旁觀者,幸好隻是眾姬已足可使他飽餐秀色,目不暇給。尤其幸月時時不忘向他拋來兩記媚眼,使他並不覺得被冷落。祝秀真卻擺出仍在惱他的樣子,隻狠狠瞪了他一眼後,就沒有再看他。

忽地一把冷冰冰的聲音在旁響起道:「你在看誰?」項少龍愕然望去,隻見仍是一身男裝的小屏兒繃著粉臉瞪著自己,神色不善。呆了一呆,才懂得答道:「當然是在看排舞呢!」

小屏兒曬道:「我看你隻是在瞪著幸月小姐吧!」項少龍暗忖小妮子開始吃乾醋了,表麵故意氣她道:「小屏姐不覺她的舞姿特別好看嗎?」

小屏兒跺足道:「你分明對她別有居心,才會看得那麼入神。」項少龍聽她口氣妒意十足,嬌態畢露,別具風味,故意氣她道:「見色起意,人之常情。若我每個大姐都多看一眼,小屏姐不就要罵我幾百回嗎?」小屏兒俏臉倏地脹紅,負氣走了。項少龍頗有念書時追求同校女生的新鮮感,自來戰國時代後,都沒有這樣機會逗弄美女,旅途中應該會有不少樂趣。

此時鳳菲招手喚他過去,問道:「沈管事覺得這首新編的舞樂還可以嗎?」董淑貞的目光落到他臉上,灼灼注視。雖明知此女非是善女,但既知她是可採摘的花朵,又聽過她放浪時的叫聲,現在於觸手可及的距離看她的隆胸細腰,不由泛起非常刺激的感覺。項少龍乾咳一聲道:「我對音律毫不在行,不過仍覺非常悅耳。雲娘的編鐘更是清脆嘹亮,像統帥般駕禦全軍。」

董淑貞媚笑道:「沈執事還說不懂音律,隻這兩句便點出樂隊的重心,編鐘的金石之聲是固定的清音,負起音準和校音的重要任務。無論引序收曲,均少不了它們。而在琴、瑟、管、簫等絲竹之樂演奏主旋律為歌者伴奏時,鐘音更有點睛之效,渲染出整個氣氛來。」

項少龍見她對自己眉目傳情,雖明知她弄虛作假,仍有點受寵若驚,隻好唯唯諾諾的作洗耳恭聽狀。嗅著兩女迷人的幽香,置身於這鶯燕滿堂的脂粉國,於這艘古代的大船上,漫航於冬夜的長河中,倒也令人動心。

鳳菲出奇溫柔地道:「詩言其誌,舞動其容,歌詠其聲,三者渾為一體,組成此特為齊王賀壽的『仙鳳來朝』,可惜我的主曲遇上了點困難,隻希望能在壽宴前完成,否則就大為遜色了。」董淑貞的美眸掠過奇怪的神色,項少龍雖心中訝異,卻無從把握她心中所想。

項少龍目光回到正在歌舞中幸月等諸女身上,隨口道:「是否每節舞蹈都會有不同的曲詞,表達不同的情節,最後才以主曲帶起高潮,合成一個完整故事呢?」鳳菲和董淑貞無法控製地嬌軀劇顫,兩對美目異采漣漣,不能相信的杏目圓瞪的看著他。項少龍感到有異,回頭看到她們的表情,大感尷尬道:「小人隻是隨口亂說,兩位小姐萬勿放在心上。」

兩女仍震驚地無法作聲。這趟輪到項少龍心中一震,恍然而悟。對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以歌舞表達某一情節或故事,是所有歌劇的慣常手法,沒啥半點稀奇。但在這戰國的時代�,從韶樂脫胎出來的樂舞,仍保留在原始祭舞的形式,並不著重「劇情」,那要到宋元時才成熟。所以這番話對鳳菲自然可說是石破天驚之語了。

鳳菲動人的酥胸急劇地起伏了幾下,才呼出一口氣道:「這想法真是非常特別,唉!沈良你本身真是個很特別的人。」董淑貞道:「這想法不但特別,還非常新鮮,大小姐可用作考慮。」

鳳菲那對能勾人魂魄的美眸閃著動人的光采,目光在項少龍臉上留連片刻後,香唇輕吐道:「淑貞你也想想看,我想回房休息一會。」言罷逕自去了。項少龍不知所措中,董淑貞靠近的酥胸差點碰上他的手臂,才低聲道:「從沒有人能令鳳菲如此動容的,沈良你是第一人。」

項少龍不好意思道:「二小姐不要損我。」董淑貞笑臉如花,以腳尖輕輕地撐高嬌體,湊到他耳旁道:「人家也都為你動心呢!」說完還吹了一口氣到他耳內去。

項少龍雖明知她在色誘自己,以遂其某一不可告人的目標。但仍忍不住泛起想摟住她的衝動。忙壓下這誘人的想法,苦笑道:「二小姐勿要如此,給人看到不太好的!」董淑貞嫣然一笑,挪開了少許,白他一眼道:「有空可到人家房中來,那時隻有我們兩個人,不是可放心交談嗎?」

項少龍心想那豈非是「送羊入虎口」,要墜進妳的色慾陷阱。口上答道:「小人不敢,更恐怕大小姐會怪責。」董淑貞甜笑道:「你的拳頭那麼硬,想不到膽子卻這麼小,大小姐怎會管我的事呢?唔!你不是對大小姐生出妄想吧!」

項少龍一怔道:「二小姐說笑了,小人隻是下人身分,怎敢對二小姐及大小姐生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種非分想法。」董淑貞嬌軀一顛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種形容的語句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項少龍這才知此兩俚句這時仍未被發明,尷尬道:「隻是我們村裡常隨口說來罷了!」董淑貞像首次認識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會才道:「你這人每有驚人之語,但又發人深省,這般人材,埋沒了實在可惜,沈良你究竟有沒有為自己將來的前途著想過?」

此時樂聲倏止,眾姬停下來嬉笑,等候董淑貞的指示。隻有幸月立在一旁,帶點妒意的在瞧兩人親密地交談。小屏兒則不知到哪�去了。項少龍隻好道:「小人能當上執事之職,已心滿意足,啊!她們在等候二小姐的指示了呢。」

董淑貞低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歌伎團很快便要解散,知情者無不在為自己找尋後路歸宿,像我這種不想淪為貴族姬妾的更是煩惱。沈良你若有誌向,便來找人家談談吧!」又伸手捏了他的手臂,輕笑道:「你真壯健。」這才含笑到了眾姬處。

