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旗幟[上]情色武俠 【內容簡介】 即便深愛又如何,他和她注定一生一世糾纏不清…… 或許, 誰愛得更深,誰就是最後的輸家 誰的心更狠,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鄭重聲明———— 女主很癡心,大女子主義者慎入,慎入慎入慎入!!! 男主很惡劣,慎入,慎入,慎入,慎入!!! 【正文】 1、處子之血 今天,是司馬晚晴十六歲的生日。可即便她是烈雲牧場的大小姐,身份尊貴無比,畢竟是個小姑娘。爹爹,大哥,二哥,岳叔叔,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誰也不曾記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只除了他!是的,只有他記著她所有的事。 夕陽西下,晚霞爛然,烈雲牧場真的很美。司馬晚晴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草原,油然而生一份驕傲。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關外司馬」,相較「江南裴家」和「中原龍氏」,武功並不遜於他們,而那份超脫江湖爭鬥、獨享關外美景的悠然自得,遠非其他兩家可比。而論起財富,當今世上又有誰家能媲美「關外司馬」的富可敵國? 握著手中的紙條,她的嘴角不知不覺漾起濃濃的笑意。他要給她慶祝生日呢,即便外面傳聞有多少美麗姑娘傾慕他,他的眼中始終只有她一個。 司馬晚晴坐在自己的沐雨小閣,期待著段喻寒的到來,像任何一個花季少女期待自己的情郎。雖然他從來沒有表白過什麼,她也從來不曾說過什麼,但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縱使不曾表明,那份洋溢在他們之間的愛意是濃濃的。 段喻寒的身影漸漸進入她的視線。雖然大家都說她的容貌酷肖母親,將來必有無數兒郎為了她,拜倒在烈雲牧場的大門外。她卻始終認為他才是整個牧場最美麗的人,他是那樣的光彩奪目,美麗得令人窒息。 段喻寒遠遠的揮了揮手,她匆匆開門出去迎接他。她宛如小鳥般投入他的懷抱,他抱著她轉了兩圈,這才把她放下。 「你怎麼這麼遲?」她天真的問。 「有很多事做。」他笑著解釋。 她驚奇的發現他手上拎了一小壺酒,「你不會打算送這個做生日禮物吧?我不要!」她可不喜歡酒之類的東西,聽說會亂性。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翡翠玉鐲,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個怎麼樣?」 她瞥了一眼,有點洩氣,還以為他有什麼新奇玩意呢。各種各樣的玉鐲她有得是。眼前這個,看上去雖然質地不錯,但她不感興趣。 「這個東西,我有很多了。」她鼓起小臉,表示不滿。 他笑而不語,拉過她的左手,「啪」的一聲,玉鐲剛好扣在她手腕上。這玉鐲果然有些奇特之處,居然內有機關。再仔細端詳,玉鐲配在她潔白無瑕的皓腕上,看上去好像清澈透明的小溪,其中還有碧綠的水草隨著水波在輕輕蕩漾、飄動。 難道這是傳說中價值連城的「禁泉之鐲」?傳說中樓蘭的國王深愛著王后,可是王后並不愛他,於是國王請遍西域三十六國的法師,將他的愛念用法術貫注在一塊極品翡翠中,再找能工巧匠把翡翠製成一個手鐲,給王后帶上。從此以後,王后每時每刻都可以感受到國王的愛意,王后的心就這樣被國王俘虜、禁錮了,再也不曾離開國王半步。 這世上只有她,才配得起這鐲子呢,他著迷的看著她。 她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故意側過身去不看他,「這鐲子怎麼拿下來?」她真的對那個機關很好奇。 他笑了,「這鐲子一旦帶上,就永遠拿不下來。」它屬於她,就像她屬於他。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也不願再多做解釋。 後來他請她喝酒,她生平第一次喝酒。竹葉青的香冽醇正,讓她沉醉,漸漸進入甜美的夢鄉。 她真的醉了,乖巧的依偎著他,一動不動。 他輕輕把她放在床上。她嬌美的面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身上少女特有的幽香有意無意的撥動他的心跳,他還可以聽到她平緩的呼吸聲。 他倚在床邊細數她的睫毛,聽著她有節奏的心跳聲,有種做夢的喜悅。奇怪,他的心跳慢慢的和她同步起來,每跳一下,他都聽得如此清晰。 酒後的紅暈讓她的臉龐越發嬌艷欲滴。他的目光漸漸迷離起來,散發著火一樣的熱情。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雙唇,她的唇竟是那麼的柔軟。他緩緩低下頭,攫取她雙唇的芬芳香甜。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親近她,但唇舌間的糾纏竟是那樣的嫻熟自然,彷彿這個動作他已經做過千遍萬遍。 她在醉夢中,對他的進攻懵懂未覺,只是自然的回應他的要求。偶爾發出「嚶」了一聲,讓他心湖蕩漾,不能自已。 只這麼輕輕一拉,衣襟上的蝴蝶結已然解開。一抹素雅的抹胸,忠實的盡著它的職責,小心的包裹著她玲瓏勻稱的身體。他的手指沿著那刺繡精美的內衣邊緣,一寸一寸的游弋進去,一寸一寸的探索開來。突然而來的灼熱觸感和莫名快意讓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卻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他知道,為了一切更順利,竹葉青裡加了一丁點迷藥,她是不會清醒的,更不會反抗。他一路吻上她可愛的額頭、柔嫩的雙頰、挺秀的鼻尖、小巧的下巴,滾燙的吻漸漸延著她白皙的頸項吻下來。她好像並不反感他這麼做,伸出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彷彿在希望更親密的接觸。 他由上而下的依次吻遍她胸前的每一分肌膚,繼而含著那小小的粉紅蓓蕾,那種愛戀和癡纏好像傾注了他所有的深情與溫柔。她好像很享受這種感覺,細緻敏感的皮膚泛起迷人的粉紅,看上去整個身體象喝醉了一般。 他一件件褪去她的華貴衣裙,靈活的手指悄悄潛進去撫摸她的桃源深處。處女的愛液隨著他手指的動作緩緩的流出來,和她的體香一樣,帶著淡雅的芬芳。她輕輕發出呻吟聲,那誘人的聲音弄得他心潮澎湃。 全身越來越熱,一股濃烈的慾望迅速佔滿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他再也不要他們之間有任何的阻礙。無法遏止的激情讓他不顧一切的長驅直入。他的堅挺,刺破了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隨著那殷紅的流出,他深切的感受到她的濕潤溫暖,緊緊的裹著他。男子和女子最親密的結合是如此的美妙,強烈的快感讓他忍不住肆意抽動起來。 雖然在沉醉中,她還是低叫了一聲,身體陡然僵硬起來,一滴眼淚從她濃密的睫毛深處緩緩的滲出來,第二滴,第三滴,一顆顆溢出來。 她很痛嗎?他咬盡牙關,竭力控制自己的激情,抱起她的身體,讓她騎坐在自己身上,深深的吻下去。他刻意挑逗的吻撩撥著她的神經,她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他含著她的蓓蕾,輕輕的吞噬、蹂躪。她軟軟的倚在他身上,偶爾一陣戰慄,嘴裡含糊不清的發出聲音,彷彿再也不能忍受他的欲擒故縱,彷彿在要求他進一步的深入。 他感覺到她越來越熱的身體,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愛液越來越滋潤。他緩緩的動起來,她纖秀的眉微微蹙起。她從未有過的嬌柔可憐,讓他更興奮,也更加刺激了他的佔有慾。 「說愛我。」他貼著她耳邊柔聲說。 她的頭靠在他肩上。那柔弱無力、迷糊不清的樣子,讓他歎了口氣。 他放她躺下來,加快速度,她妖嬈的腰肢隨著他的律動而自然擺動,兩人的配合居然如此融洽和諧。在她的溫暖中任意馳騁,是如此讓人心曠神怡,甜蜜的快感在他的心頭爆炸。 想像中發生的事,如今真真實實的發生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肆意衝刺,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身上烙下他的印記,最終在快感的頂峰釋放了熾熱的愛。 直到掌燈時分,他才和她並肩躺下。他從後面環抱著她的腰,摟她入懷,喃喃自語:「晴,我愛你。」她依然在酣睡中,並不曾意識到剛才她已經從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 可是她終將醒來。她一心愛戀的男人,在她酒醉時,強要了她的處子之身,她將如何面對他?他又將如何面對她? 段喻寒看著司馬晚晴甜睡的側臉,溫存的吻了吻她的秀髮。其實,只是這麼抱著她,他已經很滿足,可是剛才他必須那麼做。 因為,任何人都不可以改變或者阻擋他的計劃,即使那個人是他最心愛的。 2、春色無邊 司馬晚晴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時分,周圍一片漆黑。她的頭好重,她掙扎著起來想點亮蠟燭。蠟燭卻倏地點燃了。 她這才發覺身上毫無寸縷,而坐在那邊椅子上點燃蠟燭的人赫然是段喻寒。腦子有些麻木,她呆呆的站在床下。燭光下,處子的血在雪白的床單上分外刺目。 隱隱的疼痛從身上傳到腦中,依稀記得適才和一個人的溫柔纏綿。她的小臉慘白,大約是酒和迷藥的作用還沒過,反應還有點遲鈍。過了一會兒,才大概想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是他故意灌醉她,然後強要了她?或者是碰巧,喝醉的人自然容易犯錯誤,他本無心侵犯她的?她寧可相信後一種可能。 她跳上床,把身子藏在被子裡。他一定是喝酒喝多了,一時把持不定才做錯的。她這麼想著,掙扎出一絲笑意,「你說,我會原諒你。」因為愛,就意味著寬容,不是嗎?即使他強行侵犯了她,只要他承認錯了,她可以不計較,真的可以。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他還是不夠瞭解她嗎?想像中,她應該是失聲痛哭,然後悲憤萬分,最後頭也不回的離開烈雲牧場。她怎麼會鎮定的要聽他解釋?或許是司馬家為人善良、處事冷靜的天性在作怪? 不管怎樣,他一定要逼她自己離開牧場,絕不可以因為她影響了全盤計劃。 他拿著蠟燭,走近她。燭光下,他的表情竟有些猙獰,這是她從不曾見過的。今夜,他是何其的陌生。 「酒裡有迷藥,你的頭是不是很重?」他貌似關心的話語,聽起來卻很詭異。 他承認酒裡有迷藥,恰恰表示他是有預謀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酒後亂性!她張了張嘴,想再問卻終究沒有問出口。 他坐在床邊,用蠟燭照亮她的臉。她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不相信、心痛。 他說:「你想問為什麼?其實很簡單。我就是想嘗一下大小姐的滋味。可惜,和別的女人也沒什麼不同。」他這麼對她,只是想比較一下她和別的女人?雖然明知他不是這樣的人,明知現在的他很怪,和平時大不一樣,她還是被這句話惹火了。 他掃了她一眼,繼續說:「你太瘦,要多吃點東西。漫天坊的姚四娘抱起來比你舒服多了。」漫天坊是牧場外最大的賭坊,說是賭坊,其實也提供妓女。她雖然不曾去過,卻也知道姚四娘的妖媚風騷。想到他曾經和姚四娘糾纏在一起,她的心裡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分外難受。 「你出去!」,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不想再聽他那些傷人的話。 他卻偏偏不出去,冷笑起來,「命令我嗎?可是我想做的事還沒做完呢!」 他霍的掀開被子,她赤裸的身體毫無遮蓋的露了出來。她驚叫一聲,抓起床單,跳下床去,迅速裹好身子。他從容不迫的看著她。 她「嗖」的從床頭櫃後抽出慣用的血影神鞭,隨手一揮,鞭子以風起雲湧之勢攻擊他胸前三大穴,正是司馬家剛柔相輔相成的最上乘功夫。 他施展「踏雪尋梅」,輕飄飄的側身避過,還不忘嘲笑她,「這血影神鞭還是前年我送你的。這招式前些日子,我們也練過。你居然想用它們來對付我,真應了韓愈的那句詩,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他把她比作螞蟻,自己比作大樹,嘲笑她武功和自己相差太遠,現在是在做自不量力的掙扎。 她的俏臉氣得粉紅,手腕抖動,鞭梢就如活了一般,緊緊尾隨他身上幾大穴,盤旋不去。她雖然年紀不大,但輕功身法、招式內功,都是盡得乃父真傳。此刻她身法轉折圓活,步伐輕靈迅捷,軟鞭上下翻飛,如銀蛇狂舞般緊緊纏繞著他,的確不可小覷。 一個月不曾和她練鞭,想不到進境如斯。他在心中讚賞她的勤勉和悟性。舅舅說過假以時日,能把司馬家武功發揚光大者,非她莫屬,果然沒有說錯。 他已經不耐煩和她纏鬥下去,長袖一捲,和她的軟鞭絞在一處,內力貫注衣袖,往自己懷裡一拉。他的內力遠勝於她,她的身子自然隨著軟鞭一起被他拉扯過來。她若是撒手,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以她的性格,寧死也不會扔掉武器的。 果然,她被他一帶,整個身體倒在他懷裡。她又羞又怒,舉拳就打向他胸口。倉猝之間,一點力道都沒有。他穩穩的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扔在床上,隨即把她的手扭到身後。 她不停的用力扭動掙扎,他笑吟吟的用身體壓著她。隔著薄薄的床單,她赤裸的皮膚感到他的燥熱。 他的手順著她赤裸的頸部滑下去。她瞪圓了眼睛,「你……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做剛才的事,剛才你喝醉了沒意思,我還是喜歡你現在生氣的樣子。」他的語氣充滿了戲謔的意味。 他俊美的容顏離她越來越近,她還從來沒有這麼近的看過他。他的絕色讓她眩惑。他用舌尖撬開她的朱唇,霸道又溫柔的氣息籠罩著她。她呆呆的看著他,傻傻的被他吻得昏天暗地。原來和他擁吻是這麼美好的事。她微閉上雙眼,不敢看他。 他知道她愛他,可是今夜他只能選擇傷害她。 「讓我好好教你怎麼做個真正的女人。」他撕開裹著她的床單,讓她再次暴露在他面前。 皮膚赤裸在清冷的空氣中,讓她從剛才的心醉神迷中清醒過來。陡然間,她想起平時吃晚飯的時候,小玉一定會來叫她,現在都半夜了她人呢? 「小玉呢,你把她怎麼了?」 他驚異她還惦記著別人的安危,「她很好,只不過身體虛弱,在自己房間休息。我跟她說我會好好照顧你,所以她一定不會來打擾我們。」 所有的事都有預謀嗎?她深愛的段喻寒,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牧場的第一智囊,不僅武功超凡,才智過人,而且溫柔體貼,寬厚待人。世間上最美麗的男人,有著和他的外表一樣美麗的內在,他是她心中最完美的人啊。那個人不是眼前這個浮浪淫褻的男子,絕對不是! 她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好像這麼做就可以避開他似的。他一把拉過她,就那麼挺身而入。 她的眼淚不爭氣的湧出來。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是心底最深處的傷痛。今夜的他,異乎尋常的粗暴侵犯,完全毀了她心目中他的完美形象。 他卻完全無視她的眼淚,繼續自己殘忍的攻城掠地。他帶著她變換著各種姿勢,肆無忌憚的蹂躪。近乎絕望的瘋狂充溢著他的心胸。因為他知道,過了今夜,她一定再不肯見他。他為了成就自己的夢想,付出的代價,就是讓最心愛的人痛恨他。 她十六歲的青澀身體,彷彿一個不甚牢固的竹筏,突然間行駛到大海上,面臨巨浪的猛烈撞擊,幾經掙扎,才能不至於毀滅。身體上極度的不適應,再看到他肆意尋歡到近似貪婪的表情,肉體上尖銳苦澀的痛,彷彿擴大了千倍萬倍,她痛得渾身發抖。 他終究還是不忍心了,輕撫她的背,放慢了挺進的節奏。他一點點的吻著她淚水縱橫的臉頰。那一刻,他是那樣的柔情撫慰,那樣的愛意綿綿。 他嫻熟的運用一切挑逗的技巧,讓她在他的進攻中,不必這麼痛苦。他的唇,不容抗拒的一次次輕吮過她的耳際、櫻唇、蓓蕾,他的手,靈活快樂的撫遍她身體的每一寸柔嫩和敏感。他的分身在她的身體裡,雄壯激昂,蠢蠢欲動。 漸漸的,止不住的淚水再次劃過她的臉龐。在她的靈魂深處,有什麼在悄悄的萌發、長大,她卻無力遏止它的擴散。對他深入骨髓的愛,讓她不由自主的沉淪。 在他又一次的進攻中,她攀附在他身上,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背部,在纏綿中留下一道道抓痕。她只能聽憑身體的徹底淪陷,跟隨他在情慾的天空中盡情的飛翔、遨遊、快樂、哭泣。 對他來說,沒有比眼看最心愛的女人在自己的引領下,逐漸體味到性的愉悅,更快樂、自豪的了。原來像堅硬的花苞一樣未開發的身體,漸漸鬆弛、柔軟起來,最終綻放出絢麗的花朵,散發著醉人的香氣。他在她開花成熟的過程中起了催化的作用,證明了他的身影已深深植入她的心中,他在她的生命裡刻下了深深的烙印。這種生命意義上的滿足,是他在肉體的極度歡愉之外,另一種刻骨銘心的快樂。 終於,他帶著她一起攀升到愛的頂峰。在他釋放的一剎那,他的心底,一個聲音在喊:「我愛你……」 彷彿心有感應一般,她帶著夢幻般的表情,也說著,「我愛你。」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在那一點。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三個字,這三個字在他聽來就像天籟般美妙。 她嬌小的身軀依然殘留著剛才狂熱歡愛的痕跡,不勝柔弱的被他壓在身下。他憐惜的抱她起來,吻著她的臉頰。 她迷茫的看著他,漸漸恢復了理智,迅速掙脫他的手,縮進被子裡。這次,他沒有強逼她留在懷裡。該放手的時候必須放手,不是嗎? 她目光寒若冰霜,「你走。」隨即轉頭,再不願看他一眼。 他苦笑,他想要的不就是這樣嗎?為什麼此刻心中全是苦澀?但他絕不後悔,因為一切都將按計劃進行。依他對她的瞭解,不出三天,她就會選擇離開他,離開烈雲牧場。可她不會走遠,到了適當的時候,她必須回來。因為烈雲牧場永遠是她的家。 她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因倔強而強忍的淚水又要流出來,她咬緊牙關,隨手抹去眼角的淚珠。她是烈雲牧場的少主人,關外司馬家的大小姐,絕對不會輕易流淚。 現在怎麼辦?該告訴父親這件事嗎?告訴了父親,以父親的脾氣,定然會讓他負責,叫她嫁給他吧。雖然嫁給他,是她曾經憧憬的美好未來。可過了今夜,她再不會如此癡傻。 有預謀的,先是灌醉了迷姦,然後是赤裸裸的強姦,就算她深愛著他,這樣的行為也絕不可以原諒。她是何等的驕傲,今天他給她的凌辱和羞恥,她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從這夜起,完美的段喻寒就此遠離了她的記憶。她只想離開,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讓她看到他的醜陋和殘暴。 3、第一命案 但是司馬晚晴想錯了,就算她逃離了他,也不可能從此不回烈雲牧場。因為那裡永遠是她的家,有她摯愛的父親和哥哥。 四個月後,離家出走的司馬晚晴接到二哥的死訊,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回了烈雲牧場。 萬喑堂內,司馬烈、司馬旭父子,總管岳中正,副總管段喻寒,和四大執事個個表情沉痛,他們正在商議司馬暉的喪事。 司馬晚晴一身紅衣,宛如一團火雲衝了進來,倒是把眾人嚇了一跳。她眼圈微紅,「女兒不孝,擅自離家,讓爹擔心,請爹責罰。」她此刻容顏憔悴,顯然一路上不曾好好休息。 司馬烈雖然有心責怪女兒的不辭而別,此刻也只是揮了揮手,「回來就好。先回房休息去。」 「二哥怎麼死的?」她急切的想知道。二哥才二十二歲,素來沒病,武功又好,怎麼會暴斃?剛才在路上問了牧場的人,大家都吞吞吐吐,語焉不詳。 她這麼一問,所有人都不知該怎麼答她。司馬旭過來,要拉她出去,「小妹先休息吧。其他事回頭再說。」「大哥,我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要趕她回房呢? 司馬暉的死極不光彩,因為他是赤裸裸的死在漫天坊淑齡姑娘的床上。這事已經讓司馬烈心痛不已,她卻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追問不休。司馬烈陡然發怒,「叫你回房就回房!」 自她懂事起,因為母親的早逝,父親一向對她倍加疼愛,從來不曾說一句重話。她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父親要如此生氣。她抿著雙唇,倔強的看著父親,一聲不吭,終於轉身出去。 段喻寒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的背影。短短四個月,她出落得更加艷光四射,難怪關內那些名門弟子、富家少爺要象蒼蠅一樣追逐著她。不過他們除了第一面,絕對不會再見她第二次,因為他早就命令手下逐個給她驅逐蒼蠅。用錢財誘惑也好,用美色勾引也好,用武力威脅也好,甚至殺人也無所謂,他不要她身邊有第二個男人出現。 「什麼?你說二哥死在漫天坊?」司馬晚晴一覺醒來,就問小玉二哥的死因。小玉卻是這麼跟她說,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小玉。小玉點點頭,「我聽那幫馬伕說的,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 她迅速起身換衣服,從她的專用馬廄裡牽出雪玉驄,縱身上馬,飛馳而去。雪玉驄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名駒,一柱香功夫她已經穩穩當當的出現在漫天坊的大門口。 漫天坊的幌子在關外蒼勁的北風颯颯有聲,門外隱隱聽到裡面熱火朝天的呼喝聲。聽聞漫天坊生意興隆,日進萬金,看來倒不誇張。 她緩步進門,漫天坊裡共三層樓。一樓的每張桌子前都圍滿了各色人等,扔骰子的,玩骨牌的,摸麻將的,各有專區,各得其樂。二樓和三樓一片沉寂,大約那裡就是妓女夜晚出沒的地方吧。她厭惡的皺了皺眉。 「司馬小姐。」早有人認出她,恭敬的前來打招呼。這一招呼卻吸引了正在賭興上的人們。美名遠播的司馬小姐到了漫天坊,確是難得,那好色的,好奇的,好事的,都齊齊的看了過來。 司馬晚晴嚴肅的目光挨個掃過眼前的這些人,為什麼二哥會死在這裡?此時她的表情酷似乃父,一時間,眾人為她的氣勢震懾,倒不敢看她了。 二樓緩緩走下一個美艷婦人,纖細的水蛇腰搖曳生姿。她在司馬晚晴面前停下,「司馬小姐請上樓一敘。」 司馬晚晴斜瞥了她一眼,「你是誰?讓你們老闆出來說話。」 「老闆不在。這裡暫時是我姚四娘說了算。」美艷婦人自報家門。 她就是姚四娘?司馬晚晴細細打量她,論相貌,也算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太過妖冶。或許就是這妖冶才吸引那麼多男人吧。陡然間,想起段喻寒曾經的話,她心中一痛。 「大家繼續玩個痛快。」姚四娘轉向眾人,順帶拋了個媚眼,這才帶著司馬晚晴上樓去。男人們戀戀不捨的望著姚四娘離去,暗暗嚥了口唾沫,真是一代尤物啊。 兩人坐定。司馬晚晴立刻表明來意。姚四娘貌似傷感的看著她,「二公子的確是死在這裡。」 「怎麼死的?」 姚四娘驚訝的看著她,「你不知道?」 「你說啊。」 「司馬老爺不告訴你,是為nihao。我還是不便相告。」話說了一半,姚四娘又退縮了。 司馬晚晴急了,「告訴我事實!」「不!」姚四娘很堅決的拒絕。 司馬晚晴冷笑一聲,抽出腰間的血影神鞭,「唰」的捲住她的脖子,「說,還是死,你自己選!」本來她是一個相當冷靜的人,可如今面對二哥的不明死因,面對姚四娘這個女人,她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橫裡一隻手搭上她的軟鞭,一股強勁的力量撞得她不得不撤鞭後退。看時,救了姚四娘的人竟是段喻寒。 「段公子,你來得正好。快帶司馬小姐回去吧。」姚四娘靠向段喻寒,好像要尋求他的保護。 段喻寒轉向司馬晚晴,「聽他們說你騎馬出來,我就知道你到這裡來了。」「所以你就趕來保護你的老相好,是不是?」司馬晚晴脫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妥,好像自己在吃醋似的。 「我不想你在這裡鬧事,有損司馬家的名聲。」段喻寒和她說話的語氣,和從前一樣,總想把她當孩子對待。可惜司馬晚晴再不是那個只會跟他撒嬌撒賴的小姑娘。 她坐下,悠然的抿了口茶,「漫天坊還有什麼好東西都端上來,姚姑娘不會寒酸到以一壺清茶待客吧。」看她一副準備長期駐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姚四娘求救的望著段喻寒。 段喻寒抓起司馬晚晴的手,「別胡鬧了!」「那就告訴我,二哥怎麼死的?!」她灼灼的目光直視他,那目光讓他有些許不安。曾幾何時,她不再對他言聽計從,她不再仰視他。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他拖著她到三樓的一個房間,踹開房門,指了裡面低垂錦帳的床。「你二哥縱慾過度,死在這張床上。」 她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話語,腦袋嗡嗡作響。二哥怎麼會死在妓女的床上?二哥明明是個酷愛習武、不好女色的人。 她提醒自己,越混亂時越要控制情緒,越要鎮定。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是誰的床?我想見見她。」若是以前,她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說「你騙我!」可現在的她,竟是這樣的冷靜。段喻寒詫異的觀察她的臉色,何時開始,她這麼喜歡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 姚四娘在門口幽怨的歎了口氣,「跟我來吧。淑齡她在給二公子唸經。」司馬晚晴甩開段喻寒的手,漠然從他身邊走過。 司馬晚晴見到淑齡時,淑齡正在唸經。她一身素衣,臉上不施粉黛,神情端莊,骨子裡透出一份嫻靜溫婉,絲毫沒有青樓女子的妖媚之氣。 「淑齡,司馬小姐來看你。」姚四娘叫起她。 淑齡起身見過司馬晚晴,卻是默默無語。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司馬晚晴始終不能相信二哥年輕的生命就那麼結束。她需要更多的事實,來幫助自己相信這一切。 淑齡蒼白的臉漸漸泛起紅暈,終於開口,「二公子那晚興致特別高,吃了幾顆藥丸,說是可以……可以助興,後來……到了第二天半夜,他突然說好累,暈了過去,然後就……就沒起來了。」她說著說著,嗚咽起來。 「二哥一直和你一個人在一起?」 「是。」 「你們一直……到第二天半夜?」司馬晚晴只能這麼追問了。 「……是。」淑齡滿臉通紅,聲音幾不可聞。 「二哥縱慾過度,淑齡姑娘就安然無恙,莫非姑娘的承受能力特別強?果然是做那一行的,和平常人不一樣呢。」司馬晚晴這話一出口,段喻寒的臉色都變了。她的言辭刻薄之極,好像不把對方刺個體無完膚就不甘心,全然不像她素日的為人。 淑齡顫聲說:「請司馬小姐自重身份。淑齡自認為潔身自好,若非遇到二公子,絕不會以身相許。我和二公子是兩情相悅,只是天意弄人罷了。」 姚四娘忙說:「是啊,司馬小姐你千萬別誤會淑齡有什麼。她是賣藝不賣身的,上個月和二公子一見鍾情,兩個人才會在一起的。」 「藥丸呢?還有嗎?」司馬晚晴並非不相信她們,只是她需要查證一下。 「你二哥死後,我們把這裡的每一寸都搜過,每一件可疑的東西都拿去查驗過。那藥丸只是普通的媚藥,沒什麼特別。整件事是個意外,淑齡姑娘也不想這樣。你再盤問人家,騷擾漫天坊,毫無意義。你再這樣下去,只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你二哥的死因。整個烈雲牧場都將因此蒙羞。你知道嗎?」段喻寒忍不住要教訓她。 他繼續說:「大家不告訴你,是因為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更不想你誤會二哥是個貪戀美色、淫慾無度的人。」 司馬晚晴嚴肅的說:「你不覺得可疑嗎?第一,二哥向來看不上那些藥,他又怎麼會服用?第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真的會……會那樣死去嗎?」她覺得整件事都很奇怪。 「第一,人都會變,沒人知道你二哥當時為什麼會服藥。第二,給你二哥最終診斷死因的是陸先生,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她。」陸敬橋多年前到的關外,司馬烈一向禮待於他,因此他和烈雲牧場一向交好,司馬家有個病痛,都找他醫治。他號稱「妙手鬼見愁」,是說他妙手回春,他要救的人,連鬼都沒辦法帶走。所以他的診斷一定不會錯。 司馬晚晴一陣惶惑,人會變?段喻寒都可以變得卑劣,二哥改變了對媚藥的態度又何足為奇?或者是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段喻寒,也沒有真正認識過二哥。 想起幼時,每次三兄妹一起去捉蚱蜢玩,必然是大哥先抓到,然後得意洋洋的向弟妹炫耀。四五歲的她就會在一旁羨慕的想要,大哥不給,十來歲的二哥就會拍拍胸脯說小妹,我捉到了先給你玩。她就會破涕為笑,快樂無比。 沒想到四個月前任性的離家出走,卻成了和二哥的永別。如果知道是這樣,當時再生氣再傷心,她也絕不會離開牧場半步。 段喻寒見她泫然欲泣,知道她必然是憶起二哥的好處,輕輕拍了拍她肩頭,「回去吧,回去見你二哥最後一面,明天就要正式落葬了。」她隨著他默默的出了漫天坊,騎馬回去。 那夜,司馬暉所遇到的事物大家都說正常,可他最終的死亡卻不正常,卻是意外。難道他的死是天意,是宿命嗎? 4、恣意蹂躪 司馬晚晴傷心的歎了口氣,「爹最疼二哥,說二哥的脾氣最像他。爹現在一定很難過。都是我不好,剛才還惹爹生氣。我太不孝,應該多點時間陪爹才是。」她此刻傷心之極,不知不覺回復了舊時的態度,像以前一樣,有什麼不開心都會對段喻寒說。 段喻寒卻殊無喜色,因為聽她的語氣,竟然是打算留在牧場,以盡孝道呢。一絲冷冽掠過他的嘴角,有些事即使傷害她,他也必須做。 臨近牧場,他突然躍起,跳到她的身後,和她共乘那匹雪玉驄。她尚沉浸在悲痛之中,還沒來得及反應,已被他點了穴道,只能靠在他身前。 「我的馬牽去馬廄。小姐悲傷過度,身體不適。要是老爺有事,到聽雨小閣找我們。」他吩咐下人。下人們見兩人如此情形,卻也不以為怪。小姐最喜歡和副總管在一起,如今一回來兩人就泡在一處,正常得很。 段喻寒的聽雨小閣和司馬晚晴的沐雨小閣,比鄰而建,構造如出一轍。 段喻寒抱司馬晚晴進去的時候,她看到裡面的各色精巧玩意,都是昔日她親自幫他挑選擺設的,如今依然放在原處。只是物件依舊,人事已非。她不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和他之間的裂痕已無法彌補。 他解開她的啞穴。她冷冷的看著他,「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他拉起她的左手,「你果然還帶著它。」她惱怒異常,「我拿不下來罷了。」拿不下來,也可以打碎它吧。可她真的下不了手。或許看著這「禁泉之鐲」,讓她可以記起他曾經是那麼的愛她寵她。 他輕輕的笑了,把她扔在床上。「你還要做什麼?」他卻不理她,逕自解開她的衣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一字一字說得極清晰,他的心底卻升起一陣寒意。在她眼中,他和她是這樣的關係?這不是他想要的。 「我在想,那夜你會不會有我的孩子?」他這麼說著,手覆上她的小腹。她堅決的否認,「沒有。也絕對不會有!」 她倔強冷傲的眼神點燃了他征服的慾望。是他逼她離開他,可他又多麼渴望可以和她親密無間。他的手掌漸漸下滑,她似乎知道他的意圖,大叫起來「不要,不要,我那個來了!」 「是嗎?」他淫褻的一笑,「沒關係,我們可以試試新花樣。」 「我討厭你!我恨你!」她不知道現在怎樣才可以阻止他。 他走到窗邊,那裡有一盆植物,她從未見過。是他的新擺設嗎?那植物有著淺綠色的葉子,非常肥厚,葉上有白色的斑點,沒開花,看起來毫不起眼。她疑惑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雖然你恨我,可這所有的女人當中,我還是最喜歡你。」他拿了植物走過來說。 「這是蘆薈,對身體無害。」他慢條斯理的摘了葉子下來。蘆薈濕濕的,有些小小的尖刺。他俯下身子,溫溫柔柔的吻她。她冷冰冰的毫無反應。他拿它在她的乳房上輕輕的壓了一下,輕微的刺痛讓她粉紅的兩點一下子立了起來。她有些驚慌的看著身體的反應,她明明是不喜歡他這樣的。 他把蘆薈的皮剝了,現出融融的肉汁,在她胸前一壓滴出好多水,帶著一股清香。他把這水抹在她胸前,晶晶亮亮的,順著一路抹下去,到小腹,到私處,到後庭。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她感受到那汁涼涼的,好像還滑滑的。他不說話,用熱吻堵住她的嘴。手也沒閒著,新剝開一個,把圓潤的肉刺貼近她的菊門,在那周圍塗抹,按壓。她有點害怕,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凌辱自己。但他那清爽的體香,包圍著她,讓她緊繃的神經又有些鬆弛下來。 他邪氣而美麗的笑,「你是我的,身體的每一寸都是。」他的手指象蛇一樣滑進她的菊門。她驚恐的開始扭動身體,但越扭動卻讓他越熾熱。 他試探性的一點點動,往深處用力,再用力。慢慢的,手指的插入運動使她的菊門擴張了些。「拿開,不要……」她越是不願意,他反而越有興趣做下去。 驀地,他把她反過來,趴在床上,捏著腳踝把腿扯開來,就這麼挺身衝進她的菊門。蘆薈的潤滑,讓他順利的插了進去。 她從未開發過的後庭一陣抽搐。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身下傳來,她的五臟六腑彷彿在被一柄鋼刀狠狠翻攪。冷汗不由自主的涔涔而下。她的整個身體都隨著他的節奏擺動著,被撞擊著,被佔有著。她用力的掐他,打他,他就更用力的撞擊。 他一把握住她的纖纖細腰,把雙臂用布帶捆起來,又一味的重重戳刺進去。他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才甘心,在她體內粗暴的橫衝直撞,旋絞翻轉。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次次被撕開,合攏,再撕開,再合攏。痛徹心肺的痛,痛到渾身開始不停的痙攣。體內溫濕的鮮血隨著他的進出汩汩的流在股間,還聽到他在她耳邊一次次迷醉的低吼:「晴……晴……」 這就是他說的「最喜歡」嗎?分明是一場野獸的殘忍掠奪。 她狠狠的咬著下嘴唇,告訴自己不可以哭,絕不可以在他面前再掉一滴眼淚。唇齒間的血腥嘗起來鹹鹹的,司馬家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的信念突然蹦出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殺意竄上心頭。她被自己想殺他的念頭震驚了,陡然間張嘴想吐,卻只能發出陣陣乾嘔。 無休止的掠奪終於停了下來。他心滿意足的倒在她身邊。半晌,他起身看她,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知道自己會傷害她,只是沒想到傷得這麼重。她的雙眼似乎要噴出火來,憤怒的火焰讓她看起來像一朵嬌艷的帶刺玫瑰。 他剛解開她的穴道,她就使勁全身力氣,狠狠的甩了他一耳光。以他的武功,她自然是打不到的,可他竟然沒有躲閃。「啪」的一聲,極其響亮乾脆,她呆住了。 突然,一陣急促腳步聲來到門外,小玉的聲音,「小姐,老爺讓你去書房。」司馬晚晴憤恨的瞪著段喻寒,卻沒答話。她絕不能讓別人看到現在的情形。 「知道了,你去回稟老爺,小姐一會就過去。」他代她答。 她冷冷的看著他,「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不僅卑鄙無恥,而且禽獸不如!」 「我知道,你大可以告訴你父親。」他不鹹不淡的答。 「告訴父親,他一定會殺了你。」她可以想像父親知道這件事的震怒。 「你告訴他就最好。以他老人家的想法,我欺負你,自然應該受重罰,可最終還是要你嫁給我的。」就因為他是段喻寒,烈雲牧場不可或缺的人物,所以他有恃無恐,所以他肆意妄為,所以他斷定司馬烈知道了也不會殺他,所以他膽敢這樣凌辱她。 司馬晚晴冷笑起來,「我絕不會嫁給你。」她決定不告訴父親。 她——絕——不——會!她是在跟上天發誓啊。段喻寒知道這次真的傷她太深。或許,等她再回牧場時,他可以用千萬倍的愛來彌補今天的過錯。只要她願意,只要她想,他可以用任何方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她從前的一往情深。 此刻,他確有一絲悔意。但如果讓他再重新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給他時間,讓他的計劃順利進行。然後,他會證明給她看,這個世上他最愛的人是她,只有她! 他開門時,小玉果然走了。等他拿了盆水進來,她已經穿戴整齊下床來,卻秀眉緊皺,呆在那裡,想來是受傷太厲害,挪步都會疼痛難當吧。 他不由自主的過去,柔聲說,「很痛嗎?」她橫了他一眼,誰要他貓哭老鼠假慈悲。那一眼,好像看見他眼底的溫柔和鍾愛,但是……它們一閃而過,讓她以為那只是幻覺。 他拿了面巾要幫她擦臉,她厭惡的讓過去。 「你自己來。還有這藥,塗上去會很快消腫止血。」他說完,逕自退了出去。 剛才那麼粗暴無恥,現在卻又貌似關心周到;從前善良時那麼美好,現在邪惡時那麼醜陋。她不知道面對的是怎樣的他。 想起剛才要殺他的念頭,她覺得背心涼颼颼的,濃烈的悔意在腦中盤旋不去。曾幾何時,她竟然想這麼對他。或許,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恨他到極點,就是親手毀滅他。 離開吧,不要再見他,努力忘了他,無愛也無恨才是最好的選擇。 5、第二命案 深夜,段喻寒倚在沐雨小閣的床上,怎麼也不想睡。忽忽又是半年,司馬晚晴離開烈雲牧場又是半年。床上似乎還有她的氣息,他是那麼懷念擁她入懷的味道。 司馬旭已死,據手下回報,她日夜兼程,明天就該趕回到牧場了。可她不是一個人回來,她身邊多了一個翩翩美少年。 當朝太師的外孫,江南裴家的唯一傳人裴慕白,他的名號出道一年多就傳遍了整個武林。文采卓著,武功不凡,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成就了一個江湖童話——裴慕白。 每一個在她身邊的男子,他都不會放過,即使對手是裴慕白也不例外。他已經命令手下小心的在暗裡伏擊裴慕白幾次,但每次都被他躲過。 或許,她回來,他應該像以前那樣對她好。她會明白他對她的真心,她會明白世上最愛她的人不是她的父母兄長,而是他。他對自己發誓,再不會傷害她一絲一毫。 清晨,司馬晚晴早早的起身上馬,要趕回烈雲牧場。大哥被一個到司馬家偷東西的女賊所傷,中毒甚深,竟然無藥可解,就這麼又去了。短短一年內,兩個哥哥都死於非命,她不知道司馬家是流年不利,還是惹了煞神。 半年前,騎著雪玉驄回去奔喪,今日又是如此,讓她情何以堪?! 十七、八歲的裴慕白一襲白衣,騎了匹赤雲馬緊隨其後,「別跑那麼快,我這匹赤雲跟不上。」 「裴公子,我趕路先走。我們後會有期。」她想起從前認識的那些人總是莫名其妙的不見蹤影,又想起這幾天來,有人暗中襲擊他們,她有些惴惴不安。她總覺得對方是因為她,才對裴慕白不利。 裴慕白哈哈一笑,「不行不行,這幾天老是有人打你的主意。我一定要護送你回家才安心。」「可我覺得他們的目標是你呀!」