項少龍不敢看幸月的反應,匆匆走了。回房途中,他首次對董淑貞生出了同情之心。她或者隻是忠於藝術的人,不希望這麼年輕就失去了這時代女性唯一可享有的事業。在某一程度上,鳳菲是相當自私。她隻為自己打算。若她如張泉所說,是找自己作替死鬼好轉移其他人的注意,就更不可原諒。假若有個方法可使董淑貞成為鳳菲的接班人,而鳳菲則可安然去她的歸宿,那豈非皆大歡喜。這是很難辦到,但卻非沒有可能辦到。問題仍在鳳菲處。

回到房中,肖月潭配合新的染料,為他動手易容。項少龍告訴了他小屏兒差點看破他改裝的事,後者笑道:「放心吧!保證沒人可看出破綻,最妙是你瘦了至少十斤,連眼形都改變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吃那麼多東西,若養胖了反而為不好。」項少龍笑道:「我已經很有節製的了,現在小屏兒和幸月都似看上了我,董淑貞更對我拋眉弄眼,你說我該怎麼辦?」

肖月潭笑道:「項少龍畢竟是項少龍,你既能使紀才女為你傾心,其他鶯鶯燕燕不為你顛倒才怪。嘿!給你看一樣東西。」項少龍朝他撐開的手掌有去,見到一顆似是某硬果物堅硬的核心,大小如指頭,奇道:「這是什麼?」

肖月潭道:「這是甚麼不打緊,隻要你放到舌底下說話,便可把話氣聲調改變過來,完全不似項少龍。」項少龍皺眉道:「若讓鳳菲她們聽到,豈不非常古怪?」

肖月潭道:「你還以為自己是以前的身分嗎?當鳳菲和外人交談時,你在場的機會是絕無僅有,且縱在場也沒有插嘴的資格。當遇上熟人時。先把果核往口一塞,便包保可瞞過任何人。」對肖月潭的周身法寶項少龍早見怪不怪。接過果核依指示放在舌底,在肖月潭指點下「牙牙學語」起來,果然連音質都變了點。

肖月潭聽得連連失笑時,敲門聲響,忙去開門。項少龍見肖月潭似給人扯出門外,正大惑不解,肖月潭回到他身旁低聲道:「今晚我到雲娘房�風流他一晚,你若要解寂寞,可把幸月等其中一人弄來。幸月的功夫如何我不曉得,卻可保證董淑貞在榻上是精采絕倫,好自為之吧。」

房門關上後,項少龍隻有苦笑。旅途寂寞,有個美女陪寢自是人生樂事,不過到時要怎麼收拾還是要小心點。坐了一會後,想想還是清靜點,鑽入被窩睡覺。經過這段雪地逃亡的苦難,現在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安穩睡個溫暖好覺。

快要睡著時,他驀地驚醒過來。耳內響起關門的輕響。項少龍探手到席旁握上血浪的把手。香風隨來,一個火辣辣的動人胴體鑽進他被內,八爪魚般將他纏個結實。

第四章 泥足深陷

由於項少龍休息了一會,神經鬆弛過來,感官特別敏銳,更加上連對方是董淑貞、幸月、祝秀真,甚至較少可能的小屏兒都弄不清楚,那種刺激確是難以抗拒。費了很大的定力,他才脫離了她的香脣,湊到她耳旁道:「妳是誰?」那女子嬌喘細細道:「你有很多女兒家這樣來找你嗎?」

項少龍認不出她蓄意改變了的聲音,笑道:「恰恰相反,假若以前有女孩子這麼來過,我便會誤把妳當作是她呢!還何用問妳是誰呢?」女子用力摟緊他的腰,把發燙的臉頰埋到他胸膛上,以蚊蚋般聲音道:「但也可以是你有很多女人,所以一時分辦不清是誰來相就。」

項少龍猜測此女可能不是小屏兒或幸月,因為前者正生自己的氣,而後者則該知自己「守身如玉」,不受引誘。順手在她滑嫩富彈性的腰臀摸了幾把,低笑道:「若是如此,我便應在妳鑽入被內時立即以手認人,不用問妳了。」

女子咿唔作聲,似是頗為情動。項少龍按捺不住,一個翻身,半抱半壓地把她摟個結實,同時探手到席旁的小幾上拿火熠。女子嬌吟一聲,把他的手扯了回來,嗔道:「你難道不怕人難堪嗎?現在那是點燈的時候?來吧!」

隻要有點星光,項少龍也可勉強看到她的臉貌輪廓,偏在這寒冬之夜,又在船艙被窩之內,使他睜目如盲。但是這種情況,特別使他容易燃起情慾之火。尤其想到她可能是董淑貞、祝秀真或小寧兒三個蕩女之一,無不是煙視媚行的惹火尤物,一顰一笑,都使人欲醉,這種至為刺激的感覺,更使他難抵肉體的誘惑。幸而尚隔著衣衫,否則此刻應該早就直接入港了。

項少龍隱隱覺得假若這樣佔有對方,代表了自己與其他好色的男人毫無分別,也是對肉慾引誘的投降。所以當對方在懷內的扭動廝磨雖帶來強烈的誘惑,而龍莖也已開始充血膨脹,仍強壓下狂升的慾火,上身仰起一點,故意騙她道:「我知道妳是誰了。」體下的女人嬌軀微顫,道:「我是誰呢?」憑她震驚的微妙反應,便知道她以為自己是不能猜中她是誰的。這麼說她便不該是董淑貞又或祝秀真,因為兩女對他早有撩撥挑逗,一再暗示會以身相就,不該有這種信心。

一個令他大吃一驚的想法湧上心頭,駭然道:「大小姐?」女子頓時靜了下來,噓氣如蘭地柔聲道:「正是鳳菲,你不歡喜嗎?」

項少龍湧上一陣酸楚,慾火消退,暗忖張泉說得不錯,她隻是找自己作替死鬼,所以才這麼紆尊降貴的來獻身給他這個下人。若非如此,又怎能騙得他自以為是她的情郎呢。一向以來,他心目中的鳳菲都是冰清玉潔,高不可攀,這麼一來,顯然她也與董淑臻一般常佈施肉體。項少龍冷然道:「大小姐為何要這樣
做?」女子以帶點哀求的語氣輕輕道:「不要問這問那好嗎?好好的疼人家吧!」

項少龍忽然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原來妳並非大小姐,而是小屏姐。」若非她仍不敢以平常的聲音說話,他可能會繼續猜錯下去。小屏兒回復了正常的聲音語調,嬌吟一聲,香脣再湊了上來,熱烈地吻他。

項少龍一邊駕輕就熟地吸吮纏捲著小屏兒的香舌,一邊盤算思量。照理小屏兒應該與主子鳳菲共進退,換句話說她無需要像幸月等有急尋歸宿的要求。那她現在把自尊拋到一旁,來向自己投懷送抱,一是她真的是對自己情不自禁,而更有可能是奉鳳菲之命而來犧牲色相,好控製和駕馭他項少龍。這想法非是沒有根據。雖然他仍把握不到鳳菲的退隱大計,更弄不清楚為什麼定要使自己變成替死鬼,但肯定一點是鳳菲講話未盡實在,她現在並沒有理由將她的前途幸福擺到他這陌生人手上去。

「啪!」火熠把油燈點亮了起來。小屏兒抗議的「嗯」了兩聲,星眸半閉,不堪燈火的刺激,好一會才睜開美目。項少龍仰起上身,仔細打量這換回女裝、秀髮披散枕上的美女,驚覺她的艷色實不遜於董淑貞諸女,隻是平時被她的男裝和不假辭色的模樣瞞過了。

兩人目光相觸。小屏兒泛起既羞且喜的表情,灼熱的眼神裡隱含某種令人難解的迷惘。項少龍心中暗歎,更堅定了自己的懷疑。低頭吻了她兩片朱脣,柔聲道:「妳是否第一次和男人親嘴?」小屏兒赧然點頭。項少龍壓抑肉體緊貼廝磨所帶來的挑逗,低聲地道:「是大小姐要妳這麼做嗎?」

小屏兒立時杏目圓睜,吃了一驚,好一會才方寸大亂的答道:「你怎會這麼想的?」隻從她的反應,項少龍立知自己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若她隻是因自己情不自禁來向他投懷送抱,聽他這麼說,自然大受傷害,不是大怒而去,就是一副含冤受屈的可憐樣兒。像現在般反應,隻表示她確心中有鬼,故出言反駁,希望能瞞過他。

項少龍這數年來差不多每天都在鬥爭中度過,這麼一個年輕女孩自遠不是他的對手。項少龍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滴清淚由眼角瀉下,沿著嬌白粉嫩的臉蛋,滑到枕上去。小屏兒別過俏臉,避開他的目光,默默灑淚抽泣,悲切道:「你不歡喜我?」項少龍躺到側旁抱著她的胴體,舉袖為她拭淚,淡淡道:「其實我該早猜到是小屏姐,換了是其他人,在鑽入我的被窩前,是該懂得先脫掉衣服的。」

小屏兒停止了抽泣,無助地道:「你這人真厲害,人家投降了,好嗎?」項少龍心中一軟。自己是否太殘忍呢?竟以這樣的手段對付如此嬌癡可愛的一個少女,而她隻不過是盡忠於主子。為了緩和她的情緒,項少龍遂道:「妳這樣很好看啊!為何整天要以男裝示人呢?」

小屏兒淒然道:「若我常以色相示人,現在你懷內的就不會是完璧之軀了。」項少龍感到這兩句話內所包含的無限辛酸,心中暗歎,道:「那妳惡兮兮的樣子也是裝出來唬人的了。」

小屏兒露出一絲笑意,秀目閃亮道:「開頭是裝的,但慢慢就習慣了。唉!你有點像另一個人。」項少龍生出輕微妒意,道:「那是妳的情郎嗎?」

小屏兒有點不滿地嗔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那人我隻見過一麵,不過也像你般最懂咄咄迫人,眼睛像是可看進人心內去那樣。小姐對那人印象也很深呢!」這回輪到項少龍嚇了一跳,知道她說的正是自己,那敢再問下去。

小屏兒赧然道:「剛才你抱得人家很舒服,原來男女間的滋味是這樣的,難怪雲娘要找談先生到她房內去了。」項少龍失笑道:「小屏姐今年貴庚?」

小屏兒含羞道:「足十七呢!十五歲時就賣身給大小姐了。」項少龍緊迫盯人地道:「大小姐為何要妳這麼做?」

小屏兒淒然道:「不要逼人家好嗎?小屏兒現在矛盾死了。唉!我該怎麼樣才好呢?」項少龍半扶半抱的讓她坐起來,咬著她耳珠柔聲道:「可以怎麼樣呢?老實的回去告訴大小姐,她的機謀已給我識破,這個他奶奶的甚麼正執事我不想幹了。」說到最後一句話,他像放下了心頭大石那確是他難以勝任的工作,而且風險太大了。

小屏兒駭然道:「那怎麼行?」項少龍溫柔的愛撫她動人的玉背粉頸,微笑道:「妳把這番話回去向小姐直說就可以,其他都不用妳來煩心。」

小屏兒顯是非常沈醉於他的撫摸,夢囈般顫聲道:「你怎能知道是小姐差使我來的呢?」項少龍坦然道:「因為那根本不像妳一向的作風。」

小屏兒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不依道:「但人家的確有點喜歡上你嘛。」項少龍失笑道:「妳也懂說隻是有點歡喜了!來!乖乖的回去,我不想在妳是奉命的情況下得到妳。」

小屏兒「嚶嚀」一聲,投入他懷裡,心顫神迷的道:「小姐說得不錯,你是個很特別的人,與其他男人都不同。」項少龍滿懷軟玉溫香,不禁又激起慾焰,吃了一驚,暗知絕不可神迷失守,否則就不能辭去執事之職,半強迫地把她抱了起來,送到門口。

小屏兒忽然大膽地伸展雙臂,摟著他脖子,獻上熱吻。纏綿一番後,小屏兒才帶著幽怨得可把他的心絞碎的眼神,依依不捨的離開。項少龍下了門閂,強迫自己甚麼都不想,倒頭大睡。

天明時,肖月潭神態舒暢的回來,聽到他昨晚的艷遇,大訝小屏兒的行為,點頭道:「你想給鳳菲辭退不失為明智之舉,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做。咦!」項少龍見他一臉驚容,嚇了一跳道:「甚麼事?」