司馬晚晴說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你說的對,我更應該跟你回去,到你家我就安全了。」裴慕白這話聽起來也頗有道理。司馬晚晴不再吭聲,跟他辯是辯不過他的。唉,若非那天他幫她找回被偷的錢袋,她可不想結識這個風流少年呢。 裴慕白故意說:「你不出聲是不願意了?我只是去樓蘭途中,經過你家,又不打算長期住。真想不到堂堂關外司馬,富可敵國,大小姐卻這麼小氣,請個把客人,盡個地主之誼都不行。」 司馬晚晴繃著臉,「你要去就快點跟上,囉嗦什麼。」 本來,司馬晚晴是罕見的美女,加上氣質不凡,正是裴慕白所喜歡的那種,他對她頗有好感。所以他打算去樓蘭時,剛好知道她要回關外,就自告奮勇和她同行。 一路看來,她沒有一般富貴人家小姐的嬌縱跋扈,反而是一派冷凝淡漠。那眉宇間若有若無的一絲憂鬱,讓他總想逗她開心一些。 路上屢遭伏擊,他倒不在乎。只是這事透著詭異,伏擊的人好像對司馬晚晴十分顧忌,每每避開她,只對他猛下殺手。無妄之災,誰也不想受。可他此去樓蘭為了查明幽冥教的實力,報滅門之仇,本就充滿凶險,此時沿途就算有再多阻礙,也阻止不了他前進的步伐。 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如飛奔馳。「救我,救救我……」,路邊一個髒兮兮的少年,腿上滿是鮮血,正痛苦的趴在地上。 司馬晚晴急速停下,下馬過去,「你怎麼了?有什麼要幫忙?」 少年抬起頭,他身上臉上滿是污垢,一雙眼睛倒是烏黑明亮,十分靈活。少年淒慘的聲音:「我被狼群襲擊,好不容易逃到這裡。姑娘真想幫我,可否送我回家?」 司馬晚晴從包袱裡拿了金創藥灑在他傷口上,又拿了布帶幫他包紮了一番。這才說:「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去。」看他衣著打扮是本地人,想來他家不遠,應該不會耽擱多少時間。 少年喜形於色,用手往東一指。司馬晚晴微一用力,已把少年整個身體穩穩當當的拋到雪玉驄的背上。 少年突然大笑起來,「多謝姑娘。此馬借我一用,日後定當報答。」雙腿一夾,竟催馬飛奔而去。 本來以司馬晚晴的性格,如果別人真有急事跟她借馬,她自然會借給他,就算把馬送給人家也無所謂。但這少年存心欺騙,叫她大為生氣。 當下,她一聲呼哨,雪玉驄一聲長嘶,轉頭奔了回來。她腰間的血影神鞭倏地飛出,捲向少年的腰。少年見馬奔回,嚇了一跳,見鞭子來勢兇猛,一個倒捲珠簾,一隻手撐著馬背,身體全然懸空;另一隻手「嗖嗖」向她射了一簇繡花針。 司馬晚晴身輕如燕,翩然讓過銀針,手中神鞭毫不遲緩再次捲向少年的腰。少年見她若無其事的避開銀針,暗道不妙。果然不及躲閃,被她捲住腰拉下馬來。司馬晚晴迅疾上前點了他穴道,這才好好的打量他。 這少年存心騙馬,卻又說要報答,應該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司馬晚晴故作嚴厲,「說,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偷我的馬?」 「我家窮,一直借錢過日子,債主說今天再不還錢,就把我妹妹賣到青樓去。我只好想騙點東西回去抵債。見姑娘的雪玉驄是匹好馬,所以才……姑娘,你大發慈悲,放了我吧。」少年可憐巴巴的說。 司馬晚晴冷哼一聲,「你以為我還會受騙嗎?」平常的人怎麼會武功,又怎麼有銀針,這少年倉猝之間撒謊破綻百出。 裴慕白接口說:「他認得你的馬是雪玉驄,就不是一般人。我看他輕功不錯,倒像個賊。」「剛才你一動不動,現在倒話多。」司馬晚晴好像懶得聽他說話。 裴慕白無辜的笑,「司馬家的武功獨步天下,你還要我幫忙?」少年聽到他說「司馬家」,不禁臉色大變,低下頭去,暗罵自己該死。試想雪玉驄乃千里名駒,在這關外,自然只有司馬家的人才配騎。只顧著逃命找好馬,沒來得及細想,居然自己送到司馬家人手中,這下完蛋了。 少年背著的小包袱,緊緊勒在身上,倒似藏著什麼寶貝。裴慕白微微起疑,走過去,「看看他包袱裡有什麼,說不定是賊贓。」 司馬晚晴依言打開包袱,不由「咦」了一聲。包袱裡用棉布小心的包裹了一個羊脂白玉的花瓶,剩下的是女孩子的衣裙,還有黑色的夜行衣。那花瓶玉質細膩,雕花精美,確是和闐玉中難得一見的寶貝。看來不僅是個賊,還是個懂行的女賊。 女賊?司馬晚晴心中一動,衝過去一把掐著少年的脖子,「你這花瓶是在烈雲牧場偷的?」那少年愣是不吭聲。 「你到底說不說?」司馬晚晴驀地想起那玉瓶如此眼熟,她在大哥的臥室見過。據說叫什麼「和闐之光」,曾經是和闐國的國寶,後來輾轉流傳,也不知是誰送給大哥的。她此刻憤怒已極,大哥的死,眼前這女賊必定脫不了干係。否則,她何必做賊心虛,話都不敢答。 「偷個玉瓶何必不承認?承認又不會殺了你。司馬姑娘向來慈悲善良,你剛才自己也看到了。還是說實話吧。」裴慕白勸說少年老實交待,生怕司馬晚晴一激動,手一用力,把人家給掐死了。他可不想看到美女殺人,如此大煞風景的事。 少年橫了他一眼,「說就說。不錯,花瓶是我偷的。不過司馬大公子的死與我無關。」 女賊承認偷東西,卻不承認殺人?司馬晚晴用布裹手,小心的捻起地上的繡花針,仔細查看。下人說大哥是中毒而死,莫非就是被繡花針射中,才中的毒?女賊不屑的說:「別看了,沒毒。我是飛賊,但我只偷東西,不殺人。頂多就是在針上沾點麻藥。」 司馬晚晴疑惑的打量她,因為她實在是太喜歡騙人了,隨即冷冷的說:「你連我兩招也接不住,怎麼可能打傷我大哥?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 女賊感激涕零的樣子,「終於有人相信不是我幹的。可你們牧場的人到處捉拿我,說是我幹的。還說無論生死,有發現或提供線索的都賞金百兩,嚇得我東躲西藏,還要把自己弄得這麼髒……」她一陣抱怨,倒像烈雲牧場欠了她似的。 司馬晚晴略一思索,說:「既然你承認偷玉瓶,就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吧。」這女賊身手雖然還可以,但烈雲牧場戒備森嚴,花瓶一定不是她親手偷的,她的同夥才是真正的高手吧。 女賊結結巴巴,「什麼……什麼……所有的事?」 「你的同夥啊。」裴慕白提醒她。司馬晚晴瞥了他一眼,這個裴慕白倒也不笨。 女賊急了,「沒什麼同夥,就是我幹的。」但眼前兩人擺明了不信,一副再騙人沒好下場的樣子。她頓了一頓,只得說:「是,還有我師父。其實玉瓶是我師父偷的,我就是在牧場大門外面望風。」 這麼說,還比較可信。司馬晚晴追問下去,「你師父呢?沒跟你一起?」 女賊慌忙說:「我師父也沒殺大公子,真的,我們從來不殺人。」「說,你師父呢!」司馬晚晴臉上隱隱浮現出殺氣。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家人,她一定不會放過殺大哥的兇手。 女賊似乎也感到不對勁,一下狠心,「我都說了吧。我師父是俠盜玄鷹,素來劫富濟貧,最喜歡幫助窮人。關外司馬雖然富可敵國,可師父說並非不義之財,也沒想過到這裡偷些什麼。前些日子,有人求師父幫他偷和闐之光,說願意以三萬兩銀子作為酬勞。師父本來不想答應,但現在黃河氾濫,這三萬兩用來賑災是最好不過。再說司馬家寶物眾多,不會在乎少個玉瓶。所以師父就帶我來這兒。那天晚上,我在大門外守著,突然就聽到打鬥聲,然後一幫人追著師父出來。師父把玉瓶給我,讓我快走,我就逃了出來。第二天,就聽說司馬大公子給女賊害了,整個烈雲牧場的人四處捉拿女賊,見到陌生女子就抓。我才一路逃到這裡。至於師父現在在哪裡,我也很想知道。」 俠盜玄鷹號稱天下第一神偷,一直以劫富濟貧為己任,司馬晚晴在中原雖然沒有見過他,卻早有耳聞,對他的為人一向很敬佩。怎麼他竟是個女子? 按理,他既然偷到東西,應該不會殺人。而針上下毒,無藥可解,這麼趕盡殺絕的事,的確不像俠盜所為。下人說大公子發現有賊,和她打起來,才受傷中毒的。其實任何人都應該知道傷了司馬家人的後果,就是死路一條。即便俠盜玄鷹真的針上有毒,也不會如此愚蠢的出手吧。 真相到底如何?憑她一面之詞,司馬晚晴不能判斷。 裴慕白問:「據我所知,俠盜玄鷹輕功天下無雙,武功也很厲害。他的弟子怎麼會像你這麼不濟?」 女賊氣乎乎的瞪著他,「我入門才一年。反正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師父只偷了玉瓶,肯定沒殺人。」 「你叫什麼名字?」司馬晚晴決定把她帶回去交給父親。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飛飛。」女賊看上去單純得可愛。 司馬晚晴抓她上馬,「好,飛飛姑娘。如果你確定你師父沒殺人,就到我父親面前說清楚。」 父親?莫非這個紅衣艷若朝霞的美女,竟是司馬家的小姐,飛飛暗歎時運不濟,終究還是被抓住了,前途堪憂呀。 究竟兇手是誰?三人心中各有疑惑,於是兩騎直奔烈雲牧場,絕塵而去。 6、唯一繼承 「啟稟老爺,小姐回來了,還帶了兩個人。」司馬烈在聽到愛女回來時,心潮澎湃。曾經的二子一女環繞膝下,是何等的其樂融融,如今只剩晚晴一個,又是何等的淒涼。 曾經一心一意培養兩個兒子,希望他們可以振興司馬家,而這個最小的女兒只要做父親的乖女兒,兄長的好妹子,再嫁個如意郎君,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 可如今,她是關外司馬唯一的繼承人,她將肩負起把烈雲牧場擴張發揚的責任,她將不得不面對江湖中的風風雨雨和商場上的爾虞我詐。 十六年來,一直嬌縱保護著她,從未讓她見識人性的醜惡,如她這般天真稚嫩,怎能擔當如此重任?司馬烈不能讓自己再沉浸在失去愛子的悲痛中,他還有個重要責任,就是為司馬家培養一個新的優秀的繼承人。 司馬烈整理一下思緒,在萬喑堂接待女兒的客人。 在見到裴慕白那一刻,恍惚間有一絲熟悉的感覺掠過他的腦海,卻怎麼也想不起熟悉在哪裡。 裴慕白給他見禮,「晚輩裴慕白,見過司馬伯父。」 裴慕白?伯父?看他的丰神俊朗,司馬烈猛的醒覺,「你是倚天山莊裴老弟的兒子?」怎麼爹爹跟他家很熟嗎?司馬晚晴略帶疑惑的看著兩人。 「是,司馬伯父果然好記性。晚輩還記得十年前司馬伯父到江南一行,到山莊住了數日,教了晚輩一套驚雲掌法,晚輩至今受益良多。」裴慕白笑吟吟的答。 司馬烈乍見故人之子,喜上心頭,「那套掌法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你們裴家家傳武學博大精深,你爹爹自然會教你。」陡然發現自己失言。四年前不知什麼原因,一場大火燒燬了倚天山莊,江南裴家家破人亡。他可不該提起那件傷心事。 司馬烈忙掉轉話頭,「沒想到再見你,已經這麼大了。對了,你和小晴怎麼會一起來?」女兒第一次帶男子回家,他倒是該好好觀察一下。 司馬晚晴急於讓父親看到飛飛,忙說:「爹,這個回頭再說。我還帶了個人回來,你快看看。」早有下人把飛飛帶了進來。女賊飛飛梳洗乾淨,換了衣衫,倒也不失為是個俏麗女子。 於是,司馬晚晴把遇到飛飛的一系列事情仔細道來。司馬烈神色凝重,傳令下去讓岳總管和段副總管過來,一起盤問這個女賊。 「大哥的事,爹別太傷心。」司馬晚晴看到老父鬢間多了幾綹白髮,雖然不慣安慰父親,卻忍不住開口。此時,司馬烈縱然傷心,卻不便表現出來。或許他更多的是憤恨,當他慢慢站起身,向站在一旁的飛飛走來,飛飛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司馬晚晴想到段喻寒要過來,心下很是不安。但想來大庭廣眾之下,他應該不敢做什麼。其他時候,一概不見不理他,應該沒事吧。 一轉眼,瞥見裴慕白好像著迷似的看著自己,又想起他隱瞞和父親認識的事,不由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表示不高興。裴慕白施展家傳的「傳音入密」功夫,只說給她聽「我原本想說,怕你以為是想親近你的借口」。她偏過頭去,不看他。裴慕白知道她明白了,逕自一笑。 遠處,段喻寒和舅舅岳中正往萬喑堂走來。從門外,他就看到她絢麗的紅,還有她身邊那白衣勝雪,也看到兩人間的眉目傳情。一抹陰冷迅速從他眼中閃過。 看到段喻寒,司馬晚晴僵了一僵,隨即把目光轉向岳中正,「岳叔叔,我回來了」。岳中正欣喜的看著成長中的晚晴。 當下,司馬晚晴把飛飛的事揀重要的又敘述了一遍。 段喻寒首先發問:「大公子是中『玄冰』之毒而死。而陸大夫從大公子身上取出的繡花針上,也驗出有『玄冰』之毒。你師父擅長發射繡花針,對不對?」 飛飛覺得他的問題很怪,怪在哪裡卻說不上來,只好點點頭。 「你說是你師父偷了玉瓶?」 「是。」 「你師父是俠盜玄鷹?」 「是。」飛飛奇怪他怎麼盡問些已經問過的問題。 「那就對了。」段喻寒做出結論,「確實是你師父殺了大公子。」 他此話一出,司馬晚晴倒糊塗了。還好他接下去解釋說:「我追查『玄冰』之毒的淵源,才知道是出自藏族的直貢寺。在當今武林,和藏族的直貢寺有深切關係的,寥寥可數。其中只有三人武功較高。一是少林寺的智元大師,曾去西藏和活佛談經論法。二是峨嵋派的真頤師太,為救治她師父,曾到西藏採集藥材。還有就是俠盜玄鷹,小時候在直貢寺外住過。」 「啊?你連我師父小時候住在直貢寺外都知道?」飛飛脫口而出,看來關外司馬果然都是能人。而她這麼一喊,無疑承認了段喻寒話語的真實性。 段喻寒繼續說:「智元大師和真頤師太自然不會來這裡偷玉瓶,唯一可疑的就是俠盜玄鷹。本來我還不敢確定,今天聽了你的話,倒是確定無疑。」 飛飛剛才說偷玉瓶的是俠盜玄鷹;而偷玉瓶的人,就是發繡花針的人;發繡花針的人,就是毒害司馬旭的人;所以推斷下來,玄鷹就是殺司馬旭的人。再加上段喻寒調查「玄冰」之毒的佐證,看來「玄鷹是兇手」已成定論。 裴慕白提出疑點,「偷玉瓶的,就是發射毒針的?」 「不錯。那晚我們聽到動靜,就出來看。許多人都看到大公子中了女賊暗器,從屋頂上栽下來。」段喻寒很肯定的答。 司馬晚晴覺得有一絲不妥,卻怎麼也抓不住那頭緒,陡然間看到飛飛著急的在那兒抓耳撓腮。突然間靈光一現,「你說有人要玄鷹來偷玉瓶,出三萬兩銀子?」 「是。」 「這個人是誰?」「我不知道,師父沒說。」 「他告訴你們和闐之光在我家?」「是。」 司馬晚晴微微一頓,「和闐之光一直放在大哥屋裡,外人怎麼會知道?」她這一問,貌似和捉拿兇手全不相干,卻也是最可疑的地方。和闐之光雖是寶貝,但司馬旭向來不喜炫耀,知道這寶貝在他屋裡的人屈指可數。難道求玄鷹來偷東西的人,是司馬家很親近的人?甚至親近到可以進出司馬旭的屋子? 司馬烈微微頷首,女兒的思維縝密,推理嚴謹,他很滿意。 岳中正慢吞吞的開口:「當務之急,是趕緊把玄鷹找出來。到時候,如果確定她是兇手,我們就為大公子討個公道。至於偷竊玉瓶一事,是玄鷹自己查到玉瓶的位置,還是有家賊,問玄鷹自然水落石出。」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師父在哪兒?」司馬烈目光如炬,盯得飛飛直發毛。 飛飛忙認真的答:「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去找師父了,不會傻傻的想搶司馬姑娘的馬。」她這麼說,聽著也有道理。 飛飛做出一副可憐模樣,「司馬老爺,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跟司馬大公子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頂多就是個偷竊罪。其實我也沒偷東西,我就是接了師父遞過來的賊贓。」 段喻寒打斷她的話,向司馬烈說:「此人絕不可放。她是尋找玄鷹的唯一線索。」這一點,司馬晚晴也是這麼想。她拍拍飛飛的背,安慰她,「放是不會放你,不過你不用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只不過要委屈你住在地牢一段時間。」 地牢?飛飛好像已經看到一個黑漆漆,潮乎乎,飯菜犯著餿味,老鼠蟑螂到處竄的地方。她哀怨的望著司馬晚晴,司馬晚晴皺了皺眉,「我家的地牢除了不能讓你到處跑,其他的跟客棧差不多,你去了就知道了。」 裴慕白接口說:「關外司馬素來恩怨分明。做錯事的是你師父,不是你。你就當住免費客棧好了。」他這話看似安慰飛飛,其實是提醒司馬家不能因為仇恨,而把恨意發洩到飛飛頭上。無論她師父是否兇手,她都是無辜的。 司馬晚晴對他這話甚為讚許,不由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說「看不出你還挺善良的」,裴慕白笑著回看她,一副「你才知道呀」的樣子。 段喻寒冷冷的視線直直的逼過來,看得司馬晚晴渾身不自在。她慌忙稟告父親:「女兒累了,想回房休息。」 「你去吧。」司馬烈又吩咐下人帶裴慕白到客房休息,眾人這才散去。 司馬晚晴匆匆逃回沐雨小閣,鬆了口氣。她不想回憶,不想辨別對段喻寒的感情是愛是恨,還是真的無愛也無恨。那些可怕的事就像一場惡夢,夢醒了就盡全力忘記吧。可她真的能忘記嗎?還是他永遠不會讓她夢醒? 此刻,她還不曾想到自己是關外司馬的唯一繼承人,從此之後,她將面對更多,肩負更多,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宿命。 7、毒花最美 沐雨小閣裡,司馬晚晴全身舒展開來,躺在浴桶裡盡情享受沐浴帶來的舒暢,思緒卻很紛亂。 適才在牧場看到大腹便便的淑齡姑娘時,她吃了一驚。小玉說淑齡懷了二哥的孩子,所以父親命人讓她住進來。將來生了孩子,也算二哥有後代。這麼說來,再過兩個月,她就要做姑姑了,爹也會有他的第一個孫兒。原來人之生死,竟如此簡單。轉眼間,最親的人就會和你生死相隔,而冥冥中,上天又會給你另一個親人做補償。 可大哥呢?除了給爹和她留下無盡的回憶,就這麼撒手而去。爹兩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雖然表面上看不出如何悲痛,可她知道爹和她一樣,心痛得神經都有些麻木了。 而再見段喻寒,她竟然不是那麼平靜。當她的愛被他恣意踐踏,當她的愛一點一點的被他磨去,她只能選擇恨他。可回想和他相處的每段時光,又是那麼的美好。告訴自己,不再愛他,想他只是因為恨他,是否會好過一點? 兩個月前在杭州的那夜,她就決定,該結束的都結束了。可再見他,卻不由自主的要躲避,難道還是不能忘情?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借水,洗去一身塵土,暫時忘卻煩擾,或許會好過一些。 浸了良久,她慢慢把長髮擰乾,穿衣起身。走到床邊,面朝裡側臥躺下,微抬高聲音,「小玉,進來幫我梳頭。」她閉上雙眼,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當上天要帶走你的親人,你可以跟天爭嗎?當理智告訴你要放棄那份感情,可那份感情卻死死的纏著你不放,你可以怎樣? 有人開門進來,走到床邊,輕輕的幫她梳頭。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小玉在給她頭髮抹香油呢。她舒服的往裡翻了一翻,真想睡了。 溫暖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一股清爽的味道慢慢靠近。她陡然驚醒,卻看到段喻寒明若秋水的黑眸,黑色的盡頭是清澈和寧靜。 剎那間的失神,讓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但他手心傳來的溫暖,是那麼真切。她抽出手,警惕的後退到床的那頭。剛沐浴過的她,只穿了件單薄的小衣,她慌忙掩好領口,又扯過被子。 「晴,別這樣。」段喻寒無可奈何的聲音。他好久不曾這麼叫她,此刻這個稱呼聽起來竟然有些陌生。 「很晚了,你出去,我要休息。」司馬晚晴努力保持鎮定。 段喻寒伸手過來,「帶你去看好東西。」以往只要他這麼說,這麼伸出手,她一定會快樂的撲過來。可如今,司馬晚晴只是繼續警惕的盯著他。他看到她眼中的不信任,是那麼的拒他於千里之外。 「你說過,如果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你就一生一世陪著我。」這是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對他說的,他還記得? 他繼續說:「今晚我會把星星摘下來,給你。」他的聲音,他的神情充滿了誘惑。她明明經歷了他的殘忍可怕,還是心動了。 「你會不會實現你的諾言?永遠陪著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黑眸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散發著懾人心魄的美麗。 她克制心中的悸動,漠然的搖搖頭,「很晚了,你出去。」 「你生氣、恨我是對的。如果我是你,只怕要殺人才能解恨。」他幽幽的說,神態中竟有些懊惱,好像在悔恨自己的所作所為。她轉過頭不看他,不想再被他蠱惑。 「如果你恨我,現在我任你處置。」他說這話時,語氣很誠懇。但任她處置又如何?她告訴自己,她已經決心放下。 「告訴我你要怎樣?」 「我累了,你出去。」她依然是這一句。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在她聽來很奇異。在她的印象中,他遇到任何挫折,都不會歎氣,他總是積極爭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你不願意,我不會打擾你。」他很有技巧的說,「或者今晚就當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把星星給你,我就走。」他的話聽起來很無奈,其實這正是以退為進的策略。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溫柔的眼神如海水般包圍她。她終於還是伸出手去,披了衣服隨他出去。因為愛嗎?因為心底深處始終可惜這份感情?司馬晚晴無法明瞭自己的心態。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和他手牽手在夜空下穿行,是和少時一樣的溫馨。 這世間愛情遊戲的殘忍本就如此,誰愛得深,誰就會被對方輕易的算計。她的執著和癡情注定她此刻的軟弱,也是她一生致命的傷。 他帶她來到河邊。河邊那棵千年古樹,還是矗立在那裡。樹上用木板搭的小屋子,依稀還在那裡,不曾損毀。 她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霧氣,許多往事湧上心頭。十二歲那年,她打碎了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玉簪,被爹爹罵。她跑出來,發誓再也不回去。那夜,全牧場的人都來找她。可只有他,在這樹上的小屋子找到她。她說什麼也不肯回去,他就陪她,一起挨餓,一起找吃的,一起淋雨,一起擴建小屋子。直到五天後,她想家了,他才送她回去。回去了,所有人都圍著她噓寒問暖,所有人都責罵他。他沒有辯解,一聲不吭的接受所有的懲罰。後來,她哭了,討厭自己的任性連累了他,他卻笑了,說喜歡被她連累。 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輕笑,「知道那時我為什麼不送你回去?」她詫異的望著他,不說話。「在牧場,你是所有人的晚晴。只有在這小屋子,你才是我一個人的。」 你是我一個人的。他的聲音彷彿直鑽到她心底。她心突然酸酸的,疾步走到他前面,不想他窺視她內心的脆弱。 前面原是草地,現在竟是一片花海。她呆住了。一棵棵盛開的花樹,碩大而潔白的花朵,像一支支長長的喇叭,形似百合,卻比百合更加優雅纖長、高貴典雅。皎潔月光下,花朵懶懶的倒垂著,看上去至樸至純,毫不張揚,骨子裡卻又透著淡淡的誘惑,有著非凡間的絕色。 「喜歡嗎?你說過這裡種草太可惜,有一片花海會更美麗。」他寵溺的從後面摟著她。她每個小小的願望他都記得?她閉上眼睛,輕輕推開他的擁抱。 夜風拂過,醉人的香甜之氣迎面而來。她正要細細品味花的芬芳,他卻突然帶她一躍而起,站到了樹上的小屋子裡。從上面俯視下去,風吹花動,花海波浪翻滾,另是一番迷人景象。 她忽然一陣眩暈,渾身無力的倒下去。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她還是信錯了他?這次他又要耍什麼花樣。他的心一陣冰冷,她還是心存戒心,她還是無法放開胸懷相信他愛她。 他手掌貼著她的後心,慢慢輸入真氣,她悠悠醒來。 「這些曼陀羅花,看上去很美,可它們含有劇毒,就算聞到一丁點也會有影響。」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是要跟她解釋嗎? 曼陀羅?她聽爹爹說過是一種毒性猛烈的花。他剛才帶她躍到樹上,就是為了避開花香的劇毒?她錯怪他了? 段喻寒拉她坐下,從身後拿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這才是最重要的。」打開布袋,許多美麗的螢光快樂的閃爍著,飛了出來。漆黑的夜空中,流光飛舞,宛如一顆顆小星星,給四周平添了撲朔迷離的浪漫。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些可愛的精靈,彷彿在逗弄她,每每從指縫溜走。她繼續伸手邀請它們,它們只是輕盈的飛。 他微微一笑,一股柔勁緩緩劃出,在空氣中激盪出氣的波浪。他用手輕輕在面前劃了一個圈,點點螢光隨著他的動作,不一會兒,全數湧到那圈裡,依然在盡情舞蹈。他掌心運力,螢光又紛紛飛到他的掌心中。 他把手送到她面前,剎那間,精靈們堆積的光照亮了他的臉,也照亮了她的雙目。 「給你的,星星。」 她看到他挺秀的眉,優雅的唇,唇邊的淺笑如妖魅般誘人。他看到她子夜般的雙眸,似深不見底的潭,但上面終於有絲絲快樂的漣漪漸漸蕩漾開來。 「給我。」她學著他的樣子,內力運了「粘」字訣,真氣集中在掌心,小心翼翼的要接過他手中的點點繁星。他把手覆在她手上,可點點螢光逕自飛走,只有小部分停在她掌心,自然是她內力不夠的緣故。 她皺了皺眉,深感懊惱。他扭扭她的小鼻子,她呆了一下。他的大手握著她的手,內力漸漸傳到她手上。點點繁星一顆顆又飛了回來。她欣喜的看著手上璀璨的小星星,那是黑夜中打著燈籠到處玩耍的小精靈呢。 他的手帶著她的手一震,一群小星星們各自飛奔出去,在夜幕下重新尋找自己的位置。它們忽忽悠悠的飛來飛去,她的眼前霍然出現一個「我」字。又是一震,另一群小精靈自然的排列出一個「愛」字,其餘的也不甘示弱,很快拼出「你」字來。 「我」、「愛」、「你」,三個晶晶閃閃的字在她面前一字排開,絢爛美麗得像在夢境。他第一次對她說「我愛你」,是用這種方式,讓她一生一世永難忘懷。她望著這三個字,竟有些癡迷。 「晴……」他在她耳邊呢喃,呼吸的暖意弄得她脖子癢癢的,卻又酥酥麻麻的很舒服。一瞬間,她清晰的知道心再一次的淪陷,卻無法抑制心底泛起的萬千柔情。他是她永遠逃不開的劫數嗎? 他細細密密的吻著她的耳垂,漸漸讓她面朝自己,吻上她的額頭。熱烈的吻,卻絲毫沒有性的慾望,他的雙臂只想抱她就好。 她依偎在他胸口,沒有說話。周圍一片靜謐,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她微閉上眼,懶懶的不想動。奇怪,她的心跳慢慢和他同步起來,聽起來好像兩人共用一顆心似的。 他欣喜的觀察她的表情,或許她還沒有決定再接受他,但她此刻一定心動了。 「想睡?」 「沒有。」她回答得很簡短,好像還是不想和他說話。 「答應我,永遠陪我。」 「不。」她竟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麼?」他眼中精光閃爍。 「不,就是不。」她的語調有些冷冷的。 或許是他操之過急,他輕易的轉換話題,「你猜這些星星從哪裡來?」 「嗯,關外是沒有螢火蟲。」 他笑了,「你知道這是螢火蟲?前些日子我去杭州偶然看到的。知道你一定會喜歡。」 小星星們四散飛舞,溜到夜的各個角落去玩耍。它們執著的釋放著光輝,孜孜不倦的給無邊的夜色增添光明。司馬晚晴靜靜的欣賞那光輝,螢光雖渺小雖短暫,卻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永恆的記憶。 沉默中,她忽然想起一事,不問清楚不痛快,「那些人,是你派人趕走的?」 「是。」他很乾脆的承認。 「有的人死了,也是你叫人做的?」 「是。」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問題。情人眼裡揉不進砂子?他又是何其的霸道自私、殘忍無情! 她豁然明白,這才是真正的段喻寒。從前她看到的只是他美好光明的一面。如今她面前的,才是完整的,不帶任何偽裝的段喻寒。 望著下面的花海,她神思恍惚。幾隻蝴蝶振翅飛來,卻墜落在花海中,再沒有飛起來。曼陀羅,那樣的美麗迷人,卻是那樣的劇毒無比,是否正和他一樣。而她,就像那蝴蝶,明知花有毒,還是忍不住要欣賞,要靠近,縱然中毒而死,也無怨無悔。 回想他曾經對她怎樣的肆意凌辱,可如今只為了這個「愛」字,她彷彿可以說服自己原諒他。她的心好累,累得無力再做掙扎。當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臉頰,她任他予取予求。她的心中很清楚,這晚絕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晚風在輕柔的歎息,人世間多少癡男怨女,可有幾個能擁有美滿幸福? 8、愛我所愛 接下來的兩天,司馬晚晴除了帶裴慕白四處逛逛,就是跟隨司馬烈學習司馬家的最上乘內功「擎天無上心法」。本來「擎天無上心法」乃是極其強勁霸道的內功,並不適合女子修煉,但此時司馬烈別無選擇。好在司馬晚晴屬於熱性體質,練習起來倒也並無不適。 隨後的日子裡,司馬烈打算逐步安排她熟悉烈雲牧場的所有帳目,瞭解關外司馬在各處的產業和分店,認識幾個諸如馬匹、皮毛、煙草等方面生意的重要大商家,再逐個跟隨岳中正、段喻寒及四大執事學習經營管理烈雲牧場的各方面事宜,還有和朝廷大員、地方富紳的來往應酬等。 司馬晚晴現在才知道從前大哥二哥每天都在忙些什麼。雖然她對這些事全無興趣,可她別無選擇。身為司馬家唯一的繼承人,這些都是她應該學習應該做好的。 段喻寒這兩天一邊忙著追尋俠盜玄鷹的下落,一邊準備司馬旭的喪事,沒有來看她。不過每天都會給她個小小的驚喜,或是在她床頭放一個想破腦袋也猜不出的謎語讓她猜,或是讓下人給她送去憨態可掬的漂亮小馬駒。他彷彿恢復成從前那個一心愛她的段喻寒。她也彷彿願意忘卻從前的惡夢,和他重新開始。一切都朝著郎情妾意的方向發展起來。 這天,司馬晚晴帶了裴慕白騎馬出去打獵。一個時辰下來,射了一隻野兔和一隻野雞,也算頗有收穫。司馬晚晴惦念著要練功,兩人開始往回走。 司馬晚晴騎著雪玉驄一陣疾馳,陡然間一陣劇痛從下腹傳來,鈍鈍的痛感不斷下墜。她一陣眩暈,幾乎要掉下馬來。裴慕白見她俏臉蒼白、虛弱無力的樣子,忙從側裡攔腰抱著她,和她共乘自己的赤雲。 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但此時被他抱著,卻是大大的不妥,當下示意他放自己下來。他依言放她騎在馬背上。可馬一行走,陣陣顛簸,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好像還有溫熱的液體濕潤了雙腿。她雖咬牙堅持,但臉色卻越來越白。 「別逞強。」裴慕白抱她斜坐在馬上,自己從後面微微摟著她。這個姿勢確實比剛才舒服多了,至少痛感減輕了不少。 「我們回去。」她雖然覺得這個姿勢太過曖昧,但此時唯有權宜,只盼趕快回去。 「你坐好。」裴慕白一揚馬鞭,赤雲載了二人飛奔回烈雲牧場,雪玉驄在後面緊緊追隨。 俊朗無雙的美少年,摟著嫵媚裊娜的少女;燦若朝霞的如火紅衣,柔柔弱弱的倚靠在那白衣勝雪胸前,兩馬急速穿越街市時,人們皆為之側目。 本來關外民風淳樸,男女兩情相悅,摟抱依偎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像他們這樣公然騎馬,招搖過市的倒是見所未見。 當晚,閒著無事的人們,根據幾天來的跡象,得出了如下結論「司馬小姐這次回來不止是奔喪,還帶了意中人回來。兩人經常親親熱熱的出去玩。據今天的情形看,過不了多久,來自關內的裴公子就要做烈雲牧場的乘龍快婿了。」騎馬的兩人卻未曾想到會有這樣的議論。 到了牧場,司馬晚晴急命人去請陸先生,裴慕白也忙把她送回沐雨小閣。她一再要他回客房休息,他堅持不肯走。或許他天性如此,對美女總是有一份呵護之情。何況現在他心儀的女子出了事,他自然要關心的。 陸敬橋匆匆趕來,凝神給司馬晚晴診治,又照例詢問了她的感覺,她一一如實告之。半晌,他的臉色變幻不定,似乎在猶豫該怎麼說。他迅速開了藥方,讓小玉拿去藥房讓他們趕緊煎了送過來。 大夫看病不說病情,卻先開藥方,這倒奇了。 「我到底怎麼了?」司馬晚晴決心問個清楚。 陸敬橋面露難色,終於清清喉嚨,「恕陸某直言,小姐懷孕兩個月了。剛才腹痛流血是騎馬猛烈所致,幸好發現得早。我開了保胎補血的藥,小姐喝了,孩子應該沒事。」 幾句話聽得司馬晚晴呆住了。她有孩子?她要做媽媽了?兩個月,是那天晚上? 裴慕白也呆了。他第一次心儀的女孩子有了別人的孩子,或許他該感歎相逢恨晚,也該慶幸自己並未陷得太深。他畢竟是豁達大度的,即便不能成為戀人,他還是忍不住會關心她。 一向對人不苟言笑,冷漠淡然的司馬晚晴,竟然未婚先孕?以她司馬小姐的身份地位,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看她臉上只是吃驚,卻沒有害怕,也沒有喜色,他倒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了。 這是她的私事,他在此純屬多餘吧。裴慕白縱然心中滿是疑問,卻也不便相問,只是馬上告辭而去。 「有勞陸先生。不知可否請陸先生暫時不要將此事告訴我父親。這事,我自會找機會告訴他。」司馬晚晴定了定神說。 陸敬橋遲疑一下,勉強答應,「陸某自然不會多事,但如果司馬老爺問起,陸某也不會說謊。」頓了一頓,又說,「小姐等會服了藥需好好休息,明日陸某再來複診。近日內切記不可動怒,不可舞刀弄槍,不可再騎馬。」 「多謝陸先生費心。」司馬晚晴感激的說,她知道以他耿直的性格,剛才做的承諾已屬難得。 陸敬橋走後,她躺在床上,不知是喜是憂。兩個月前的事歷歷在目。 那時她發現結識的人總是無故出事,就從無錫繞道荒郊野嶺,去了杭州,一個人住在西湖邊著名的雲來居客棧。那天,卻聽說關外司馬的人也在此住下。她不想見牧場的任何人,立刻結帳走人,卻在出門的那一刻,看到命中注定的魔星——段喻寒。因為這一眼,她沒有走遠,挑了附近的小客棧住下。愛也好,恨也好,她和他終究是牽扯不清的。 半夜,她被嘈雜的救火聲吵醒。往窗外看時,雲來居燃起了熊熊大火。雖然知道以他的武功,定然不會有事。她還是忍不住過去看個清楚明白。奇怪,被救出的人中竟然沒有關外司馬的人。原來那幫人都去喝花酒找樂子了。 可就在她要離開時,卻聽到一個女的聲音,「那位段公子真大方,我唱了一首曲子,就得了十兩銀子。可惜他喝醉了要睡,把我們趕出來,要不然今晚一定賺翻了。」 「哪有這種好事,你騙誰呢。」 「誰騙你?那位段公子就住在雲來居東院,我前個時辰剛從那裡出來。」 她的心狂跳,他喝醉了,會不會還在雲來居裡,不曾出來?她迅速躍入火場,衝進東院,挨個房間查看,終於發現他醉得不省人事。 她救了他到附近小客棧自己的房間。沉醉的他,清俊的容顏看上去那麼完美無瑕,嘴角凝了一絲不屑。 那時,她驀地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情景。那個衣衫襤褸,卻桀驁不馴的少年,立在烈雲牧場的大門外。她蹦蹦跳跳的過去問他找誰,被他瞪了一眼。她好心叫他進牧場吃東西,卻被他推倒在地。她委屈的扁嘴哭了,他嘲笑她的嬌氣。後來她看到岳叔叔過來,跟她介紹那是他的外甥。 那時,他嘴角也是掛著一絲不屑,不屑她的好心好意,不屑關外司馬的富貴逼人。 後來,她知道曾經有許多人欺負他,他受了很多苦,才會這麼不理人。小小的她,覺得他好可憐。她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一件件都送給他,她願每個人都像自己這麼幸福快樂。可他卻不要,一件件還給她。她就生氣了,小聲的罵他,他卻反而在一旁偷偷的笑,笑得她莫名其妙。 沉醉的他,夢囈般叫著她的名字,讓她不要走。她小聲的安慰他,他卻抓了她不放。醉眼朦朧帶了孩童般的純真和依戀,曾經桀驁不馴的少年如今也是寂寞孤獨的。 她多希望自己不愛他,也不要恨他,心頭卻總是「放不下」這三個字。那一夜,她留下來照顧他,纏綿得讓她心碎。無愛也無恨,讓曾經的深愛有個完美的結束吧。那一夜,她想用這纏綿,寫下彼此間愛戀最好的句號。 可人算不如天算,當她再次墜入他的情網。時至今日,那一夜就成了美好的回憶。 那一夜,造就了一個小生命,是她和他愛的結晶。她該告訴他這個消息嗎?應該告訴他吧,他一定會很高興。忘記他對她惡夢般的凌辱,他們本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呢。 9、誰背叛誰 司馬晚晴和裴慕白共騎一馬,招搖過街的事,段喻寒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並不信她會愛上另一個人,即使優秀如裴慕白,因為她絕對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也絕對不會一腳踏兩船。 但隨即手下回稟的消息卻讓他震怒。她身體不適,所以趕回牧場,經陸敬橋診治,已有兩個月身孕。烈雲牧場四大執事之一的胡天,見段喻寒神色未變,但手中的茶杯卻慢慢變了形狀,忙悄悄退到一邊。 很快,負責跟蹤她,及剷除她身邊男子的那批人的頭目被帶上來。 「小姐兩個月前到底在哪裡?和什麼人來往?」胡天逼問那小頭目。 「記錄上寫了,小姐在無錫遊玩,沒和什麼人來往。」小頭目戰戰兢兢的回稟。 「再說一次?」 小頭目的冷汗止不住冒出來,撲通一聲跪下,「屬下失職,屬下該死。請主上饒命。」 「說清楚!」胡天有點緊張,這些人是他的手下,論起來他也有管教不嚴之罪。 「七十八天前,小姐在無錫忽然不見蹤影。屬下率領人馬四處搜尋,也沒結果。四十三天前,屬下才在長安找到小姐。屬下當時鬼迷心竅,以為……以為胡亂編了小姐的行蹤,不會被發現。屬下該死,屬下該死……」他還沒搞明白主上怎麼知道他胡編亂造。 段喻寒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個磕頭如搗蒜的人。該死,這個人確實該死。他竟然讓司馬晚晴有一個月的時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範圍。而在那一個月時間裡,她有了孩子。 「小姐失蹤前,和誰在一起。找到時,又和誰在一起?」胡天稱職的追問下去。 「失蹤前,和找到時,小姐沒和誰在一起。」小頭目絞盡腦汁的回憶,一轉眼,卻看到胡天惡狠狠的目光,忙說,「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小姐剛到無錫的時候,遇到小偷,是一個叫裴慕白的幫她找回錢袋。還有,在長安,小姐和那個裴慕白又碰到了,還一起去看過花燈會。」 裴慕白?又是裴慕白!她到關內遇到的男人中,只有他和她在一起時間最長。猜測誰是那孩子的父親,只有裴慕白最可疑。江南裴家,關外司馬,一個風采逼人,一個嬌美無雙,無論是身份背景,還是容貌才情,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他和她一起到烈雲牧場,她這幾天雖忙著練功,卻也有空陪他到處遊逛。細細推敲起來,這兩人的關係確實超乎尋常。 回想裴慕白讓人如沐春風的笑顏,天下間又有幾個少女能夠抵擋他的誘惑。段喻寒縱然相信司馬晚晴依然愛著自己,卻不由的有些動搖。只因他的對手實在太出色。 「你下去吧。稍後再行嚴懲。」胡天見他沉思,示意小頭目下去,小頭目忙不迭的退下。段喻寒略微揮了揮手,胡天也識趣的告退。 那個孩子是誰的?他該如何對她?或許這一切他需要好好考慮一下,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他很想立刻去見她,問清楚孩子的事,可他不能。這件事連司馬烈也不知道,他只能裝作不知道。 那一刻,生平第一次,他不想見她。他不知道見了她,他是否還能壓抑內心的憤怒,不去質問個究竟,而她又將怎樣回答他。純潔無瑕的她,愛他,卻也會背叛和不忠嗎? 夜晚,司馬晚晴雖然身體不舒服,還是到聽雨小閣等段喻寒回來。枕間被裡,依稀還有他清爽的味道,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喜歡這味道。 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始終沒有回來。她和衣倚在床邊,漸漸累了困了,不知不覺睡去了。 