肖月潭變色道:「你說雲娘昨夜來找我,是否也是出於鳳菲的指示,否則小屏兒怎知我到了雲娘處。」項少龍舒了一口氣道:「不要嚇小弟了好嗎?現在我是驚弓之鳥,就算是那樣,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肖月潭啞然失笑道:「因為倘若如此,雲娘的話就不很可靠,我從她處得到的便可能是假消息。」項少龍憑窗外望,道:「管得他是真是假,總之我是不幹的了。」

「咯咯!」肖月潭道:「誰?」

小屏兒的聲音在門外應道:「談先生早安,大小姐召見沈執事。」項少龍與肖月潭交換了個眼色,才推門出去。

小屏兒避開他的目光,領路朝長廊一端走去。她不但回復了男裝,且緊繃俏臉,似乎昨晚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項少龍很想逗她兩句,但知這又會牽扯不完,遂壓下這股衝動。

項少龍尚是首次踏足鳳菲在船上的閏房,那比項少龍的房子大了一倍,分前後兩進,被一道垂簾隔著,外麵是個小廳的擺設。鳳菲當然不會在秀榻上等他,這時她側臥在一張鋪著獸皮的臥幾,上身斜倚軟塾,頭髮有點剛醒來的淩亂,玉臉朱脣,透出一股誘人的嬌慵美態,看得項少龍怔了半晌,才懂施禮。暗忖難怪美女真可傾國傾城了。像她這種絕色,這時代以女人為私產的權貴誰不想據為己有,不你爭我奪才是怪事。

小屏兒關門退出房外。鳳菲容色平靜,指指身旁一張小席道:「請坐!」項少龍見她毫無慍色,摸不著頭腦的坐下來,鼻內立時充盈由她身體傳來的雅淡幽香。鳳菲微微一笑道:「小屏兒絕非你的對手,否則怎會被你幾句詐語就露出破綻來?」

項少龍想不到她如此坦白直接,立感不易招架,乾咳兩聲道:「我可否說句真心話呢?」鳳菲淡淡道:「若是要辭職不幹,就最好不要說!」

項少龍有點手足無措,但又大惑不解道:「小姐留我還有甚麼意思?」鳳菲眸子一轉,道:「昨天張泉找你說話,是否想收買你?」

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我說,你也該知他是想怎樣了。我真不明白為何要把他留下,將他和沙立一起逐走,不更乾淨俐落嗎?」鳳菲嫣然一笑,鳳目生輝的柔聲道:「讓我們一宗一宗的來說,現在我隻有兩個願望,你想聽嗎?」

項少龍收攝心神,沈聲道:「若是小姐的秘密,最好不要說出來。」鳳菲不以為忤,笑意盈盈道:「你不但是個特別的人,還是個非常古怪的人。我所認識的入中,儘管是所謂淡薄名利的高士,他所以能自鳴清高,皆有本身的條件,例如不愁衣食,生活豐足等,可是你這人連禦者的微薄酬勞都不肯放過,但偏又擺出毫不在乎,不怕餓死的樣子。沈良你來告訴我是甚麼一回事好嗎?」

項少龍暗暗心驚,知道自己因心切離開,露出破綻,惹起了這狡猾美女的疑心,忙補救道:「唉!這正是我的性格使然。既不肯低聲下氣求人,更不願被人像呆子般牽著鼻子走。哈!大不了便餓死街頭,我才不在乎呢。」鳳菲細看了他好半晌,似乎要從他的神色觀察他說話的真假,片刻後才道:「隻看你現在的坐姿神態,便知你不是慣於屈居人下的人,不如你坦白告訴我,你究竟是甚麼人好了?」

項少龍心中狂顫,知道她可能有點疑心自己就是「項少龍」,但又未敢肯定,最主要原因是張泉確是通過魏人的官辦馬廄聘他回來的。這可是鐵般的「事實」。他知道此刻絕不可露出絲毫猶豫之態,皺眉道:「小人不是早告訴了大小姐嗎?坦白說吧!我之所以生出去意,是怕小命不保。以前我還以為大小姐會在背後撐我的腰。到昨晚才知大小姐是像其他人對我暗使手段,小人能不心寒?」

鳳菲不悅道:「誰對你使手段,人家隻因你達成了鳳菲第一個願望,可編出壓倒兩個大對頭的歌舞,才使小屏兒丟陪你一晚,好解你寂寞,同時更怕你受不住董淑貞引誘,對我倒戈相向。但你卻不識好人心。」項少龍怕愈說愈露出自己是項少龍的破綻,不敢辯駁,苦笑道:「那我是誤會了!」

鳳菲柔聲道:「當然是誤會。但我絕不會強迫小屏兒去做不甘願的事,我也希望能替她尋個好歸宿。」項少龍記起自己的下人身分,還有甚麼好說的。鳳菲淡淡道:「隻要你助我安離臨淄,我不但可予你一世無憂的豐厚報酬,還可把小屏兒許你。」

項少龍不解道:「妳以後不用她侍候嗎?」鳳菲美目掠過淒迷之色,輕輕道:「誰會想一世都當婢僕奴才呢?唉!你好像對小屏兒看不上眼,真不明白你的心態。」

項少龍道:「像小屏姐這麼標緻的女孩子,沒有男人會不動心。不過我之前在大樑已飽受落魄之苦,現在的工作又朝不保夕,怎敢有家室之累?望大小姐體諒。」鳳菲看了他一眼道:「這樣吧!事成後我就給你一封薦書,你要在哪裡得到個晉身的機會都沒有問題。到時小屏兒如願意跟著你,我就將她許給你。」

項少龍還有甚麼好說的,連忙裝出千恩萬謝的樣子走了。離去時靈機一觸,想起當年肖月潭的詐死脫身,心想如果能透過肖月潭調配自己的假死藥方,那就可以脫身。想到這裡,登時燃起希望,腳步也輕鬆起來。

第五章 欲離難去

走不了兩步,前方一扇門「咿呀!」聲中掩開,祝秀真以舞蹈的曼妙姿態,蓮步輕搖的走出來,攔住了項少龍的去路,眼神既幽怨又似乞憐的道:「沈執事有空嗎?」項少龍當然不會蠢得相信這些歌姬的任何表情,蓋因她們都是演戲的第一流專家。不過縱使董淑貞和祝秀真曾佈局害他,現在比較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後,他對她們不但沒有怨懟,還深感憐惜。說到底,她們都是在這男權當道的社會追求自己理想而掙紮求存的女子,雖然手段太過分,但也隻是迫不得已。