這一睡,再睜眼時,已是第二天早上,段喻寒依然沒有回來。他一定是太忙了,忙得沒時間回來休息,她安慰自己,努力撫平心中的疑惑。 她小心的出去,沒讓別人看到,靜靜的回了自己的沐雨小閣,卻依然是心裡不平靜。終於還是出來問了牧場守門的,才知道昨晚段喻寒果然不曾回來,又問了幾句,才曉得他這些日子在外面買了所大宅子,時常會在那邊休息。 她當即乘了馬車,命令一個知道宅子所在的人帶她過去。小玉雖極力勸阻,讓她保重身體,她卻堅持要去,小玉只得隨從。 司馬晚晴從大門進來時,早有人通知段喻寒。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一瞬間,他只想狠狠的刺痛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心中的憤怒和恨意。 姚四娘從外面端水進來,幽幽怨怨的看著他,給他遞上擦臉的面巾。 他隨手接過,突然嗤的撕開她的衣裙。她吃吃的笑,坐到他懷裡。昨晚她照例來給他看漫天坊的帳目,他不讓她走。她努力撩撥他,他又推開她。看他現在的舉動,莫非是改成一大早「性」致大發? 她媚眼如絲,乖巧的送上雙唇。他卻躺回睡椅,淡淡的說:「拿凳子坐旁邊,把那盤葡萄剝給我吃。」她雖然有點不明白,卻不敢多問,一絲不苟的照做了。 下人帶司馬晚晴到段喻寒臥室門前,自動告退。她敲敲門,裡面沒聲音,微一用力,門沒有拴,就這麼開了。 段喻寒舒服的躺在睡椅上閉目養神。身邊的姚四娘只穿了件薄如蟬翼的小衣,露著蔥綠的抹胸,愈發妖冶動人。她好像沒注意到有人來,只是專心致志的剝了葡萄,一顆顆往他嘴裡送。他似乎很享受的嚼著那葡萄。地上凌亂的散落著撕裂的衣裙,好像在暗示這屋裡曾經是怎樣的激情歡愛。 司馬晚晴目睹這些,宛如被大錘重重的打在胸口,一瞬間的毫無知覺,那痛感卻又慢慢的加重,沉重的讓她透不過氣來。 「你昨晚沒有回牧場?」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句話來。 段喻寒睜開眼睛,好像這才看到她的到來。他的嘴角微微漾起笑意,「你想我了?」 司馬晚晴慢慢走進來,卻停在離他三尺處,再不能走近一步。離他越近,眼前的景象越清晰,她的心越痛。 她深愛的男人,和另一個女子在這裡縱情取樂,她卻傻傻的等了他一夜。縱然他對她的愛是真心的,卻還會眠花宿柳,那份愛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忠誠嗎?他在這裡風流快活,她卻著急的跑來告訴她,兩個月前的那夜她自己投懷送抱,有了他的孩子? 驕傲如她,縱然有千言萬語,此時卻牙關緊閉,再不肯說半個字。 段喻寒清晰的看到她的傷心欲絕和欲語還休。剛才被憤怒沖昏的頭腦突然有些清醒,一個念頭劃過心頭,她從昨晚就開始找他,是有話跟他說?她要跟他坦白孩子的事,請他原諒?是的,只要她說出那個男人是誰,他可以原諒她。然後,她拿掉那個孩子,他殺了那個男人,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真的可以。 姚四娘偷窺了一下段喻寒的臉色,自覺的退了出去。 段喻寒過來,拉住司馬晚晴,「是我不好,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這種事。」他本意是說他不該故意拿姚四娘來氣她,她卻以為他在為和姚四娘春宵一度的事道歉。 「你一大早找我,有話跟我說?」他的語調依然是溫溫柔柔的。 她提醒自己絕不能軟弱,臉上擠出一絲陌生的笑,「是我不好,不該大清早打擾你。」轉身要走。 「晴……」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他對姚四娘是否象對她一樣,他的手昨夜也曾愛憐萬分的撫遍姚四娘的身體?突如其來湧入腦中的畫面,讓她渾身發抖。 「放開,讓我走。」腹中隱隱的痛,她不能抑制自己的狂怒。 「你臉色好難看?身體不舒服?」他感覺她的脈搏混亂無序,一陣亂跳。 和昨天一樣的痛,她絕對不能讓孩子有事。她竭力克制怒氣,保持平靜,回望他,「拿開你的手。」 段喻寒看到她倔強的眼神,知道此刻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想到她的孩子,他的視線下意識的下移。衣襟上紅色的蝴蝶結精緻無雙,如往日般在她胸前微微蕩漾。她的腰和往常一樣纖細,全然看不出異樣。 是誰曾經解開那蝴蝶結,是誰曾經在她身上從此留下他的印記? 他猛的把她拉向自己,狠狠的捏著她的雙肩,好像要把她捏碎才甘心。她微一掙扎,卻又不敢亂動,生怕會傷了孩子。她只是狠狠的瞪著他,不發一言。 他卻驚異於她的貌似平靜。若是往日,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一定是要動武,如今她卻冷靜的,甚至是木木的任他欺負。她變成這樣,無非是為了不傷及胎氣吧。 在她心目中,孩子是那麼重要,重要到可以讓她放棄自我?她愛那孩子,她根本就不會放棄那孩子。或者是愛屋及烏,因為愛著那孩子的父親? 此時,只要他在她腹部輕輕的一掌,那孩子就永不會來到這世上。可是,那之後呢,她會痛苦,會恨他,會一輩子都不原諒他嗎?他曾對自己發誓,再不會傷害她一絲一毫,如今卻怎樣? 他終究放開她,讓她離去。 這世上傷你最深的人,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愛的人。愛得越深,愛人的背叛和不忠,就傷你傷得越重,這就是愛的自私和殘忍。 10、與子夜奔(上) 司馬晚晴坐了馬車剛回到烈雲牧場,已有人迎上來,「小姐,老爺讓你一回來就去三書房見他。」 父親要見她?是知道了嗎?她有點不安的進了三書房。 司馬烈看著氣色不佳的女兒,讓她坐下,「爹剛才見過陸大夫。」司馬晚晴看了看父親的臉色,還好不像生氣的樣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母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有了你大哥。」司馬烈想起兒子的慘死,心中一痛,但隨即回到正題,「晴兒,你把意中人帶來給爹看看。只要他人品好,真心疼你,家世清白就行,武功不高也沒關係,可以慢慢學。」 司馬烈覺得女兒懷孕了,卻沒敢跟他說,一定是因為那男子不夠優秀,怕父親不答應,才不敢開口。他現在這麼說,是擺明自己的看法,鼓勵女兒有話直說。 司馬晚晴卻不說話。父親究竟還是疼她的,無論她要嫁給誰,只要她願意,父親都會答應吧。可是她該怎麼說,告訴父親那孩子是段喻寒的,因為自己在杭州投懷送抱,和他一度歡愛的結果?姚四娘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晃來晃去。或許還有許多她不知道的女子,都曾和他共渡春宵吧。 他傷了她,從開始一再的強迫,到現在的花心不忠,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對他報有怎樣的希望。縱然深愛又如何,她絕不會這麼嫁給他,強烈的自尊阻止了她開口。 「他是誰?」司馬烈以為女兒害羞。 「爹,我不想提他。」她沉默半晌,終於開口。 難道那人已有妻子?或者他強逼了她?再或者他始亂終棄?司馬烈見女兒的神情,不能不往壞的方面猜想。 「晴兒,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要麼,找他出來,爹看了同意了,你們馬上成親。要麼,不要這個孩子。」司馬烈直接乾脆的把話說出來,他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她站起來,堅定的說:「不,爹,我要這個孩子,可我不要嫁給他的父親。」 「你說什麼?」司馬烈幾乎要被激怒了。 「我要孩子,可我不要嫁人。」她重複著,倔強的看著父親。 「啪」,盛怒之下的司馬烈第一次打了女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緩緩下跪,昂起頭,「爹。請成全女兒。」 司馬烈暴怒,「你,不吭一聲離家出走。暉兒死了,你回來看一眼就跑了。等到旭兒也死了,你才肯回家來。這些爹可以不計較,因為你雖然任性,總算沒有闖禍。可這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是司馬家唯一的繼承人,將來烈雲牧場的主人。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係到司馬家的顏面,你所做的必須無愧於司馬家的列祖列宗。未婚生子?會讓司馬家乃至整個烈雲牧場因此而蒙羞,成為別人的笑柄。」 「告訴爹,那個人是誰?他不肯娶你?他不肯娶,爹就殺了他!」司馬烈突然覺得問題不在女兒身上,八成是那個男人不好。 她緩緩的搖頭,「不,爹,是我不想嫁他。」 司馬烈疑惑了,「你不想嫁他,爹自然不會逼你。以關外司馬的名聲地位,以你的品貌才情,日後自然有無數優秀男子前來求親。只是,這孩子萬萬不能要。」 「不,爹,我要這孩子。」 她越長大,眉目就越像她母親,那倔強執著的神態更是神似。司馬烈雖在氣頭上,見她如此神態,卻再也下不去手。 司馬烈覺得女兒需要好好反省,當下嚴厲的說,「不要嫁給孩子的父親,卻又要這孩子。爹不知道你怎麼想。爹給你一天時間考慮。如果到明天,那兩條路你還沒有選好,就讓爹代你選。」他言盡於此,關門出去,把門從外面鎖上,又吩咐下人把門看好,這才離去。 司馬烈的話在她耳邊迴盪,她前思後想,卻終不能依父親的話去做。要她說出孩子是段喻寒的,嫁給他,此刻她萬萬不願意。可不要孩子,更是萬萬不能。 父親說得出做得到,說不定會強行把孩子拿掉。想到這,她打了個寒戰。或許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逃出烈雲牧場,逃到父親和段喻寒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大哥,對不起,不能親自送你下葬,但為了你的外甥,請你原諒小妹。她向天誠心禱告。 司馬烈並不是誠心要關她,不過是一時氣極,所以才把她鎖在書房內,希望她好好反省。他自然想不到素來聽話的女兒,為了她的孩子,會違抗父命,還會不顧一切的逃走。 下人送了中飯進來,她吃了,又運功調息,總算胎氣稍定。她不急,晚上才是逃跑的最好時機,前兩次她都是趁夜色溜走的。一直等到吃了晚飯,天色漸黑,她這才推開後窗,翻身出去。 她悄悄避過下人,先回沐雨小閣拿了血影神鞭,又隨便收拾幾件衣服、胭脂和銀票,才偷偷溜到馬廄。雖然陸敬橋再三叮囑不可騎馬,但此時若施展輕功逃,只會更消耗體力。權衡再三,她還是決定騎馬,就冒一次險吧。 「乖……」她摸了摸雪玉驄的毛,把包袱放上去,悄悄的拉了它出來。 後面突的有腳步聲走近。她一驚,血影神鞭如活物般飛向那腳步聲,鞭梢指向那人的肩井穴和啞穴。那人腳步一滑,正好避過鞭子,白衣翩翩,已來到她面前,居然是裴慕白。 裴慕白笑了,「一天沒找到你,只好自己去遛馬,沒想到你在這裡。自己家裡做什麼鬼鬼祟祟的?」司馬晚晴不說話,準備上馬。 「你身體不舒服,不該騎馬。」裴慕白攔住她,卻看到馬上的包袱,吃了一驚,「你要走?」 「不用你管。」她不想節外生枝。 「因為你身體的緣故,所以要走?」裴慕白含蓄的問。 「不用你管。」 「你這樣很危險。」裴慕白再次提醒她。她知道他說的對,但倉猝間,也沒有其他好的選擇。裴慕白看到她眉間的猶豫,知道她是擔心孩子的。 「如果你真要走,我去找輛馬車。」他的建議聽起來很不錯,她卻不知該不該信任他。 「等我一下。」他話說完,已如飛而去。以他的身手,要制止她離去,剛才就可以,完全不必騙她。她選擇相信他。 果然,不一刻,裴慕白已駕了一輛馬車過來,後面也沒人跟著。他駕車,她坐了進去,一路駛出烈雲牧場,往關內的路上去。烈雲牧場方圓三百里,有誰不認識司馬晚晴,此刻,只能先跑個幾百里,然後找個村莊暫避一時。 「剛才你說找了我一天?什麼事?」她安定下來,想起他剛才的話。 裴慕白笑了,「在你家住了幾天,好吃的吃了,好玩的玩了,我也該去樓蘭做正事,所以找你道個別。」 司馬晚晴突然對他有點歉意。她自然知道他喜歡她,以前總是刻意迴避,希望他知難而退。如今他明知她有了別人的孩子,還是這麼照顧她,這份胸襟自非常人可比,而那份情誼已經超越男女之情了吧。 「可我們現在的方向是往關內,不是往樓蘭……」她連累他走了冤枉路,一時去不了樓蘭辦正事,感到很抱歉。 裴慕白打斷她,「我會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抱歉。我爹和你爹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不管怎樣,我會幫你。」頓了一頓,又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偷偷離家?但我一定會幫你。」 「謝謝你。」她真心誠意的道謝。 裴慕白輕笑,「寧可你不謝我,謝我就是沒拿我當朋友。」她呆了一呆,也自笑了。 「說起來,你們牧場對我可真不錯。我說要馬車,就立刻有馬車。我說要換匹馬,就讓我進馬廄隨便換。我說不要人跟,就沒人敢跟來。我還真捨不得走呢。」裴慕白一邊駕馬疾奔,一邊和她閒聊。 「你是我家的貴客,他們自然不敢怠慢你。不過說起來,他們也太疏忽大意,這麼容易就讓我走脫,這樣的警戒怎麼行。」司馬晚晴突然想起玄鷹盜寶,導致大哥的死,不禁黯然。 裴慕白聽她語調一轉,似乎很傷感,略一揣測,已知她心意。他故意轉移話題,「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家?」 半晌,沒聽她搭話,他也不在意,「我不該多問。」 「不是。只是……我不喜歡爹爹的安排。而且……我不想再提那個人。」她忙解釋,卻依然是語焉不詳。是她爹爹不想這個孩子出世?還是她愛的那個人不肯負責任?裴慕白不想做過多的猜測。 看她如此愛惜那孩子,應該深愛著那人吧。愛了,就會受傷。裴慕白明瞭那份傷痛,不再說話。 馬車在蒼茫的夜色中疾馳,駕車的白衣如夜色中盛開的百合,淡雅清新,高貴如玉。她略微掀開簾子,看著裴慕白的背影。她不想說相見恨晚,只在想像,日後被他愛上的女孩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吧。 11、與子夜奔(下) 司馬晚晴一回去就被司馬烈叫到三書房,然後被關在裡面的事,段喻寒很快就知道了。可她和她爹談了什麼,卻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願意順從父親的意思,才會被關在書房閉門思過。 段喻寒走近司馬烈的三書房時,已是夜晚。他想知道,她和司馬烈到底談了些什麼。然而,當他潛入時,裡面卻空無一人。他趕到沐雨小閣,小玉告訴他,她的幾件最喜歡的衣服和胭脂不見了。 她竟然再次離家出走?去找那孩子的父親嗎?段喻寒恨恨的拍了身旁的楊樹一掌,片片落葉,樹上的鳥兒也四散驚走。他衣袖一揮,捲起幾片落葉,葉子竟然去勢如箭,逐一將驚起的鳥兒射殺。「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當世武林能做到這樣的,屈指可數。若然司馬烈見到這一幕,恐怕要自歎眼拙,竟從未看出他的武功已達如此境界。 血腥味彷彿提醒了段喻寒,他應該立刻追她回來,他絕不可以讓她再離開他。 烈雲牧場大門處已經聚集了許多家丁。原來司馬烈也發現女兒失蹤,正在召集人手。段喻寒自然的加入眾人的行列。 當即有人稟報小姐的雪玉驄還在。司馬烈很詫異,她最珍愛那匹馬,到哪裡都要騎著的。這半夜,她不騎馬,又能跑得了多遠? 守門的終於有一個,畏畏縮縮的上前來,「裴公子前個時辰要了輛馬車,駕了出去。」眾人各自做出自己的猜想。時間上的巧合,不是單純的巧合吧。司馬烈、岳中正、段喻寒率領眾人,一路打聽馬車的去向,沿著馬車的車輪痕跡,追蹤而去。 馬車雖比馬強些,畢竟還是顛簸辛苦,不遠處,司馬晚晴一陣腹痛,馬車不得不暫時停下休息一會。 裴慕白忽然站起身來,「有許多馬匹正在往這邊狂奔。」以他耳目之靈敏,自然不會聽錯。 「是爹爹他們吧。」司馬晚晴淒然一笑,再怎麼逃,終究逃不出爹爹的手掌心。她可以想像爹的震怒,孩子的下場。但不管怎樣,只要有一絲機會,她也要爭取。 兩人捨了馬車,往道邊的樹林中去了。 但司馬烈終究還是追上了兩人。獵犬對著司馬晚晴和裴慕白狂吠不止,眾人一時僵持著,誰也沒有上前,誰也沒有逃跑。 段喻寒冷冽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掃來掃去,好像在研究他倆到底有多親密。裴慕白感到他的敵意,心中一動,敵意從何而來?烈雲牧場的副總管,俊雅不凡,年青有為,為什麼他總覺得他心機深重,讓人看不透呢。 司馬烈也在打量裴慕白。今夜這一出算私奔嗎?他是裴逸之的兒子,如果那孩子是他的,他會勇於承認,願意負責,不至於弄到這步田地。可如果那孩子不是他的,他又為什麼要帶了女兒一起走呢?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老邁,越來越搞不清楚年輕人是怎麼想的。 岳中正一臉疑惑,擔憂的望著司馬晚晴。這孩子不知道違抗司馬烈的命令有多嚴重嗎? 司馬晚晴整理了一下思緒,輕聲說:「女兒錯了,請爹爹責罰。裴公子與女兒出走一事毫無瓜葛,女兒只是在路上碰到他,所以請他載我一程。請爹爹明辨是非,不要錯怪好人。」她不說話就罷了,一說話卻是替裴慕白辯解? 她停了一下,鼓足勇氣繼續說,「至於女兒的事,請父親三思。」 司馬烈本來很生氣,見了司馬晚晴,卻又想心平氣和的勸她回去。「晴兒,爹是為了nihao。」他的語氣極沉痛。 「是,女兒明白。但女兒主意已定。如果爹堅持己見,請恕女兒不能從命。」她聲音雖輕,但字字清晰,竟是斬釘截鐵般堅定。 「你!」 「今日就算爹要殺了女兒,女兒也還是那句話。」她願意一賭,賭父親是寧可殺了她,還是留下她也留下孩子。 司馬烈盛怒之下,雙掌隱隱泛紅,正是「擎天無上心法」內力貫注雙手的徵兆。 裴慕白上前一步,擋在司馬晚晴身前,「司馬伯父息怒,她只是小孩子心性,任性妄為,還請伯父有點耐心,好好教導。」 「是啊,父女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弄得要死要活的。小姐,做人孝道為先,稍後給老爺認錯才是。」 岳中正也連忙上前勸解。 司馬烈突然側步繞開裴慕白,迅疾出手,「還是現在把問題解決,一勞永逸。」他這一出手,不至於要了司馬晚晴的命,卻足以讓那孩子消失。這一下突起變故,眾人皆驚。 段喻寒淡然處之,袖手旁觀,借司馬烈之手,除去那個孩子,正合他心意吧。 司馬晚晴見父親如此決絕,而段喻寒居然不願出手相助,忽然間心灰意冷。如果孩子沒有了,她也不願獨活。她沒有閃避,就這麼立在那裡,最後的一眼悄然看向段喻寒,已是無比的淒楚傷心。她那一眼竟有永別的意味,段喻寒陡然心驚,要出手已是不及。 其實司馬烈在出手之際,已然後悔,力道雖稍稍收回,但強勁駭人的掌風依然毫不延緩的襲向司馬晚晴。但此時又有誰能救那孩子? 裴慕白匆忙回身拉了司馬晚晴的手腕,急速後退。她任他帶她而行,全不在意是否可以躲過父親的掌風。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岳中正,他竟然不偏不倚的用身體迎向司馬烈的掌風。「咯咯」兩聲,清脆的骨折聲,在深夜的樹林裡聽起來十分詭異。 「中正,你……」岳中正二十年來對司馬家忠心耿耿,現在又為了救司馬晚晴遭此重創。司馬烈後悔出手之餘,不知該如何感激他。是他,保住了司馬家唯一的繼承人。 「岳叔叔,你怎麼了?」從小到大,除了爹娘,長輩中最疼她的就是岳中正。他雖然不會武功,卻依然奮不顧身的要救她,司馬晚晴忍不住要掉下淚來。是她的過錯,連累岳叔叔受此重傷。 岳中正的捨身相救,連段喻寒也不曾料到。但回想舅舅對司馬烈夫人一直念念不忘,而晚晴的容顏酷似母親,他剛才愛屋及烏,有此舉動,也可以理解吧。 司馬晚晴衝過來要扶岳中正起來,才走兩步,已是一陣天旋地轉。她今夜顛簸勞頓,加上情緒波動劇烈,早已體力不支,胎氣不穩。裴慕白忙托定她的腰,讓她斜靠在他肩頭。 那邊,司馬烈和段喻寒已過去查看岳中正的傷勢。還好司馬烈只出了三分力,岳中正斷了兩根肋骨,內傷倒是沒什麼大礙。 「請小姐跟老爺回去,有什麼事坐下來好好商量。」岳中正看向司馬晚晴。 「你身體不舒服,先回去吧。」裴慕白也勸說。他知道她看重那孩子,一定不會讓孩子有事。司馬晚晴感激的看著他,他的關懷發自真心,卻讓她無從報答。 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你要謝我,就是沒拿我當朋友」,她呆了呆,隨即領會他的意思。經此一事,她對裴慕白的瞭解更深一層,或許他是她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吧。 段喻寒見二人神態親密,突然想到裴慕白怎麼會說她身體不舒服?難道他也知道她有了孩子?她懷孕的事關乎司馬家的名聲榮譽,自然不會讓外人知曉,可裴慕白怎麼會知道呢?這兩人還是有些曖昧吧。 司馬晚晴在裴慕白的攙扶下,走過來,「岳叔叔,都是晴兒不好。你別操心晴兒的事,先好好休息,我這就跟爹回去。」岳中正倍感安慰的看著她。她的容顏舉止總是讓他想起另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那女子曾讓他魂牽夢縈,付出一生的愛戀。 於是,一干人等,迅速趕回烈雲牧場。 司馬烈在一路上想起女兒的倔強,為了孩子不惜一死,不禁動搖了。或許他真的該給她第三條路走。 她要孩子,可為了司馬家的名聲,她必須嫁人,孩子必須有父親。可她又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看來他只有硬給她安排一場婚事,唯有如此,才能給孩子一個合情合理的身份,才能讓外人不懷疑孩子的來路不明。 新郎該是誰呢?這人人品要端正,要愛惜她疼她,不計較她為別的男人生孩子,也不會把她未婚懷孕的事洩漏出去。本來司馬烈要找女婿,自然有許多世家子弟、青年俊彥任他挑選,但此時,他卻想不出任何人選。 或許裴慕白是現下最好的人選,看他對她的照顧,應該有非一般的情意。可這麼著,會不會太委屈他? 一轉眼,司馬烈看到段喻寒,他注視著司馬晚晴,那目光中飽含關心,卻在她回眸的一刻,迅速掉轉目光。司馬烈忽然想到,整個烈雲牧場,段喻寒的容貌品性、才智武功,都是青年一輩中最傑出的人才。他任命段喻寒為副總管,對他的重用,還在那些年老的臣子之上,也是因為他的卓而不凡。 另外,段喻寒一直以來輔助管理烈雲牧場,對牧場運作極其熟悉,這些都能幫女兒很快成長起來,繼承司馬家呢。 曾經聽下人說女兒和他極為相投,經常在一起,只是最近年紀稍大,才生分了些。看段喻寒的神情,竟是對女兒一往情深的樣子。女兒對他應該也是頗有好感,如果選他,女兒會答應這婚事嗎? 不管怎樣,司馬烈決定還是先和裴慕白好好談談。 一路上,裴慕白感到段喻寒的敵意,更感到段喻寒有意無意間投向司馬晚晴的目光。 他忽然領悟到什麼,用「傳音入密」問司馬晚晴,「他是段喻寒?」司馬晚晴驚訝的望著他。他又重複了一次,「孩子的父親是段喻寒?」司馬晚晴默然無語,終於點點頭。 「但是為什麼……」裴慕白不是想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是不想她再受感情的折磨,希望能開解她。 司馬晚晴疲憊的閉上雙眼,「不要再提了,好嗎?」傷得太深,所以才不願再提。而傷得深,恰恰是因為愛得深吧。裴慕白彷彿明瞭她心中的苦澀,不再發問。 12、情之所鍾 回到烈雲牧場,岳中正和司馬晚晴立刻被帶去診治和休息。 司馬烈當即叫了裴慕白進三書房有話說,卻又吩咐段喻寒在外面別走。段喻寒有些疑惑,難道是裴慕白終於要承認孩子是他的,江南裴家和關外司馬真的要聯姻? 三書房內,司馬烈再次打量裴慕白,終於開口,「晴兒的事,你都知道?」他問得含糊。 裴慕白答的也含糊,「大致知道。」 「作為父親,還是要問清楚。」司馬烈鄭重的表明自己的意思。 「晚輩明白伯父的心情。伯父有什麼但問無妨?」 「那孩子和你有關係嗎?」司馬烈艱難的問出口,他很希望答案是「有」,但他知道這不太可能。 裴慕白很乾脆的答,「沒有。」 「晴兒有沒有跟你說起過什麼。」看女兒對裴慕白的信任和維護,應該交情非淺,是以司馬烈有此一問。 「沒有。」裴慕白不會未經司馬晚晴的同意,隨便說話。 「你喜歡晴兒嗎?」司馬烈終於問出最重要的這一句。他私心盼望裴慕白會愛她,愛到不計較那孩子。畢竟裴慕白這樣的家世才貌,是打著燈籠也沒處找的好女婿。 裴慕白誠懇的說,「晚輩明白伯父的意思,但晚輩無法欺騙自己。我絕不會娶一個不愛我的女子。」頓了一頓,又說,「我喜歡小晴,我拿她當好朋友。」 司馬烈歎了口氣,「這孩子以前很乖,現在卻這麼倔,怎麼說都不聽。你幫我好好勸勸她。」 「其實伯父不必太憂心。小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裴慕白只得如此寬慰他。 「不管怎樣,老夫還是要謝謝你。晴兒太小,我總擔心她無法擔負起繼承司馬家的重任,只希望你以後在她危難之時,會出手幫忙。」 裴慕白笑了,「這個自然。」不用司馬烈說,就憑他對司馬晚晴最初的愛慕,她有困難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兩人又說了幾句,裴慕白這才出來,司馬烈又叫了段喻寒進去。 司馬烈單刀直入的問,「你喜歡晴兒嗎?」 段喻寒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但此時回答「喜歡」,不但是實話,也會博得司馬烈進一步的信任,是以他很不好意思的承認了「喜歡」。 「喜歡到什麼程度?」司馬烈目光炯炯,好像要看穿他的心。 段喻寒恭敬的答:「只要她喜歡,任何事屬下都會幫她達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司馬烈眉頭微皺,聽這話,彷彿段喻寒對司馬晚晴太過縱容和順從,作為丈夫,似乎太弱,將來怎麼能抑制她的任性,改變她的錯誤想法?但轉念一想,女兒才是將來烈雲牧場的主人,她的丈夫說到底是入贅司馬家,還是聽話一些比較妥當。 司馬烈沉默了一下,終於說:「晴兒有了身孕,你若願意娶她,我就把她嫁給你。」 段喻寒沒想到司馬烈會說出這番話,當下說:「但不知小姐的意中人是誰?小姐會願意嗎?」他很想從司馬烈口中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你不必擔心,孩子的父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願意娶她?願意一輩子愛她照顧她嗎?」司馬烈只想知道他願意否。畢竟讓一個男人憑空多了頂綠帽子,不是件小事。 段喻寒鄭重的承諾,「我願意。我發誓,段喻寒有生之年,只愛司馬晚晴一人。任何情況下,我都會竭盡全力愛她保護她,絕不會背棄她離開她。如有違誓,天地不容。」他沒有騙司馬烈,因為這是他的真心話。 司馬烈很滿意他的回答,拍拍他的肩頭以示讚許,「好,但還有句話,不得不說明。你娶晴兒,就是入贅司馬家,將來你們的第一個兒子必須姓司馬。這一點你有意見嗎?」 「屬下明白,並無意見。」 「還有,那個孩子,雖然不是你親生的,畢竟是晴兒的孩子、我的外孫,你必須視如己出,可以做到嗎?」 「屬下自然會愛屋及烏,絕不會虧待那孩子。」 「好,太好了,明天跟晴兒說,可以準備婚禮了。」司馬烈總算舒了口氣,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解決方法。看著段喻寒忠誠欣喜的樣子,司馬烈很滿意自己的選擇。 第二天上午,司馬晚晴剛醒,司馬烈就派人送了張紙過去,紙上只有一句話「留下孩子,就必須嫁給段喻寒,這是爹最後的讓步。」 以她的性格,認定的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可父親的堅持,任何人也不能改變,這已經是父親最後唯一的讓步。她是否只能依從? 「小姐,岳總管來看你。」小玉進來回稟。 岳中正居然不顧傷勢前來,司馬晚晴慌忙攙扶他在躺椅上休息,「岳叔叔,你該好好躺著養傷。」 岳中正歎了口氣,「晴兒,你看到老爺的決定了?」 司馬晚晴神情黯然。岳中正繼續說,「相信岳叔叔,寒兒是真心喜歡你,一定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 她仍是不說話。岳中正頓了一下,還說決定說,「他也有不好,不該去漫天坊那種地方。但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是不會當真的。從前老爺在外面也是如此,和夫人還不是恩愛夫妻?」 怎麼父親也曾經在外面依紅偎翠?娘真的不怪他?司馬晚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但岳中正定然不會胡亂說話。她的臉有些蒼白,難道男人的愛就沒有「忠貞」這個詞? 「你答應嫁給寒兒,岳叔叔保證,他一定不會再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岳中正加緊遊說。他真的希望他最愛的兩個孩子能夠成婚。 「可是……」她有些猶豫了,段喻寒成婚後真的會一心一意對她,再不碰別的女人?因為愛他,對他的不忠就格外生氣,也因為愛他,總是希望他會改過。 司馬烈不知何時進來,「還可是什麼!你要知道,作為司馬家的繼承人,你的個人喜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司馬家的名聲、榮譽和發展、壯大。你堅持要孩子,爹已經同意,難道你希望這孩子出世後,被別人恥笑沒有父親?難道你希望司馬家因為這孩子而名譽掃地?」 司馬家的名譽利益,遠遠勝於自己的喜好需求,這一點她早就明白。但今時今日,她為何仍是這麼的任性自私?還有孩子,給他一個父親,即使那個父親不是最好的,總勝過沒有吧。 司馬晚晴低下頭,思忖良久,終於點頭,「好,我嫁。」為了司馬家,為了孩子,她可以嫁給段喻寒,但是她絕不會原諒他的不忠。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這不是她的作風。可既然愛了他,愛到無法回頭,既然不得不嫁他,她能做的,只有改掉他那些壞毛病吧。 縱然司馬晚晴使盡渾身解數,仍然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她和他,注定了一生的糾纏不休。 司馬旭的葬禮很快結束,整個烈雲牧場接下來忙的就是司馬晚晴的婚禮。 無數流言在民間遊蕩。傳言中,司馬小姐和裴公子曾私奔,結果被抓回來了。傳言中,婚禮如此倉猝舉行,是因為司馬小姐懷孕了。傳言中,裴公子很可能是那孩子的父親。傳言中,段喻寒是被逼迎娶司馬小姐。傳言中,司馬小姐矯情虛偽,不肯嫁給年青有為的段喻寒。 這女人不守婦道,未婚先孕,真是不知羞恥。眾多姑娘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段喻寒,就這樣被她據為己有,她還老大不樂意,實在是該死之極。她若不是烈雲牧場的主人,司馬家的小姐,此刻只怕已被眾人的唾沫淹死。 隨著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段喻寒也越來越想見到晚晴一身嫁衣的模樣,該是怎樣動人心魄的美麗。或許,他再見她時,不該讓妒恨沖昏了頭腦。她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孩子的生命,他已無法阻止那個孩子的出生。既然如此,或許柔情以對,她會慢慢告訴他孩子的父親是誰。 出人意表的,在婚禮前幾天,淑齡姑娘突然摔了一跤,懷了八個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這件事讓剛剛有些喜氣的烈雲牧場蒙上了一層陰影。 孩子的死,讓淑齡姑娘悲痛欲絕。司馬晚晴前去安慰她,她卻不肯見。或許,她是不想看到另一個懷孕的女人,想起自己的悲慘遭遇吧。 司馬晚晴將心比心,自然明白她痛失孩子的心情,也沒有怪她無禮。如果她還願意留在烈雲牧場,就當她是二哥遺孀一般,所有人都會好好待她的。 司馬暉終究沒有後人留下,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司馬家的後人仍然只有司馬晚晴一個。或者不久還會有一個,她的孩子,也將姓司馬。 13、新婚之夜 沐雨小閣和聽雨小閣已經重新裝修擴建,連起來建成「共雨小築」,取其「共渡風雨」之意,將成為司馬晚晴的新婚之所。 今夜,共雨小築裡佈置得一片喜氣洋洋,正是司馬晚晴和段喻寒洞房花燭夜。司馬晚晴坐在喜床邊,悄悄掀起紅蓋頭,滿眼的紅喜字彷彿在宣告她少女時代的結束。曾經無數次的想像做他的新娘,不料最終是被爹逼著嫁給他。此刻,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些日子不曾和他見面,她想了很多。也許,不把他看作心愛的人,面對起來會容易得多。當年母親對父親的逢場作戲,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裝作不知道,還是完全接受?她無法得知。或許,她只能感慨,人生就是如此,不可能事事完美無憾。 如今,她要做的是學會做個合格的繼承人,還有好好的生下孩子。其他的事,暫且不提也罷。 「小姐,不能掀蓋頭,掀蓋頭不吉利。」小玉在床邊提醒司馬晚晴。 門外傳來嘻笑哄鬧聲,隱約聽到是四大執事和一些世交子弟要求鬧洞房。自然,司馬烈阻止了眾人,眾人在哄鬧聲中漸漸散去。 司馬晚晴覺得頭上那金光燦燦的鳳冠沉甸甸的,壓得脖子好重,腰也酸得厲害,只想躺下休息。 「小姐,不能躺,按規矩,要等姑爺親手掀了蓋頭,然後你們喝了交杯酒,才能睡下。」小玉見司馬晚晴已經歪倒在枕頭上,連忙要扶起她。 司馬晚晴有點生氣,這麼晚了,還要她呆坐在這裡。這什麼古禮風俗,分明是難為新娘子。想是這麼想,她還是坐了起來,吩咐小玉拿了被子給她靠在身後,這樣總算舒服一點。時間一點點過去,段喻寒還沒有進來。司馬晚晴靠著被子,頭一歪,逕自睡了。小玉站在床邊,也不敢叫醒她。 門吱的打開,有些醉意的段喻寒走進來。小玉正要搖醒司馬晚晴,段喻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擺了擺手,小玉立刻明白,趕緊帶好房門,出去了。 段喻寒取下紅蓋頭,又小心的拿下司馬晚晴頭上的鳳冠,端詳她如天使般純潔嬌憨的睡顏,不禁一笑。從今日起,她就是他的妻子,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他們分開了。 司馬晚晴察覺到他的到來,卻不想睜眼看他,只裝作沒醒的樣子。段喻寒的手撫過她的耳垂,悄然在她耳邊輕語,「你沒醒就多睡會好了。」 司馬晚晴覺得身子一暖,被他雙手打橫裡抱起來,然後一陣涼爽的風刮來,她不由微微睜開條縫看是怎麼回事。他抱著她出了新房,飛速躍出烈雲牧場,想做什麼? 一會兒功夫,段喻寒帶司馬晚晴到了宴和塔塔頂。朗朗星空,夜風習習,懷抱心愛的人,他很滿足。 知道他停下來,司馬晚晴忍不住睜開眼睛,「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你醒了?」他驚喜的望著她。 她要掙脫他的懷抱,他卻抱得更緊,「別生氣了,我們講和好不好?」她忿忿的看著他,「我要回去睡覺。」 「你不記得這裡是你我第一次說話的地方?我還記得你傻乎乎的跑過來,跟我說你有雲南白藥,止血最好,還叫我別怕。」他憶起往事,悠然神往,平靜如水的黑眸中是她完美的身影。 她彷彿被他磁性的聲音所感染。是啊,那時他剛來牧場不久,想做爹的貼身侍衛,可是武功不夠好,他就每天拚命的在宴和塔這裡練功。結果有一天,他練輕功時從塔上摔下來,摔傷了腿。她剛好和哥哥們一起來玩,看到他那樣,她就衝過去,幫他止血包紮。雖然之前他屢次拒絕她的好意,她那時還是毫不猶豫的過去幫他。她天性中的善良,最是見不得別人受苦了。那次,他乖乖的接受她的幫忙,居然還破天荒的說了一聲「謝謝」。 如今,回憶那日的事,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輕輕的掐了自己一下,告訴自己別輕易被他迷惑,「我要回去了。」 「你看下面,多美。」他圈住她的腰,右手指著下面。她不耐煩的瞥了一眼,卻嚇了一跳,烈雲牧場一片燈火通明,牧場周圍的房屋街道也是燭光閃爍。黑夜中的家家燭光,和天上的點點繁星,互相輝映,景致異常美麗。 「他們這麼晚了還不睡?」她驚訝的脫口而出。 「他們在慶祝我們大婚呀。」他看她小嘴微張的樣子煞是可愛。 她別過頭去,不想再看,這場婚禮不是她要的。他好像察覺到她心中的不快,執著的抓過她的手,「我們下去看看。」他算準了她為了孩子,不會太過激烈的掙扎。她怨恨的望著他,只能任他帶她到街上去。 他帶著她站在沿街的屋頂上,街市看得更清楚。雖然已近深夜,街上仍然分外熱鬧。舞獅子的,耍猴的,變魔術的,玩雜技的,賣唱的,各色藝人還在賣力的表演,圍觀的人群大聲叫好,喝彩聲此起彼伏。 「你看,為了我們的婚禮,爹特意請了關內和西域最出名的藝人來此表演,就是想與民同樂,讓更多的人為我們祝福。」他知道她今天在新房裡悶壞了,只想逗她開心。 司馬晚晴起初還在生氣,漸漸的,也被人群歡樂的氣氛所感染,想去看個究竟。他很快捕捉到她眼中的好奇,微微一笑,帶著她挨個看過去。只是他倆此刻還身穿大紅喜服,出現在人群中不太適宜,所以只能在最近的屋頂上觀賞一番。 一會兒,看到舞獅子的施展絕技,四頭獅子齊齊的去搶掛在竹竿上的繡球。那繡球高掛在兩丈高的竿頭上,似乎遙不可及,四頭獅子怎麼跳怎麼躍都搶不到繡球,最終合作起來,一個踩在另一個的身上,就像疊羅漢一樣。終於,繡球讓最上面的獅子一口叼住。 「最上面那個舞獅頭的人,下盤穩健,一定練過武功,你說呢?」他樂悠悠的問她的意見。她輕「哼」了一聲,不答理他,快步走到前面。 前面又看到賣唱的姑娘,微挑琵琶,輕啟朱唇,一時間歌聲高亢處響徹雲霄,婉轉處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這位姑娘是大名府的著名歌伎,果然名不虛傳。」他衷心讚歎。她斜看了他一眼,大名府的歌伎他都認得,不會想圖謀什麼吧。 兩人走了一陣子,她漸漸覺得眼花繚亂,真有些疲倦了,「我累了,我要回去。」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然有一層細細的汗珠,知道她定然是因為懷孕,所以體力不濟。他依然將她抱起來,「最精彩的在後面,看完就走,好嗎?」他看似徵詢她的意見,她卻知道自己反對也是沒用的。 「看,焰火,焰火!」 「好漂亮!」大人孩子的歡笑聲四起。 仰頭望天,絢麗奪目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毫無徵兆的綻放開來。有的如天女散花,最大的一朵爆開後散落成千萬個耀眼的小花墜落人間;有的象陀螺一般,不停的旋轉,七彩的光芒持續不斷的變幻;有的宛如盛開的牡丹,在砰的一聲竄上天空後,散成無數層瑰麗的花瓣,最外層的花瓣漸漸消失時,最裡層又散發出新的花瓣,讓人目不暇接。 「快看,有字,有字!」小孩子的叫聲格外清脆悅耳。 司馬晚晴仔細看去,果然連續不斷的焰火騰空而起,在夜空中潑灑出一行字來「寒月映蝶雙璧合」,另一邊也有一串焰火躍上空中,顯現出「晴日賞櫻萬枝榮」七個字。十四個大字,個個熠熠生輝,璀璨無比,大人孩子歡呼雀躍,一片讚歎喝彩聲。 「寒月映蝶雙璧合,晴日賞櫻萬枝榮。」她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對聯裡用了段喻寒的「寒」,和司馬晚晴的「晴」,可謂構思精巧,用心良苦。整個對聯是稱讚他們珠聯璧合,祝福他們從此可以忠貞不渝的廝守在一起,還有就是希望早日開枝散葉的意思。 「這是舅舅寫的,喜歡嗎?」他雙目中淺淺的笑意,飽含著幸福的意味。她看他快樂的樣子,忽然間不忍心冷面相向。 隨著焰火「砰砰」的聲音,空中又陸續出現「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等祝福的字樣。她輕輕歎了口氣,爹和岳叔叔看好這場婚事,總是希望他們幸福的。 段喻寒忽然扳過她的肩頭,注視著她的雙眸,「那天的事忘了吧,原諒我。」 她收藏起內心的感觸,淡然以對,「換作是你,看到我和別的男人那樣,你會不會忘了,會不會原諒。」 「晴……」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 「是嗎?」她略帶譏諷的望著他。心裡只有一個,手中卻要抱許多個? 他似乎看懂她沒說出的話,「男人有時候,只是……一種需要,就像你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那樣,是不會對飯和水有什麼感情的。」他不知道這麼說,她會不會明白。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是嗎?這樣的話你也能說出口?難道女人在你眼裡,只是發洩的工具?」回想當日他對她的肆意凌辱,是否也是一種需要? 「你要我怎麼解釋,你才明白。那種事,我從來不強迫別人,是她們自願的。我沒有欺負她們,沒有不公平。」說到這兒,他忽然想到從前對她的種種不堪,「只除了你,我害怕失去你,才會那麼不擇手段。」這是怎樣的一種邏輯?對不相干的人講求自願,對深愛的人反而要強迫?明明是對愛情不忠,居然還振振有詞? 一瞬間,她怒極反笑,「說得好輕鬆好乾脆,太有道理了。」焰火映照下,她雙眸中的火焰更盛。 他見她如此,知她是憤怒到極點,「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就刺過來。只要你原諒我,怎麼都可以。」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要遞到她手上。 她冷笑一聲,不接那匕首。他卻在一剎那,握緊她的手,猛的刺向自己的胸前。溫熱的鮮血和大紅的喜服融為一體,匕首血槽中噴出的溫熱濺濕了她的小手。「你……」看他如此決然的舉動,她又驚又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眼中澀澀的。他居然自殘身體,來請求她的諒解? 「原諒我。」他的眼懇切的望著她,出奇的明亮。 她不說話,掉頭就走。他怎樣與她何干,她已經被他傷透了心。走了幾步,終究還是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呆在原地,依然懇切的望著她。她跺了跺腳,一咬牙,衝過來拉他,就要回牧場。她必須盡快幫他止血,否則時間一久,他會失血而死。 「晴,原諒我。」他不肯隨她走,她也拉不動他。論起倔強和執著,兩人竟是一模一樣的。 她的心中一片苦澀,他以這種方式來逼她,她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始終都能觸摸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手上的溫熱讓她心驚肉跳,他明知道她的不忍心,她是絕不忍心他死的。他是那麼的可惡可恨,為什麼她還要關心他,還要心痛呢? 她低頭咬了咬嘴唇,霍地抬頭凝視著他,「先回去包紮傷口再說,好嗎?」他聽出她話意中的關懷和妥協,輕輕的笑了。他流血受傷都在其次,只要她的心回到他身邊,這點傷痛又算得了什麼?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他胸前的那片潮濕越來越大,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可他竟然還很高興,一點都不擔心傷勢。終於回到房裡,她不想驚動其他人,自己去打水幫他清理匕首附近的血跡。 看著那把深入胸口的匕首,她鎮定的看了又看,竟然刺入了兩三寸深,他的殘忍又豈止是對別人?對自己也是這麼狠心呀。她想幫他拔出匕首,又怕那一瞬間鮮血的噴濺,會讓他大量失血。可是不拔出來,又怎麼處理傷口呢? 她猶猶豫豫的伸出小手,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用力往外一拔。隨著匕首的拔出,汩汩的鮮血再次染紅了他的胸膛。 「你為什麼這麼傻?」她想這麼說,終於還是忍住了。她告訴自己,救他是出自善意和好心,絕對不是原諒他。 他一聲不吭的看著她,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從前很多次,他受傷,她都是這樣又細心又溫柔的幫他包紮。唯一不同的是,從前她會嘮叨,今日的她太過安靜。 她又默默的拿了田七粉灑在傷口上,最後用乾淨的布帶幫他裹好,這才罷手。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一切都在沉默中結束。 司馬晚晴和段喻寒的新婚之夜,沒有甜蜜,就這樣默默過去。 14、血色愛情 婚後的十來天,司馬晚晴和段喻寒在眾人面前彷彿一對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司馬烈看在眼裡很高興,岳中正、裴慕白也長長的吁了口氣。 然而私底下不論段喻寒怎麼做,司馬晚晴都視若無睹,她只是每天一聲不吭的給他換藥,然後馬上打發他出去。她在爹面前對他不錯,只是不想爹難受。她給他換藥,只是不想別人知道他受傷,萬一爹問起來,他們無法解釋。 段喻寒很詫異司馬晚晴的變化,她是那樣一個直率純真的女子,怎麼也會在別人面前帶上面具,虛偽做人嗎? 司馬晚晴認真的跟司馬烈學習,每天時而埋頭在牧場的賬本中,時而跟爹出去巡視一番,在忙碌中體驗到另一種樂趣。反而是司馬烈,怕她太過勞累,總是催促她早點回去休息,又希望她可以和段喻寒齊心協力,有時讓段喻寒給她講解如今牧場的狀況。 這天下午,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檢視了新進的一批皮毛,一起回牧場。司馬晚晴在馬車裡假寐,她真的不想和段喻寒多說話。段喻寒也不勉強她,在一邊看她淡然的面容,竟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哎呀……」行進到街市中,拐過一個彎,趕車的車伕突然在前面大叫,段喻寒迅速掀起簾子。原來前面有六七個稚齡孩童正在玩捉迷藏。其餘孩子看到馬車奔來,已紛紛四散而走,只剩那個蒙著眼睛的孩子,還伸出手,往周圍摸來摸去,渾然不知危險。 那個車伕本來駕車技術甚是嫻熟,只是昨夜和妻子爭吵了一晚,所以駕車時有點心不在焉。此刻發現情況危急,車伕使勁的拉著韁繩,已是不及。眼看著那個孩子就要被馬蹄踏中,弄個血濺當場,街邊的行人都驚呆了。 段喻寒出手如電,一掌推出,那孩子的身體被掌風托起,輕飄飄的飛到街邊的水果攤前,穩穩當當的落了下去。孩子扯下蒙眼的布,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還不知道自己剛才在鬼門關前轉了一轉呢。 那孩子毫髮無傷,路邊的行人和車伕都大大的鬆了口氣,段喻寒也縮身回來。 「剛才出手的是誰呀?」 「這你都不認得,是烈雲牧場的馬車。」段喻寒的速度太快,在眾人看來,只是車簾裡迅速伸出一隻手,揮了一下,一切就結束了。人們在猜測,是牧場的哪位救了孩子?答案大家不得而知。說到最後,大家都感歎,烈雲牧場雄踞關外近百年,一向善待鄉鄰,是他們的福氣啊。 司馬晚晴自然也看到段喻寒的舉動,雖然讚許他的做法,但不想讓他知道,只是轉臉繼續假寐。 「剛才差點死人,你知道嗎?」段喻寒說話的語氣雖平和,車伕卻是不敢怠慢。岳總管素來和藹可親,做錯了有時求求情還可以通融一下。而段喻寒卻是賞罰分明,做得好固然是加工錢提升職務,做得不好就會受罰,沒有絲毫寬容的餘地。 「小的明白,請姑爺責罰。」車伕自知錯在自己,難逃嚴懲。 「好在人沒事,就扣你一個月的工錢。」車伕本以為要被趕出牧場,卻聽到段喻寒出人意料的從輕發落,自然大喜過望。司馬晚晴迷迷糊糊的聽著兩人說話,初孕的辛苦讓她極度困乏,居然真的睡著了。 馬車漸近烈雲牧場,已是一片開闊空曠之地。車外細微的腳步聲引起段喻寒的警覺,那腳步聲絕對不是普通人。胸口隱隱的痛,可能是匕首刺得太深,接近心臟,剛才又施展內力才會這樣。 車頂輕輕的一聲響,司馬晚晴陡然驚醒。「嗤」,一柄長劍從車頂貫穿而下,段喻寒拉了司馬晚晴,飛身躍出馬車,落到地上。車頂上站了一個男子,臉上罩了猙獰的鍾馗面具,手握長劍,也跟著他們躍下,站在離他們約三尺處。 車伕聽到後面的聲響,回頭看時,見司馬晚晴和段喻寒下了車,慌忙停下車來。 那男子忽然自懷中拿出一個長方的碧綠匣子。那匣子很精緻,上面畫了一個帶斗笠,披蓑衣的老翁在溪水前垂釣,流水中隱約可見魚兒在甩尾巴,栩栩如生,精巧之極。司馬晚晴吃了一驚。那匣子的模樣,分明是天下第一暗器「斜風細雨不須歸」。 「斜風細雨不須歸」,此名取自張志和的詞「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據說是昔日暗器名家天英子,在暮年隱居時代的作品,當今世上總共只有三件。 傳說中,「斜風細雨不須歸」天下無敵,二十年前,縱橫武林的劍神戚無名就是傷在它的針下,不治而亡。 傳說中,「斜風細雨不須歸」內含無數牛毛小針,發射出去時鋪天蓋地的,宛如漫天細雨,景致極美,根根小針又力道十足,會直扎入對手心臟,在一瞬間置對手於死地,「斜風細雨」中再也「不須」回人世間了。 匣子鏤空的一側,對準司馬晚晴和段喻寒。司馬晚晴除了面對段喻寒,其他時候本是個冷靜的人,但此刻面對聞名天下的第一暗器,也不禁有點惴惴的。「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霸道無情,天下有誰不知? 「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那男子得意的說,好像拿準了沒人敢面對天下第一暗器不低頭。 司馬晚晴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人,膽敢在烈雲牧場不遠處肆無忌憚,「你想幹什麼?」 「關外司馬富可敵國,司馬小姐的命怎麼也值個幾百萬兩銀子,你說我想幹什麼?」聽那男子的口氣像是財迷心竅,要綁架司馬晚晴,拿些贖金。只是「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樣的稀世珍寶怎會落在綁匪手裡? 段喻寒忽然冷笑起來,「只怕閣下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那男子把手中的匣子揚了揚,「你別多事,她有個三長兩短,你這個司馬家的姑爺也做不成。」 「說得不錯,」段喻寒冷冷的說,突然踏前一步。 那男子見他居然不害怕,還逼近了一步,有點慌張,「你最好別過來,我一激動把暗器發出去,你們都得死。」 「晴,前幾日有個老道士上門兜售東西,你聽說沒有?」段喻寒不慌不忙的說了這話,讓聽的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倒是聽說了。」司馬晚晴知道他必定有他的用意。受制於天下第一暗器,這兩人還有閒情一搭一檔的話家常,那男子有點懵。 段喻寒好整以暇的繼續,「那老道兜售的是什麼斜風細雨不須歸,說是天下第一暗器,他有五個,每個賣五萬兩銀子。」他這話一出口,那男子不由自主的迅速瞥了一眼手中的匣子。 「爹說不要,那老道就一直降價,最後說五萬兩把五個都賣了。你猜爹買沒買?」段喻寒注意到那男子的小動作,心中更肯定自己的計策。 司馬晚晴柔柔的笑了,「老道士那麼有誠意,爹又喜歡幫助老人家,買了也沒什麼。不過老道降價降得太厲害,恐怕不是真貨。」這綁匪手中的斜風細雨不須歸,十之八九是買來或者搶來偷來騙來的。她已經明白段喻寒的用意,他要動搖綁匪的心。 「不錯,你果然瞭解爹。爹是買了,我還拿了一個回去。那東西是假的,針倒是射得出來,不過和孩子的彈弓沒什麼兩樣。」段喻寒繼續他的攻心之術。 斜風細雨不須歸,發射一次後就報廢無用。可沒發射過,又有誰能分辨它的真假?段喻寒吃準了那男人聽了這番話,一定會懷疑手中暗器的真假。 那男人果然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匣子,著急的說,「廢話少說!你,過來,把你家小姐綁起來。」拋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給車伕。車伕哆哆嗦嗦的走過去,猶猶豫豫的拿起繩子,不知怎麼辦才好。綁吧,是背叛主人,不綁吧,自己性命堪憂。 「把繩子放下。」段喻寒毫不猶豫的命令車伕,又轉向綁匪,「你走吧。今天我心情好,不想傷人。」 那男人呆了一下,厲聲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天下間哪有這樣的巧事。就算有人賣假的,我手上這個也是真的。不怕死,你就試試。」 「有膽量你就發射出來瞧瞧?」段喻寒譏諷的說,「牧場裡還有四個,跟這東西模樣差不多,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那男人見段喻寒這麼有恃無恐,有些慌了。原先拿了這暗器來,不過是算準了天下人都怕它,並沒有真發射的打算。試想一下,真的發射出去,司馬晚晴死了,他又拿什麼勒索司馬烈?他萬萬沒料到,段喻寒會對他手中的暗器不屑一顧。難道手中的玩意真如段喻寒所說,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那男人也要一拼。只要對方有一點相信手中的暗器是真的,他就有勝算。對司馬晚晴來說,錢財不過是身外物,命才是最重要的。捉了司馬晚晴,就是幾百萬兩銀子,他絕對不能因為段喻寒幾句話,就退縮了。 那男人霍的拿起匣子直逼到司馬晚晴面前兩尺處,「試就試,反正我爛命一條。你不怕死,我就開動機關。」看樣子,他要豁出去賭一把。他就不信,面對天下第一暗器,還有人不怕。 「別理這瘋子,我們走。」段喻寒看都沒看他一眼,牽了司馬晚晴的手,準備上馬車。司馬晚晴覺得他的手不如往日那麼溫暖,才知道他也一樣很緊張。一斜眼,她看到他胸前隱隱有一點血色從裡面滲出來,難道是剛才出手救孩子的時候,施展內力牽動了傷口?她不由自主也握緊他的手,彷彿要給他力量。他轉過頭望著她,臉上滿不在乎的笑,好像身後的強大威脅根本不存在。 身後的綁匪氣急敗壞的大喊,「站住!」兩人並不理他,走近馬車。 那男人終於憤怒了,一揮長劍,斜斜的刺向司馬晚晴。這綁匪的劍術居然也不是泛泛之輩。司馬晚晴有孕在身,不宜動武,段喻寒自然知道。他胸口越來越痛,溫濕的血粘在衣襟上,此刻只想速速把綁匪制服,當下反手一掌,擋住綁匪的劍勢。長劍被凌厲的掌風彈到一邊,那男人這才驚覺段喻寒的武功遠勝於己。 本來以正常人來說,武功不如段喻寒,手中唯一可以自傲的暗器又可能是假的,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趕快逃走。但那男人居然是罕見的貪婪,他眼看兩人就要上馬車離去,突然之間決定孤注一擲。不管手上的「斜風細雨不須歸」是真是假,他都要試試。只要司馬晚晴暫時不死,他自然可以制服她,要挾司馬烈拿銀子來贖。 碧綠的匣子,瞄準段喻寒和司馬晚晴,那男人毫不猶豫的按下開關。突如其來的殺氣籠罩了四周,段喻寒感到無數的殺意從四周襲來。「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殺意,是溫和的,此刻射出的小針卻強勁霸道,奪人魂魄。 段喻寒左手抱了司馬晚晴,右手扯下車廂的簾子,急速往前,但人的速度又豈能比針的速度更快?他驀然回身,渾厚的內力貫注手中的布簾,頓時布簾展開宛如一把盾牌,他將布簾往襲來的萬千小針拋去。「撲撲撲撲」,布簾一瞬間如刺蝟一般,密密麻麻的佈滿了無數小針。可布簾畢竟面積不夠大,尚有數根小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過來。 段喻寒胸前的衣衫突然湧現出一片詭異可怖的鮮紅,一定是使用內力過度,傷口崩裂所致吧。他的血沾染到司馬晚晴的衣襟上,濃烈的血腥味包圍著她。 天下第一暗器,讓對手在「斜風細雨」中再也回不到人世間。此刻,究竟是他死,是她死,還是兩個一起死? 司馬晚晴突然抱緊段喻寒,臉頰偎著他的脖子,目光中滿是溫柔,如果不能原諒他,不能擁有完整的他,她寧可和他共赴地下。段喻寒卻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柔聲說「原諒我」,倏地把她推開,最後的掌力托著她的身體,把她送到一旁的大樹上。他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燦爛如陽光下的曼陀羅,性感迷人,目光中一閃而逝的淒楚,彷彿是最後的告別。 數枚小針終於狠狠的扎向它們的目標,段喻寒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下。 那一刻,時間彷彿也凝固了,周圍的空氣變得凝重,司馬晚晴似乎再也呼吸不了,漸漸要窒息過去。腦子中剎那間一片空白,無比的痛楚卻又讓神經漸漸的清醒過來。 那男人奸笑著過來,「司馬小姐,不要逼我動手,下來吧。」 司馬晚晴躍下樹來,也不理那綁匪,慢慢走近段喻寒。他斜側著倒在地上,除了胸前的血,身上一無傷痕,竟看不到一根針。但惟其這樣才更可怕,因為那些針必定是完全射入體內才會如此。 他走了。他從此不會再跟她說笑,跟她慪氣,不會讓她柔腸百轉,愛恨難休。他和她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再不可能相守在一起。剎那間,他的可愛、他的可惡、他的可恨、他的可憐,百般滋味同時湧上心頭。 那男人得意的走過來,「司馬小姐,跟我走吧。」 司馬晚晴轉頭冷冷的看著綁匪,「怎麼你認為司馬家的武功是看的嗎?」段喻寒死了,這一刻她心灰意冷之極。一瞬間,繼承發揚司馬家的責任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己的生死也不重要,她只想把這個該死的兇手殺了。 那男人哈哈大笑的走過來,對著地上的段喻寒踢了兩腳。司馬晚晴霍的出手,她的內力不夠深厚,但招式精奇,出手一派大家風範。那男人見她突然出手,也不敢怠慢。本來那男人用劍,司馬晚晴是空手,自然是那男人佔了便宜。但司馬晚晴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不要命的打法,那男人不敢跟她硬拚,反而處在下風。兩人武功半斤八兩,一時打得難解難分。 地上的段喻寒突然跳了起來,右掌穿過劍招的破綻,重重的擊中那男人的脖子上。「咯咯」,那男人清楚的聽到自己骨骼折裂的聲音,驚恐的望著段喻寒,緩緩的仰面倒在地上。 「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司馬晚晴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抱著段喻寒,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呃……」冷汗滾滾而下,段喻寒咬牙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剛才的最後一擊,已經耗盡了他僅有的力氣。他留戀的望著司馬晚晴喜極而泣的臉,她還是愛他的,這一刻他終於可以死而無憾。 「晴……」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越,卻有些顫抖。司馬晚晴霍然醒覺,自己這一抱,把那些小針更深的刺入他身體裡。 她慌忙放開他,他卻更緊的抱著她,「不要放手。」如果上天真的要他死,就讓他擁著心愛的人離開人世間吧,這是他能抓住的最後幸福。 他的身體漸漸沉重的要滑落下去,司馬晚晴從未有過的害怕。上天不會這麼殘忍的奪走他的生命,就算上天真要這麼做,她也會跟天爭到底。 只要他活過來,她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他對她的愛,不需要用鮮血和生命來證明啊。 15、大難不死 共雨小築的臥室裡,一縷晨曦從茜紗窗外照了進來。段喻寒依然在昏迷中,他清俊蒼白的臉在陽光的映照下,依稀有了些暖色。 司馬晚晴趴在床沿,癡癡的凝視著他。已經三天了,他還是這麼昏昏沉沉的,不動也不說話。餵他湯藥,他也喝不進。她一口口的哺給他,強逼他嚥下去,可他咽是嚥了,還是不曾有半點反應。 陸敬橋的話清晰的迴盪在她耳邊,「他皮膚上,有許多細小的紅色斑點,應該是針刺入留下的痕跡。而那些針,已經全部鑽入他體內,有些在血裡,有些可能扎到肌肉裡。如果力道夠大,嵌在骨頭上也是可能的。幸虧沒有針直接從胸口射進去,否則刺入心臟,神仙也救不活。現在他脈息微弱,好在內功深厚,應該能支持一段時間」。 號稱妙手鬼見愁的陸敬橋也只說「應該能支持一段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和上天爭到什麼時候。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天的旨意到底是什麼? 陸敬橋三天前就說出他的診斷和想法,「當務之急是把針從他體內取出,這是最難的。血液裡的針會隨著血的流動,四處遊走。這種情形陸某第一次遇到,會盡快想辦法。那些肌肉上的針等他醒了,一寸寸的按下去,再詢問他的反應,來確定針的位置。至於骨頭上究竟有沒有扎進針去,也要等他醒來再說。總而言之,針在他體內的時間越長越危險。務必讓他早點醒來,早點進行治療。」 說是這麼說,可段喻寒始終不曾醒來。她有時給他講述少時的趣事,有時溫柔的描繪將來美滿生活的畫面,有時罵他丟下她和孩子就這麼走是不負責任,有時掐他的人中和虎口,有時著急起來,狠心的使勁搖晃他的身體,可任憑她出盡各種方法,段喻寒依然昏迷不醒。 陸敬橋說過「凡人都有生存意志,在死亡的邊緣,誰的生存意志強誰就可能再回到人間」,以段喻寒對司馬晚晴強烈得近乎瘋狂的愛,他應該會想醒過來,可為什麼沒有?難道「斜風細雨不須歸」真的是傷人立死,無藥可救? 「小姐,你躺一下吧。」小玉勸慰著。不過三天,司馬晚晴的美目已經失去了往昔的神采。彷彿隨著段喻寒生命的一點點流逝,她的生命也像嬌艷的玫瑰,盛開後便是日復一日的凋謝枯萎。 「你吃點粥,你這樣孩子受不了。」岳中正不知何時進來,痛心的望著這個可憐的孩子。 司馬晚晴回頭看了看岳中正,呆呆的想了半天,終於起身到桌邊,示意小玉把粥端過來。即便段喻寒真的死了,她還是必須活下去。烈雲牧場,她的孩子,都是她的責任。即便她再傷心再絕望,她也不能選擇隨他而去。 他若真的死了,不會帶走她的生命,只是,她的生命中再沒有快樂和歡笑。他若真的死了,她依然要堅強勇敢的走自己的路,只是,這人生路太淒清孤獨。 岳中正過去探視段喻寒,禁不住傷心歎氣,「他還是不醒?」 「嗯。」司馬晚晴回答得很無奈。 岳中正坐在床沿,若有所思,突然俯身下去,在段喻寒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岳中正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但為了救段喻寒的命,他只能放手一搏。 「呃——」出人意表的,一柱香工夫後,段喻寒發出低啞的呻吟聲。 「你醒了?」司馬晚晴驚喜交加的衝到床邊。岳中正默然起身讓她,心中苦苦的。她不知道段喻寒是怎麼醒的。喚醒段喻寒生存意志的不是愛,而是恨。 如果她知道段喻寒是怎麼對司馬家,她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要他醒來?如果她知道段喻寒醒了,司馬家將遭受怎樣的命運,她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要他醒來? 段喻寒的眼睛漸漸睜開,恍惚間看到司馬晚晴憔悴的小臉。他想說話安慰她,喉嚨幾經掙扎始終發不出聲音,他想伸手撫摸她的臉龐,但那手竟沉重得提不起半分。整個身體木木的痛,僵硬得動彈不了,好像完全不屬於自己,屬於自己的只有一雙眼睛。 「不要丟下我。」司馬晚晴好像知道他想做什麼,拿起他的右手,輕輕摩擦自己的臉。右手、右臂連帶肩頭瞬間劇痛,彷彿有無數尖銳的小刺在他體內橫衝直撞,肆虐妄為。人本能的保護機能讓他幾乎要立刻暈過去,但他努力的保持清醒,他好怕自己會一睡不起,再也見不到她,他更不想讓她傷心難過。 她的臉頰冰冰涼涼的,她的淚水頃刻間潤濕了他的右手,冰涼又溫暖的感覺讓他心安。看他額上不停滲出的冷汗,司馬晚晴再一次痛恨自己的忘情。陸敬橋再三交待,不要隨意挪動段喻寒,因為你動他一下,他體內的針就會四處流竄,劇痛無比。 她慌忙把他的手放下,準備派人去請陸敬橋。門口已傳來陸敬橋有點興奮的聲音,「陸某總算找到取出他體內小針的法子。」 「什麼法子?」段喻寒醒了,司馬晚晴的世界立刻明亮起來。 陸敬橋看到段喻寒睜開眼睛,更是高興,也不多說,就打開隨身帶的罐子。司馬晚晴探頭看去,裡面竟是些慢慢蠕動的蟲子。那蟲子長不及一寸,背腹扁平,前端較細,看上去像片片樹葉,身體有好幾節,卻又看不出哪一端是頭。 「這是什麼?」司馬晚晴強忍住噁心的感覺問。 「這是水蛭。」陸敬橋見司馬晚晴一臉的茫然,知道她不明白,「水蛭就是螞蟥,可以吮吸腫毒、惡血,治療瘤腫、局部瘀血。」他這麼一說,司馬晚晴更不懂了。段喻寒的身上沒中毒,也沒有瘤腫瘀血什麼的,用水蛭做什麼? 陸敬橋繼續解釋,「那天仔細查看他身上的針孔,都是極細微的。推測起來,那些針非常細小,估計二十個那樣的針加起來的粗細,大致相當於一根普通繡花針。現在他體力不濟,不適宜拔出肌肉上的針,還是先處理血中的針為好。水蛭喜好吸食人血,路某判斷,水蛭在他身上吸血時,血的粘性自然會把針帶出來。如此一來,就可以達到取針的效果。」 如此大膽的療法可謂聞所未聞,司馬晚晴聽得愣了,「可他現在這麼虛弱,水蛭吸出大量的血,會性命不保。」 「這個陸某也想過,但是不這樣的話……」陸敬橋停下來,不想說殘酷的話傷害司馬晚晴。司馬晚晴自然明白,現在只能和天賭一賭,如果血液中的針不取出,運行到心臟,段喻寒更是死定了。 「你覺得怎樣?」司馬晚晴忍不住問段喻寒,她想知道他的想法。段喻寒眨了眨眼,是表示同意吧。他一向都是堅堅韌不拔的。 「好,就這麼辦。」司馬晚晴也同意了陸敬橋的療法,「不過為了慎重起見,先放一隻試試。」 「這個自然。」陸敬橋說著,挑出一隻水蛭放在段喻寒身上。那水蛭嘗到人血的新鮮,立刻拚命的開始吸吮。它一用力吸,加速了血液的流動,無數的針在他的身軀四肢內快速穿越、撞擊,霸道無情的四處遊走。段喻寒的全身不斷的湧出冷汗。司馬晚晴對他的痛好像可以感同身受,驀地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他安靜的閉上眼睛,如果這徹骨的痛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坦然接受,無怨無悔。 片刻間,那水蛭的身子飛快鼓脹起來,陸敬橋正要拍打它下來。那水蛭自個兒一震,從段喻寒身上跌在地下,激烈的掙扎翻滾後,終於死了。陸敬橋捉它在手,隨手一擠,水蛭吐出一口血,殷紅的血中隱約可見兩根細如牛毛的小針。 司馬晚晴一看之下,甚為驚訝,想像中還有許多這樣的奪命小針在段喻寒體內,不禁駭然。陸敬橋對水蛭的表現很滿意。司馬晚晴點點頭,示意他再多放幾隻水蛭到段喻寒身上。於是,陸敬橋如法炮製。 一個時辰後,已經有五六十隻水蛭陸續吸出小針死去。水蛭吸針的過程,相較世上任何一種酷刑毫不遜色,段喻寒的頭髮幾乎都汗濕了,唇色也越來越蒼白。司馬晚晴焦急的望著陸敬橋,這樣下去,無異於飲鴆止渴。針吸出來,段喻寒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陸敬橋終於罷手,沒等司馬晚晴相詢,已拿出藥粉在水蛭咬食的地方抹了幾抹,迅速止血,又遞了張藥方給小玉,叫她馬上煎藥送過來。 「他失血太多,明天再這樣可不行。」司馬晚晴不得不提醒陸敬橋。 陸敬橋忙碌了半天,此刻終於可以輕鬆一點,「小姐放心。照剛才的情況看,最後幾隻水蛭吸出的針只有一兩根,路某相信他血中的針已經不多。明天再放幾隻水蛭,血中的針應該可以完全清理出來。」聽他這麼說,司馬晚晴焦慮的心總算稍稍安慰了些。 段喻寒沉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司馬晚晴拿手帕輕輕幫他擦去臉上的汗。陸敬橋又仔細的給他檢查了一番,「姑爺胸口的刀傷好得挺快,沒什麼大礙。」他雖沒問這傷口怎麼來,司馬晚晴還是有點尷尬。 陸敬橋識事務的及時告退,司馬晚晴也不留他。 隨後的兩天,水蛭終於把段喻寒血中的針完全吸出來。而烈雲牧場也動用一切關係,尋找補血養氣的絕好藥材,什麼千歲人參,極品阿膠,萬年何首烏,靈芝仙草,天山雪蓮。一時間,送藥材來的人特別多,趁機巴結一下烈雲牧場,以後好處多著呢。 又是早晨,段喻寒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看上去氣色好多了。司馬晚晴望著他熟睡的臉,還是憂心忡忡。他是好轉了很多,可紮在肌肉上的針還沒拿出來。按照陸敬橋的說法,是要一寸寸的順著皮膚按下去,看他的反應,來確定針的位置。想像起來,也是件異常恐怖的事。對段喻寒來說,豈不又是一場酷刑? 看到他明明痛徹心肺,卻依然默默忍受的模樣,她比他還難受。 「晴……」段喻寒嘴角溢出這個字,聲音雖輕,卻足以讓司馬晚晴驚喜萬分。 「你、可以說話了?」 不知何時,段喻寒已經醒了,黑眸中蕩漾著純淨的笑意。司馬晚晴望著他,忽然間想哭。失而復得的喜悅,非言語所能表達,洋溢在胸間的快樂讓她不知所措。 段喻寒努力抬起手,司馬晚晴忙制止他,「別動,很疼的。」 「沒那麼……疼。」他笑了一下,雖然虛弱,還是快樂的。血中的針清除乾淨,只要他不動,是不疼的。只是一動起來,還是有許多刺痛,但比較起先前的日子,現在他好過多了。 「扶我起來……」 「別多說話。」司馬晚晴把他看得像個水晶娃娃一般,生怕一不留神,又有什麼意外發生。她依他的話扶他起身。 段喻寒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潛心運功。雖然有所動作時,依然劇痛難耐,但他堅信自己沒什麼挺不過去。 渾厚的內力漸漸凝聚在丹田,活動了幾下,身上的刺痛格外清晰。內力逐步走遍全身,頭顱到脖頸,到左肩左臂左手,到右肩……直到腳根處。 司馬晚晴只看到他的衣服象兜滿風似的,越漲越大,終於裂開來,四散而飛。他的手臂大腿上有東西一點點的從皮膚地下慢慢擠出來,乍一看,到象突然間,長了許多寒毛。仔細看去,她認得那東西,和水蛭吐出的牛毛小針一模一樣。 段喻寒居然用自己驚人的意志和內力,硬生生把肌肉上的針逼出來。此刻,如果司馬晚晴細心一點,自然會發現他內力之深厚,尤勝過她爹,但她此刻只是狂喜,哪裡注意到這些細節。 段喻寒的汗水順著皮膚不斷的流下來,本來體力尚未恢復,此刻又強行施展內力,在他已快達到極限,所以那些牛毛小針雖然上半部分逼出體外,下半部分還是紮在皮膚裡。 「你別動,我來。」司馬晚晴迅速拿布包在手上,一根根的捻起他身上露出來的針頭,用力拔出。這樣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她又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遍,確定沒有漏網之魚,這才坐到一邊。 一瞥之下,卻看到段喻寒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她不禁有點臉紅。她還是不習慣他這種眼神。 「喂,不許這麼看。」她的語調好像在撒嬌。段喻寒此刻已經精疲力竭,但看到她這樣嬌俏的神態,還是怦然心動。 她伸手去扶他躺下,要給他蓋上被子,這才發現他是全裸的。剛才她全神貫注給他拔針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尋針拔針上,竟沒注意到這個。怪不得他要那樣望著自己。她一念及此,再不敢看他。 「親一下,」段喻寒的眼睛亮晶晶的,煥發出異樣的神采。司馬晚晴要逃,手卻被他拉著。 他的手雖無力,還是執著的不肯放手。她怕弄痛了他,只好遷就的俯下身,雙唇急速在他唇上一點,立刻分開。 「不算,」他故作哀怨的望著她。 「那……等nihao了再說,好不好?」她的臉一片緋紅。 他笑了,「你說的,你欠我的……要加倍補回來。」他語調之曖昧,讓人浮想聯翩。 「咳咳」,司馬烈和陸敬橋準備進門時,恰好聽到這句話,雖然不明白什麼意思,但聽那語氣,顯然是戀人間的調情。身為長輩,只好在門外先提示一下有人來了。 陸敬橋看到桌上司馬晚晴拔出來的針,不由「咦」了一聲。他還打算今天按他原先設想的方法,來清除針呢。本來,他也考慮過由內功深厚的人,幫段喻寒逼出針,但此針太過細小,極不容易受力,這法子他是毫無把握的。 「爹,他自己把針逼出來了。」司馬晚晴被他們看到剛才的情形,此刻雖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喜滋滋的跟司馬烈說了這個好消息。 司馬烈高興極了,樂呵呵的吩咐小玉多準備點補品,又讓陸敬橋再檢查一遍,看是否還有殘留的針。陸敬橋卻心中暗自納罕,段喻寒能獨自把針逼出,這份內功倒有些駭人。 陸敬橋盡職盡責的檢查了一遍,又問了段喻寒的感覺。段喻寒除了渾身酸軟,並無刺痛的感覺。當下,眾人皆大喜過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天對段喻寒的眷顧總算不薄。可他的康復,對司馬家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16、魚水之歡(一) 一個月後,段喻寒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大半。司馬晚晴每天都很快樂,眼底眉梢的喜悅讓整個烈雲牧場都感受得到。 段喻寒覺得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到處走走完全沒問題,和平日裡一樣處理牧場事務也不會勞累,但每每被司馬晚晴阻止,說他血氣不足,一定要他多臥床休息。他也只得依從她的話,誰叫她是個執拗的小妻子呢。 這天晚飯後,段喻寒陪司馬晚晴在共雨小築的書房看賬本。司馬晚晴在書桌前聚精會神的樣子,驚人的美麗。偶爾她秀眉一挑,發現買賣中不合理的問題,會很認真的用毛筆圈上一圈。 段喻寒在一邊凝視她的倩影。這一刻的她,全然不像印象中嬌俏可人的她,很陌生,但她眉宇間流動的沉著自信,又另有一番吸引力。 司馬晚晴抬眼間,見他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不禁一笑。他的臉色紅潤多了,一雙黑眸清澈無比,宛如一泓秋水,讓她時不時要沉醉其中。 「你欠我的……還沒加倍補回來。」段喻寒過來,拿掉她手上的筆,笑得不懷好意。 「什麼欠你的?」司馬晚晴還沒從帳目中回過神來,但話一出口,就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了。她的臉突然發熱起來。 段喻寒低頭看她,她真是美呢。艷紅的衣衫,給她脖頸處潔白如雪的皮膚映上一層粉色,在燭光的映照下,膚色竟似透明一般,又彷彿是傳說中的芙蓉美玉,嬌美誘人。 司馬晚晴起身讓他坐下,「你身體還沒好,要……」 「要多休息,」段喻寒學她平日裡的語氣,又笑她,「你嘮叨起來,像個老婆婆。」他順勢攬過她的腰。 「什麼嘛。」她柔柔軟軟的聲音,好像在撒嬌。這聲音撩撥得他心中一蕩,一把拉她面對自己,跨坐在自己的腰上。 司馬晚晴坐穩了,才發現他的堅挺直直的在下面隔著衣裙頂著自己。她的臉不由紅了,「你怎麼這麼色。」 他無辜的表情,「這也算色?我們成婚一個多月,還沒有洞房花燭。」 她忽然想到什麼,神色有點幽怨,「你……」 一瞬間,他明白她聯想到什麼,「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再碰別人。」 「真的?」她不是置疑他的保證,只是有點心有餘悸。 他點著她的小鼻頭,「當然是真的。而且我發誓,只要你能滿足我,我絕對不再碰第二個女人。」 「什麼……什麼滿足?」她的臉更紅,害羞的話都說不順溜了。 他拉了她的手,隔了衣服撫摸那熾熱,她慌慌的想把手抽回,他不讓。 「滿足,就是安慰安慰它,讓它別有事沒事就豎起來。」他直視著她的眼睛,雙目笑如彎月,目光中滿是引誘的意味。 她啐了他一口,扭過臉去,「討厭……還不是你自己色,……那個東西才會這樣。」 「晴,沒有你它好難受。」他從來不曾用這種口吻跟她說話,她忍不住回臉看他,又似撒嬌又似埋怨的表情在他絕美的臉上讓人心動。那樣強悍的男人居然也會有這種表情? 她滿是好奇,「真的很難受嗎?」她搞不懂了。 他看她純真的樣子,哈哈大笑,「你真是可愛。」 她情知他故意逗她,也調皮起來,手中握了他的堅挺,微微有力。一陣快意電流般走遍他的全身。天知道,只有面對她,他的反應才會這麼強烈。 「吻我。」他的嗓音有點沙啞,卻更加性感。 她愛戀的看著他精緻絕倫的五官,輕輕湊上去在他唇上一點。他的雙唇軟軟的,絲絨般的觸感讓她發怔。她留戀的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他的唇一下。她帶著少女的嬌羞,輕輕一舔的神態,清純之極,無形中又充滿了無比的誘惑。 「天,你在挑戰我的耐性嗎?」他用力把她拉過來,對著她的小嘴,毫不猶豫的吻下去。他霸道的用舌尖挑開她的唇齒,和她靈活的小舌頭纏綿起來。在他的刻意的挑逗下,她生澀的回應著,沉迷著。 「解開我的衣服。」他好不容易離開她的唇,喘息著說。 「這裡是書房,你不會想……」 「解開我的衣服。」他的話不容反對。她猶豫了一下,動手解開他的腰帶,牽了他的衣襟,不知該怎麼辦。 他輕笑,左手修長的手指自然滑到她的衣襟裡。右手手指輕彈,絲絲勁風捲起,「啪啪啪啪」,書房的所有窗戶立刻全都關上。此刻的書房,完全是他和她的世界。 他的手不老實脫了她的衣裙,悄悄溜到她的下面,「嚶」,她輕哼了一聲,扭了扭身子。 「晴……你濕了。」他故作驚奇的話,讓她更害羞,還好燭光不是很亮,要不她真不知要往哪裡躲。 「我想吃了你。」他的手又不老實的游弋到她胸前,在她的豐滿上盤旋不去。滾燙的分身在她的蜜縫處擦來擦去,卻逡巡不入。陌生又熟悉的快感一波波襲來,她彷彿想就此墜落至快樂的深淵。 「不要……不要……」她嬌喘連連,僅存的理智告訴她,若然太過放縱,會傷到孩子。 他笑得燦爛無比,「撒謊,看我怎麼懲罰你!」托了她的腰,分身毫無阻礙的衝入她體內。瞬間的充實感讓她不由自主的墮落。體內有一團火燒著她,讓她覺得口乾舌燥。 「現在你在上面,你欺負我,我保證不反抗。」他坐在椅子上,她跨騎在他身上。他繼續吞噬揉搓著她的美胸。她的身體彷彿禁不起他這樣的蓄意挑逗,慢慢的在上面開始扭動,嘴裡發出輕輕的呻吟,彷彿只有和他在一起不停的摩擦,不停的親密接觸才能稍減心中狂熱的慾念。 她在他眼中越來越嫵媚動人。柔軟的腰肢如風動拂柳,輕盈的搖擺;一手可以掌握的盈潤隨著她有節奏的扭動,而上下顫抖;順滑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輕舞飛揚;她的臉,如此的清麗,卻又蕩漾了無邊的春情。 他從來不曾在這個角度看過歡愛中的女人,因為他不會讓任何女人用這個姿勢,除了她。 但是她的柔情,又豈止是對他一人?即便在如此的激情下,段喻寒仍然記掛著那孩子,和孩子未確定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是愛他的,又怎麼會和別人有孩子?這個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慢慢問她,她一定會把實話告訴他吧。 她漸漸的慢下來,趴在他胸前,不停的喘息。身上細密的汗珠蹭到他身上,涼涼的。長長的美腿,依然環繞在他腰際,好像捨不得離開他。 「我……沒力氣。」她赤裸的胴體,完美迷人的曲線,在他胸前是那麼強大的誘惑。此時任何話語都是多餘的。他起身抱起她,把她放在椅上,依舊挺立的分身在她的體內猛烈的聳動。 「輕點……不要……傷了孩子。」她在快感的漩渦中,不斷沉溺,盡量保持清醒,總算記得說這一句。他的胸口有點悶悶的,她在如此縱情歡愛之時,依然惦記著那孩子。 他要她忘了那孩子,於是他一邊做著抽送運動,一邊用手撫弄她蜜縫不遠處的小珍珠。 「啊,啊……」隨著他的衝擊和撫弄,她發出勾人心魄的呻吟聲。 他繼續用分身滿足她不斷溢出愛液的下體,他的手繼續碾、磨、捏、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更加熱血沸騰。 她的眼中漸漸有淚光閃出,在燭光下,好像閃爍著一絲迷離。他知道她已經到達高潮的邊緣,欲罷不能。 門外突然傳來小玉的聲音,「咦?窗子怎麼關了?小姐在裡面會悶壞的。」門左邊的窗子「吱呀」一聲,好像她要從外面推開窗子。 司馬晚晴被異響驚動,勉強收攝心神,嗔怒的看著段喻寒,好像在怪他偏要在這裡做這種事,讓別人看到該怎麼辦。 段喻寒邪氣的笑,右掌掌心吐力,掌風牢牢的頂住窗子。 小玉在外面拍窗戶,「小姐你在裡面嗎?」 司馬晚晴努力克制蕩漾的心神,對外面說,「我在休息。」雖然盡量保持平常的語調,終究有些顫音。 「老爺吩咐,給小姐送參湯來。」 「知道了,你先去吧。」 「小姐,窗子全關上會悶壞的,聽你的聲音,是不是不舒服?」老爺再三叮囑小玉,要時刻關注小姐的身體,她可不敢怠慢。 「我沒有不舒服,參湯你放到睡房,我待會兒過去。」