隻恨自己身為東方各國的頭號公敵,自顧不暇,縱想幫她們也是有心無力。這刻他想到的隻是如何脫身,不用捲入這牽涉到多方麵的漩渦裡。他尚未來得及回答,祝秀真已扯著他衣袖,硬把他拉進房內去。忽然間,項少龍清楚感到自己成了舞伎團內分別以鳳菲和董淑貞為首的兩大派係間鬥爭的關鍵。無論鳳菲想脫身退隱,又或董淑貞要繼承鳳菲的位置,均須通過他這掌管一切的「下人」去部署安排。

而他更是對外接觸的橋樑。他現時的角色有點像二十一世紀超級巨星的經理人,又或劇團的經理。若沒有他的合作,鳳菲和董淑貞都變得無牙無爪,甚麼花樣都變不出來。以前張泉和沙立得以一親董淑貞和祝秀真的香澤,原因正在於此。豈知給鳳菲利用張泉和沙立間的鬥爭,連消帶打地一下粉碎了董淑貞和祝秀真的優勢,把這最重要的職位交到他項少龍的身上去。

這時他已有點明白為何鳳菲肯把張泉留下來,其實此乃非常厲害的一著棋。因為張泉與董淑貞既有曖昧關係,這使董淑貞很難當著張泉的眼前明目張膽的來勾引項少龍。唯一方法隻有聯合張泉來迫害他,那自然會迫得項少龍更靠攏鳳菲。假設董淑貞真的撇掉張泉,後者走投無路下,說不定反會向鳳菲投降,出賣董淑貞的計劃和秘密。至於祝秀真本是倚仗沙立,沙立一去,遂變得孤立無援,隻好投向董淑貞,任她擺布。

可是隻要她再有憑恃,可能又會與董淑貞爭奪繼承者的位置。不過可能連鳳菲、董淑貞和祝秀真都不知這的是張泉早被人收買,正密謀不軌。目下的形勢是鳳菲籠絡不了他,董淑貞試圖陷害他又告失敗,張泉當然更不能打動他,一時成膠著之局。最可笑是他一心隻想脫身。

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電光般掠過他腦際時,祝秀真關上房門,轉身把他摟個結實,俏臉埋入他胸膛裡,情深款款的道:「你怎可對秀真如此無情?」項少龍清楚感到她動人肉體高度的誘惑力,心中泛起憐意。雖明知她是虛情假意,也生出同情之心。他沒有反擁她,也沒有把她推開,隻是昂然站著,淡淡道:「秀真小姐不須如此,有甚麼吩咐,儘管說好了。」

祝秀真仰起俏臉,竟已梨花帶雨,淒然道:「我很害怕!」項少龍想不到她有此一招,心中一軟道:「秀真小姐!」

祝秀真把俏臉埋在他比一般人寬闊得多的胸膛上,悲切地哭了起來,把他襟頭全染濕了。項少龍慌了手腳的連哄帶勸,扶她到席上坐下,任她摟緊脖子坐入懷中,又為她拭掉熱淚,她才止泣收聲,隻偶而香肩抽搐一下。他幾可肯定她是戲假情真。這情當然不是愛他之情,而是對己身命運茫然的驚恐之情。

祝秀真淒然道:「你該知大小姐已準備解散舞伎團,且準備把我們送人套交情,好使自己可以安然脫身。」項少龍愕然道:「竟有此事?」

祝秀真道:「此事絕對不假,以前團內有好幾位姊妹,離團嫁入豪門後,遭遇都很悽慘,有人活生生給大娘打死,有人因主子丟官抄家成為官伎。倘若隻是遭受冷落已是很幸運的。秀真情願死去好了,這樣的活罪太難受。」項少龍皺眉道:「你們都是大小姐買回來的嗎?」

祝秀真淒然點頭,悲切道:「不要看她表麵待我們這麼好,隻因我們還有利用價值,可助她奪得天下第一名妓的美名。事實上她隻會為自己打算,而我們則是她的工具。」項少龍心知她六神無主,才會如此傾訴心內的恐懼。心中暗歎這時代女性的悲慘地位,但也感有心無力,道:「妳這麼坦白,不怕我向大小姐出賣妳嗎?」

祝秀真苦笑道:「甚麼男人我沒見過,你是那種天生正義的人,開始時人家看錯了你,但現在再不會犯這錯誤,所以隻好厚顏求你。」又歎道:「我們這些小女子對團外的事一無所知,離團後寸步難行,隻能任人擺布。」

項少龍道:「可是妳終要嫁人啊!」祝秀真在他懷裡仰起猶帶淚漬的俏臉,輕輕道:「最好當然是不用嫁人,我們人人都有積蓄,足可一世衣食無憂,但卻須人為我們作妥善安排,現在沙立給大小姐趕走了,隻好求你。」

旋即垂頭赧然道:「就算要嫁人,都不希望被對方知道自已當過歌舞姬,秀真寧作窮家子的正室,死不作豪門的滕妾賤婢。」項少龍心中恍然,這正是關鍵所在。歌伎團內有野心者如董淑貞,目的是要取鳳菲而代之,沒野心的如祝秀真,則希望能憑這些年來的床頭金,過點自己選擇的理想生活。無論何種目的,都是想獨立自主,把命運儘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首次認真考慮縱使可輕易脫身,是否能狠心離開,置她們不顧?