司馬晚晴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差點沒累死,因為段喻寒竟然不管外面有人,還在肆意逗弄她。 「是。」小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司馬晚晴終於忍不住再次呻吟起來,雙拳恨恨的打著他的胸膛,埋怨他剛才故意的挑逗。他加快律動的速度,她隨著他的節拍自然回應。 終於,完美的胴體如花枝亂顫,她嗚咽了一聲,好像快樂得要哭泣起來。甜蜜花心傳來的收縮和吸力,也讓他一瀉如注。 歡愛時高潮固然快樂,但眼看著她一步步走向頂點也另有美妙的感覺。前者是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而後者則是把所愛的女人送入極樂境地,使其充分滿足的喜悅。 段喻寒被這種喜悅所感動。若論起交歡的技巧,她自然是極其生澀,但她偏偏點燃他的無限熱情,讓他一次次的付出。這場歡愛他沒有太多生理上的滿足,但心理上的極大愉悅卻深深的打動了他。 或者,他應該多花點時間教教自己的小妻子,身心俱歡才是閨房之樂的最高境界呢。 陡然間,心頭輕微的刺痛,讓他眉頭一皺。這幾天,他在練功時,偶爾會覺察左胸心臟處依稀還有一根針在刺痛。他就此詢問了陸敬橋,陸敬橋的看法是「可能有一根針隨血液流經心臟時被卡在那裡,所以沒有被水蛭吸出來」。面對這樣的情形,陸敬橋也束手無策。 「怎麼了?」她看到他異樣的表情,怕他身體沒恢復好,有什麼不舒服。 「沒什麼。」他溺愛的攬她到懷裡,嗅著她發間的茉莉花香味,一陣心安。既然那根針將一輩子和他相伴,既然這事實無法改變,他不想告訴她,要她做無謂的擔心。 兩個沉浸在溫馨的擁抱中。良久,他戀戀不捨的放開她,她卻摟著他的脖子,調皮的不肯鬆手。 「你不鬆手,我們就這麼抱著回睡房好了。」他戲謔的望著她,一副你要抱儘管抱的模樣。她慌忙跳開,誰知道他會不會真這麼做。他卻又抱住她,不讓她走,不顧她的反對,一件件的幫她把衣裙穿好。 兩人終於穿戴後,打開門,準備回臥室休息。 那夜的月光如水,傾瀉而下,皎潔清亮,照得周圍一片純淨明媚。一道雪白的銀練劃過漆黑的夜空,那是傳說中阻隔牛郎織女的銀河呢。傳說中的牛郎織女,一年中只有七夕才能相見,相比之下,他們可以廝守纏綿,又是何等幸福? 段喻寒和司馬晚晴相視一笑,默契的伸出手來,和對方十指緊扣。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是上天的旨意,可不管任何情形,他們偏要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輩子握住你的手,我們一生一世都不分離」。 人生的完美恰恰在於和心愛的人,共同分享生命中每一分快樂與憂傷,共同感受生命的真誠和厚重。 此刻的司馬晚晴徜徉在甜蜜的愛河中,她不知道悲劇早已悄悄拉開帷幕。 17、第三命案(上) 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司馬晚晴的孩子已經六七個月大,為防止外人亂說,自然對外宣稱是「坐上喜」。所謂「坐上喜」,是指洞房花燭夜就懷孕的意思。 當然,段喻寒不會停止追問孩子的父親是誰,每每在溫存之餘,做漫不經心狀,偶爾提起相詢,司馬晚晴有時笑而不答,有時說「是你的」,有時被他追問急了,就會撲到他懷裡,像小狐狸一樣狡猾的笑,說一句「等孩子出生你自然會知道」。 看到段喻寒對司馬晚晴溫柔備至,兩人感情如膠似漆,司馬烈感到很安慰,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安排。就是牧場外本來議論紛紛的人們,也自然止住了那些不堪的傳言。 裴慕白在婚禮後,立刻趕往樓蘭,做他自己的正事。臨行前,在司馬烈的堅持下,他和司馬晚晴結拜了兄妹。司馬烈的意思,是希望日後女兒有什麼困難,裴慕白會助她一臂之力。其實,在那夜為孩子的事逃跑之後,裴慕白和司馬晚晴已是好朋友,本不必多此一舉。但順從長輩的意思,兩人還是做了兄妹。 段喻寒知道裴慕白和孩子無關,但就沖裴慕白和司馬晚晴的情誼,他就看他不順眼。好在裴慕白走得快,否則,段喻寒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醋意大發,做出什麼傷害裴慕白的事來。 當下,所有人都期待著司馬家下一代傳人的降臨。人們堅信,新的生命將給連有禍事的烈雲牧場帶來吉祥和喜氣。 連日裡,司馬烈在教女兒熟悉牧場在各地的產業。但女兒懷孕期間,不宜操勞,整個繼承人培養計劃進展緩慢。好在現在諸事順利,他有耐心也有信心,女兒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晚飯後,他在二書房小憩。司馬旭已經死了半年,殺他的兇手俠盜玄鷹彷彿自這世上蒸發一樣,再無蹤跡可尋。她的徒兒飛飛一直關在大牢,玄鷹好像也不在意她的生死,不曾來救過她。 如果飛飛要被司馬家處死,玄鷹會不會出來救她?司馬烈思索著下一步行動。 「老爺,有人送信來。」下人恭敬的遞上一封信,信封上居然寫了「司馬烈親啟」,毫無敬意,也沒有落款。司馬烈拆了信,掃了一遍,臉色越發沉重,逕自出去。 是夜,司馬晚晴翻來覆去睡不著,段喻寒好像很忙,沒有回共雨小築。她忽然想起,上午看分店的匯報,有幾個問題不明白,於是披了外衣,去找司馬烈。 到了二書房,門外守衛的下人告訴她老爺出去了。這麼晚了,爹會去哪裡?既然來了,就拿幾本書看吧。於是,她進門去,也看到了那封信。 「今夜亥時七里峰,玄鷹恭候大駕。」端正的魏碑,觸目驚心。爹去見玄鷹?不知有沒有帶齊人馬。爹不告訴她,是怕她知道也要去嗎?段喻寒不在,是不是和爹一起去了?她要去,會不會妨礙爹? 她一時心亂如麻,但終究放心不下,當即命下人召集牧場內武功高強的精英分子,挑選了二十名,一路駕了馬車向七里峰進發。 七里峰上,司馬烈迎風而立,警覺的注視著四周的一舉一動。 驀地,黑暗中兩個黑影殺出,雪亮的刀在月光下泛著慘白。司馬烈急速回身,雙掌順勢推出,「擎天無上心法」的強勁力道,分襲兩人。兩人鬼魅的身影,倏地不見了,使的居然是西域三十六國失傳已久的「地遁之術」。 「你們是什麼人?玄鷹呢?」司馬烈沉聲問,他的目標是玄鷹,並不想和無謂的人多做糾纏。 地下兩個土堆在緩慢移動,漸漸逼近司馬烈的腳邊。兩柄刀齊刷刷的從地面冒出,砍向司馬烈的雙足。司馬烈足尖一點,身子輕飄飄上了旁邊的大樹。兩個黑衣人隨即衝出地面,刀峰如影隨形般,追殺而來。那二人身形一樣,行動一致,配合默契,倒似縱橫西域已久的「魅影雙煞」兩兄弟。只是,他們和玄鷹是什麼關係,怎麼會在此出現?玄鷹又怎麼還不現身? 司馬烈不想和這二人多做纏鬥,當下一聲呼哨,隱身在附近的三十個牧場高手迅速躍出,攻向那兩個「魅影殺手」。三十對二,打鬥十分激烈,魅影殺手固然招招狠毒,烈雲牧場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司馬烈繼續觀察周圍的動靜。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他霍的轉身,卻無人影。逼人的寒意突然襲來,一股氣流穿過重重樹葉,陰陰的衝過來,速度雖慢,卻帶著不可輕視的勁風。本來司馬烈最好的對策,就是避其鋒芒,再行反攻。但他性烈如火,遇強越強,最是不退讓的性格,當下回身揮掌,要以渾厚的內力逼退那勁風。 「撲」,勁風忽然化於無形,一滴水滴打在他的掌心。徹骨的寒意沿著掌心,飛快蔓延開來。司馬烈心中一凝,這和司馬旭的症狀何其相似,是「玄冰」之毒,俠盜玄鷹終於出現了?但玄鷹為何不用繡花針?既然約他見面,為什麼還不現身? 他情知自己已經中毒,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回去運功逼毒,尚可保住性命。但殺害愛子的兇手就在附近,過了今夜,又不知要逃往何方?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離開此地的。 「玄鷹,既然出來,何妨一見?鬼鬼祟祟,算什麼俠盜?」司馬烈一邊運氣強壓毒氣的蔓延,一邊說。 前面一個女子苗條的背影,裊裊娜娜,背著月光緩緩而行。聽她步聲,武功竟是不弱。司馬烈飛身追蹤而去。那女子一路躲閃,兩人離打鬥的人們越來越遠。 司馬烈哼了一聲,不耐煩這追逐,一招「穿雲裂石」,聲勢凌厲,勢必要一擊得手。那女子驚呼一聲,飛身想躲開。司馬烈一愣,以玄鷹享譽江湖的輕功,身手似乎不該如此弱。但此刻不管怎樣,這女子是敵非友,先行拿下再說。 背後悄無聲息的寒意,讓司馬烈陡然心驚,真正的殺人者在身後,真正殺人的招數在身後。他生下來就是司馬家的繼承人,雖然雄才大略,用了二十年時間壯大了司馬家的財富和聲勢地位,但輸在剛愎自用,自視過高。且因為他的滔天財富,到了最近幾年,兒女俱已長成,他已經逐漸養尊處優,很少與人交手。高手交手間的爾虞我詐,他幾乎要淡忘。 此一刻,雖然驚醒,已是太遲。結結實實的一掌,從身後打在他身上。寒冰錐心掌?段喻寒的獨門武功? 司馬烈回轉身來,果然見段喻寒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裡。那女子——姚四娘,緩緩走過去,站在段喻寒身邊。 本來他以內力壓制的「玄冰」之毒,陡然間爆發開來,錐心的寒意鑽到心脈深處,他的一條手臂已經麻木,上面蒙了一層細細的霜。司馬烈倚著樹幹,漸漸滑坐下去。 「你?!」司馬烈不可置信的看著段喻寒,「為什麼?十年了,你到烈雲牧場十年,我自認待你不薄。」 「不錯,你是待我不薄。在你眼中,我和牧場的馬啊狗啊沒什麼區別,都是隨時可以送給別人的玩物。」段喻寒冷冷的答。 司馬烈激怒之餘,卻搞不懂他的話,「什麼送給別人的玩物?」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送給別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段喻寒嘲諷的說,「十年前,舅舅帶我來這裡,我以為你仁義寬厚,是個好主子,也以為從此可以過安定平靜的日子,沒想到我還是太幼稚。你不過是浪得虛名,骨子裡一樣的卑鄙無恥。」 「你把話說清楚。」司馬烈雖不敢說一生做事無愧於天地,但「卑鄙無恥」四個字卻無論如何也不承認的。 段喻寒明若秋水的雙目恨意滿滿,「你總還記得和闐國的玉器大王騰昆吧。八年前,他到牧場來談玉器生意,在牧場外買了所房子,生意一談就談了兩個月。」 司馬烈克制身上的寒意,努力回憶,依稀記得是有這麼回事,「騰昆怎麼了?他很賞識你,還想收你為義子,帶你去和闐。不過你死活不肯,我就沒答應。」記憶中,騰昆是個腦滿腸肥的庸俗之徒,若不是那筆生意金額巨大,他才不會見這種人。 「賞識?」段喻寒的目光恨意更深,「他這種賤人也會說賞識?」 「他是客人,當時你是我的貼身侍衛,我派你去陪他四處遊玩一下,打打獵,有什麼不對?」司馬烈竭力回憶,想不出什麼不妥。 段喻寒忽然笑了,笑得很悲憤,「你做生意前總是要調查對方的生活習慣,品性愛好什麼的,是吧?」 「這個當然,不查清楚很容易得罪人。」司馬烈不假思索的答,還是沒搞懂段喻寒這麼問的用意。 段喻寒盯著司馬烈,「那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難道你不知道騰昆喜好男色,他家中又有多少少年被虐待至死?」司馬烈臉色大變,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難道是當時騰昆為了和他談成那筆兩百萬兩銀子的生意,賄賂了調查的人?看段喻寒的一腔恨意,司馬烈隱約可以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八年前,段喻寒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武功不是很好。但司馬烈看在岳中正的份上,還是收他做了貼身侍衛,希望多加磨練,日後可成大器。他那時總是一身勁裝,站在司馬烈身側。挺拔的身姿就像迎風的白楊,俊美的容顏宛如晨露下的曼陀羅,至樸至純卻又絕色非凡。那線條優美的唇時常微抿著,嘴角凝著一絲倔強和不屑,讓人想親近他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你不記得有一次和騰昆打獵後,為了獎勵我得第一,賞了我一杯酒?」段喻寒提示司馬烈。 「那又怎樣?」司馬烈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但他還是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很高興的喝了那杯酒,卻萬萬沒想到你這麼卑鄙,竟然在酒裡下了蒙汗藥,然後把我像狗一樣送到騰昆的床上!」段喻寒攥緊雙拳,他必須控制自己,他還不想就這麼打死司馬烈。 司馬烈張了張嘴,想否認,但是否認又怎樣,段喻寒會聽嗎? 段喻寒逼近司馬烈,「先讓你餓三天,再給你用春風酥骨散、霸王不倒丸、皮鞭、手銬、腳鐐、銀針、蠟燭、打板、鞦韆架,每一樣都在你身上狠狠的試,每一樣都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反抗,但是根本不是對手;你不順從不服從就是死路一條;你除了沉默,除了忍受,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活下去。這樣的日子你嘗過嗎?」 司馬烈陡然心驚,是他的過失,才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經歷了如此悲慘的遭遇。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縱使他現在對段喻寒有再多歉意,也於事無補。 「你為了達成那兩百萬兩銀子的生意,就把我送給騰昆。若非舅舅找到騰昆那裡,只怕他把我弄死,你也不會問一句。」段喻寒冷冷的說,「司馬烈,今天你能痛痛快快的死,已經很不錯了。」 司馬烈只覺得身體內的寒意已經侵入五臟六腑,但他還是要掙扎著說清楚,「當年的事,我並不知情。只知道你喝醉了,騰昆順路接你去玩了些日子。那種卑鄙的事,我司馬烈絕不會做。是我招惹騰昆來,才讓你遭受那樣的事。現在你真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哈哈,說得好慷慨激昂,可惜我不會信你。你看著,當年你欠我的,我今日會一起拿回來。烈雲牧場,終將姓段,關外司馬四個字,也會很快從這個世上消失。」 「你……你……」司馬烈指著段喻寒,料不到他怨恨如此之深。 「我什麼,在你眼中,我只是個卑賤的下人,你想送給誰就送給誰。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出色,永遠都是下人。可是今天,你就要死在我的手上。」段喻寒冷冷的答。 司馬烈淒厲的說,「我把晴兒嫁給你,自然不曾把你看輕。」 段喻寒冷笑一聲,「如果不是她有了孩子,你會把她嫁給我嗎?裴慕白那樣的世家子弟,才是你最佳的女婿人選吧。」 「好,好,」司馬烈仰天長歎,「你一心要我死,可以。」 「司馬烈,你果然老了,只是要你死,不是太簡單了?」段喻寒諷刺的說,語調是不可捉摸的冷酷。 司馬烈看到他身後的姚四娘,猛然想到什麼,卻模模糊糊的抓不住那頭緒。姚四娘是段喻寒的手下,漫天坊,淑齡姑娘,司馬暉的死,玄冰之毒,每一件事,每一個因素在腦中晃來晃去,似乎都可以串成一條線。 「是你!」就在瀕臨死亡的邊緣,司馬烈竟是異常的清醒。 段喻寒俊眉一挑,「司馬烈就是司馬烈,老是老了,還沒有老糊塗。不錯,你都想明白了。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司馬暉迷戀淑齡,為了她什麼都肯做,吃幾顆媚藥又算得了什麼。他的確是縱慾而死,只不過是被人點了穴道,再有十來個姑娘輪流服侍他罷了。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他在溫柔鄉里早登極樂世界,艷福不淺呢。」 「和闐之光的玉瓶,是我花三萬兩銀子讓俠盜玄鷹來偷的。玄鷹來偷,自然會和司馬旭打起來。玄冰之毒是我擦在繡花針上射出去的,可笑所有人都以為玄鷹是兇手。」 「今晚,我以玄鷹的名義引你前來。你果然還是那樣,剛愎自用,自以為是,說來就來。魅影雙煞,我請他們來,倒不指望他們能殺了你,只不過用來牽絆你那些手下。然後,姚四娘就引你追蹤而來。司馬烈,你終究還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段喻寒毫不避忌的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事實果然如司馬烈所料,那般殘酷。司馬烈只覺得氣血翻湧,口中鮮血直噴而出。 他信任岳中正,連帶信任岳中正的外甥段喻寒。司馬暉的死,他雖有懷疑,但還是相信了段喻寒的報告。司馬旭的死,司馬晚晴曾猜測玄鷹盜玉瓶,是有家賊指使,他竟不曾重視,不曾追查下去。玄鷹的信,恰恰是知道他為子報仇心切,才這麼輕易的引他過來。而他自高自大,做事竟不深思熟慮,才會栽在段喻寒手中。 所有的事,都是因為八年前他的疏忽大意。那件事,造成了段喻寒的重重誤會,深深怨恨,所以今日才會有這麼殘酷的報復。 所有的事,徹頭徹尾都是段喻寒的陰謀,可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進陷阱。更可悲的,女兒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他手中,是他逼她嫁給段喻寒。段喻寒的指天為誓,段喻寒為救女兒險些送命,這都是段喻寒爭取他信任的手段吧。如今,司馬家其他人都已死,段喻寒再殺了司馬晚晴,自然可以接手整個烈雲牧場。早知如此,當日還不如讓女兒和裴慕白一走了之。為什麼八年前他犯下的小小錯誤,上天竟要他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司馬烈痛心疾首,「我一生最大的錯事,就是收留你。更錯的是,我竟然把女兒嫁給你這個狼子野心的小人。」 「你錯了,司馬烈。你一生做的最對的事,就是把她嫁給我。她一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做你司馬家的小姐,而是做我段喻寒的妻子。」段喻寒淡淡的說。 如果不是對司馬烈的強烈仇恨,他不會這麼殘忍卑鄙。如果不是對司馬晚晴的執著,不是怕司馬烈在她長大後,將她嫁給別人,他也不會如此發奮圖強,不會如此不擇手段。 烈雲牧場,司馬晚晴,在司馬烈死後,都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段喻寒此刻是否可以開懷大笑,想報復的都已報復,想得到的都將得到,夫復何求? 18、第三命案(下) 不一會兒,那邊三十對二的打鬥已經結束。血流成河,三十具屍體血肉模糊的躺在那裡,月光下看上去極其恐怖。「哈哈哈哈」,魅影雙煞齊齊過來。 「你們也該功成身退了。」段喻寒笑了一下,手指一彈,兩張十萬兩的銀票穩穩當當的送到魅影雙煞面前。兩人忙接了,正想說些後會有期的話,手卻開始不停的抖,銀票飄飄忽忽的掉落地上。兩個人四隻手一片慘綠,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吼聲,漸漸倒在地上,抽搐不已,顯然是中了劇毒。 段喻寒厭惡的皺皺眉。姚四娘手中精光閃爍,匕首直刺入魅影雙煞胸膛,兩人終於不再掙扎。她招了招手,立刻有幾個人過來,搬走兩人的屍體。 「啟稟主上,玄鷹的屍體屬下已經放在山崖下。」四大執事之一的胡天,從山下過來,躬身對段喻寒稟報。 司馬烈怒極反笑,「好,好,胡天,你也跟他一起背叛。」 胡天正容說:「良禽擇木而棲,胡某自然也是如此。」又對段喻寒說,「牧場有消息,說小姐前個時辰出了牧場,駕了馬車,還帶了二十個人,可能正在往這邊來。」 司馬烈多想在死前再看女兒一眼,可是現在人為刀俎,他為魚肉。段喻寒斷然不會讓他見到司馬晚晴的。果然,段喻寒淡淡的說,「她不會見到活的司馬烈。」 「爹,爹……」不遠處司馬晚晴的聲音越來越近。原來一到山下,她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大駭之下,棄了馬車,一路施展輕功,奔波而來。本來她身懷六甲,施展輕功自然是不適宜,好在近日修煉「擎天無上心法」,功力大增,倒還可以支持。 姚四娘和胡天慌忙撤退。段喻寒手掌連揮,要將司馬烈立斃掌下。司馬烈憋了一口真氣在胸口,當下被他掌風激得又吐了兩口鮮血,但總算還沒有死。 段喻寒欺身上前,手掌貼到司馬烈胸前,兩枚淬了玄冰之毒的繡花針刺了進去。這時他再掌力一吐,司馬烈自然沒命,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中玄鷹的毒針而死。 但人算不如天算,司馬晚晴已經出現在段喻寒的視線中。段喻寒頓了一頓,料想司馬烈撐不了多久,就算現在活著見女兒,也必然不敢說出所有的真相。他又何必冒險在她面前殺人呢? 段喻寒揚聲說:「快過來,爹中了玄冰之毒。」他這時手掌貼在司馬烈的胸前,看上去倒像在給他運功逼毒。 「爹,」司馬晚晴嗚咽著衝過來,抱著司馬烈。 司馬烈顫巍巍的伸出手,撫摸女兒的頭髮。他該怎麼做?他又能怎麼做?他明明知道司馬家的大仇人就是段喻寒,卻不能告訴女兒那殘酷的事實。告訴了她,她又能如何?沒到十八歲的她,還懷著孩子,又怎麼會是段喻寒的對手?她若知道真相,段喻寒會因為那一點愛,留下她嗎?恐怕還是殺之而後快吧。 此刻所有的事,都不如司馬晚晴的命重要。只要她還活著,司馬烈相信她有一天會察覺真相,會為司馬家討回公道。而此刻,司馬烈只能把真相苦澀的咽在肚子裡。 司馬晚晴看著父親漸漸要凍僵的身體,淚水止不住的滾下來。為什麼,幾個時辰不見,爹就會身中劇毒,生命垂危?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司馬家,把她最親最愛的人一個個帶走? 「爹,我們回家。陸先生是妙手鬼見愁,他一定能把您治好的。」她彷彿在溺水時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有千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試一試。 司馬烈拉著女兒的手,「沒用的,爹現在只想好好看看你。」寒意把心臟也凍麻痺了,他一陣氣促,自知命不久矣,掙扎著繼續說,「你長大了,爹不能再照顧你,以後任何事都要靠你自己,知道嗎?就快是孩子的娘,以後不能再任性。只可惜……可惜爹看不到外孫出世……」 司馬烈不知道他的外孫,也是段喻寒的孩子。如果他知道,是否更要痛恨上天的殘忍和不公呢? 司馬晚晴已經泣不成聲,段喻寒愛憐的摟她過來,貌似沉痛的語調,「爹,我會好好照顧她們母子,你放心吧。」 司馬烈心中憤恨之極,又是一口鮮血狂噴出來,濺得司馬晚晴的衣裙上點點紅梅,觸目驚心。 「爹,不要丟下我。」司馬晚晴的心漸漸痛得麻木,她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瀕臨死亡,卻無能為力。小時候娘死了,然後是二哥,大哥,現在是爹,她的親人一個個撒手而去。大哥死後,她告訴自己,作為司馬家的繼承人,必須堅強,有淚不可流,就算是痛,也要混和著血吞到肚裡。可現在,她的心不受控制的要脆弱起來。 一股暖流從父親的手上漸漸傳到她體內,她驚愕的看著父親。父親正把他畢生的內力強行貫注到她體內。可這樣父親會死得更快,她用力要抽出手。 「聽話。」司馬烈吐出這兩個字,威嚴而有力。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莫過於此。每輸給女兒一分內力,她就更強一些,她就有更多的資本活下去,活下去殺了段喻寒。 段喻寒察覺他的用意,猶豫了一下。他只要略一使力,司馬烈必然立刻死亡,可此刻和司馬烈氣息相通的司馬晚晴,必然會有所察覺。他不能讓她對司馬烈的死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他容忍了司馬烈此刻的舉動,因為他深信,司馬晚晴永遠在他的掌控之中。 慢慢的,司馬烈終於氣竭而亡。司馬晚晴突然覺得眼中澀澀的,再也流不出淚來。她奔波至此,已是分外勞累,加上父親的猝死,更是心力交瘁,此刻身體不由的搖搖欲墜。段喻寒攔腰抱她起來,要帶她回牧場。 她卻掙扎著要下來。她要看清楚周圍的一切,看清一切才能進一步接受父親死亡的事實。司馬烈倚坐在樹邊,整個臉上、手上覆蓋了一層薄霜,胸前一灘灘的鮮血。曾經叱吒風雲的司馬烈就這樣了此一生。 夜風吹過,東邊傳來濃厚的血腥味。她定了定神,慢慢走過去。眼前的景象讓她噁心欲嘔。幾十具屍體,全是牧場的人,現在都慘死在這裡,有的人腸子流出來,有的人露出森森白骨,顯然下手的人極其狠毒殘忍。 他們都是死在玄鷹手上?玄鷹人呢?司馬晚晴警覺的察看周圍。驀地,司馬烈剛才傳給她的真氣,在體內洶湧澎湃,激盪不已。 她緊緊握了段喻寒的手,暈了過去,最後一眼只記得段喻寒俊美的雙目擔心的看著她。 司馬晚晴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 她茫然的看著周圍,漸漸憶起父親的慘死,臉色一片灰白。段喻寒溫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你終於醒了。」 她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想笑著向他表示「我沒事」,但那笑容竟是那般的勉強。她努力想起身,她要知道那天七里峰還發生了什麼事,她要知道玄鷹的下落。 「乖,先躺下。你兩天沒吃東西,有什麼事喝了粥再說。」段喻寒溫柔的嗓音竟有些嘶啞。他的臉彷彿清減了許多,平日裡神采飛揚的雙眸,帶了些血絲。她昏迷的時候,他又要查玄鷹的下落,又怕她出事,一直守著她,現在才會如此憔悴吧。 「是啊,小姐,先喝點粥吧。」小玉端了粥和小菜過來。段喻寒接過碗,舀了一勺,在嘴邊試了一下涼熱,才餵給她。 她凝視著他,今生今世只要有他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也再無遺憾。卻不曾想到,她一生所受的各種傷害,都是拜他所賜。 喝了粥,精神也好些。她迫不及待就要下床去。小玉已拿好衣裙,給她換上。 「我知道你一醒來,必定要問那晚的情況。走,我們去萬喑堂。」段喻寒太瞭解她,可能比她自己還瞭解。 萬喑堂內,岳中正和四大執事都已到齊就座。司馬晚晴和段喻寒各自在主位坐了。胡天上前稟告,「屬下帶領人馬搜遍整個七里峰,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發現了玄鷹的蹤跡。」 「她在哪裡?」司馬晚晴急切的問,但剛甦醒的身體,竟不像受自己控制,直要倒下。她深吸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總算可以支持。 「屬下帶人在七里峰山崖下,發現玄鷹的屍體。小姐……要看嗎?」胡天生怕屍首不祥,傷了她的孩子,是以有此一問。 岳中正已搶著說,「不必。」 「不,我要看。」司馬晚晴堅定的說。她一定要親眼看看殺害父親和大哥的兇手。岳中正為她著想,卻也知道她打定的主意,沒人可以更改,只得隨她去。 下人把玄鷹的屍體抬上來。事隔兩天,屍首散發出腐爛的臭味,下人紛紛掩鼻後退。司馬晚晴秀眉微蹙,強壓心頭的噁心感,一步步走過去。 玄鷹赤裸著躺在擔架上,面孔清秀蒼白,看上前約摸四十多歲。胸前一個血紅的掌印,很像司馬烈擅長的烈雲掌掌印。除此之外,臉上、手上、小腿都有擦傷的痕跡,可能是被司馬烈打落山崖時弄的。黑色的夜行衣擺在她身旁。 司馬晚晴心頭湧起無數疑團。大哥死了半年,玄鷹一直沒出現,既沒有再出來偷竊,也沒有來救她的徒弟飛飛。為什麼時隔半年,突然出現?或者可以解釋為她一直在養傷,可看她的屍體,除了致命的一掌,並無其他傷勢。 為什麼玄鷹要約父親見面?難道蓄意約見,就是為了殺父親?照理,玄鷹偷玉瓶,逃跑途中誤殺大哥,乃是不得已,不應該還想殺父親呀?或者玄鷹真和司馬家有仇?殺死那三十個牧場精英的又是什麼人?看他們的死狀和父親全然不同,不像是玄鷹殺的?難道玄鷹還有其他幫手?那些幫手又哪裡去了? 胡天繼續回稟,「屬下等推斷,前晚的情形是老爺施展烈雲掌力斃玄鷹,同時玄鷹用繡花針射傷老爺。針上有玄冰之毒,所以老爺才會不幸亡故。」他這麼說,不少人都點頭稱是。 司馬晚晴忽然心中一動,玄鷹素來行事隱秘,聽說見過她真面目的人沒有幾個。胡天怎麼如此肯定,這女子就是玄鷹,莫非他以前就見過她? 她不動聲色,突然說,「玄鷹的弟子飛飛,還關在大牢裡,是嗎?」 「是。」 「帶她上來。」她要證實此女子的身份。 飛飛很快被帶上來,關了五個多月,有些萎靡,人倒白了許多。飛飛看到擔架,驚愕萬分的衝了過來,「師父,師父你怎麼了?」果然玄鷹的身份在飛飛這裡是首次得到證實。那之前胡天怎麼敢肯定死的女人就是玄鷹? 司馬晚晴還有許多疑惑,都想問飛飛。但轉念一想,當初玄鷹盜玉瓶一事,她曾經懷疑是牧場裡的人主使,如今萬喑堂內人員眾多,有些事她還是單獨問飛飛比較妥當。她揮了揮手,示意下人帶飛飛回地牢。 「你們為什麼要殺我師父,我師父沒有殺你大哥,真的沒有。」飛飛掙扎著,痛哭流涕,嘶聲大叫。 司馬晚晴瞪了她一眼,「你師父殺了我爹,你說她該不該死?」飛飛驚呆了,事情怎麼會這樣? 段喻寒過來扶著司馬晚晴,「你先回去休息,爹的後事我會安排。」司馬晚晴虛弱的點點頭,她要盡快恢復體力,才能查出玄鷹殺死父親的真相啊。 19、魚水之歡(二) 司馬烈死後,司馬晚晴順理成章成了烈雲牧場的新主人。可她雖然跟父親學習管理事宜,畢竟未曾真正參與牧場的運作。加上她此時有了孩子,很容易就睏倦疲勞。這樣,她自然而然把許多事情交給段喻寒全權處理。 幾天後,司馬烈的喪事開始了。烈雲牧場搭建了弔唁的喪棚,前面是靈堂,後面是簡易的休息地。司馬晚晴和段喻寒以女兒女婿的身份,在靈堂長跪,逐個答謝前來弔唁的人。一時間,素日來往的商賈,受過司馬家恩惠的人紛紛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司馬晚晴每每念及母親早逝,父親的疼愛,就傷心欲絕。一連三天在靈堂守夜,堅持要陪著父親,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稍減心中的悲痛。 守靈的最後一夜,司馬晚晴疲憊的跪在父親的靈位前,不知不覺昏昏沉沉睡去。段喻寒進來,她也不曾察覺。段喻寒揮揮手,靈堂裡丫鬟下人默然告退。 燭光下,司馬晚晴一身潔白的府綢喪服,她的睡顏,聖潔恬美如天使。段喻寒緩緩低下頭,吻了吻她光潔的額頭。司馬晚晴呢喃了一聲,他攔腰抱住她,把她放到後面休息的躺椅上。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你怎麼來了?不是要看各分店送來的帳目嗎?」 「我想你了。」他拿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她柔柔的笑,「現在看到了,我好好的。」頓了一頓,神色黯然,「別擔心我,我支持得住。今夜我在這裡陪爹。你忙一天也累了,先回去睡吧。」 「沒有你,我睡不著。」他一本正經的說。 她看他俊美的臉龐,心中忽然很感動,忍不住坐起來,撲到他懷裡。現在她的親人,只剩下他,還有孩子。只要他們兩個在她身邊,任何痛苦她都可以承受,再多血腥她都可以面對。 「晴,」他的聲音好像從鼻子裡發出來,聽起來怪怪的,臉上的表情也怪怪的。 「怎麼啦?」她詫異的看著他,天氣不熱,他額頭上竟有些汗。他的手扶在她腰際,很熱,熱力透過掌心直傳到她身上。 他專注的看著她,一身喪服,讓她更加嬌艷脫俗,聖潔雅致。她捕捉到他眼眸中的激情,慌忙輕輕推開他,躺回去。 「晴,」情慾的火焰燒得他的雙眸分外明亮,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不可以,這裡是喪棚。」她堅決的拒絕。 「那我們回共雨小築。」 「不行,今夜是給爹最後一天守靈,我要留在這裡。」她不假思索的再次拒絕。 他咬牙恨恨的說:「你不管我,我找別人去。」表面上如此,他心底卻在悄悄的笑,她一定不會讓他找別人。 果然,她生氣了,「你找別人去好了。」 他湊上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這就生氣了?」她扭過身子,不理他。 「那……你讓我摸一下,我就會好了。」他吹氣如蘭。她假裝沒聽見,假裝睡著了。 「你不反對,就是同意了。」他的手飛快的撩起她的衣襟,滑到喪服下面的內衣裡去。 「啊……」突如其來的觸摸,讓她發出短促的驚呼。她立刻要把他的手拿出來。絕不可以,絕不可以在父親的喪棚做這種事。 她快,他更快。她的雙手立刻被他抓住,反扭在身後,隨即被腰帶捆綁起來。 「你……」她剛要責怪他,小嘴已被他的熱吻堵住。她扭頭四處逃避,卻被他穩穩的抓住下顎,再逃不了半分。他逗弄著她,舌頭強烈的吸引、交纏著。他也因興奮不禁發出深沉的呻吟。恣肆品味他聖潔的妻,看她的嬌羞抗拒,真是件美好的事。 她並未沉醉他的熱吻,內力貫注手腕,用力一掙,腰帶啪的斷開。 「別這樣。」她用力推開他,不惜用上武功,他只得放開她。 「晴,」他做懇求狀。 她望著他渴望的眼神,突然心中不忍,「回共雨小築再說吧。」 他笑了,他可愛的妻,終究還是不會拒絕他的。 剛到臥室,他就迫不及待的把她放倒在床上,手迅速撩起她的裙子,插進她修長的兩腿之間。 「不要。」她握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 他好像要生氣了,「又怎麼了?」 「爹剛剛亡故,我不該這樣肆意尋歡。」她希望他能明白。 他溫柔的撫過她的頭髮,「我知道,只是……讓我抱抱、摸幾下,就好。」她臉紅了,微微點點頭。雖為人妻,性事方面她還是有許多不明,男人的慾望豈是「抱抱、摸幾下」就能「好的」?何況她面對的段喻寒,是個已經色性大發的男人。 因為她隆起的腹部,他決定從後面發起進攻。他的唇從後面舔過她纖細的脖子,慢慢再逼近耳根。 隨後,他的舌尖滑進她的櫻唇,觸弄著她的舌尖,劃了一個圓。她微閉起眼,將眉深鎖,不自覺的從喉嚨深處要發出叫聲。 他的手也沒閒著,小巧的豐盈不斷被捏弄搓揉,他更用拇指和食指色情的挑逗已高高翹立的蓓蕾。他熟練的技巧,讓她腦袋一陣空白,身子止不住的戰慄。 好奇怪,每當她情動時,他總能聞到她散發出一種優雅的淡淡幽香。這香味給人一種高貴的疏離感,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卻又讓他更迷戀她的身體,更加亢奮。明明打算挑動她的情慾,此刻若有若無的香味,卻讓他慾火焚身。 他的分身更加堅硬灼熱,完全密合的貼壓住她曲線優美的背臀,裙內的手已經覆上了她圓潤滑嫩的臀峰。有力的五指或輕或重的擠壓,好像在品味美臀的溫軟和彈性。她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片緋紅。 漸漸的,火熱的指尖緩慢而不可抗拒的侵入她的花園,開始一寸寸的探索,翻攪肆虐。濕熱柔嫩的花瓣被迫綻放,她根本無法抵禦強悍的入侵者。修長的手指又在突然間偷襲翹立的蓓蕾。清醇的花露開始不自主的滲出。 「寒,我討厭你……」她扭動著腰肢,想遠離他火辣的挑逗。 「口不對心。」她越想拒絕,他越是興奮。一絲熱浪從他的下腹升起,他的火熱從後面頂著她的花蕊摩擦。她的腰不自覺的抬起,想逃避,他卻輕易的蹂躪到她的整個花園。隨著他的緩慢抽送,他一下下的衝擊著她隱秘花園的門扉,彷彿一股電流竄過背部,體內愉悅之源的花心,燃燒起來。 她想拒絕這快意,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覺得身體漸漸要化開來了。他感受到她的心醉神迷,爆炸般的快感瞬時衝擊全身,他的視野也開始變得朦朧。 她輕歎了口氣,她永遠不懂得拒絕他,就只有和他一起淪陷。 他從後面抱著她,不願放手,繼續輕咬她的耳垂,麻癢的感觸給她帶來絲絲甜美。 「我想睡了。」她好累,真的想躺下睡了。 「我還要。」他呼出的熱氣噴進她的耳孔。 「還要?」她驚訝的回看他。 「乖,再來一次……」剛剛到達快樂頂峰的他,依然神采奕奕。勻稱有力的胸膛,散發著柔和的光澤,古銅色的皮膚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嘴角凝著一絲邪魅誘惑的笑,看得她一陣失神。 「不要……那個姿勢……」回想剛才他從後面來的情形,她從未有過的害羞。 那令她羞恥的姿勢,是人類從動物時期就傳承下來的,原始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勢。回歸本來的野性,他覺得任何惶惑、羞恥、怯懦都是不必要的。 「我喜歡,難道你不喜歡?」他笑她剛才激烈的反應。 她嗔怒的瞪著他,看到他胸前的兩顆小豆豆,忽然調皮起來,伸手輕輕的撥弄它們。 彷彿電流直衝每一根毛孔,快意無限的擴散開來。他傲人的昂藏再次挺立。 「呀!」她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大,驚叫了一聲。 「是你自己招惹的,不能怪我。」他的嗓音沙啞而性感。 很快,他右手緊緊摟住她的腰,左手揉捏著她的豐滿,配合著小腹和大腿的有力擠壓,又把她摟在懷裡。脈動的碩大緊緊頂壓在水汪汪的蜜洞口磨碾,他開始探索她更深更軟的底部。 強大的歡喜的波濤,和那無法平息的情慾的抖動,他和她在甜美的衝擊中反覆呻吟。意識早已飛離身體,暈旋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世界似乎已不存在,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在全身爆炸。 「寒……」,她意識迷離的吟哦。他扳過她的臉,吻上她的嬌嫩櫻唇。當唇接觸的一剎那,好像散出火花般的快感急速的奔馳起來。 他和她沉溺在快感的洶湧波濤中,直到灼熱的岩漿恣情的噴灌出來。 今夜的縱情,他會讓她明白,在他面前,她無謂壓抑自己的任何慾望,他會滿足她,會和她一起享受一切的美好。 兩人都躺下休息,握著她的手,他告訴自己這一生都不會放手。即使她知道真相,即使她恨他,即使她要殺他,他也絕不會放手。 「累嗎?」看著她隆起的肚子,他輕聲問。她卻已經迷迷糊糊要睡著了。 「告訴我,孩子是誰的?」他不失時機的追問。 她好像睡夢中隨口回答,「是你的。」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說,卻又不肯解釋個清楚明白?他疑惑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肚子突然凸起一下,連帶他的手心一起震動,他驚訝的縮回手。 「乖,不要踢,娘要睡了。」她喃喃的說。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難道那孩子感到他手心傳遞的不滿,所以有這樣的反應? 他忽然憶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那時他剛到烈雲牧場,舅舅進去有事,讓他一個人在門外稍等。 他看到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高高興興的蹦過來,問他找誰。她的皮膚晶瑩剔透,笑起來燦爛無比,整個人在陽光下就像個精緻無匹的水晶娃娃。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耀眼的女孩子。她這樣的富家小姐,過來問候他不過是好奇吧,他瞪了她一眼,沒理她。 後來,她讓他進去吃點心,還跑來拉他的衣袖,被他不耐煩的推在地上。她就扁起小嘴哭了。她一哭,他就心軟了,但他還是裝做很凶的樣子,嘲笑她的嬌氣。 再後來,舅舅出來,跟他介紹說她是司馬家的小姐,說她是天下最可愛的女孩子。他看到舅舅疼愛的望著她,那一刻,他有點妒忌她,妒忌她擁有那麼多幸福那麼多愛。 而如今,他會讓天下的女人都妒忌她,他會給她幸福、愛、一切美好的東西,只要她想要。 想像中,她的孩子應該和她一樣美麗可愛,如天使般純淨無瑕。一瞬間,他忽然對那小生命不再有敵意。只要她愛他,他也許可以愛屋及烏,也愛那孩子吧。 20、弄璋之喜 可是段喻寒想錯了,情人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何況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當那孩子真的要來到這世上時,他始終無法說服自己高興的去面對。縱然司馬晚晴一再說孩子是他的,但他總是記不起半分,更何況時間上不存在這種可能性。縱然他可以愛屋及烏,他還是不會熱烈歡迎孩子的到來。 三個月後,段喻寒到長安和關內第一煙草大戶錢守信洽談生意後,並沒有回烈雲牧場,而是在牧場外的私家大宅裡休息。