最佳選擇是安排她們到秦國安身立命,一來那處不會直接受刻戰爭的蹂躪,更重要是他隻要說一句話便沒人敢欺負她們。這群姿色出眾的薑女,若願意的話,他還可為她們安排好歸宿。問題是他眼前自身難保,團內又明爭暗鬥,加上張泉這內鬼,在這困難重重的情況下,他是否仍有相助之力?他決意先試探祝秀真的真誠,輕輕道:「沙立是因我而被逐走,妳有沒有想過為他向我報復呢?」

祝秀真嬌軀微顫道:「原來給你看穿了,難怪不肯來哩!秀真就此賠罪,任憑處罰。」項少龍當然不會趁機「處罰」她。就在這一刻,他下了決心要盡力令這歌舞伎團的可憐女子,都能達到心頭的願望,就當是為這時代的男人補贖少許罪過好了。

他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慾火,婉拒了祝秀真的獻身後,回房把事情向肖月潭說出來。肖月潭點頭道:「雖要冒點風險,但大丈夫立身處世,自該有不畏艱難的膽色胸懷。事實上我對她們都很同情,但自問又力不足以保護她們。假若能安排她們安全地到鹹陽去,不但你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她們也可獲得安全之所,確是兩全其美的事。」項少龍皺眉苦思道:「但鳳菲顯然有她的打算,也不會告訴我們。」

肖月潭笑道:「她這麼倚仗你,自然在她的計畫裡你是其中重要的一環。那隻須看她吩咐你做甚麼事,就可尋出蛛絲馬跡。現在首要之務,是要與團中所有人混熟,像你指揮軍隊般如臂使指,要做起事來便容易應付多了。」項少龍歎道:「現在沙立的人都投向張泉,大部分人視我如仇敵,表麵尊敬,暗裡恨不得我塌臺。這就是眼前最大的煩惱,沒有一段時間,如能贏得他們的信任。」

肖月潭哂道:「張泉這種小腳色,拿甚麼來和我們鬥。隻要我一句話,可教他永遠消失,不過最好先找出他為誰辦事,知己知彼,才能取勝。」項少龍道:「除非用刑,否則他怎肯招供?」

肖月潭失笑道:「若說陰謀手段,還是老哥我比你在行。用刑乃下下之策,況且他胡亂拿個人出來搪塞,我們也難辨真偽。哈!我卻有個更精釆的方法,不但可去掉張泉,還可收買人心。」接著附耳對項少龍說了一番話。項少龍聽畢歎道:「幸好打一開始你便是我的好朋友,否則我可能已輸給呂不韋了。」

午後大雪從天而降。船隊此時離臨淄隻有十個時辰的水程,明早便可抵達這齊國文化薈萃的大都會了。項少龍改變了主意,設法去掌握舞伎團的運作,連過往的賬簿都不放過,始知原來歌舞伎團不但收入豐厚,隻是各國權貴的禮物便裝滿了四十多個箱子。誰能娶得鳳菲,等若平添了一筆幾達天文數字的財富,名符其實的財色兼收。

晚飯後趁鳳菲排舞的時刻,項少龍主動去找張泉說話。張泉見他來,喜出望外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坐好後,項少龍接過他遞來的茶,低聲道:「今早大小姐找了我去,許以百錠黃金的報酬,又說可推薦我到齊國做事。坦白說吧!人不外求名求利,加上大小姐又對小弟有提拔之恩,換了張兄是我,肯拒絕嗎?」

張泉臉色微變,好一會才道:「我背後的人也是出得起資財的人,其身家更非鳳菲能比,不過我要向他先作請示,才可以肯定報酬的數目,但保證不會少於一百五十錠黃金。」項少龍暗忖這麼說,那麼此人若非齊人,就必定是來臨淄賀壽的某國使臣,否則張泉怎能向他報告此事。他當然不會滿足於這個情報,搖頭道:「張兄不用多此一舉!錢財雖重要,但功名更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大小姐交遊廣闊,誰都要賣點麵子給她……」

張泉打斷他道:「沈兄是明白人,當知現時若論強大,莫過於秦,我這主子正是秦國舉足輕重的人物,沈兄若要謀得一官半職,隻有隨我去投靠他。否則恐怕位子未坐穩已成亡國之奴。」項少龍心兒劇跳,幾可肯定此人是呂不韋。以呂不韋的好色和佔有慾,鳳菲又曾到過鹹陽,這傢夥不見色起心才怪。憑他的財勢,耍收買張泉這種小人物遝不是手到拿來。

而呂不韋剛好要到臨淄去,各方麵情況吻合下,故可斷定此人必是呂不韋無疑。巧取豪奪,不擇手段,正是他的本色。不過他有田單照顧,應付起來確不容易。裝作大訝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張泉歎了一口氣道:「若可以說出來,我早說出來了。但若我張泉有半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如此沈兄可放心了吧!」

項少龍道:「狡免死,走狗烹。若他得到大小姐後反口食言,我和張兄豈非不但一無所有,還要賠上小命兩條。」張泉歎道:「你的形容真是非常生動傳神,不過卻大可放心。此人出名滿門食客,比你的舊主無忌公子還愛招攬各方名士豪傑,怎會沒有容人之量,沈兄大可故心。」

項少龍道:「這事張兄隻能以空言保證,這樣吧!先教他下一半訂金,收妥後,我才傾心和張兄合作。」張泉如釋重負道:「這該不會有問題。不過莫說我沒有警告在先,若沈兄收了金子卻沒有為他辦事,保證不能生離臨淄。」

項少龍笑道:「大丈夫一諾千金,辛好我仍未答應大小姐,隻是在敷衍著。」張泉欣然道:「這就最好。現在沈兄不妨仍與大小姐虛與委蛇,弄清楚誰會幫她,又或誰是她的姘頭,那我見到那人時,也好有點交待,向他索財都容易一些。」

項少龍笑道:「收到錢,我自然把得來的消息奉上,張兄是明白人,當知交易的現矩是一手收錢,一手交貨。」張泉拿他沒法,隻好答應。項少龍心中好笑,想不到來到齊國後,還要暗裡和呂不韋鬥上一場。此事保證可令肖月潭非常興奮。他們都是深悉呂不韋性格和手段的人,已有了孫子兵法所說「知己知彼」的有利條件。反是呂不韋對他們這敵手卻一無所知,故雖有田單幫手,仍未必定可佔在上風。

更精釆是田單本身也陷於本國的鬥爭中,加上鳳菲乃人人爭奪的目標,若他和肖月潭能好好利用這種形勢,說不定可大玩一場,勝他漂亮的一仗。想到這裡,那還有興趣和張泉糾纏下去,遂告辭離開。

踏出房門,走不了兩步,便給人在背後喚他,原來是小屏兒。項少龍停下步來,小屏兒來到他身前,問道:「你是否由張泉處出來?」項少龍隻好點頭。小屏兒不悅道:「你究竟在弄甚麼鬼,是否想出賣大小姐?」

項少龍看她神情似乎知道部分早上與鳳菲的談話。低聲下氣道:「我怎會是這種人?小屏姐還不知道我這個人嗎?找我有事?」小屏兒俏臉一紅,跺足道:「誰要找你?是小姐找你。」