他不想面對即將臨盆的司馬晚晴,他不想面對那孩子的出世。 「主上,夫人腹痛難忍,已經請了穩婆過去。」牧場那邊的人傳來消息。 段喻寒淡淡的應了一聲,吩咐任何人不要再打擾他。司馬晚晴還不知道他回來,所以他盡可以裝做不知道,不去見她。 一陣輕盈的腳步到了門口,卻又躡手躡腳。 「誰?」 「主人,是格蕾絲。」原來是錢守信家的波斯舞姬,回來時錢守信硬要送給他的。 「主人若是煩悶,奴婢願給主人解悶。」這個波斯美女竟然不請自入,語氣中自信滿滿的樣子,好像她一定會得到他的垂青似的。 這女子從頭到腳裹了一層金色薄紗,薄紗內卻又似無任何衣物。行走之時,微微蕩漾的豐乳,上翹的美臀,若隱若現的迷人曲線,引人遐想。 段喻寒懶洋洋的勾了勾手指,她立刻款款的走過來,跪在他身邊。他隨手扯下她的薄紗。看她高鼻雪膚,烈焰紅唇,曲線玲瓏,果然是個惹火的美女。 「主人。」格蕾斯仰視著這個俊美如天神的男子。這樣的主人比起先前的錢大戶,有天壤之別,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他瞥了她一眼,「誰讓你過來的?」他的語氣中並無不悅,這讓格蕾斯膽子更大了。 她故意俯身下去,讓段喻寒從上方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雪白豐滿的乳,她對自己的身體一向很有信心。這幾年在錢家,多少來做客的男人見了她都神魂顛倒,只是錢守信一直把她視為禁臠,她才沒被染指。 還記得臨走前,她從錢守信那兒打聽來的情況。原來這位段公子的夫人正在懷孕期間,他又沒有其他的姬妾。照常理推論,正常的男人一定會欲求不足,豈不是她邀寵的最佳時機? 男人的天性或許都是好色的,段喻寒自然也不例外。這樣惹火的美女主動邀寵,是許多男人夢寐以求的吧。 段喻寒托起格蕾斯精緻的下巴,好像要仔細端詳她的面容。格蕾斯小心的綻放出練過千萬次的甜美笑容。段喻寒心中莫名的一蕩,這波斯舞姬身段之妖嬈動人,笑容之蠱惑誘人,果然是世間絕無僅有的一代尤物。 剛才聽到司馬晚晴的消息,他有些心煩意亂。他不想去見她,可又有些擔心。或許此刻,他該什麼都不想,這樣心裡會舒服一些。 格蕾斯見段喻寒若有所思的模樣,一時之間,不知他在想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依然匍匐在他腳邊,「奴婢跳一段胡旋舞給主人解悶可好?」她妖艷的紅唇曼妙的一張一合,彷彿在邀請他的品嚐。 男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固然心中愛一個女子到無以復加,但對其他漂亮的異性也會發生生理上的興趣。(比如賈寶玉固然只愛林妹妹一人,卻也會羨慕寶姐姐紅麝串映襯下雪白一段酥臂,恨不能摸上一摸。)此刻的段喻寒,只想暫時忘了那孩子的事。或許眼前這個尤物可以給他帶來別樣的樂趣。 他輕佻的用手指撫了撫格蕾斯的嘴唇。格蕾斯大喜過望。從長安一路過來這麼久,這還是主人第一次正眼看她,她表現的機會到了。 她慇勤的伸出粉紅的舌頭,細細的舔著他的手指根,又順著向上進發,靈活的纏繞著指尖徘徊不去,最後將整根手指含在嘴裡,盡情的吮吸逗弄。濕潤溫暖的感覺摩擦、包圍、挑逗著他手指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經,無邊的愜意讓他不自覺的把手指又深入了些。她的嘴上功夫確實撩人,看來是久經調教。 她的身體恍如無骨,慢慢的移過來纏繞到他身上,豐腴而富有彈性的胸在他的下腹部部有意無意的蹭來蹭去。 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仰起的臉,眉目之間,自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風騷媚意。此刻,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蕩漾著誘人的妖媚,小嘴還若有若無的發出「嗯」的纏綿聲,宛如小貓在叫春。白皙的胸,在薄紗下躍躍欲出,而她身上散發出的濃郁香氣,實在是熏人欲醉。 蹂躪和征服的慾望在他的心胸無限放大,肉慾的天堂在向他激情召喚。他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下體,格蕾斯立刻領悟主人的意思,慌忙幫他寬衣解帶,準備用她的小嘴繼續為他服務。 「寒……」,司馬晚晴幽怨的聲音突然從心底響起,段喻寒怔了一下,推開格蕾斯。他答應過她的,他答應過她的!縱使他此刻可以盡情墮落,此後他也無法坦然面對司馬晚晴。 格蕾斯驚訝的望著段喻寒,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門口卻有人哆哆嗦嗦的稟告聲,「主上,夫人大出血,穩婆說可能有性命之憂,已經去請陸大夫了。」 「我說過別打擾我!」 「是、是岳總管命小的一定要稟告主上,小的不敢……不敢打擾主上。」那人渾身發抖,剛才見那波斯美人進去,想必主上正在尋歡。他這時違背主上命令,稟告這事,不是找死嗎。 她大出血?有性命之憂?都是那孩子惹的禍!段喻寒煩悶著。 她怎麼樣?她會死嗎?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持續不斷的湧上心頭。他迅速穿好衣服,衝了出去。他應該在她身邊,他要看到她安然無恙。 任何人都不能從他手上奪走他的晴,除了老天。 幾個時辰後,掙扎已久的司馬晚晴終於生下孩子。門外的岳中正樂得合不攏嘴。段喻寒得知危險已過,長長的舒了口氣。很快,喜訊傳遍整個烈雲牧場,司馬家有了下一代傳人,實在可喜可賀。 司馬晚晴看到段喻寒進來,虛弱的笑,「你終於回來了。」剛生完孩子的她,雖然精疲力竭,但看到他,沒來由的有了力氣。 「你沒事就好。」他愛憐的看著蒼白疲憊的她。 「你看看孩子,漂不漂亮?」她得意的把身邊的小東西給他看。 那是個男孩,雖然剛出世,皮膚皺皺的,五官也沒完全展開。但看他白皙柔嫩的膚質,靈動可愛的大眼睛,粉紅花瓣似的小嘴,可以料想長大後必然是個禍害,不知又要令多少女孩傷心。 段喻寒不在意的掃了他一眼。他的出生,差點奪走他心愛人的性命。他一點也不歡迎他的到來。看這孩子的美麗,繼承自母親,彷彿又訴說著他父親絕非凡品。段喻寒一念及此,總是心中不舒服。 他別過臉去,不再看孩子第二眼。 「怎麼啦?他是我們的孩子呢?」她撒嬌的倚靠著他。 段喻寒微微一笑,「你說是就是吧。」她要再說話解釋,他卻按她躺下。 他唯一關心的只是她的身體健康。至於孩子,隨便吧。 看他的神情,她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但來日方長,等她有了精神,再挑個日子,一五一十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他,他一定會快樂無比,他會比她還愛孩子。 這麼想著,她帶著甜笑睡去。段喻寒不耐煩孩子的哭聲,很快離去。 司馬晚晴一覺醒來,心頭卻陡然煩悶起來。孩子的出世,是一大喜事。可還有許多事困擾著她。 玄鷹來到牧場,為的只是一個玉瓶,本意不是殺人。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殺人? 追根溯源,最可疑的還是兩點。其一,要「和闐之光」的人怎麼知道玉瓶在烈雲牧場。其二,這人真想要玉瓶,根本不必找江湖中久負盛名的俠盜玄鷹來偷。三萬兩銀子,足以買通牧場裡的人,查到玉瓶的下落,偷拿出來。這人為個玉瓶,千里迢迢找玄鷹來偷,豈非多此一舉? 在父親喪事之後,她獨自去地牢看飛飛。看守地牢的人卻老大不願意,諸般推托。這讓她心頭暗驚,她已是烈雲牧場的主人,卻使喚不動小小的一個獄卒。莫非牧場有一股勢力在和她對抗?還是有人不想她接近飛飛?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查明父親慘死的真相。假使父親死於玄鷹之手,她也要搞清楚一切的來龍去脈,否則絕不安心。 那天,她問了飛飛許多問題。飛飛一一答了。 在飛飛的印象裡,玄鷹是個正直的人,恩怨分明。 玄鷹從來沒有用過「玄冰」之毒,在沒來烈雲牧場前,飛飛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玄冰」之毒。 玄鷹和司馬家素無恩怨,絕不會無端端的殺司馬家的人。 玄鷹向來獨來獨往,除了偶爾帶她這唯一的徒弟出來見識一下,沒有幫手。 說到最後,飛飛嗚咽起來。 司馬晚晴追問她,身邊有沒有玄鷹的遺物,她不會放過任何和玄鷹有關的事物。飛飛從貼身的內衣裡拿出一張紙。那是玄鷹給飛飛定下的俠盜規矩,要她時刻帶在身邊,時常拿出來看。 「第一、盜亦有道……」司馬晚晴一路看下來,果然條條通情達理,句句仁義為懷。可不知為什麼總有東西哽在胸口,有點彆扭。 最後,她安慰了飛飛幾句,說過些日子放她出去,自己拿了紙條出去。 飛飛會騙她嗎?騙她沒好處呢。玄鷹已死。飛飛再解釋再否認,玄鷹也不會活過來。她只是想還師父一個清白。司馬晚晴沒理由不相信她的話。 一邊是玄鷹沒理由殺爹,一邊是玄鷹和爹同歸於盡。為什麼會這樣? 後來,她終於想明白為什麼看到那張紙頭會彆扭。那紙頭上的字跡,是不折不扣的楷書。而她那天,在書房裡看到玄鷹約見爹的紙條,上面明明是工整的魏碑。是兩個人寫的,還是同一個人的兩種字體?她再次去見飛飛。 飛飛說玄鷹從來最討厭寫字,是她師祖逼迫師父,師父才會那麼兩筆楷書。飛飛從來沒見玄鷹寫過魏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兩個月前,她看破這樁事時,不知是該慶幸日益接近真相,還是驚懼這背後的陰謀。 有人讓玄鷹來偷玉瓶,他的目的,就是引玄鷹來烈雲牧場。玄冰之毒,是早就偵察好玄鷹的身世來歷,而選擇使用的。 很可能,在偷玉瓶那晚,玄鷹就沒有逃脫,而落在真正的兇手手裡。玄鷹約見爹的紙條,根本不是玄鷹寫的。兇手假借玄鷹之名,引爹出去,殺了爹,並嫁禍給玄鷹。玄鷹只是個被人利用的替死鬼,扛下殺害大哥和爹的罪名。而把爹帶去的三十個人殺了的人,八成是兇手的手下或同黨。 本來兇手的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但他沒想到玄鷹會帶徒弟來,更沒想到玄鷹約見爹的紙條,她會看到。而她恰好又看到玄鷹真正的字跡。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天定會還死者一個公道!她堅信。 可真正的兇手依然逍遙在外,說不定此刻就在牧場的某處偷笑。每念及此,她就一陣心寒。 兇手如此殘忍狡詐,目的是什麼?是報復司馬家,還是想從富可敵國的烈雲牧場撈取什麼利益? 若是報復司馬家,兇手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她和剛出生的孩子。連帶推論起來,從前二哥的死,也很可疑。 若是想從牧場撈取什麼利益?兇手的目標還是她,因為如今牧場的主人是她,兇手還是要圍繞她做文章才能獲取利益吧。 司馬晚晴想明白了這許多,但因為臨盆在即,只得把追查的事情擱置起來。只是平時分外注意身邊的人,看看有沒有異動。如今孩子順利出世,過了坐月子的時間,她就決心全力以赴追查此事。 雖然也曾想告訴段喻寒,讓他一起追查。但爹的猝死,她又在生孩子,使得牧場所有的事,都要段喻寒處理。她不想再增加他的負擔。父親兄長的死,她一定要親力親為的查下去。 當前之事,就是照顧好孩子,安穩的度過這頭一個月。 司馬晚晴看看身邊睡得香甜的孩子,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他真美,不是嗎?因為他的父親是那樣俊逸出塵的男人。 21、一舞傾城 司馬晚晴給孩子取名「司馬冰」,他將是司馬家下一任繼承人。因為成婚才八個月,孩子就出生。坊間的流言蜚語又傳開了。孩子早產雖說得通,但聯想以前司馬小姐的行為,人們堅信孩子不是段喻寒的,八成是裴慕白的。但這話只能關起門來說說,司馬家的小姐豈是任人亂嚼舌頭的。 段喻寒好像不在意別人的議論,他看到司馬晚晴盈盈的笑顏就滿足了。她卻不想他再胡思亂想,在孩子出世的第七天,就提示他去年杭州雲來居失火的事。他奇怪她怎麼知道這事。她卻臉紅紅的不願回答。 後來,段喻寒仔細想過。莫非她當時就在附近,她看到他了?按時間推算,恰好是十個月前,她有了司馬冰的日子。回想起來,在杭州只有那晚他不是很清醒,難道這小傢伙是那夜產生的?真的是他的孩子呢。 他的晴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他,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他更幸福嗎? 於是,像所有初為人父的人一樣,他每天小心翼翼的抱孩子,唯恐碰壞了他的寶貝。而孩子一哭,他就慌了手腳,忙忙的叫司馬晚晴過來。偶爾他要拉她去外面走走,小傢伙會突然哇哇大哭,強行把司馬晚晴從他身邊搶走。他湊過去時,小傢伙就半瞇縫著眼,努力吃奶,無視他的存在。看小傢伙在司馬晚晴懷裡幸福滿滿的樣子,他幾乎要妒忌了。 還好,司馬晚晴晚上還是會依偎到他身邊,那時他總算比孩子重要了。 在司馬冰滿月的喜慶日子裡,關內關外眾多商賈紛紛來賀,武林中也有些朋友趕來。本來司馬晚晴應該以主人身份,和賓客相見。但她剛剛生產,加上本性不喜應酬,是以只在最開始孩子抱出來時,和眾人打了個照面。此後賓主飲酒盡歡的事,就由段喻寒全權負責了。 萬喑堂裡,眾人交口稱讚段喻寒夫婦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又誇讚孩子雪白可愛,繼承父母優點,將來必成大器。段喻寒聽在耳中,雖然明知眾人是恭維之辭,還是心花怒放。為人父母者,聽別人誇獎自己孩子,總是這樣開心吧。 司馬晚晴帶孩子出了萬喑堂,在牧場內散步。忽看到下人引了一頂軟轎子過來,轎子裡坐了個身著白絲袍,面蒙白紗的女子。那女子赤裸著雪白的雙臂雙足,上面套了一圈圈的金環,玲瓏的腰也裸露在外,充滿異族風情,格外的妖嬈動人。 下人看到她,好像想繞道而行,卻被司馬晚晴喝住。 「這是什麼人?你們到哪兒去?」 「回小姐,她是錢大戶送給牧場的波斯舞姬,這是要到萬喑堂給眾賓客表演。」 「嗯,你去吧。」司馬晚晴見下人急於離開的模樣,忽然心中一動,「她什麼時候來的?住哪裡?」 「這……」下人好像不知該怎麼答才合體。 「說!」司馬晚晴覺得其中必有詭異。下人還是不敢開口。 那波斯舞姬倒開口了,「我來這裡有一個多月,一向住在牧場外面的大宅子。」聽她的口氣頗為得意。莫非她聽下人稱司馬晚晴為「小姐」,還沒弄明白她就是段喻寒的夫人。 格蕾斯回答時,並不覺得自己是恃寵而驕。自從那天和主人見面後,主人就時常召見她給客人表演。雖然沒和主人進一步的親近,但她知道所有舞姬中她是最幸運的。其他舞姬主人見都不想見呢。 眼前這個小姐,好像也是位主子,大概不知道她很快就是主人的新寵,所以才膽敢阻攔她的去路。她自然搞不懂,段喻寒的「夫人」為什麼在烈雲牧場要叫「小姐」。 牧場外的大宅子?司馬晚晴疑心她說的是不是段喻寒的宅邸。她右手凌空一抓,格蕾斯臉上的白紗飄然而下。仔細看去,果然是個妖媚撩人的美人胚子。 司馬晚晴橫了她一眼,淡淡的說,「果然是波斯人,沒個規矩。回頭讓他們好好教教該如何回話。你們先去吧。」送格蕾斯來的下人長吁了一口氣。若然小姐知道這波斯女子時常在姑爺面前獻媚,而大發脾氣,姑爺定要怪他讓她倆撞上,他就死定了。 司馬晚晴見軟轎遠去,始終心中不舒服,她要問清楚。於是,命丫鬟抱了孩子回去,自己又折回萬喑堂。 萬喑堂的後堂裡,可以聽到前面眾賓客的歡聲笑語。波斯舞姬的獻舞,更是將整個氣氛推向高潮。隨後是眾人的一片喝彩聲,段喻寒朗朗的笑聲,還有波斯舞姬嬌嗲的勸酒聲。 司馬晚晴緩步走到前廳,正要進去,卻想到一個主意。當下,飛速到母親房中拿了霓裳羽衣,又命母親昔日的丫鬟秦姨拿了玉簫,一起回到萬喑堂。 司馬晚晴迅速換上舞衣,蒙了面紗,拉了秦姨到前廳。秦姨雖覺不妥,但終究擰不過她,只得隨她出去。 眾人正在把酒言歡,只見一個著七彩雲霞衣衫的婀娜蒙面女子和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出來,都愣住了。段喻寒定定的看著那蒙面女子,她的身形體態明明是司馬晚晴,但她突然打扮成這樣出來做什麼。 司馬晚晴盈盈一揖,也不說話,翩然起舞。看她輕盈旋轉如花間起舞的蝴蝶,矯捷前行又似雲間穿行的游龍。揮舞輕柔的廣袖,若弱柳迎風;輕曳羅裙的下擺,似流雲繚繞。幾乎有十尺長的衣袖或斜飄、或翻飛,舞動間炫如彩虹。另有綢帶繞身,身體旋轉時七彩舞帶輪迴流轉,襯得她搖曳生姿、光彩照人,令人不敢逼視。 玉簫聲繁音急節,樂音鏗鏘,速度從散板到慢板再逐漸加快到急拍,結束時轉慢,和她舞動的節奏絲絲相扣,正是相得益彰。 舞固然是絕世之舞,簫也是驚世之簫。千種風情,萬般曼妙,讓眾人一時看得目眩神移,聽得心醉神迷。 舞罷良久,才有一個客人喝彩,「白居易有詩說『千歌萬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今日在烈雲牧場看到聞名已久的霓裳羽衣舞,真是大開眼界。」頓時,眾人掌聲雷動。 司馬晚晴微微躬身,向眾人道謝,隨即開口,「小女子獻醜了,但不知這霓裳羽衣舞,比起適才的波斯舞如何?」 「霓裳羽衣舞乃是傳世之舞,自非那些蠻夷舞蹈可比。」立刻有人答。 「據聞當年司馬夫人乃是宮廷主掌樂舞的女官,舞甲天下之舞,曲甲天下之曲。可惜鄙人生不逢時,未曾親眼目睹。今日見司馬夫人的傳授,實在是三生有幸。」有人要賣弄對司馬家的瞭解,又要奉承幾句,迫不及待的說。 「原來是司馬夫人的傳授,果然是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這豈是那俗世舞蹈可比?」眾人紛紛稱讚。 格蕾斯瞪著司馬晚晴,恨她搶盡了自己的風頭。看段喻寒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這舞姬,莫非也被她勾了魂去? 司馬晚晴下巴微昂,勝利的看著段喻寒。段喻寒突然明白她此舉為何,不禁要笑她的孩子氣。但她如此穿著,在眾人面前卻是大大不妥。霓裳羽衣勾勒出她渾身的美態,他已經看到有些客人直勾勾的盯著她不放。 段喻寒微微一笑,「你跳得很好,下去吧。」 司馬晚晴卻不聽他的,緩步上去,「小女子請賜酒。」 段喻寒倒要看看她玩什麼花樣,於是遞給她一杯色如琥珀的波斯秘釀。她接過,微微掀起面紗的一角。白皙小巧的下巴晶瑩如玉,飲酒時如玫瑰般嫣紅的唇,更加嬌艷誘人。更有一滴酒溢出,灑在唇邊,她自然的用舌頭一舔。這在她是隨意的舉動,卻不知對別人是多大的誘惑。 段喻寒清楚的看到某些客人已經色迷迷了,終於按捺不住,走過來一把將她抱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向眾人宣告這個女人是他的,其他人別妄圖染指。眾人一時愣了,作為司馬家的女婿,他公然摟著個舞姬,是對司馬小姐大大的不尊重呢。 司馬晚晴扁扁嘴,她還沒玩夠。段喻寒知道她的任性,忙一手摟著她,不讓她亂跑。 格蕾斯也要邀寵,媚笑著斟酒過來,「主人請喝。」 司馬晚晴心中一沉,「主人」這個稱呼,不太尋常。那波斯舞姬看他的眼神,妖媚纏綿,好似和他有什麼。 段喻寒環在她腰上的手立刻感到她身體一僵,當下吩咐格蕾斯,「你挨個給客人斟酒去。」 「是。」格蕾斯只得轉身下去,心中忿忿不平。 客人們見主人摟著舞姬不放手,自然不便久留,不一會兒,均一一告辭了。 段喻寒「哼」了一聲,飛快的抱了司馬晚晴到萬喑堂的後堂,把她扔在椅子上。她卻扯下面紗,直直的盯著他。 他本來很生氣她剛才對那些人的誘惑性舉動,可看到她的表情,又覺得理虧的是自己。 「那個波斯舞姬長得不錯。」她好像是真心誇讚,語調卻別彆扭扭的。 「我對她是有點好奇。」段喻寒笑了,他喜歡看她吃醋的樣子。 好奇什麼?好奇波斯美女親熱起來和她有什麼不同?他對那女人還是有興趣的?她怒沖沖的瞪著他。 「我沒對她做過什麼。」這話他說得很乾脆。 「那你有沒有想過對她做什麼?」她不肯放過他,定要追問個明白。 「晴,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有一點遐想……」他不想欺騙她。 「什麼遐想?借口!」她討厭他這樣,錯了還要狡辯,「和尚也是男的,怎麼不見他們到處勾搭女人?」 他不料她拿和尚來做他的榜樣,一時說不出話來。她轉身要走。 他從後面抱著她,「就算我不對,你今天也有不對,大家扯平。」 「我有什麼不對?」她詫異的問。 「你當著我的面,在大庭廣眾之下勾引男人,就是不對。」段喻寒說得理直氣壯。 她望著他,半天沒搞懂他的意思。霓裳羽衣舞沒有一絲一毫的勾引之意呀。他看著她無辜的眼神,嫣紅的小嘴,忍不住要吻下去。她不悅的推開他。 「晴,你不知道你剛才喝酒的樣子有多誘人。」他拉過她的手,沒有強迫她。她別過頭,不理他。 「那我發誓,以後看都不看別人一眼,可以了吧。」他這種開玩笑的口吻,更讓她生氣。她還記得,婚前他曾經抱過別的女人。 她想了一下,下定決心的說,「如果你再和別人有什麼瓜葛,我就帶冰兒馬上走。」她是說真的,因為她絕不能容忍他的再一次不忠。 「好了,不說這個。剛才你的霓裳羽衣舞太美了,我居然不知道,真是稀奇。」他真心的誇讚她,順便轉移話題。 她聽他的誇獎,心情好了一點,「這是娘教我的,好看吧。可惜爹說大家閨秀不該學跳舞,所以娘死後,就不許我跳了。」想起爹的死,心中一痛,「從前我總是不聽爹的話,現在想聽,爹卻走了。」 他安慰她,「別難過,你還有我。」她靠著他的肩頭,不再說話。 她卻不知道,今日她心血來潮跳的「霓裳羽衣舞」,將會給她引來一個奇人,這個奇人甚至改變了她一生。 滿月酒後,司馬晚晴決心投身到牧場的經營管理中去,一方面可以盡快熟悉牧場,做司馬家合格的繼承人,另一方面,可以密切注意牧場各路人馬的動向,找出隱藏的兇手。照她估計,兇手在牧場的地位不會低,武功應該也不錯,而且很可能有自己的勢力。 這次的例會,是她生孩子後第一次參加。很快的,一項項事務議論開來,最終都是段喻寒果斷明快的下了決定,然後吩咐下去辦事。一種奇異的感覺浮上她心頭。這例會上,她好像只是一個旁觀者,而不是牧場的決策者。 終於,關於今年關外司馬收地租的成例問題,她可以說上兩句。今年氣候惡劣,她自然主張減免一些地租,讓那些佃戶負擔少一些,生活會好一點。 胡天卻反駁,「小姐,要知道今年牧場屢有意外,開支巨大。如果再不加點地租,恐怕今年的空缺補不上,明年和各商家來往的流動貨幣也會不夠,繼而影響明年牧場的整盤生意。」 她秀眉微蹙,「我們可以從別的方面增加收入。」 胡天笑了,「小姐一直不管事,一定不知道每年牧場的收入,地租要佔個六七成呢。所以,小姐切不能以婦人之心,來管理牧場。否則,我們大家都很難做。」他的語氣明顯是嘲笑她,是個只會玩樂的千金小姐,根本不懂牧場的經營。 她心中一動,這個胡天,對她甚為不敬。但他應該不會是兇手,因為真正的兇手不會表現得這麼張揚。 四大執事之一的張老,是司馬烈的表哥,也就是司馬晚晴的表伯。司馬烈死後,他受到排擠,名為執事,其實做的事都微不足道。此刻,他忙站出來,「小姐接觸牧場事務不久,自然對許多事不清楚。我們做屬下的,應該盡全力協助小姐。你這樣對小姐說話,是為不忠不敬。」 另一個執事,趙老,年紀頗大,是司馬晚晴爺爺輩就起用的元老級人物,也表示同意張老的話,「小姐雖然年輕,但畢竟是司馬家的傳人,牧場的主人。管理牧場可以慢慢學,重要的是大家齊心協力,共同把牧場建設好。」 再一個執事,封三,卻極力支持胡天,認為應該加地租。 岳中正連忙站出來,平息這場爭執。最終還是決定加收地租,但司馬家明年會多發點種子給佃戶做補償。而胡天,說話激烈,冒犯小姐,扣發一個月的月餉。 一場例會,司馬晚晴覺得很累。她雖說是牧場的主人,可許多事由不得她做主。他們對她的話並不重視,不僅因為她是個年輕女子。重要的是因為,她自十六歲離家,就極少回來,所以他們知道她根本不懂牧場的運作,才會這麼張狂放肆的對她吧。 而段喻寒,在牧場事務方面所做的決定,並不會偏向她,那些人倒比較信服。他不感情用事,是件好事。可她心中總是有點彆扭。 22、指鹿為馬(上) 接下來的日子,在商討大事的例會上,許多問題都爭執不下。張老和趙老,一直支持司馬晚晴,而胡天和封三總是陣線一致。岳中正為了緩和雙方的矛盾,通常都是提出折中意見。而段喻寒每每聲稱他的想法是「對事不對人」,時而偏向司馬晚晴,時而偏向胡天。 司馬晚晴覺得胡天經常故意跟她唱反調,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公開跟她唱反調,對胡天有什麼好處?她想不明白。 這天散會後,段喻寒和胡天一前一後進了牧場外的大宅子。 胡天進去時,段喻寒正在寫字,雪白的紙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字,「司馬晚晴」。段喻寒寫完這四個字,若有所思。突然把紙撕開,「司馬」二字和「晚晴」二字頓時分開來。 胡天偷瞥了一眼,忙恭敬的稟告,「屬下依主上吩咐,在例會上反對夫人的建議,降低夫人在眾人眼裡的聲望,打擊她參與管理牧場的信心。但如今看來,收效不大。」 段喻寒微微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如今,夫人一心要做牧場名副其實的主人,而張老和趙老那兩個老傢伙全力支持她。這不是個好兆頭。殺了老傢伙,又容易引人疑竇。」胡天繼續說,「依屬下之見,要夫人徹底不再管牧場,安心做個賢妻,不如來個『釜底抽薪』之計,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段喻寒饒有興趣的問,「什麼釜底抽薪之計?」 「屬下愚見,論資質論才幹論威望,夫人此時自然遠遠比不上主上。但夫人是司馬烈的女兒,在別人眼裡,無論怎樣,她都是牧場名正言順的主人。兩個老傢伙支持她,大部分原因就是這個。他們支持夫人,自然會獲得許多下人和外人的贊同。 「所以……想徹底剷除夫人一派的勢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證明夫人不是司馬烈的女兒。」胡天一口氣說完自己的主意。 司馬晚晴不是司馬烈的女兒,自然就不是牧場名正言順的主人,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明白厲害關係,自然會倒向段喻寒一邊。胡天這一招聽上去很有道理。 段喻寒沉吟不語。他也一早想到這方法,所以才把「司馬」二字和「晚晴」二字分開。 胡天忙上前,「主上對夫人情深愛重,所以不忍夫人傷心。但只要計策成功,夫人會放棄插手牧場事務,自然會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對夫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快樂。」 段喻寒莫名的一陣苦澀,他並不想要她的牧場。只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所有的事,他不想就這麼死去。他必須控制整個牧場,才能安全的活下去。 「把計劃再說來聽聽。」段喻寒好像對他的話很讚賞。 「屬下自會找到人證物證,否定夫人和司馬烈的父女關係。到時候,張老不足為慮。他沒什麼才能,不過仗著司馬烈表哥的身份,才在牧場身居高位。他素來貪圖錢財,相信可以收買。趙老對司馬家一片忠心,但只要他相信夫人並非司馬家傳人,自然不會追隨夫人。再憑主上平日的威望和寬厚仁義,牧場上下自然會臣服主上。而夫人,不再是司馬家的小姐,只有主上可以依靠,會和主上更加親厚恩愛。」胡天分析起來有條有理,想必早已詳細考慮過。 「這事叫封三出面。他平時話不多,但說話比較中肯,容易讓人信服。」段喻寒把寫了「司馬」二字的紙揉成一團,扔在一邊。對他來說,他愛的只是「晚晴」。 隔幾天的例會上,所有事情都議完後,段喻寒拉了司馬晚晴的手,準備走。 一向話不多的封三突然冒出一句,「小姐請留步,屬下還有要緊事稟告。」 「什麼事?」司馬晚晴聽他語氣還算良善,允許他說下去。 封三看看周圍伺候的丫鬟下人們,「這事事關重大,請小姐摒退不相干的人。」 司馬晚晴疑惑的看著他,不知他有什麼事如此慎重。封三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站在那裡,並不害怕她的注視。司馬晚晴揮了揮手,當下丫鬟下人們一一退出,萬喑堂裡只剩了段喻寒、司馬晚晴、岳中正、胡天、張老、趙老和封三。 「有話直說。」司馬晚晴催促封三。 封三好像要整理一下思路,頓了一頓才說,「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屬下在街上閒逛,竟然聽到一個老婆子在說小姐的壞話。屬下很氣憤,就把她抓來,請小姐發落。」就是這麼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也值得大家一本正經的討論?眾人都不以為然。 「放了她。她想說什麼由她說。只要我行得正做得對,沒什麼怕人說的。」司馬晚晴吩咐了幾句,準備起身就走。 「小姐,她說的話很難聽,還關係到已故夫人的聲譽。請小姐務必嚴加懲治。」 關係到娘的聲譽?他這麼一說,司馬晚晴倒不能不理了,「她說了什麼?」 「屬下學不來,還是請小姐親自問她比較妥當。」封三故意賣關子。 「帶她上來。」司馬晚晴絕不允許有人說娘的壞話。 當下,有人帶了一個老婆婆上來。看那老婆婆滿臉皺紋,好像有六七十歲,見了眾人,也不害怕,就這麼站著。 司馬晚晴模模糊糊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胡天的眼神掃過來,司馬晚晴似乎嗅到一絲陰謀的氣息。 她心中一動,忽然手扶前額,「我有點不舒服,頭好暈。」如果這婆子要說難聽的話,她應該私下問更好些吧。 段喻寒的手覆上她的額頭,看到她眼中的一絲漠然,心中一怔。他很少見她如此。 「帶這老婆婆下去,有什麼事下次再議。哎呀,頭怎麼開始痛……」司馬晚晴嬌怯怯的站起身來,好像真的頭痛難忍。 她若此刻離去,今天的計劃就要泡湯了。封三上前一步,「請小姐留下。這件事在私,關係到司馬家的聲譽,在公,關係到牧場的前途。」司馬晚晴並不停步,逕直要出去。 封三的聲音又響起,「若然小姐堅持離去,就由我們幾個代勞,審問她一番好了。」張老和趙老滿腹疑惑的看著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聽他的口氣,解決一件事,司馬晚晴在不在場,彷彿並不重要。可司馬晚晴絕不允許別人趁她不在時,亂說母親的壞話,她終於還是止步,「好,我留下來。」 「咦?」岳中正左看右看,覺得那婆子好面熟。 「岳叔叔,你認識她?」司馬晚晴不由問。 「她是關外最好的穩婆,好像是叫錢婆。從前你和你兩個哥哥都是請她接生的。」岳中正想起來了。 原來她是這個婆婆接生的呢。可這接生婆會說娘什麼壞話。司馬晚晴勉強說,「錢婆婆請坐。」 錢婆自坐了,嘴裡嘀咕著「就算讓我坐,我也得把話說清楚。老婆子從來不說人壞話。」 「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司馬晚晴倒想聽聽她要說什麼。 封三也提示她,「那天你說了什麼,今天不妨再說一遍。」 錢婆怒沖沖的瞪著眾人,「老婆子再說一遍也還是那樣。這女娃不是司馬老爺的親生女兒,不配享受烈雲牧場的榮華富貴。不是就不是,老婆子說的是實話。」她幾句話一出口,眾人都呆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這事非同小可。如果她是說假話,一定要嚴懲,否則民間流言四起,勢必會有損司馬家和烈雲牧場的聲譽。 原來果然有陰謀。陰謀的目的就是造謠生事,繼而否定她「司馬小姐」的身份,然後逼她乖乖的退出牧場事務的決策舞台。司馬晚晴在一瞬間,已想明白許多事。但想否定她的身份,有這麼容易嗎? 「你胡說什麼?」岳中正吃驚之餘,分外惱怒。 「我沒胡說。這女娃出生時,司馬夫人的丫鬟叫我去接生,給了我一千兩銀子,叫我告訴司馬老爺說夫人早產了,孩子沒足月。」錢婆振振有詞。 司馬晚晴淡然一笑,「你這話很可笑。」即便她不是早產又如何? 封三嚴肅的說:「小姐年紀輕,自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小姐出生在乙亥年十月,可老爺一直在外忙生意,乙亥年三月才回的牧場。所謂懷胎十月,如果夫人不是早產,那小姐就不可能是老爺的孩子。」 張老和趙老臉色陡變,兩人都想起乙亥年的事。那年為了皮毛生意,司馬烈被困雪山,唯一一次沒有在烈雲牧場過新年。如果這婆子的話屬實,那司馬晚晴肯定不是司馬烈的骨肉。推論下來,司馬夫人另有情夫? 「來人,把這瘋婆子趕出去。」或許是因為對司馬夫人的癡心愛戀,岳中正不容許有人誣蔑她。 「等一下,」段喻寒有條不紊,「司馬家的人不是這麼任人誹謗的。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清楚明白,讓這婆婆道歉澄清,才能讓坊間眾人明白事實真相。」他言下之意,好像對司馬晚晴頗為維護。 司馬晚晴同意段喻寒的說法,把錢婆趕出去,別人會以為欲蓋彌彰。 「姑爺的話很有道理。單憑錢婆這幾句話,屬下也是不信。所以屬下請了秦媽媽過來,和她當面對質。」封三示意外面的人把人帶上來。 秦媽媽,就是司馬晚晴的秦姨,當日吹簫的那位。她原名秦琴,是司馬夫人當年在朝廷做女官時的部下,一直跟隨司馬夫人,是司馬夫人的貼身丫鬟。秦琴素來溫柔可親,除了娘親,司馬晚晴最親近的女子就是她了。 秦琴進來時,面色不佳,眉宇間極其睏倦。她略顯呆滯的看了司馬晚晴一眼。司馬晚晴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秦姨。」司馬晚晴叫了她一聲,下面的話卻說不出口。 「秦媽媽,錢婆說小姐出生時,你曾給她一千兩銀子。有沒有這樣的事?」封三問得很直接。 「有。」秦琴答得很乾脆。司馬晚晴驚異的看著她。 「接生孩子要那麼多賞銀?難道夫人真讓你交待錢婆做些事情?」聽上去封三是不信的語氣,卻在一步步引導她。 秦琴看了司馬晚晴一眼,終於還是開口回答,「是,夫人讓錢婆說一個謊。」 「什麼謊?」封三步步緊逼。 「讓錢婆告訴老爺,說夫人早產了。」秦琴似乎不敢再看司馬晚晴,避開她直射過來的目光。 秦琴的話和錢婆說的互相呼應,證實了錢婆話的真實性。司馬晚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小對她疼愛有加的秦姨在指證她?她親近的、信任的秦姨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封三對著秦琴,「秦媽媽,請你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出來吧。」 「是,我要聽真話。秦姨……」司馬晚晴期盼的望著她。她始終相信秦姨不會泯滅良心,誣蔑母親。 秦琴的臉上突然浮現出沉痛之極的神情,淒然的望著她,「小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幫夫人隱瞞真相這麼多年,我也累了。我必須還老爺一個公道。」 真相?公道?她的話彷彿一把將司馬晚晴推進冰窖。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琴身上,看她還有什麼話要說。 23、指鹿為馬(下) 秦琴緩緩的說,「乙亥年正月初八,老爺困在雪山,夫人到萬佛寺給老爺唸經祈福。夫人吃了午飯就獨自在靜室頌經。可太陽快下山,還沒出來。我推門進去時,發現夫人在裡面衣冠不整,痛哭不止。夫人說她被別人……污辱了。後來沒過兩個月,夫人就發現身懷有孕。那個孩子就是現在的小姐。」 秦琴說這些話時,神態平靜,好像決心什麼都抖出來似的。她跟隨司馬夫人多年,當年夫人去哪裡,她都隨侍在旁。夫人的事她是最清楚的。現在她也這麼說,難道司馬晚晴確實不是司馬烈的孩子? 「你說謊……」司馬晚晴可以面對敵人的殘忍無情,但她視若親人的秦姨在這裡連同敵人一起陰謀害她,讓她心寒之餘,卻是分外的悲涼。人性的卑劣嗎?她忍不住要斥罵她。 段喻寒拉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她在心痛親人的背叛,他卻以為她是得知真相後的激動。他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要堅強。 「當年要真發生了這種事,夫人肯定不會要這孩子,怎麼會生下來?」段喻寒提出不合理之處。 秦琴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夫人讓我去買了些紅花、附子,吃了但沒效果。」紅花會使血液循環加速,追血下溢,促胎外出。附子是大辛大熱之藥,也能造成墮胎。秦琴這麼一說,倒越說越真了。 「後來夫人逼於無奈,又讓我去找陸敬橋先生。陸先生給夫人開了一劑藥。夫人吃後,出血不止,但孩子還是沒打掉。陸先生說孩子已經長大,強行打掉,夫人會有性命之憂。夫人本來不惜冒險一試,可老爺回來了,夫人最終只得留下這孩子。」秦琴一口氣說完,極其順暢,聽起來像真的一樣。 岳中正臉色慘淡,好像不相信有這種事發生在司馬夫人身上。張老和趙老面面相覷,彷彿已經信了七八分。 司馬晚晴忽然想笑,所有的事敵人都安排好,再來演這場戲。就算現在叫陸敬橋來對質,應該也是和秦琴一樣的吧。 果然,封三叫人帶陸敬橋進來時。那個一向耿直剛正的陸大夫,說的話和秦琴的話絲絲入扣,互相印證了其真實性。 最後,秦琴還拿出一張司馬夫人臨終前的遺書來,內容無非是向司馬烈懺悔,請司馬烈原諒她失貞後沒有自盡,原諒她隱瞞女兒不是他親生骨肉的事實。 遺書在眾人的手上傳閱,封三又派人去夫人房中拿了夫人素日的字跡來比對,居然一模一樣,明顯出自一人之手。一時間,堂內眾人,好像除了司馬晚晴,沒有人再懷疑此事。 封三感歎了一聲,「屬下也沒想到,一個老婆子會牽扯出這許多事。不僅牽涉夫人的名譽,還牽涉到小姐的身世,所以屬下今日不得不讓大家共同參詳,看以後該如何是好。」聽他的意思,司馬晚晴不是司馬烈女兒,是千真萬確的。現在要做的,就是拿她怎麼辦了。 司馬晚晴雖然知道牧場內有敵人,但此時此刻,才覺得他們真真正正在對付她。 敵人花了許多功夫,從人證到物證,編織了一個圓滿的謊言。素有信用的穩婆錢婆,向來溫婉賢良的秦媽媽,品性純正的陸敬橋大夫,一個個無可挑剔的證人,一句句自然流暢、合情合理的證言,再加上一張神似母親親筆的遺書。短短一個時辰裡,敵人在眾人面前證明她不是爹的親生女兒。再看眾人的表情,居然信了八九分。 任何謊言都有破綻,她一定要反駁他們。 「如果你們說的是真話,那麼告訴我,為什麼爹活著的時候,不去告訴爹?為什麼今天要在這裡一起出現,說這些話?那個所謂強迫我娘的男人是誰?在烈雲牧場方圓三百里,有哪個男子不怕死,膽敢騷擾司馬烈的妻子?」司馬晚晴發出一連串的疑問。看她聲色俱厲,眾人倒有些發怔。她的神態,她的語氣,像極了司馬烈昔日發怒時的模樣。 錢婆、秦琴和陸敬橋皆低首不語,不知是被她嚇著了,還是心存愧疚。 封三回過神來,「夫人秉性溫柔善良,平日對大家照顧周到,他們自然不願說出實情有損她的名節。老爺在世,沒人敢說這些。依老爺的脾氣,聽到別人這麼說夫人,一定會殺人的。至於今天他們三個到此,就是想說清楚事實,還老爺一個公道。說到那個男人是誰,只有天知道了。古往今來,色膽包天的人也不少。」他挨個回答了司馬晚晴的問題,好像這些問題他也一早考慮過。 司馬晚晴怒極反笑,「好,你說爹在的時候,有人說娘的壞話,爹會殺人。難道現在你們就不怕我殺人嗎?」她的衣袖陡然飄起來,「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蓄勢待發。 這還是段喻寒第一次見她現出殺機。她彷彿一口流光溢彩的寶劍在清泉中沖洗,銳利無匹的劍鋒倏地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殺氣。她是在痛恨敵人的奸詐狡猾,段喻寒卻以為她的憤怒,是因為母親受到侮辱,還有痛恨自己的身世。 封三平靜的看著她,冷冷的說,「小姐自然可以殺了如今在場的人。但公道自在人心。小姐今日殺遍所有知情的人,也不過是欲蓋彌彰四個字罷了。」 段喻寒微一用力,無形中的氣流稍稍壓制司馬晚晴的內力,「冷靜!」 封三的積極表現,絕對不是個被敵人利用的棋子。司馬晚晴彷彿已逐漸看清敵人的輪廓,封三、胡天,都在其中。他們的可恨可惡,讓她恨不能立刻殺之,但真相未明,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努力調息呼吸,「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諸位該回去了。」說罷,轉身離去,留下眾人各懷心事。 如果司馬晚晴愚蠢一點,會相信玄鷹是殺父親的兇手,甚至相信自己不是司馬烈的女兒,說不定以後真的會依靠段喻寒,在謊言中過完她幸福小女人的一生。 