項少龍心中一蕩,牽起她柔軟的玉手,柔聲道:「小屏姐…」小屏兒羞赧地掩耳道:「我不要聽。」話尚未完,已經被項少龍封著香唇,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任他施為。

項少龍與小屏兒纏綿良久,這才問道:「大小姐不是在排舞嗎?為何要見我呢?」

第六章 周旋到底

鳳菲這齣「仙鳳來朝」作出了很大的改動,表現出清楚動人的故事性,歌舞連場中更是變化萬千,不過鳳菲隻作了眾姬和唱的序曲,內容說的是諸仙在天界上,喜聞得凡間正有盛事的情景。鳳菲在歌樂舞上的天分是無容置疑的,隻是欠缺了啟發刺激,現在給項少龍略一提點,靈感立時像沖破了河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項少龍和其他婢女鼓掌叫好時,鳳菲雙目發亮的來到他身旁,興奮地道:「沈良!現在是否好多了?」

項少龍衷誠地道:「大小姐的樂舞就像古代一個神秘的咒語,像織綿帛般把主旋律反覆織入樂舞的每一個片段裡,鋪陳出一種綺麗纏綿的氣氛,倘再加上大小姐的歌聲,必能令頑石也要點頭。」

鳳菲秀目掠過難以形容的彩芒,破天荒首次牽著他的袖角,扯他到了遠離其他人的一隅,先打手勢吩咐董淑貞她們繼續排演,帶著前所未有的感情道:「凰菲從沒聽過比你的讚美更動聽的話。唉!頑石真會因動心而點頭嗎?那真是歌者最大的榮耀。沈良啊!我該怎麼對待你這個人呢?」
項少龍暗罵自己「不檢點」,刻下又重蹈當年以「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一語挑起了紀才女的情絲般,敲動了鳳菲的芳心。

不過也證明瞭張泉的猜測大概不假。鳳菲實是暗中有個情郎,否則何用唉聲歎氣,心中矛盾。他現在有點擔心惹上這個他頗為動心的美女,雖然以自己現在的下人身分是不能妄想,但以真實身分卻大可公開收他為妾,不過勢必又是一番麻煩,連忙謙虛道:「這隻是給大小姐的樂舞引發出來,有感而言吧。」

鳳菲狠狠看著他的眼睛,香肩輕觸了他的臂膀,像小女孩般雀躍道:「我的主曲已大致擬好,隻還差一點修飾。老天待我真不薄,竟在我退隱前遇上你這個知音人。」項少龍乘機道:「大小姐若能完全的信任我,甚麼都不隱瞞,我沈良可用性命擔保,能教大小姐達成願望。」

鳳菲一震道:「你以為我有很多事瞞著你嗎?」項少龍深知若不顯點手段,絕不能使到她聽教聽話,眼中射出森嚴的寒芒,直瞧進她秀氣得已達至令人驚心動魄的美目裡,冷然道:「大小姐可知張泉背後的主子是誰?」

鳳菲不敵他的目光,垂下眼簾道:「不是淑貞嗎?」項少龍冷笑道:「二小姐隻不過是個受害的可憐女子,為自己的命運而奮戰。」

鳳菲愕然不悅道:「你在說甚麼?」目光與項少龍一交觸,又垂了下去,以帶點哀求的語氣道:「不要這樣瞪著人家好嗎?」

項少龍大感滿意,知道她再難把自己當作一隻任意擺布的棋子,步步進逼道:「張泉已成了呂不韋的走狗。」鳳菲變色道:「甚麼?」

項少龍重複了一次,道:「大小姐正身陷險境,呂不韋一向與齊人關係密切,而因秦國勢大,誰都不敢真的開罪他,他若想得到大小姐,絕非是沒有可能的事。」鳳菲顯已因聞呂不韋的惡名而失了方寸,仰手抓住項少龍臂膀道,「那怎麼辦呢?不若我立即把張泉趕走。」

給她的小手捏住,項少龍差點連心都融化了,忙正容道:「大小姐必須作出選擇,一是全心全意信任我,一是再不用我。假若仍是舉棋不定,則後果難料。假如呂不韋派人來把大小姐強行擄走,又對外宣稱大小姐榮休後嫁入他呂家,恐怕沒有多少人敢公然幹預和反對。大小姐該知隻有一晚光景,此後便有許多不同了。」鳳菲六神無主道:「你有甚麼辦法應付他呢?」

項少龍微笑道:「當然還是利用張泉,隻要讓他告訴呂不韋大小姐的情郎是一個在目下的形勢中連他都惹不起的人,那他隻能待你偷偷離開時才出手攫奪,我們就有緩衝的時間了。」鳳菲呼出一口涼氣,凝神打量了他半晌,才幽幽道:「你這人真厲害,竟一點都不怕呂不韋。又像對他的為人非常熟悉的樣子。唉!現在人家不倚靠你,還有誰可倚賴呢?」

項少龍知她回復了冷靜,淡淡道:「大小姐是倚賴我而非信任我,既不能得到大小姐的推心置腹,那我沈良隻好於明天抵臨淄時離開,免致死得不明不白。」鳳菲怔怔瞧了他好一會後,歎氣道:「愈與你相處,便愈發覺你這人不簡單,好吧!到我房中再說吧。」

項少龍心中暗喜,在連番軟硬兼施下,這美女終於肯作出讓步。鳳菲坐在他旁,神情溫婉,柔聲道:「你想要我告訴你甚麼呢?」項少龍道:「大小姐敢到臨淄去,必有照顧的人,請問此人是誰呢?」

鳳菲道:「確有這麼一個人,但能否到適當時刻,我才告訴你呢?」項少龍不想逼人太甚,點頭道:「這也無妨。但舞伎團解散後,大小姐準備怎樣安置其他舞姬,而大小姐又何去何從?」

鳳菲猶豫片刻,輕歎道:「我已安排好她們的去處,沈執事不要理這方麵的事好嗎?」項少龍不悅道:「怎能不理。眼前之所以會弄到這種不安局麵,正因她們都在擔心將來的命運。我沈良雖是山窮水盡,但仍有幾分骨氣剩下來,絕不肯助大小姐出賣她們的幸福。」

鳳菲秀目掠過怒色,旋又軟化下來。湊然道:「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有很多事更不得不妥協。但若非淑貞這丫頭把我要退隱的事洩露出去,也不會出現這麼令人進退兩難的情況。」項少龍道:「你或者錯怪二小姐了。照我看是張泉透露給呂不韋知道,再由呂不韋傳播開來,那他就可公然來掠奪你這美人兒回家了。」

鳳菲露出深思的表情,不一會神情堅決地道:「但我已答應了別人有關淑貞她們歸宿的問題,此事再難改變。而這更是我開罪不起的人。」項少龍不以為意道:「這世上有甚麼事是不能改變的。不過此事暫且擱在一旁,大小姐尚有一個問題末曾答我。」

鳳菲微嗔道:「這個問題定要回答嗎?隻要你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離臨淄,自有人會把我接走。你便可回復自由,又得到一筆夠你終生受用不盡的酬金。」項少龍拂袖而起道:「說到底,妳仍不是肯信任我,現在隻因知道田單牽涉在內,而妳那所謂肯幫妳的人,恰正是田單。故此害怕起來,才對我稍假辭色!算了!由現在開始,休想我再為妳賣命。」

鳳菲大吃一驚,情急下一把抱著他,淒然道:「真的甚麼都瞞不過你,天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再坐下來細談好嗎?」項少龍冷笑道:「這隻是簡單的推理,若臨淄那人真能助妳,要我沈良來有何作用?」

鳳菲把俏臉貼著他寬壯的胸脯,有點意亂情迷地道:「但若非你清楚呂不韋和田單的關係,怎作得出這樣的猜測。唉!這次如非呂不韋親口保證田單會照顧我,人家也不會到臨淄來。怎想得到呂不韋竟是包藏禍心?」項少龍笑道:「莫忘了我曾追隨過廉大將軍和無忌公子,怎會不清楚呂不韋與田單的關保。這兩人均是好色之徒。而妳們這歌伎團內人人都是罕見的絕色,誰能不起覬覦之心?甚至那另一個肯接妳走的人,除非真是妳的情郎,否則說不定也在騙妳。」

鳳菲顯已六神無主,死命抱緊他,淒然道:「那我怎辦才好?」自知張泉後麵的主使者是呂不韋後,她平時的信心和冷靜早不翼而飛。項少龍把她扶了起來,淡淡道:「先告訴我,除了呂不韋外,還有誰想得到妳這美人兒?」

鳳菲不好意思地在他麵前站直了嬌軀,情緒複雜的白了他一眼,苦笑道:「當然是些有來頭的人,我們到了齊國,最令人擔心的就是仲孫龍,他雖無官位,但在齊國勢力卻不下於田單,手下能人異士無數,支持二王子田健,與擁戴大王子田生的田單是死對頭。我在大樑時,他曾特別遠道來找我,給我嚴詞拒絕後倖倖然離去,聲言若得不到我,其他人也休想得到我。」項少龍皺眉道:「是否那個專放高利貸的仲孫龍?」

鳳菲對他的消息靈通、見多識廣已不以為怪,點頭道:「正是此人,據傳他現在的身家比以前的烏氏?還要豐厚。各國都有他的耳目爪牙和欠他錢財的人,所以我才那麼驚惶不安。」項少龍道:「那個敢不怕得罪仲孫龍的人又是誰?」

鳳菲低聲道:「這人叫韓闖,你該聽過他吧!」項少龍失聲道:「韓闖?」

鳳菲大訝道:「你認識他嗎?」項少龍道:「我隻是聽過,此人出名好漁色,妳怎能信任他?」

鳳菲道:「他雖貪色,但人本身卻不錯,索性一併告訴你吧!我說好要把淑貞她們送給他,以酬謝他的相助,現在人家甚麼事都沒有瞞你了。」項少龍道:「尚有一件事。大小姐究竟要花落誰家呢?」

鳳菲沈吟半晌,忽然伏入他懷裡,抱著他的肩腰柔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卻須立誓不可告訴任何人。」項少龍心中一蕩,強壓下想反擁她的強烈欲望,立下誓言。鳳菲夢囈般道:「這人非常有名,最近還曾鬧得東方六國亂成一團。」

項少龍聽得頭皮發麻。難道鳳菲暗中心儀自己,離團後就要赴秦找自己嗎?鳳菲續道:「他就是項少龍,東方六國最驚懼的人。」雖明知她會說出自已的名字來,項少龍仍忍不住心中一凜,問道:「他愛妳嗎?」

鳳菲仰起俏臉訝道:「你為何問得這麼奇怪?」項少龍心中湧起明悟,知道她仍緊守著這一關,故意拿個人出來搪塞敷衍。心念電轉,已知她的意中人絕不會是自己,否則單美美不會不告訴他。但這人極可能是秦國人。那隻要把她送回鹹陽,她就可與情郎相會了。微笑道:「那我豈非該把妳送到中牟?」心中同時明白她不得不保密的理由,因為若洩露出去,說不定她的情郎會被呂不韋害死。

她當日表示奉某人之命來刺殺自己,忽又改變主意。說不定正因鍾情於這新歡,更因而動了退隱嫁人之心。果然鳳菲道:「不!他著我到鹹陽等他,隻要你把人家送到鹹陽就成了。」項少龍心中既好玩又有氣,索性一把將她擁個結實,發洩的狂吻在她香脣上。鳳菲猛力掙紮,不旋踵軟化在他的熱吻中,雖不致熱烈反應,但總是接受了。

離開了她的香脣,看著她霞生玉頰嬌艷無倫的玉容,項少龍歎道:「這是對大小姐仍不肯完全坦白的懲罰。不理妳是如何恨我,但目下隻有我沈良有能力助妳不致成為呂不韋或仲孫龍的禁臠,其他的人都隻是別有居心。」鳳菲嬌體發軟倒在他懷內道:「你不也是存心不良嗎?」

項少龍見她沒有否認說謊,心中略生好感。擁著她香肩道:「若我是存心不良,現在就該揮軍直進,得到大小姐尊貴的身體了。好好的想想吧!」言罷揚長而去。

項少龍出奇地暢快。自被李牧打得落荒而逃後,與單美美的短暫纏綿讓他重拾生機,而最後的一點悶氣都在這長長的一吻中消掉。他回復了以前扮董馬癡往邯鄲擒拿趙穆的豪情壯氣。隻不過這趟除了肖月潭外,他就隻有腰間的劍。而這劍還不可帶在身旁,否則給認出來就不得了。在這一刻,他決定再跟呂不韋和田單玩上一場。他也要幫助這些受盡男人褻玩壓迫的女子,達成各自的理想。這樣才能活得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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