可她的細心敏銳,舉一反三,讓她逐漸看出陰謀的痕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敵人得逞。 敵人製造了證據來懷疑、否定她和司馬烈的父女關係,她該怎樣才能反駁他們?她的父母兄長都已過世,這世上再無人證可以證明她的身份。而驗證父女關係的最好方法——滴血認親,也因為司馬家只剩她一個孤女,而無法進行?她該怎麼辦,難道就任由他們誣蔑? 司馬晚晴最先想到的就是找那三個證人。但他們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再無蹤跡可尋。封三的說法是怕她盛怒之下,出手殺人,所以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其實是把他們藏起來,怕他們在她的詢問下,終究會說出實話吧。 而娘的那封遺書,她從段喻寒手中拿過,看了許多次,卻找不出破綻。連娘習慣性把她名字「晴」左邊的「日」寫得連成一筆,那遺書上寫的也是分毫不差。若非她早懷疑牧場內有敵人,說不定會相信這遺書真的出自娘的手筆。 這天,她突然想到父親的二書房去看看,或許父親也有所發現,留下什麼也不一定。 臨近門口,卻聞到一股異香從裡面傳出來,隨即是段喻寒低沉的聲音「出去!」。 司馬晚晴匆忙進去,卻看到段喻寒要走出來,那波斯舞姬正依偎在他腿邊,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那股異香是從她身上發出來。 離她越近,香味越濃。司馬晚晴忽覺得心頭湧現出甜絲絲軟綿綿的感覺。段喻寒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司馬晚晴進來,又瞥見她略顯奇異的神情,忙衝過來拿了她身上的手帕,掩住她的鼻子。司馬晚晴陡然清醒許多,再看波斯舞姬,彷彿春情勃發,不能自已,還是不停的往段喻寒身上蹭過來。 春藥?她身上的異香中含有春藥。這個女人,居然敢帶春藥到書房來引誘段喻寒? 司馬晚晴本已心情煩悶,此時更是怒氣上衝,手一指外面,「滾出去!」 「喂,你再不是司馬家的小姐,不過和我一樣,是伺候主人的,有什麼可神氣的?」格蕾斯好不容易知道段喻寒一個人在書房,特意打扮,帶了引發情慾的異香前來,就是想得到他的寵幸,卻不料司馬晚晴的到來壞了她的好事。她自知今日無望接近主人,心有不甘,不免要出言諷刺司馬晚晴,以洩心頭之忿。 她這話,大大刺痛了司馬晚晴。這個波斯女人也以為她不是司馬烈的女兒? 司馬晚晴秀眉一皺,纖手揮出,突如其來的巨大氣流將格蕾斯的身體直拋出去一丈遠,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段喻寒認得那是司馬家的家傳武功「翻雲覆雨手」,看來她真的生氣了,所以才出手給格蕾斯個教訓吧。 格蕾斯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聽到聲音的下人們,跑過來看是怎麼回事。有人去把格蕾斯扶起來,這才發現她已沒了呼吸。 司馬晚晴詫異的看著格蕾斯,她雖是怒極傷人,但只用了三分功力,斷然不會致她於死地。 難道是司馬烈的內力已經完全和她融於一體,所以在她是出手不重,在格蕾斯卻是足以致命?段喻寒暗自吃驚,多時不見她出手,她的內功居然精進如斯,當世也算罕有敵手,可能並不弱於他呢。 「好好安葬。」司馬晚晴第一次殺人,又是無心之失,心中更是鬱悶,當下說了這話就匆匆而去。或許是惱恨段喻寒的招蜂惹蝶,累她錯手殺人,連段喻寒也懶得理了。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波斯舞姬的死很快成為坊間百姓的新話題。司馬小姐小時候乖巧善良,惹人喜愛,從關內回來後整個人就變了。現在脾氣暴躁,霸道任性,草芥人命,居然把一個活生生的異族美人一掌擊斃,實在太可怕了。 還有更可怕的事從牧場悄悄傳出來,原來司馬小姐根本不是司馬老爺的女兒。 段喻寒雖一再囑咐胡天制止外面的漫天謠言,傳言還是越傳越盛。 24、權握誰手? 在下一次的例會上,封三又一次在眾人面前陳述利害關係,終於暴露出他的目的,「經錢婆、秦媽媽和陸先生的證明,毫無疑問,小姐不是老爺的親生骨肉。所以小姐根本沒有資格做司馬家的傳人,更沒有資格過問烈雲牧場的事。看在已故夫人的份上,我在此主張,小姐可以繼續做牧場的千金小姐,但不能再管牧場的事。至於小姐的身世,關係到司馬家和牧場的聲譽,大家切不可外傳,以免成為笑柄。」 胡天首先表示贊成,「不錯,我也同意這麼做。小姐和司馬家再無關係,牧場的事自然不該再管。但小姐畢竟是夫人的骨肉,我們還是應該好好照顧小姐。」他擺出一副寬厚大方的樣子。 司馬晚晴冷眼看著這兩個唱做俱佳的人。他們誣蔑她的出身來歷,細究起來,是為了奪權。可她不明白,他們可以殺她的父親兄長,為什麼不殺她,而只是誣蔑她來剝奪她在牧場的權力?不可能是他們突然良心發現吧。再有,這兩人怎麼看都不像主謀,主謀究竟是誰? 或許,在她退出管理牧場後,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就是主謀。她是否應該裝癡扮傻,讓那主謀自動浮出水面? 段喻寒見她不吭聲,淡然處之的樣子,一時倒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她如果相信那些人證物證,她應該為自己的身世傷心,而她如果不信,她會憤怒生氣被人栽贓冤枉。可她現在的表現卻很怪異。這些日子以來,彷彿他算計得越多,越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岳中正輕咳了一聲,「小姐,其實管理牧場,既繁瑣又費心費力,本不是女孩子家做的事。小姐不做這些事,做點別的,也會很快樂的。」他是真心希望她過得幸福快樂。 「是啊,」張老笑瞇瞇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姐本來就缺乏管理牧場的天分,女兒家還是相夫教子的好。」他前些日子還鼎力支持司馬晚晴,今日聽他說話口氣,卻是另一番意思。難道他投靠了敵人?司馬晚晴敏銳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如果司馬晚晴是個懶惰、無責任心的人,現在或許會聽眾人的話,從此安心做個賢妻良母。但她偏偏曾立志做司馬家優秀的繼承人。她答允過父親,無論在什麼情形下,她都不可以放棄烈雲牧場。她的倔強、執著和永不放棄,從來不曾改變過。關外司馬的產業絕不可以落到別人手中,更不可以落到兇手手中。 久未出聲的趙老歎了口氣,終於說話,「老朽為司馬家鞠躬盡瘁四十年,今日總算可以退休了。」他自然是相信了敵人的話,所以不再支持司馬晚晴。 「趙老,你老當益壯,何必就此退休?」岳中正明瞭他言下之意,不免有些可惜。 「老朽年紀老邁,是時候好好休息。」趙老對司馬家雖有留戀,奈何司馬家無人繼承,他只能選擇離開,回去安享晚年。 胡天高興的接口,「趙老這麼做,大家都可以理解。小姐你也正該如此,往後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不必像以前那樣操心牧場的事,更不必費神給姑爺分憂解難。說實話,我們想享這樣的清福還享不到呢。」 司馬晚晴心中一震,以前她是牧場的主人,要說分憂解難,也是段喻寒給她分憂解難。胡天此話脫口而出,細想卻大有問題。聽胡天的語氣,倒好像段喻寒才是主事人,她反倒是不相干的人。 再看其他人,居然無人對他這話提出異議,連段喻寒也不曾反駁?不祥的念頭,從她腦中閃過。 例會的決定,已經由不得司馬晚晴作主。敵人是奪權嘛,她倒要看看,她退出後,究竟權握誰手,誰是那幕後的主謀。 三天後,司馬晚晴很快聽說牧場上下對段喻寒欽佩有加,一致推舉他做所有大小事務的決策人。 司馬晚晴看到這樣的情勢變化,竟不知是喜是憂。段喻寒在牧場的影響力遠遠超乎她的想像。他的影響力不是因為他是司馬家的女婿,而是他長久以來積累建立起來的。 才幹、聲望、智謀,造就他現在的眾望所歸?司馬晚晴願意相信這種解釋。 但她頭腦還是清醒的,她沒忘記還有另外一種解釋——段喻寒是真正的幕後主謀,是殺她父兄,奪了烈雲牧場的罪魁禍首。 這種假設讓她不寒而慄。她深愛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居然是讓她家破人亡的大仇人。但這也有一絲可能,不是嗎?他對她曾經的殘忍無情,她也見識過了。 或者,時間將證明一切。如果段喻寒不是主謀,真正的主謀一定會再耍手段對付他。而如果牧場從此天下太平,再無爭端,那段喻寒十成十就是幕後主謀了。 司馬晚晴在共雨小築外,望著滿天的星星,心中出奇的一片清明雪亮。親如秦姨,愛她的秦姨,也可以說背叛就背叛。這世間的人性本就不值得信任吧。是不是再深厚的感情,面臨利益誘惑時,也是不堪一擊?再真摯的愛戀,面臨利益選擇時,也可以棄如敝屐? 月光下,一個人影靜靜的站在她身後。司馬晚晴看到腳下長長的人影,大吃一驚。她沉思之際,竟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來。倘若身後那人有意傷她,豈非太容易? 身後的人一聲輕笑,「小晴。」那聲音清醇之極。 她回身看時,白衣如雪的裴慕白,挺拔依舊。一年不見,他的臉上平添了些成熟,也更添懾人的魅力。父死、生子、牧場易主,一年內她身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見他,竟彷彿隔了許多年一般。 裴慕白見她神情黯然,瞬間已明白她的心情,卻不想她這麼難過,故意說,「怎麼?連大哥都不叫一聲?早知道不來看你了。」 她看他開朗的笑,心情忽然輕鬆了些,「裴大哥。」 「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裴慕白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你去樓蘭,事辦得怎麼樣?」她覺得他清減了許多。 「那件事還沒辦好,但總有一天,會辦好。」冷冽的恨意從裴慕白的眼中一閃即過。看上去總是開朗快樂的他,也有刻骨的仇恨嗎? 「我的事暫且不提。這次回來,一路聽到許多傳聞,有的話說得極難聽。你知道嗎?」裴慕白愛惜的看著她。曾經高貴無比、純潔無瑕的司馬小姐,怎會如此任人誤會誹謗?他頓了一頓,終於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我懷疑有人故意造謠生事。」 她笑得慘淡。敵人顛覆她的出身,毀了她的名譽,牧場內外將再無人支持她。他們逼她到勢單力孤的境地,就算她看出端倪想報仇,也會難上加難。 她一五一十,仔仔細細的將近來發生的事,和自己的推測,完完全全告訴裴慕白。可笑嗎?在她生活了十八年的牧場,她竟找不出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而裴慕白,雖然相處兩三個月,現在又一年沒見,她反而是全心的信任,願意把所有的事和他分享。 她說到最後,還是保留了一部分。她不想告訴別人,她最懷疑的人是段喻寒。裴慕白詢問的目光劃過她的臉龐,她沉默不語。 「伯父死的時候,你在他身邊。再好好回憶一下,伯父還說過什麼?」裴慕白始終覺得她敘述司馬烈臨死前的情景有些奇怪。 她凝神細思,恍惚中,父親臨終時的樣子越來越清晰。 「沒用的,爹現在只想好好看看你。」 「你長大了,爹不能再照顧你,以後任何事都要靠你自己,知道嗎?就快是孩子的娘,以後不能再任性。只可惜……可惜爹看不到外孫出世……」 「聽話。」 她把那三句話重複給裴慕白聽。裴慕白凝神細思,終於明白是哪裡奇怪。司馬烈自始至終只說了三句話。可為什麼沒有一句是關於報仇的?他沒有說玄鷹,沒有說殺他的仇人是誰?他為什麼不說? 本來司馬晚晴對父親的死,一直極為傷心,所以下意識不願想起父親慘死的模樣。今日為了清楚的告訴裴慕白,她一再的回憶。一剎那間,她的心狂跳,有一樣東西似乎呼之欲出。 有時候,「沒有」比「有」的含義更豐富。一塊木頭,中間被挖掉沒有了,才能盛水裝東西;一副畫,有的地方留白沒有畫,反而更顯錯落有致、意境深遠。一句話沒說完,反而更能引人聯想,做出多種揣測。 而司馬烈臨死前「沒有」說兇手是誰。 「當時,還有誰在場?」裴慕白緊張的問。他也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她雙手有些許顫抖,怔怔的看著他,竟說不出半個字。爹沒有說兇手是誰,沒有叫她報仇,是因為兇手就在他面前,所以他無法說出口。他若說了,兇手隨時可以要她的命。這個人,只有一個,就是——段喻寒。 胡天的話,下意識的把段喻寒看做主人。 短短三天,段喻寒成為烈雲牧場的真正主人。 爹臨死前,沒有說兇手是誰,恰恰是因為段喻寒在場。 還有,兇手殺了她的父親哥哥,為什麼不殺當時武功最弱的她? 還有,段喻寒在她十六歲生日的殘忍舉動,是為了逼她離開牧場,好自由進行他的陰謀? 事情一件件加起來,所有的懷疑矛頭都指向段喻寒。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剎那間,冷汗涔涔而下,心麻木的不願再想下去。她相信他,就像相信她自己。她愛他,甚至勝過愛自己。可他竟然是司馬家的大仇人? 裴慕白見她的神情,彷彿感受到她內心所思所想,「是他?」 她低下頭,宛如一朵業已凋謝的玫瑰,她的精氣神彷彿都在一瞬間被耗盡了。 他伸出手,重重的握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就能把精神和活力傳給她,「是懷疑,還沒有真憑實據。是他,或不是他,下結論都為時過早。」 他是說實話,也是寬慰她。或許這只是巧合?在她心底總是這麼盼望的。然而,理智又告訴她,不可自欺欺人,一切讓事實說話吧。 「我幫你。」他注視著她的雙眸,眼神如泉水般清澈。 「不要,」她始終覺得敵人太可怕,她不要裴慕白陷入危險中。 「喂,你忘了我們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故意說的有點氣憤,好像在埋怨她忘了從前結拜的誓言。她的目光漂移不定,就算有這樣的誓言,她也不想他冒生命危險來幫她。 他催促她,「告訴我,我們從哪裡入手調查。」他完全知道她心中的顧慮,但他不怕。 她咬了咬嘴唇,終於告訴他,段喻寒在牧場外有個大宅院,可能會有些什麼。他笑著擔保,他會幫她查到底。而且段喻寒並不知道他的到來,有他在暗處查探,會方便順利很多。 他真的象哥哥,或許如今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他了。司馬晚晴看著他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暖表情,鼻子酸酸的。裴慕白攬過她的肩頭,迅速抱了她一下,笑了,「我可不是正人君子,你再這樣看著我,我要動心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再抬頭時,裴慕白已經遠去。 司馬晚晴獨自回房,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終於帶著深深的疑惑昏昏入睡。 睡夢中,她看到段喻寒的手貼在爹的胸前,看上去好像在給爹運功逼毒。……爹一口鮮血狂噴出來,濺得她的衣裙上點點紅梅,觸目驚心。 「啊!」司馬晚晴猛的坐起,冷汗直流。 「怎麼了?」不知何時,段喻寒已經回來睡在她身邊。窗外朦朧的月光幽幽暗暗的照進來,他的眼睛深邃神秘。 他抱過她時,摸到她身上冰涼而微帶澀意的汗水。她這幾天有些心神不寧,或許是在為自己的身世懊惱吧。 「明天叫他們燉些補品,你看你這麼虛,又瘦了。」他還是視她如珠如寶,關心備至。 她凝視著他,如果他是兇手,他是不是比世上任何人都可怕。他怎麼可以對心愛的人做出如此殘酷的事?他怎麼可以一邊殺了她的父親兄長,一邊呵護的摟著她,對她噓寒問暖? 她看他的眼神竟沒有一絲溫柔依戀,是不是在惡夢中還沒完全清醒?他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我在你身邊,什麼都不用怕。」 她怕的不是惡夢,她怕的是事實真相。如果證實他是兇手,她不會猶豫,她一定會報仇,還會奪回烈雲牧場。這是她的責任和使命,她別無選擇。或者,不是他死,就是她死,他們兩個終究要有一個離開人世,這場恩怨才能結束。 或許她多慮了,他對她這麼好,他可以為救她捨棄自己的生命,怎麼會是兇手呢?她伸手環抱著他的腰,感受他的溫暖。但她還是不由自主想試探他,於是她仰起嬌俏而略顯憔悴的臉,「我剛才夢到爹,爹渾身都是血……」 「別想太多。爹不在,還有我照顧你。」他的嘴角掛著一點點傷感。他是在哀悼司馬烈的去世,還是為了配合她的情緒而偽裝的?她突然想哭,曾經以為自己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可今時今日,她竟無法分辯他情緒的真偽。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悲哀。他卻以為她還在傷心爹的離去。 「你相信他們的話嗎?」她悶悶的聲音在問他。 「不管你是不是司馬家的女兒,我都會這麼對你。」他真的不介意她的出身。她輕輕歎了口氣,回身趴在枕頭上,靜靜睡去。 當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發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查證。不管真相是怎樣的殘酷,她也決不能害怕退縮。 25、溫泉之畔 清晨,司馬晚晴剛睜開眼,就看到段喻寒放大的臉樂呵呵的看著自己。 「快起床,一起去個好地方。」他的雙眼笑如新月,暖融融的笑意包圍著她。 「不想去。」她拒絕了他,語調上稍稍有些不自然。內心充滿懷疑,她想自己做不到若無其事的面對他,還可以和他談笑風生。 「又不舒服?」他關心的眼神恍如嫵媚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讓她不能抗拒它的光芒。 她避開他的眼神,把身子縮在被子裡,「還想睡。」他的黑眸如此清澈明亮,燦若星辰,但他竟可能是殺人不眨眼,陰險狡詐的兇手。 她心情不好,應該是為了她的身世吧,他是如此想的。或者他應該用加倍的寵愛讓她明白,這世間她只要擁有他的愛,她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把她凌空抱起,「好啊,你只管睡好了。到了那裡再梳洗也不遲。」她微微掙扎,卻知道終究是擰不過他。於是,她就這樣被他抱上馬車。睡眼朦朧的小臉藏在他的臂彎,長長的烏髮在晨風中飄逸,晶瑩剔透的玉足引人無限遐想,淺紅色的小衣偎著那俊雅的青衣,美好旖旎如詩如畫。 於是,隨著下人們的竊竊私語和低低的笑聲。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主上對夫人的愛戀無人能及,而他們的閨房之樂猶勝畫眉,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馬車裡,她在裝睡,卻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他的手玩弄著她的頭髮,纏纏繞繞,就像他和她,糾纏不休。 她不想睜眼,居然又舒舒服服的睡去了。直到他把她抱出馬車,進了屋子,她才醒過來。她由得小玉給自己梳洗整裝,再和他一起吃了早飯,這才終於下定決心該怎麼做。 如果他真是兇手,以她目前的實力,實在不是他的對手。她能做的就是表面上和以往一樣,甚至還要裝作沉溺在他的愛意中,才能降低他的防備之心,方便暗中調查事實真相。勇敢面對他吧,絕不能露出一絲破綻給他知道。她告誡自己,終於笑盈盈的望向段喻寒。 他見她從沒精打採到神清氣爽,心中一喜,「出去看看,你一定喜歡。」 她跟了他出門,一抬眼,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烈雲牧場是一片綠草如茵的牧場,這裡卻彷彿換了一個天地,一片鶯飛草長,鳥語花香。暖融融的陽光下萬物生機盎然,奇花異木爭艷繁盛,渾然不是關外景色,倒似一派江南春色。 「這裡離牧場不過一百里,是新發現的好地方。來,前面更好玩。」象少時一樣,他牽著她的小手,漫步山野間。暖風拂面,夾帶著草木的清香由遠至近徐徐飄來,她貪婪的聞著嗅著,清香沁入心脾,蝕入骨髓。 在這裡,只有拋開塵世的煩惱,才能體味大自然的神奇。那種婉約,那種靈秀,那種天然質樸,讓人身心俱醉。她卻無心細細品味這些,只是望著身邊的他,曾幾何時,她居然要對他百般提防、萬般猜測。如果還像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相處,那該多好。 他陶醉在美景中,不曾注意她的異常。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平時的模樣。 再往前走,她更加驚奇。地面時常汩汩的冒出泉水,噴湧蒸騰著大小不一的溫熱氣浪。或許就是因為這泉水,這裡的氣候才會如此溫暖,四周才會繁花似錦。再看前面,峭壁高懸,如刀劈斧削,蔚為壯觀。成群的野鴿在這裡翻飛自如,巖壁上數千個洞穴便是它們的棲息地。 他帶了她進了一個大巖洞中,洞內鐘乳倒懸,玲瓏剔透,艷麗多姿,如入仙境。陽光射進來,折射的七彩光芒和他精緻無匹的眉目相映成輝。她眩暈在那份超凡脫俗的美景中,情不自禁湊上前去,櫻唇輕輕的印在他的臉頰上。 他微微一怔,她從來不曾這麼主動。但她只這麼輕輕一點,隨即跑開,好像還是害羞的樣子。他卻不知她是因為心中極度的懊悔,才跑開的。 洞中有一眼泉水,從巖壁上噴灑出來,冒著裊裊的熱氣,水氣在洞內瀰漫,似是早晨的薄霧,又給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一層似有還無的白紗。 她好奇的伸手探了探水溫,居然不冷不熱,溫度適宜,不由「咦」了一聲。 「你忘了白居易寫過『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詩句,楊貴妃的華清池也是這樣的溫熱泉水。」他說到「洗凝脂」時,目光溜溜的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好像在想像她「洗凝脂」的美態。她敏銳的感到他目光的熱烈,側臉避過。 「我知道你不喜歡鋪張奢華,所以發現這裡後,也沒有進行什麼改造,就讓它保持天然樸素的模樣。難道你不喜歡?」 她佯裝生氣,「反正你帶我來這裡,有點圖謀不軌……」跺了跺腳,就要出去。 「圖謀什麼?」他裝做不懂,戲謔的望著她。見她要走,又拉住她,「古書上記載,在溫泉裡浸泡洗浴不僅可以去百病,而且女子可以美容,男子可以健身。你這幾天精神不振,我才找了這麼個好地方帶你來。你別冤枉我。」 浸泡洗浴?雖然和他結為夫婦,但一想到和他在泉水裡赤身相對,她還是面紅耳赤。何況心中對他的懷疑,讓她始終不能放心的和他親近。 她反手一扭,手臂從他的手掌如蛇般溜出來。這不是司馬家的武功,他迅速做出判斷。好奇怪,這幾天越是要親近她,越覺得她有許多事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源自他的戒心和防備,還是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她輕盈的逃出巖洞,直到自以為「安全」了,才回身看了看他。她和他始終保持六尺距離,這讓他覺得好笑。 成千上百隻野鴿在天空中自由的四處飛翔。有的就在他們旁邊的地面上走來走去,想必是因為這裡比較偏僻,這些野鴿才不怕人的。 他看了看天空,笑著提議,「不如我們比賽捉鳥,誰贏了今天就聽誰的?」 「不好。」她慌忙反對。他這個提議肯定有陷阱,她才不上當。 「可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的身影如鬼魅般飄到她身邊,瞬間已經再次和她相依偎,「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比賽捉鳥,還是回巖洞?」 她暗暗提防戒備,他的輕功還超乎她的想像。比賽捉鳥吧,捉鳥還有一半機會贏。被他帶回巖洞就……她可以想像定然不會只沐浴那麼簡單。此刻的她,並不想和他再次體味那種火熱心跳。 「怎麼比捉鳥?」她斜睨了他一眼,氣鼓鼓的。他既然這麼說,心中是早有必勝的把握? 「捉鳥,不能傷它們,也不能把它們放籠子裡,誰捉得多誰就贏。」他料到她有此一問。 她看他穩操勝券的模樣,故意生氣,「捉了不放籠子裡,不就飛了,你示範給我看看。」 他輕舞衣袖,右上方空中正歡快飛翔的一隻小鳥,忽然停在那裡,不動了。這是一個很詭異的畫面,明明看到鳥在拚命的扇動翅膀,可就是移動不了半分。他的指頭輕輕一彈,「嗤」的一聲,氣流在空氣中滑過,鳥兒左翅上一根羽毛飄然而下。以指力彈落鳥羽並不難,難的是他如此精準,對力道的方向、強弱控制得分毫不差。彈落羽毛,卻又不傷它其餘部位一絲一毫。 她自信彈落鳥羽,自己也能做到,但內力控制得如此準確無誤,分毫不差,對目標想傷幾分就傷幾分,自己卻沒把握。這不是內力的強弱問題,完全是經驗問題了。 他凌空虛抓,那鳥兒十分驚慌,更加賣力的扇動翅膀,但越扇翅膀,反而越是下落,最終穩穩當當的飄落到他手掌上方半尺處,再也飛不出他的掌握。他如法炮製,第二隻,第三隻,……一會兒功夫,飛過的十隻鳥,都盤旋在他右掌上方,飛舞不去。 她知道這是內功中「粘」字訣和「吸」字訣發揮到極致的表現,比及那夜他控制螢火蟲還要高明許多。要知道,控制的事物每大一分,需要的內力可能就要大一倍。鳥兒比之螢火蟲體重和力量都要大好些倍,他的內力之深今日彷彿才展現出來。但見他神態自若,毫不費力的模樣,又彷彿遠遠未用全力。她暗自驚心。 「你也來試試?」 這場比試她沒有贏的可能,她想了一想,故意歎了口氣,「可惜小玉不在。」 「小玉在又如何?」他奇怪她有此一說。 「我從江南的鄉村帶回一種香料,小鳥聞了都捨不得飛走。若是小玉在,叫她去拿來,我一定贏。」她說得煞有介事。 「你認輸就認輸,不用說這麼多?」他調笑的眼神讓她氣憤,好像看扁她不行似的。 「我說的是真話。」她急了,小臉紅紅的,格外誘人。 「就算是真的,你現在認不認輸?」 不行,不能這麼輕易認輸。雖然知道自己定然比不過他,但不戰而敗更差勁,還是試試好了。她看了看周圍,腳邊正有個泉眼,此刻熱騰騰的冒著水,心中已有想法。 素手一動,泉眼中的水自下而上倒流到她手邊。雙手做圓圈狀輕揉,泉水竟然漸漸被搓成一個渾圓的水球。兩手再往外擴展,水球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大,球的表面留了一個小小的缺口,於是這水球中間充滿了空氣。她用水做了一個籠子,來裝小鳥嗎? 果然見她左手托了這個水球,右手輕彈,一滴水珠如箭射出,「啪」的擊中飛過的小鳥。那鳥一個倒栽蔥,墜落下來,在空中尚自掙扎,已被她一把捉住,塞到水球中。如此捉鳥,不到一盞茶功夫,水球裡也塞了十隻鳥兒。 水球不停的旋轉,陽光下,球的表面五顏六色,流光溢彩,內裡鳥兒振翅飛舞,上下自如,煞是美妙。 她的方法和他的完全不同,但控制水流聚集而成水球,又在水球內塞這麼多鳥,球依然不變形不破裂,也要靠深厚的內力才能保持。 「你看,我也行。」她得意的說,那樣子和許多年前的小女孩沒什麼分別。那時,她也常常這樣,做了什麼得意的事就要給他看,非要他誇獎她一番才心滿意足。 他微微一笑,衣袖頻揮,四周的小鳥一隻隻納入自己的掌握中。她也不甘示弱,捉了只只小鳥塞到手上的水球裡。自然,每多捉一隻小鳥,他內力「粘」和「吸」的力量就要增強一分;而她的水球也是直徑越來越大,控制的力道也要一分分的加強。 說是比賽捉鳥,此刻已明顯是內力強弱的展示。但論起來,他憑的是無形的內力控制小鳥,而她卻是借助水這個媒介來控制小鳥,相比而言,還是他的內功更勝一籌。 他自然瞭解她遇強越強,不肯服輸的性格。自從那天她隨手一掌擊斃格蕾斯,他一直對她的武功深淺很好奇。此刻,他倒想看看她吸收了司馬烈的內力,內功究竟達到何種程度。於是,他繼續的捉鳥,時而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要激起她最大的好勝心。 她自然是不會隨便認輸的。可那一刻,藉著一縷陽光,她似乎捕捉到他目光中一閃即逝的探究。他難道是借比賽捉鳥,來探察她內功的深淺?她輕叫一聲,手中水球潰然而破,鳥兒爭先恐後的飛了出去。看上去,像是內力不繼的樣子。 「不算,不算。」她過去搖著他的手臂,佯裝撒賴,嬌俏可人的模樣撩撥著他的心。 「你看,衣服都濕了,還是去泡溫泉。」水球破了,濺得她的衣襟上一片潮濕,隱隱勾勒出她胸部美好的曲線。 他笑瞇瞇的上下看著她,她紅著臉逃開,「不要!」心中卻在思索怎樣才能不去洗溫泉。 「我贏了,今天全聽我的。」他站在原地不動,只是這麼笑。淡淡的柔情,像關外晴空的一縷晨曦,雖柔和但依然明亮耀眼,直逼入她的心田。 她強抑心中的驛動,盈盈的笑,過來拉了他的手,「你這人……」話沒說完,突然秀眉一皺,「嗯……」她的臉瞬間紅得像絢麗的晚霞,嘴唇卻是毫無血色。 「晴……」他忙扳過她的小臉。她呼吸急促,花瓣似的嘴唇緊緊抿著,好像在忍受什麼痛苦。 「我……好難受……」她嬌怯怯的倚在他身上。 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掌心相對,十指交叉,霎時感動她體內真氣四處亂竄,激盪不已。難道是司馬烈的內力並未完全被她融入,可她剛才運功捉鳥並沒有不適呢。 「不知怎麼搞的……最近練功真氣總有點不受控制。」她故意逼得體內氣息亂動,就是想有理由回屋裡去。 段喻寒固然是機敏之極,此刻卻想不到純真無邪的司馬晚晴會騙他。每個墜入愛河的人都一樣,固執的相信戀人不會欺騙自己,他也不例外。 26、魚水之歡(三) 司馬晚晴本來接下來想說的,是回別苑休息。卻不料段喻寒怕她真氣動盪不定,導致走火入魔,已運功出掌按在她小腹上。 「一定是你練功急於求成,要知道欲速則不達。別亂動。」段喻寒拉她坐在草地上,小心的幫她運功。她的本意是裝病逃避和他共浴,如今看他這麼緊張,倒不能解釋什麼,只得順水推舟,索性裝作是練功出茬子。 暖融融的真氣從他的掌心漸漸傳入她的體內,舒暢適意的感覺緩緩流至全身。她暗自運功,故意促使真氣四下亂衝,好像難以克制。 段喻寒更加擔憂,掌心真氣倏地加強,將她到處遊走的紊亂氣息盡力收束在一處,「你舒緩下來,順著我的氣息先通了任脈,其他不必理會。」司馬晚晴只想騙過他,加上她此時內功造詣己相當深厚,體中真氣一陣亂走,段喻寒一時也不易對付。直用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將她橫衝直撞的真氣完全歸順。 如此折騰,司馬晚晴已累得有氣無力,段喻寒雖然神色如常,但也極其疲睏。 段喻寒扶她起來,關切的打量她漸漸恢復正常的小臉,「你差點走火入魔。以後練功有什麼不舒服,立刻告訴我,知道嗎?」 司馬晚晴知道剛才他為了助自己,不惜大耗精神功力。他對她真的很好,或許她冤枉他了。這麼一想,對他的愛意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 剛才兩人運功良久,早已弄得滿身大汗。她拿出手帕,細心的幫他擦去額上頸間的汗水。他真是漂亮極了,深邃的黑眸,刀鐫般深刻的五官,襯著一張完美的薄唇。汗水也不曾掩蓋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她喜歡他的味道。 段喻寒看到她湖水般澄淨的美目中,自己的影子在蕩漾,不禁悠然一笑,攔腰抱起她,「先回別苑休息一下,然後吃了午飯再去泡溫泉,好嗎?」他是詢問她的意思,語氣卻像對孩子說話一般。在他的心目中,他的晴依然是個善良單純,偶爾調皮任性的小女孩,事事需要他的照顧呢。 「嗯,」她沒有反對,任由他抱著回別苑。暖融融的陽光下,兩人的影子溫馨的交疊在一起,依然那麼和諧美好。可惜,這只是那份真愛的迴光返照,剎那間的心心相印終無法挽回曾經的至死不渝。 午飯後,司馬晚晴不想起身。內心深處的懷疑像一根刺,扎得她總想逃避和他的進一步親近。 段喻寒過來摟著她的纖纖細腰,手指在她雪白的脖子上輕佻的抹了一下,「你也出了好多汗。」 她自然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微微推開他,「今天還沒見過冰兒,我想回去看看他。」這倒不是說謊,她的確是掛著那孩子。他端詳她的小臉,「有了冰兒你就不管我了。」看他故作哀怨的語調,他是在跟孩子吃醋?她忍不住要笑。 小玉帶了奶媽抱著孩子從門外進來,「小少爺來了。」她驚奇的看了看他,怎麼她剛提到孩子,孩子就來了。四個月大的司馬冰正在熟睡中,粉嘟嘟的小臉蛋十分可愛。他秀氣的小鼻子十足十是司馬晚晴的翻版,整個臉龐輪廓卻是段喻寒的影子。 「就知道你放不下冰兒,所以帶他一起來了。」段喻寒嫻熟的抱過孩子,笑瞇瞇的望著孩子,「爹娘出來玩,怎會把你一個丟在家裡。」他說話的神情十分認真,好像孩子聽懂他的話似的。 她過來要抱孩子,他反而不讓。鬧到最後,司馬冰哇的一聲哭起來,怎麼拍啊哄啊都不行,只是越哭越凶。他這才手忙腳亂的把孩子交給司馬晚晴。 笑著抱過司馬冰,司馬晚晴輕輕搖著哄他,他總算漸漸睡去。司馬晚晴望著孩子,第一次覺得手中的他沉甸甸。萬一段喻寒真是兇手,她又立志要報仇,冰兒豈不是世上最可憐的孩子? 「看到冰兒好好的,可以出去了?」段喻寒略帶調笑的說,嘴唇若有若無的蹭過她的耳邊。 「去就去,只是你不准動歪腦筋。」司馬晚晴實在找不出理由不去,只得說了這句。 「怎麼樣算歪腦筋?」他故作不明白,存心要逗她。她嬌嗔的瞪了他一眼,剛才運功出了一身汗,現在確實困乏得很,或許泡泡溫泉也是不錯的選擇呢。 兩人出了別苑,一路走著,進了巖洞。洞頂是絢麗的鐘乳石,溫泉的池子邊一片深褐色的岩石。白茫茫的水氣在洞內瀰漫,營造了一個似真似幻的世界。 「你先,還是我先?」他望著池水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那神態有些調皮的味道。她彷彿記得許多時候前,他也曾這樣笑過。 她定了定神,轉過身背對著他,好像怕看到他的裸體,「你先下去。」 「不如……我們一起下去。」他的聲音突然竄到她耳邊,她還沒來得及掙扎,已被他緊緊抱著,跌到水池中去。 「晴,好熱……」在水裡,他和她的身體依然緊緊相貼。衣服濕漉漉的貼在身上,竟有些透明,他可以看到她迷人的曲線若隱若現。他好像真的怕她熱,從後面拉開她的衣領,順帶著把整件衣裙都扯下來。 「嗯。」她感到水的溫暖包圍著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接受著大自然的愛撫和祝福。回頭看時,他也被濕了的衣衫緊裹著,她的腦中突然冒出「秀色可餐」幾個字。 「剛才運功好累,我要休息。」她克制自己的幻想,慌忙推開他。 他愛憐的握握她的手,感到她體內氣息已經平服,「好,你安心調息。」他退到她左邊,閉上眼睛,不再看她。剛才幫她順氣歸源,他內力的消耗也很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晚晴調息完畢,頓覺骨骼間輕鬆爽快。睜眼看時,段喻寒彷彿睡著了。他熟睡的模樣,和司馬冰如出一轍。她悄悄的湊過去,輕輕的靠在他肩頭。好奇怪,這時她反而願意親近他。 段喻寒突然笑著睜開眼睛,一隻手牢牢的鉗制住她的腰,一隻手滑到她的胸部。司馬晚晴嚇了一跳,羞澀的掙扎,想逃開他的誘惑。他卻一刻也不肯放手。她避無可避,只能回過身來面對他。水氣朦朧了她的雙眼,她忽然想放開一切,她要知道自己對他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 她深吸了一口氣,纖纖素手撫上他的前胸,解開他的衣襟,又滑到下面,幫他扔了腰帶。他有點驚喜,剛才還在逃,現在又這麼主動。他的小妻子,也會玩「欲擒故縱」的花招? 他的線條完美流暢,吸飽陽光的皮膚,只讓她聯想到健康、美好、性感。被周圍的熱氣包圍著,她好像有些透不過氣來的眩暈。她的小手猶猶豫豫的摸向他的胸前,堅實而溫暖,給她一種安全感。 「喜歡嗎?」他的黑瞳深幽不見底,放任的盯著她的小手在自己身上到處「興風作浪」。 她偷偷的笑,突然伸出小巧的舌尖,緩慢的滑過他結實的胸膛。「哦……」他急遽的喘氣,藉以平復自己越來越紊亂的呼吸。 她又輕輕的舔了舔他胸前的小豆豆,好像要品嚐一下它的滋味。他曾經那麼對她的,她也要試試他會怎樣。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能不讓自己愉悅的呻吟溢出喉嚨。只要是她,哪怕一點點動作,都會弄得他慾火高漲。 她好像還不過癮,居然用她編貝般的牙齒,咬了咬那小豆豆,濃烈的快感瞬間流遍他的全身。 「哦……」他摟緊她的腰,把她按到自己胸前。他的分身在水下深藏著,現在已經挺立碩大,緊緊的頂著她的花蕊。 他的表情似歡愉又似痛苦。她有點不確定,「我咬疼你了?」隨即感到他的熾熱已經和她緊密相接。 她扭動了一下臀部,不想他這麼輕易的長驅直入。它隨著她的動作滑到一邊,暖暖的水流圍繞、衝擊著她的神秘花園,一種異樣的快感油然而生。它在她緊致的大腿根部蹭來蹭去,彷彿還在不斷漲大。 他黑眸中閃動著熊熊火焰,嘴角噙著令人昏眩的魅笑。他的大手滑過她柔嫩的胸,像是愛撫,又好像要幫她洗浴。另一隻手的掌力在水中劃開,一股溫熱的水流直衝入她的花蕊中,又連帶著按摩著她的小珍珠,一次又一次,一波又一波。她困難的吞嚥了一下,身體莫名其妙的燥熱起來,那種充實後又空虛的感覺讓她渴望著什麼。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尖,潤濕自己乾渴的唇瓣,這個不經意的舉動把他的情慾撩撥得盡數爆發。 他逼過來,讓她背靠著岩石。而她柔致的胸部和他碩實的胸膛緊緊相貼、摩擦,互相索求更多肌膚相親的快感。 她的手不經意的碰到他的分身。此刻,它和它的主人一樣,俊美非凡,生機勃勃。她卻故意不理會,只是輕撫了一下那高昂的頭,便不再理它。 「調皮,看我怎麼罰你……」 「嗚……」他的唇像羽毛一樣輕輕掠過她,再掠過,她的末梢神經立刻敏感的捕捉到這種輕掠。他又開始輕觸,再輕觸,輕吻,深吻,再狂吻,滑膩柔軟的舌頭在她口中又攪又頂,最後又吸吮著她的,在他口中慢慢玩味。她好像總是經不起他熱情的折騰,臉頰緋紅,星眸微閉,濃密的睫毛不停的顫動著。 她真美,在他眼中,現在的她,是舉世無雙的瑰寶。 「嚶……」他的插入讓她溢出滿足的聲音,身體裡湧出一股暖流,流經全身,令她熱血沸騰。他全身的敏感也被她挑逗起,再也無法自持。那種全身脹滿野火燎原的熾熱感,恍若即將引爆全身狂放的神經,他帶著她義無反顧的投身於無邊慾海。 她修長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興奮的抬起臀部,好像期待更多更猛烈。感受到她熱情的迎合,他粗喘著氣,碩大的慾望由慢而快、深入淺出的抽動著。 「……」,她說不出話,全身被狂猛的快感所掩埋,緊抓著他的肩膀,兩腿開始發軟,花蕊不由自主的凝縮,感覺自己就快喘不過氣來。 「說,快樂嗎?」他強硬的要她親口承認這種歡愉。 「寒……寒……」她斷斷續續的呢喃,燦若朝陽的臉因情慾的肆虐而放射出異樣的光芒。她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全力的配合他狂顛的動作,讓體內不斷湧出的熱流支配她的意識。 他尖銳的抽著氣,她的吟哦浪語對他而言不啻是最強力的春藥。他有力的臂膀撐開她的大腿,讓她的私密對著他全然敞露,開始瘋狂的撞擊她的柔嫩,引發她更激烈的嬌吟。 「啊……」她在迷亂中己渾然忘我,情不自禁的放聲尖叫。 終於,在她體內狂亂的收縮緊緊箍住他的情況下,他低吼著全數爆發,歡愉的巨大波濤狂襲而來,將他們捲入釋放的高潮。 兩人緊緊相擁,半天沒說話。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如果他是兇手,即使她的武功不如他,她還是有機會殺了他。歡愛的頂峰,男人的極樂境地,也是她最容易殺人的時刻。 「滿意嗎?」他滿足的擁著她,舌尖頑皮的舔舐著她雪白的肩膀。纖柔適度的體態,揉和著純真羞澀和性感狂野,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妻。 她天生麗質的玉體,在霧氣緩緩升騰的溫泉裡若隱若現,媚態百生,只為他一人所擁有所欣賞。時至今時今日,和她在一起,他才體味到最大限度上肉慾和情感的雙重滿足。 她不回答他的話,只是把頭靠在他肩頭,好像不勝嬌弱。 「咳咳……」巖洞外傳來小玉劇烈的咳嗽聲,不曉得她是不是早來了,因為聽到裡面蕩人心魄的聲音,所以沒敢進來。 「什麼事?」他懶洋洋的問,實在不想別人打擾。但小玉應該知道分寸,不是重要的事應該不敢前來。 「是……該吃晚飯了。」小玉猶猶豫豫的說。 他和她對視一眼,時間竟過得這麼快,怎麼都不覺得餓呢?他在她臉上輕啄了一下,還是讓小玉進來了。小玉捧了布巾和兩套乾淨的衣衫鞋襪進來。 她不知道小玉剛才到底聽到什麼沒有,有點害羞。他伏在她耳邊輕笑,「沒關係,誰都知道我們是夫妻。」 「討厭」,她起身上岸,拿了布巾擦乾身子,不理他。 乾淨的衣裙上隱隱傳來一股空靈的幽香,竟是從來沒有過的好聞。「什麼香味?」她詫異的問,她一向不太喜歡在衣服上熏香,覺得那樣太脂粉氣,不像武林世家女兒該有的灑脫。 「是一個絲綢商戶送的。據說是樓蘭國的迷鹿香,千金難買,有提氣醒神的作用。我看你精神不好,所以叫小玉用它給你熏熏衣服。」他解釋了一番。她穿好衣裙鞋襪,再嗅了一下。嗯,是挺好聞的。 「是啊,這是主上專門囑咐給夫人熏衣的。這種香料在整個牧場周圍幾百里都是獨一無二的,可見主上對夫人的心意。」小玉不失時機的加了幾句。 聽了這話,她的心「砰砰」直跳。自小跟隨她的貼身丫鬟,已不再稱她「小姐」,而叫她「夫人」。是否從此之後,她的存在,只是段喻寒的妻子。別人對她的尊敬,對她的服從,都因為她是段喻寒的「夫人」。而他不再是「姑爺」,而是「主上」,牧場已不再屬於司馬家,完全在他的掌握中了。 「你下去吧。」她不知不覺吩咐小玉。小玉雖不明所以,還是退了出去,出去時順便把段喻寒的乾淨衣服交給她。 「你在想什麼?」他看到她陡然間的神思恍惚,忍不住問。 「沒什麼。」她回過神來,一眼瞥見他還在水裡,「我在想你平時沐浴更衣,都是丫鬟們服侍的嗎?」她故意說得有些酸溜溜,好像剛才發呆是因為在吃醋。 「是啊,你怕她們……」他發現她的霸道和他差不多。 「我討厭別的女人看到你沒穿衣服的樣子。」她索性順著他的口氣說下去,順手拉他上來,幫他擦乾身體,給他穿衣服。 「那以後都由你幫我穿?」 她卻笑了,笑得極其狡猾,「不如以後你身邊的丫鬟都換成小廝,怎樣?」 他縱聲大笑。他的妻一直像這樣多好。只是,他還不確定,她是否相信他們給她編造的身世。只要她相信,她和司馬家就再無關係,她會一心一意做他的好妻子。可她若不信呢?依她的聰慧若看出其中的詭異,只怕沒這麼容易放棄司馬家的責任。 看她現在的表現,精神萎靡不振,和他相處也十分融洽,倒像是接受自己的身世,一心只想依靠他。這是他樂於見到的情形。可他總有些疑惑。如果司馬晚晴是這樣的愚蠢,這樣的任人擺佈,這樣的安於享樂,就不是他深愛的那個女子。 27、蛛絲馬跡 又是夜晚,司馬晚晴算算,裴慕白去調查段喻寒的牧場外的宅院,已經有三天,不知道現在怎麼樣。她有點擔心,畢竟裴慕白在這裡人生地不熟。 「小晴。」裴慕白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她驚喜的看著他。 「我正擔心你,你沒事就好。」她脫口而出的關心讓裴慕白覺得心中一暖。 裴慕白從懷裡掏出一個冊子遞給她,「那個宅子裡人不多,都是些丫鬟下人。我在書房裡找到這個,你看看。」她接過看時,立刻明白那是一個賬本。賬本不足為奇,凡是做生意的,必然要有賬本。可這賬本並非是烈雲牧場的,難道段喻寒還有其他生意? 她一頁一頁看下去。那賬本確實挺奇怪,一筆筆進帳的極多,支出卻是固定的,看上去像是沒本錢的買賣。而每天的進帳金額會相差很大,進帳的人名很多很雜,每個人名底下附註的金額大小也相差甚遠。如果是一般的賬本,總該分個類別吧,這賬本卻全然沒有分類,真不知是怎麼記的。 賬本最外面的封皮上,隱約可見潦草的一個「九」字。難道說這賬本記的是九月份的帳,或者這是第九本? 「這是賬本,除了這沒別的嗎?」她迫切希望知道更多的消息。 裴慕白仔細回想了一下,「和普通富貴人家沒什麼大不同。我夜裡去時,沒看到什麼特別的人。宅院的防衛鬆懈,只有一個房門前有兩個人把守。我引開他們再進屋時,才發現是個書房。書架上有些這樣奇怪的本子,我就拿了一本回來,給你看看。」他把賬本叫做「奇怪的本子」,倒是少爺本色。 他是江南裴家的獨苗,家園被燒燬後,又一直住在外公當朝太師那裡,自然是從來不曾碰過賬本,不認得倒是正常的。而司馬晚晴,若不是司馬烈要她繼承烈雲牧場,只怕她這一生也不會接觸這類東西。 「別的賬本你看了嗎?上面寫了什麼?」 「有一本更奇怪,好像花名冊一般,記了什麼見喜、嬌蕊、淑齡,看上去都是女子的名字。名字底下又記了多少兩銀子。」裴慕白暗裡覺得那是妓院的東西,但面對她,卻不好意思說。 淑齡?漫天坊?難道裴慕白說的另一本賬本,是漫天坊姑娘賣春的帳目記錄?她的腦子飛速運轉,再看眼前的這本。「九」莫非指的是牌九?突然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怎麼回事?」 「你一定不知道,牧場外有個漫天坊,可以說是關外最大的賭坊和妓院。據說那裡日進萬金,爹以前也常帶客人去玩。你剛才提到淑齡,就是裡面一個賣春姑娘的名字。所以我猜測你看到的另一個賬本,是那些姑娘賣春收入的記錄。而手裡的這本,是漫天坊賭牌九的賬本。」她怕他不熟悉情況,仔細跟他解釋。 裴慕白有點詫異的望著她,她居然還認識妓女?司馬晚晴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於是又把二哥司馬暉的死詳細的跟他說了一遍。 司馬暉的死,淑齡,漫天坊,賬本在段喻寒的宅院。裴慕白覺得似乎有一條線索,在牽動他的思緒,但一時間,竟理不清這脈絡。 「漫天坊的賭博帳目和姑娘賣春的帳目,都在他的書房裡找到,難道他是漫天坊的幕後主人?」司馬晚晴將自己的揣測逕自說出。 剎那間,裴慕白心中的疑惑豁然開朗,他瞧了一眼司馬晚晴,有點猶豫。他若說出他的猜測,會不會太傷人?還是讓她自己悟到? 她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略帶痛惜的眼神,忽然明白他的猜想,定然和段喻寒有關,只是不忍說出,怕她傷心罷了。 段喻寒是漫天坊的主人,淑齡是漫天坊的賣春姑娘,司馬暉死在淑齡姑娘的床上,照此推理,司馬暉的死和段喻寒八成有關係。他們倆已經懷疑段喻寒是殺司馬烈的兇手,謀奪烈雲牧場的主謀,現在不免又要查證一下司馬暉的真正死因。 為什麼每接近事實真相一步,段喻寒就更為可疑呢?司馬晚晴雖然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還是覺得嘴裡苦苦的。 「那個淑齡如今在哪裡?她一定知道些什麼。」裴慕白的推論聽起來很有道理。 「淑齡就在牧場。她曾經給二哥懷過孩子,不過那孩子沒了。」司馬晚晴說這話時,很冷靜。她在想二哥的孩子,是否因為是司馬家的,所以段喻寒根本不給他機會出生呢? 「要我幫你查她嗎?」 「我自己去找她好了。」司馬晚晴覺得自己找她比較方便,畢竟裴慕白對牧場並不熟悉。 「還有什麼要我做,儘管開口。」裴慕白一心只想幫她。論父輩交情,他是她的世兄;論他對她的感情,先是傾慕現在是朋友情誼;再加上結拜了兄妹,他總覺得對她有一份保護的責任和義務。看她現在的處境,他實在不能袖手旁觀。就算有多凶險,他也一定要幫她找出兇手。 她安心的笑了,知道跟他無需客氣,「有沒有發現玄冰之毒?」司馬烈和司馬旭的死都和玄冰之毒有莫大關係,段喻寒若是兇手,這東西應該在他掌握中才對。玄冰之毒藏在牧場太過危險,他若有,一定是藏在牧場外。 裴慕白沉吟片刻,「沒有,他那裡沒發現藥物之類的東西,連暗室都沒有。」 她很高興聽他這麼回答,可細想之下,段喻寒若是主謀,根本不必把玄冰之毒藏在自己的宅院中,只怕是放在胡天或封三那裡。 「幫我查一下胡天,他是牧場四大執事之一。」她當即決定從胡天入手。胡天是段喻寒最得力的屬下,段喻寒若是兇手,胡天那裡肯定有許多線索。反過來看,若找不到玄冰之毒,段喻寒的兇手嫌疑就大大減輕了。 「好。」裴慕白一口答應。 「你跟我來。」她帶著裴慕白一路施展輕功,躲過下人,來到牧場西南方的一個屋子前面。那屋子好像已經有些年頭,但整修得很好。推門進去,裡面佈置極為素淨,正中的桌子上放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千手觀音,看上去這屋子倒像是唸經修行的地方。 「這靜齋,是我娘以前頌經禮佛的地方。自從娘死後,很少有人來。我們以後在這裡碰面比較方便。」段喻寒的人無處不在,她和他碰面是要多加小心。 裴慕白看了看四周,「不如這樣,我有什麼消息或者想約你見面,就寫張紙條放在這裡。」他縱身一躍,在房樑上點了一下。 她略一思索,「那裡不好,平日有灰塵,很容易留下動過的痕跡。還是放這裡。我若是發現什麼,也在這裡留字條給你。」她拿過觀音手中的淨瓶,指了指裡面。觀音手中的聖物,丫鬟們除了把外面擦拭乾淨,是不敢亂動的。 裴慕白贊成的點了點頭。他還有一個疑問憋在心裡很久,終於忍不住要問,「聽外面傳言,他現在……對你很好?」 「是。」她答得很落寞,心中一片淒楚。沒人會想到段喻寒無情時是多麼殘忍可怕,而多情時又是多麼柔情萬種吧。 「你——」裴慕白無法問出那句話,倘若段喻寒真是兇手,她是否決定殺他報仇。 司馬晚晴沖裴慕白展開笑顏,示意自己很堅強,讓他不必太擔心。倘若段喻寒真是兇手,她勢必不會放過他。殺害親人奪取牧場,是怎麼也不能原諒的。她再捨不得、再痛心也必須報仇,只是最可憐的是她的冰兒。 看她目光中閃過的一絲心痛,裴慕白自然明白她的苦楚。他想安慰她,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設身處地的為她想,還是盡快查出真相為好。一切水落石出後,她自然會做出最好的抉擇。 「不要想太多,一切讓事實來說話。」無論真相是怎樣,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他總是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的。 司馬晚晴不由感激的抬眼看著他,裴慕白始終是關心愛護她的哥哥。她何其有幸,有這樣的哥哥在身邊無私的幫她。 「你如今在哪裡歇腳?」她看他略顯睏倦的容顏,心中不安。 裴慕白不想她再愁眉苦臉的,故意湊近她的臉,「說了這麼多話,才關心我一句,我好難過啊。」他好像繼承了父親裴逸之的風流本性,心中雖沒有調戲的意願,但看到喜歡的女孩子,總是忍不住要調笑幾句。此刻,縱然他當司馬晚晴是好妹妹好朋友,這麼略帶輕薄的話還是脫口而出。 司馬晚晴驚愕的跟他對視,卻見他眼中滿是開朗的笑意,並無一絲調戲之意,已經明白他的話純粹是玩笑。心中暗歎,他這樣的品貌才情,又是這樣的性格,將來不知有多少少女芳心暗許,卻又傷透心呢。 夜色迷茫,為免節外生枝,兩人商議完畢,連忙各自回去。 司馬晚晴回到共雨小築時,段喻寒已經回來。「這麼晚,你去哪兒了?」他好似漫不經心的問。確實很奇怪,這麼晚,她不在臥室,又沒去看冰兒。連小玉也說不明白她上哪兒去了。 「你不在,我很悶,就到處走走啦。」她的語氣帶點氣惱,好像在生氣他晚上沒有陪她。 他溫存的幫她把珠釵耳環取下來,準備上床歇息,「你知道的,牧場有很多事,又不能隨便交給別人去做。以後你悶,叫小玉陪你,想吃什麼用什麼,身邊隨時有個人使喚,也方便些。」他像一個盡職盡責的丈夫在關心體貼自己的愛妻。 這樣的話聽在耳裡,她的心卻不由自主的要顫抖。今晚看到漫天坊的賬本,她已無法再信任他。 她沒有說話,順從的隨他上床歇息。在沒有激情歡愛的夜晚,他習慣從後面擁著她入睡。他的手如往常般輕輕的搭在她的腰上,她卻思緒紛繁,一時無法成眠。 在她面前,他把自己隱藏得幾乎毫無破綻。他居然是漫天坊的主人,那他還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她曾經以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但此時凝視他熟睡的面容,發自內心的寒意讓她害怕。離他越近,卻越不認識他。瞭解他越多,心卻離他越遠。 28、淑齡之死 淑齡現在住的屋子,在烈雲牧場極偏僻的位置。自她的孩子沒了,她一直深居簡出,也不太和外人打交道。不注意的人,會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其實淑齡不過雙十年華,處在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她如此盡心給司馬暉守孝,許多人聽了,都要感慨不已。情之所鍾,奈何奈何。 司馬晚晴去找她的時候,是中午。以她的輕功和對牧場的熟悉,自然毫不費力的避開下人。到了門外,司馬晚晴略略猶豫了一下,該以怎樣的態度對淑齡呢?淑齡看上去嫻靜溫婉,一副貞潔端莊的模樣,但她很可能和二哥的死有關係。莫非又是個表面美好,內裡陰險的人? 司馬晚晴推門進去時,淑齡又在唸經。 「好久不見。」司馬晚晴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現,會不會嚇倒她。 淑齡緩緩抬起頭,看到司馬晚晴,好像一點也不吃驚,「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 「你知道?」司馬晚晴注視著淑齡,她容顏憔悴,唇色泛白,素手乾瘦,倒似生了重病似的。 「我和你本來毫無關係。你是司馬家的小姐,我是漫天坊的姑娘。如果不是因為那兩個男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這麼面對面的談話。」淑齡承認了「兩個男人」,司馬暉和段喻寒? 司馬晚晴見她如此開門見山,自己也很乾脆的開口,「你既然知道我來做什麼,還請不吝相告。」 淑齡望著司馬晚晴,彷彿在審視她的美麗,又彷彿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有沒有人說過,你和你二哥很像?」 司馬晚晴想起少時趣事,不禁一笑,「自小爹就說二哥男生女相,將來難成大器,所以二哥才加倍的勤奮練武。二哥一心要做司馬家的好兒子,只可惜……」她語調一轉,銳利的目光直刺淑齡。二哥的死,她是有責任的吧。 「只可惜他遇到我這樣的壞女人。」淑齡話說得很平靜,好像想通了什麼。「我不奢望你不恨我,我只恨自己太傻。你要知道的事,我會告訴你。」 「原先我和你一樣,是個每天只知道嬉戲玩耍的女孩子。直到那天,父親到關外來做小生意,我和母親一路跟來,遇上了強盜。」淑齡說到「強盜」時,臉上極其慘痛,「強盜殺了我的父母,還想強姦我,再把我賣了。那個時候,他就出現了,像從天而降的神,輕易的把強盜殺死,救了我。」他?是司馬暉還是段喻寒? 淑齡嘴角含笑,彷彿回到初見他的時刻,「他毀了我一生,也救過我一命。所以我不恨他,我只恨自己太愚蠢。」 「他把我交給姚四娘,叫她好好待我。偶爾來看看我,和我說話。他笑起來的時候,天都變得更藍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好的男子。」她說的是段喻寒? 「有一天,他讓我幫他一個忙。我很高興他想到我。」 「他叫你做什麼?」司馬晚晴隱約猜到段喻寒的用意,但她還是想聽淑齡親口說。 淑齡苦澀的笑,「他給我改了個名字,叫淑齡,說淑齡聽起來更加溫婉動人。又帶我去見一位公子,叫我陪那公子喝茶聊天。我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只說讓我盡量順著那位公子,盡量單純溫柔一點,讓他開心就行了。」 「那公子就是我二哥?」 「是。你二哥很單純,見我孤苦無依,總是來看我,又拿了許多東西來哄我開心。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除了父母就是他了。可是我竟不懂得珍惜。」段喻寒的確看人很準,他早就料定單純衝動的二哥,會喜歡單純溫柔的淑齡。所以他最初做的,只是把淑齡帶到二哥面前,讓二哥自己陷入情網。 「是你害了二哥?」司馬晚晴突的逼近一步。 淑齡卻沒有害怕後退,慘然一笑,「我不知道他會死,我真的不知道。段喻寒讓我拿了幾顆藥給你二哥吃,說是提神養氣的。你二哥不曾懷疑就吃了下去。後來,姚四娘帶我走。再後來,我就聽說你二哥縱慾過度死在我床上。你二哥死了,我很害怕得直哭,我想告訴大家這事與我無關。可是,段喻寒在那個時候抱了我。」 「他一抱我,我就什麼都忘了。那天晚上,他很溫柔。」淑齡的臉漸漸紅了,眼裡卻滿是悔恨的淚水。 淑齡的話,讓司馬晚晴震驚,也確定了段喻寒是有計劃的殺害二哥。如果說從前推斷段喻寒是兇手,毫無證據,那現在淑齡就是真真切切指認段喻寒的人證。堅韌的神經彷彿在被一寸寸的切割凌遲,細細碎碎的痛凝結起來,沉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教我說那些話,說只有那麼說,司馬家才會放過我。我就聽了他的話,無論是誰來問,我都是那幾句。那幾天,他對我很好。我以為他是愛我的,至少是喜歡的吧。」 「可後來,他再也不來看我一眼。我問姚四娘怎麼可以見到他。姚四娘就罵了我,我很傷心。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很想告訴他。不管怎樣,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會留我在身邊吧。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淑齡漸漸趨於冷靜,彷彿在敘述別人的事。 司馬晚晴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攥緊,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強烈的痛感讓她更加清醒。段喻寒,不僅害了二哥,還害了淑齡。不愛淑齡,為什麼還要抱她,為什麼還要有孩子,為什麼還要讓她傷心。只要他自己是快樂的,其他人的痛苦都可以視而不見嗎? 「不知怎麼,你父親知道我有身孕的事,要接我到牧場住。本來我不想來,可一想到在牧場或許能看到他,我就決定來了。臨行前,姚四娘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可笑嗎?他那晚要我,是因為我哭的樣子像你呢。」 「更可笑的是,我還不死心。在你們婚禮前,我終於用錢賄賂了他的手下,帶我去見他。我告訴他孩子的事,他卻根本不理會,說他不要孩子,還警告我不許多說話。那一刻,我是真的心寒了。我倉皇回到牧場,不敢出去,我怕他殺了孩子。但我終究還是逃不了。那天走在路上,被地上的樹枝絆得摔了一跤,孩子生出來就死了。」淑齡木然的說著。 徹骨的寒意籠罩著司馬晚晴,她打了個冷戰。那個孩子沒了,是上天不想孩子出世,還是段喻寒派人做的?他對冰兒的疼愛並不在她之下,他怎麼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呢? 淑齡目光有些呆滯,心灰意冷之極,「是我害了你二哥,所以上天要懲罰我,把孩子帶走。就算我念再多的經,佛祖也不會把孩子還給我。」 司馬晚晴憐憫的看著她,輕聲說,「不關你的事,段喻寒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淑齡偏頭漠然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段喻寒不愛她,完全是因為司馬晚晴的存在啊。 一個念頭突然如閃電般劃過司馬晚晴的心頭,她會不會說謊,她會不會因為忌妒,所以刻意挑起她對段喻寒的仇恨? 淑齡好像清楚知道她的疑惑,「我是有點恨你。但你畢竟是在我之前遇到他的,我無話可說。你奇怪我為什麼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或許因為我還是恨他。我就是想看看,你對他刻骨的仇恨,他該怎麼化解。我就是要看看,他若是親手殺了你,會是怎樣的心痛;或者,你把他傷得遍體鱗傷,讓他一輩子痛苦後悔。」說到後來,她已有些神經質,嬌柔的臉龐竟有些扭曲。 司馬晚晴忽然衝她一笑,笑得讓人覺得可怕,「你放心,上天是公平的。佛祖會還你一個公道。無論怎樣,都會讓你滿意。」 淑齡望著她,忽然又喃喃自語,「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這些,只恨自己太軟弱,沒有勇氣去找你。今天你來得正好,了卻我一樁心事。我也可以安心的去找你二哥,請他原諒。」 司馬晚晴看她絕望的眼神,竟像要尋死的意思。忽然覺得整件事中最可憐的就是她。她是單純得不諳世事,卻愛了不該愛的人,更被他利用,做了生平唯一的錯事。她如今什麼都沒有,父母、愛她的男人、她愛的男人、未出世的孩子,一個個棄她而去,剩下的只有日復一日倍受良心的譴責。 司馬晚晴不知該怎麼勸慰她才好。淑齡卻不再看她,拿起佛珠,喃喃唸經,彷彿在向佛祖懺悔,又彷彿在超度自己。 司馬晚晴歎了口氣,終於出門回去。 見了淑齡,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團,可胸臆間的壓抑苦楚卻漸漸擴散到全身,乃至周圍的空氣中。她默然走到母親的靜齋,給裴慕白留了字條,放在淨瓶中,匆匆回共雨小築。 衝到司馬冰的搖籃邊,她抱他在懷裡,眼睛剎那間濕潤了。為什麼明明有了心理準備,獲知事實,還是撕心裂肺的痛! 淚珠不受控制的滾出來,她拚命用手拭去,卻陡然發現,那淚竟是冰冷的。她是在為為他流淚,還是為自己,抑或是為了孩子? 司馬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的望著母親。粉嫩的小手伸出來,摸索母親美麗的臉龐,好奇的玩弄著那濕濕的水,隨即笑嘻嘻的把手指放在嘴裡吮吸。頓時淚水的苦澀弄得他哇哇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驚醒了司馬晚晴。這個時候,她應該慶幸發現真相,而不是在這裡軟弱的哭泣啊。司馬家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的信念,再次提醒她,她絕不可以放過段喻寒。她要知道所有的事實,然後,就算最後她死了,就算最後司馬冰是最可憐的孩子,她也絕不會饒過他。 一個時辰後,牧場裡發生了慘事。淑齡姑娘在房中自縊。一時間,眾人都說她是因為對司馬暉一往情深,所以才追隨而去。 段喻寒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愣了一下。那個哭起來小嘴微扁像極司馬晚晴的身影,從心頭一閃而逝。淑齡的突然死亡,有些不尋常。但她的死,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吧。他吩咐下人厚葬,便不再理會。 直到第二天有人跟他匯報,司馬晚晴去過淑齡的屋子,他才重視起這件事。他不知道司馬晚晴見淑齡時,淑齡是生是死,淑齡又說過些什麼。但司馬晚晴去見淑齡,這件事總是有些古怪。 也許因為他殺了太多司馬家的人,如今面對司馬晚晴,曾經的親密無間彷彿也要一點點的消耗殆盡。縱然他是一心一意對她說笑關懷,也放不下那份濃重的戒心。 她的一舉一動,他仍然時刻關心,只是其中的愛意越來越少,好像更多的是監視的意味。這是他不願意見到,卻不得不做的事。 29、落子無悔 司馬晚晴在靜齋裡,焦急的等待裴慕白的到來。淨瓶裡,她留給裴慕白的字條,約了今晚見面。他應該看到了,因為紙條不見了。 司馬晚晴望著窗外雨後的天,有些發怔。淑齡死了,她是覺得生無可戀,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吧。淑齡終究是軟弱的,遇到段喻寒後,便一切任人擺佈。她唯一的主動出擊,就是把事實真相告訴司馬晚晴。可這之後,她便永遠的沉寂了。冥冥之中,她是否在等著看段喻寒的報應。 其實,司馬晚晴的性格中,也蘊藏著軟弱和逃避現實的本性。否則,她就不會屢次離開牧場,只為了逃避段喻寒。可淑齡的死,似乎在提醒她,警告她,她再逃也逃不過自己這一關。身為司馬家唯一的傳人,她必須肩負起她的責任和使命。 昨夜,她冷靜下來時,越想越有問題。段喻寒不會無緣無故策劃殺二哥。如果此後的事他都是主謀,難道他做這些,就是要奪取烈雲牧場?可這個理由她始終不相信,他不是這麼貪圖財富的人。衝動間,她甚至想向段喻寒問個一清二楚。 但她隨即按捺下這個念頭,打草驚蛇的事情萬萬不能做。如果段喻寒知道她在調查他,裴慕白會十分危險。她絕不能置裴慕白於危險的境地。 裴慕白對胡天調查得怎樣?胡天在整個陰謀中是什麼角色?司馬晚晴迫切希望他的到來,可以解開她的種種疑團。 「夫人,你在裡面嗎?」小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嚇了司馬晚晴一跳。她出來時,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小玉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什麼事?」司馬晚晴決定還是答應一聲。 「夫人讓我好找。有貴客造訪,主上讓奴婢來找你。」小玉推門進來,喜滋滋的看著司馬晚晴。 司馬晚晴微微皺眉,「我要在這裡給娘唸經,什麼客人都不見。」 小玉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鼓足勇氣,「夫人,主上請夫人務必到萬喑堂去。這個客人是個番邦僧人,叫什麼巴摩克,自稱是來應老爺的二十年之約,一定要見夫人。」 爹的舊相識?司馬晚晴心中一動,又看到小玉可憐的模樣,心知她若不去,小玉八成要受責罰。而段喻寒又會叫其他下人過來,當下,起身歎了口氣,「回去換衣服吧。」 「是,夫人。」小玉鬆了口氣。 等到司馬晚晴盛裝打扮出現在萬喑堂時,已是半個時辰後。客位上坐了一個高鼻深目的男子,約摸四五十歲,一副遊方僧人打扮,但衣服的質地竟是極其華貴,而顧盼之間,隱隱然灑脫不羈,顯然不是一般的僧人。 巴摩克見司馬晚晴進來,驀地眼前一亮,「你就是司馬烈的女兒?」他直呼她父親的名諱,極其無禮。但司馬晚晴想他是番邦之人,不懂禮儀,也不怪他。當下微一頷首,過去坐在段喻寒身旁。 「果然天生麗質,和你母親當年一模一樣。」聽上去巴摩克是在誇讚司馬晚晴的美麗,但他提及她母親,卻似有點不妥。 司馬晚晴禮貌的笑了,「大師謬讚了。聽說大師乃是先父舊友,今次前來是為了赴二十年之約,但不知事情因由,究竟如何?」 巴摩克充滿期待的看著她,「這事回頭再說。聽說你母親的『霓裳羽衣舞』已有傳人,我很想看看這舞。」 司馬晚晴不料他說出這句話,很是奇怪。此人身為僧人,居然要求觀賞「霓裳羽衣舞」,而且一副興趣滿滿的樣子,真是怪事。她抿嘴一笑,「大師要失望了,先慈不曾收過徒弟,霓裳羽衣舞已被帶入地下。」她這話不算騙人,她本來就不是娘的徒弟。 「你孩子滿月宴上,烈雲牧場有舞姬當眾表演霓裳羽衣舞,這事沒錯吧。」巴摩克不相信司馬晚晴的話,看來他是有備而來。 段喻寒笑看司馬晚晴,想看她如何回答。司馬晚晴略一沉吟,「當日舞姬獻舞,並非霓裳羽衣舞,想來是眾賓客一時眼拙,以訛傳訛,才讓大師有此誤解。」頓了一頓,已是反客為主,「大師千里迢迢,來到烈雲牧場,只為觀賞一舞?出家之人,對俗世的耳目娛樂,早該不為所動。大師凡心未了,卻是大大的不該。」 巴摩克聽她這麼說話,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果然是司馬烈的女兒,二十年前,你父親也是這麼說。只不過,我想看這舞,不是為了娛樂。霓裳羽衣舞舞姿妙絕天下,據說其中採用了許多失傳壁畫中,飛天輕盈靈動的步法形態。不是我吹,只要我看了這舞,再加些變化,就是一門上乘輕功。比起少林的『一葦渡江』,武當的『一飛沖天』 「上輯完」 慾望旗幟[下] 【正文】 1、錦帳密約 初春的杭州之夜,依然寒意料峭,室內卻是紅燭影動,暖意融融。 暗香閣裡,塗金縷花薰球懸垂在畫梁下,不停的噴芳吐麝。繁麗精緻的花紋在明亮的燭光下金輝銀爍,襲襲香氳在錦帳繡屏間彌蕩縈紆。 窗外,夜風似乎越刮越猛,窗欞在風的侵襲下發出「咯咯」之聲。司馬晚晴略推開窗,稀薄的空氣夾帶著飛舞的雪花倏地撲面而來。點點冰涼細碎的打在她白皙剔透的臉上,久違的喜悅溜上心頭。 雖然在杭州過了近三年,她依然不喜歡這裡溫吞吞的冬天。沒有凜冽的寒風,沒有刺骨的冰水,沒有鋪天蓋地的素色,沒有天地間純一的銀裝,又怎能算冬天?今年杭州一冬無雪,只讓她更加懷念關外。 沒想到元宵剛過,今夜下起雪來。迎面襲來的冷,或許對江南女子來說,是避之不及,唯恐凍壞了,但對司馬晚晴來說,卻是心之所喜。 她隨手披了件湖色的裌衣,推門緩步出去。漫天雪花,在風中搖曳生姿,隨風而舞。千萬個白色小精靈,在空中、樹枝間、屋頂上、湖面……縱情穿越起舞。更有些飄落在她的髮際眉間,彷彿要和她融為一體。 她纖纖素手,輕柔的揚起,手指到處,冰雪精靈們自然的讓開一條路。再一揮手,周圍的雪突然都向她手心聚集過來,瞬間團成一個大雪球。如此這般,不過幾下,地上的雪在她內力控制之下,也凝成了雪堆。 把手上的雪球放在雪堆上,手指自然而然的象小時候一樣,要在雪球上做出眼睛嘴巴。 手指戳進雪白中,和冰冷相互摩擦,熟悉的感覺讓她一呆。許多年前,這個動作她做過許多次。只是,那時他在她身邊,呵護照顧她。他總是在她小手凍得紅通通時,一把將它拉過、握緊,或者放到自己懷裡,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四散飄舞的雪花環繞在她周圍,恍惚間又回到四年前那個浪漫夜晚。那夜,在他的指揮下,無數個小星星也是這樣閃爍舞蹈,在她眼前排成「我」、「愛」、「你」三個晶晶亮亮的字,絢爛美麗得像在夢境。 可世事變幻,非她能料。就算他們曾經愛得至死不渝,甚至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她仍無法逃避真相。是他,殺了她的父親兄長,佔據了她家的烈雲牧場。他是司馬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怎樣的深情,怎樣的摯愛,她也不得不斷然割捨。 段喻寒,這三個字,讓她愛得刻骨銘心,也恨得刻骨銘心。無論怎樣,她都決心要他付出血的代價。 司馬晚晴一念及此,霍的掌勢如刀,憤然劈出。霸道內力捲起的勁風,瞬時改變了周圍雪花飄落的方向。凌空一抓,隨意拋去,片片素白,頓時凝聚成團,「砰」的打入一丈外的樹中。雪之輕,質之柔,此刻居然完全嵌進樹幹中,這情景實在匪夷所思。 「好!」清越醇厚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後響起。不知何時,她身後多了一個身披大麾的玄衣男子。他的神態孤傲如鷹,但此刻脫口而出的讚她,嘴角卻有一絲笑意。 司馬晚晴微微一驚。她自然知道說話的人,正是此地聖武宮主人盛希賢,但深夜他這麼無聲無息的到來,她不曾料到。 「擎天無上心法配合翻雲覆雨手,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關外司馬,武功確實不同凡響。」盛希賢發自內心的再次讚歎。她不過二十一歲,但適才那招可謂內功渾厚之極,只怕當今武林同齡人中,無人能出其右。 司馬晚晴矜持的一笑,「師兄過獎。」盛希賢是巴摩克的嫡傳弟子,巴摩克又把「飛天羽化」的輕功身法傳授給她,論起來,她和他也有同門之誼。 「師妹對昨日的提議,考慮得如何?」盛希賢饒有趣味的看著她。他閱歷美女無數,論容貌,她稱不上第一。但不知怎的,他就喜歡看她純淨如天山雪蓮的眉目,喜歡看她優雅典麗、矜持自傲,對他不理不睬的模樣,甚至她唇邊若有若無的一絲憂鬱,也分外吸引他。 「今日已晚,此事不如明日再說。」不論他和她說話時語氣是何等溫和,態度是何等自然可親,她始終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他的提議,她雖有所動心,但還是沒決定答應。 盛希賢見她只著了秋天的裌衣,在風雪中愈顯單薄,霍地把身上的黑色大麾解下,遞向她。司馬晚晴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雖然住在這裡近三年,且名為師兄妹,但她一直不曾和他深交。他現在憐香惜玉的舉動,讓她驚奇。 「謝謝師兄,晚晴先回房了。」司馬晚晴禮貌的謝絕他的好意,逕自回去。盛希賢不禁感慨自己的一時糊塗。她本是關外高空中任意翱翔的白雕,根本不是江南楊柳枝頭的柔弱燕兒啊。關外司馬家唯一的繼承人,司馬烈的女兒,又豈會被杭州的一點寒氣所傷? 盛希賢隨她進了暗香閣,讓司馬晚晴呆了一呆。她相信以他的身份地位,不會對她圖謀不軌,但今夜他確實十分奇怪。 暗香閣內暖暖的檀香,因他的突然造訪,彷彿也有些變化。空氣中冷冽淡然的氣息陡增,她清晰的聞到他身上似有還無的迷蝶香味,莫名的有點心慌。 「昨日的提議你怎麼想?」他問,好像進來只為了知道她的答案。 「我們合作。聖武宮傾全力助你奪回烈雲牧場,甚至報仇;成功後,你用烈雲牧場的一半財力助我一統武林。」昨天他的話迴旋在耳邊,她猶豫不決。 報仇的事,她不想假手他人,可憑她單人之力,對付段喻寒乃至整個烈雲牧場,實在太難。用關外司馬的一半財力幫助盛希賢,也非難事。只是她怎能確定,最後他會不會意圖控制烈雲牧場? 盛希賢悠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合作,是你我最好的選擇。」頓了一頓,「快三年了,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找你?」 司馬晚晴並不驚奇,段喻寒派人到處尋找她的蹤跡,這點早在意料之中。 「除了段喻寒,你義兄裴慕白也暗裡派官府中人打探你的消息。還有,丐幫、中原龍氏、煙草大戶錢守信、絲綢大王陳德,這許多幫派、富家都在找你。」 司馬晚晴心裡一片苦澀。悄悄離開裴慕白,是為他好,她不想連累他遭受段喻寒的毒手。可他,還是那麼癡心,一心要幫她嗎?奇怪的是,其他人找她做什麼? 她疑惑時,纖眉微蹙,湖水綠的錦衣,愈襯得美目流盼,宛如一泓春水。 「你這麼久在烈雲牧場沒出現,段喻寒對外宣稱,你是因為練武出了茬子,一直在調養。可是,紙畢竟包不住火,江湖上許多人對此都很疑心。」盛希賢娓娓道來,「名震天下的『關外司馬』,憑著烈雲牧場顯赫近百年,可如今是段喻寒,司馬家的女婿,主宰牧場的一切。偏巧你不見蹤影,牧場又有消息說你被歹徒帶走。你說發生這樣的事,江湖中人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他故意停下,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值得一幫。 她凝神細想,嘴角漸漸顯出譏諷的笑意。關外司馬,富可敵國,她這個繼承人在世人眼中也是奇貨可居吧。人始終是貪婪的,找到她,不論怎樣,都有好處。如錢守信等富家大戶,大約是想把她送給段喻寒,從此和烈雲牧場做生意就有各種優惠利益。而如中原龍氏等幫派,幫她,或幫段喻寒,無論選哪種,都可以藉機聯合關外司馬,壯大自己在武林中的勢力。這些人費盡心機忙忙碌碌,都是在算計找到她,怎樣做才能獲得最大好處吧。 「你果然明白了。可你是否明白我的苦心?」盛希賢意味深長的說,灼灼的眼神凝視著她。 他的苦心,就是讓她這三年隱藏在他的羽翼之下,騙過所有人的眼睛,讓她可以安心的休養練功。可他這麼做,未必沒有私心。起初也許是想幫師父巴摩克,後來還是想從她身上撈取好處吧。 她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師兄的恩情,晚晴莫齒難忘。」不管怎樣,他終究是幫了她。 「還有件事,一直沒讓底下人告訴你。」他彷彿沒注意到她的避讓,「他們沒找到你,就抓了幾百個和你容貌相似的人,大部分都送到牧場去了。」 那些人要做什麼?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司馬晚晴突然想笑。可他們這麼做,將迫使她出門在外,都不得不易容,想報仇只怕更難。 「合作吧。」盛希賢的臉漸漸湊近,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男人,野心勃勃,要做武林的帝王。和這樣的人同盟,是很危險的,因為他隨時可能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你是我師妹,我不會出賣你。」他想解除她的顧慮,但這話一出口,馬上發現這個理由很虛偽,也很牽強。 女人,在他而言,只是女人。可是只有這個女人,是他願意並肩攜手作戰,甚至分享整個武林的人。可這樣的話,他不能說出來,只怕他說了,她立刻就會逃得遠遠的。 司馬晚晴抿嘴淡淡一笑。這世間為了財富權勢,姦淫擄掠、殺父弒兄的事,都有人做,難道他會因為彼此間那淡薄的師兄妹之情,從此保證一心一意幫她?如此不可信的話,不應該出自他的口中啊。 「我想過把你送回牧場。」盛希賢灼熱的目光略略收斂了些,語氣分外的冷漠,「不知道他為了你,是否願意讓出關外司馬的半副身家?」他探究的口吻讓她很不舒服。他有很多機會這麼做,但是他沒有,為什麼?真是為了不確定段喻寒交換她的籌碼? 他的語意有些威脅她的意思,如果她不答應和他合作,他就要這麼做? 思量起來,段喻寒對他一統武林,是一大障礙,因為近年烈雲牧場的蓬勃發展,段喻寒在武林中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如果段喻寒和他有同樣的野心,他們兩個還真是棋逢對手呢。在他,還是希望關外司馬的財力勢力為己所用,才想說服她合作吧。 他此刻的冷漠讓周圍多了些肅殺之氣,司馬晚晴的指尖感到絲絲冰冷。和他合作,聖武宮的人任己調遣,她報仇的希望大了許多。可她怎樣才能肯定,他到最後不會拋棄她,完全吞併關外司馬的產業? 「你可以賭一賭。」盛希賢彷彿明瞭她所思所想,平靜的建議她。 司馬晚晴低垂了眼簾,看了看手邊銀色獸形銅香爐。那獸的嘴有些猙獰,但能為她所用,就可以了,不是嗎?一個人勢單力孤,她確實需要人幫忙。何況,眼前的男人,雖然不是君子,卻也不是小人。他一早知道她的身份,並沒有為難她。即便是剛才他的冷漠,她也沒感到敵意。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值得一賭。 她的嘴角漾起矜持的笑意,「好,師兄。」 他也笑了,清冽的迷蝶香味濃郁了幾分。恍惚間,她有些神思迷茫。她始終不習慣在屋內熏香,醉人的芬芳雖然夠暖夠香,但這麼重重包圍著,總讓她有點壓抑。 「夜深了。」她勉力控制心神,悄然向他下逐客令。他卻在一瞬間,右手迅捷如電,扣住她的左腕。 她纖細的腕,皓如白雪,在他的手中,牢牢掌握。 「你……」她又驚又怒,脈門被制,半邊身子立刻麻木,縱然她想運功反抗,也不及他動作快。 盛希賢自然的抱起她,走向那邊低垂的錦帳,「做我的女人,我絕不會出賣你。」 2、天香染衣 迷蝶香味瞬間籠罩著司馬晚晴。被盛希賢陡然抱起,她有些頭暈目眩。直到錦帳上垂下的嫩綠流蘇拂過她的臉龐,她才驚覺滿眼是鋪天蓋地的鸞鳳和鳴。 睡慣了的錦帳,一直以來,只是沉靜素雅的月白色。此刻才發現,不知幾時,錦帳已換過。月白依然是月白,只是清亮的底色,隱隱透出的,是振翅高飛的鸞鳳在交頸纏綿。 盛希賢的話更讓司馬晚晴震驚,「做他的女人」?他明知她不願意的。可像他這樣睥睨天下的高傲男子,又豈會強迫她? 他輕柔的把她放在床上,放開她的手腕。素日凌厲的眼神,此時和緩了許多,望去是一片清明寧靜。司馬晚晴略略鬆了口氣,他沒有情慾勃發的跡象。 她雪白的手腕處淤青的兩個指印,分外醒目。他不禁用拇指撫了一下,指尖柔滑細膩的觸感,讓他心動。 她安靜的躺著。靜謐。對視。默然。她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很自然的,他隨手拔去她鬢間的芙蓉玉釵,「很快,他們所有人都會聽你的。」他和她的合作,終於達成,所有的計劃都將正式啟動。幫她報仇,幫她殺了段喻寒,他會感到快意。她和她曾經深愛的男人,終將有個了斷。他相信,她的人生,有了他的介入,將會繁花似錦。 除了段喻寒,司馬晚晴從未和另一個男人共處錦帳中。此刻,明明感到盛希賢沒什麼不軌企圖,臉上還是一陣發燒。她下意識的偏過頭去,不由自主的往床裡縮了縮。 對他剛才的那句話,她滿心疑惑。可他越是溫情脈脈,她越是不敢開口問他。清冽的香氣,固執的縈繞在她鼻端,如同他的話語和動作,令人無法抗拒。 盛希賢看到她清澈無比的翦水雙瞳,隱隱蘊藏著鎮定堅毅,一絲笑意不由綻放出來,「霓裳夫人,這名字你喜歡嗎?」霓裳羽衣,當今世上只司馬晚晴會跳的絕世之舞,以此為名,最好不過。 一個新的名字,她也將在聖武宮中擁有一個新的身份。 錦帳上三十六隻鸞鳳,親密依偎,司馬晚晴豁然開朗,終於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他保證聖武宮諸人聽從她的指揮和安排,不會陽奉陰違,最快的方法,只有一個。她將是他名義上的女人,如此才可以名正言順的分享他的榮譽、光輝和權力。 可據她所知,聖武宮作為武林中聲名鼎盛、屬下眾多的一大組織,在盛希賢之下,尚有左右護法、三大巡查使、四大堂主,及各分壇壇主。他給她隨意安個首腦名分即可,根本無須讓彼此擔這個虛名。 他擔了這樣的虛名,只怕段喻寒勢必要殺他而後快。 他說「做我的女人,我絕不會出賣你」,是因為他已決定和段喻寒做敵人?所以他和她肯定是同一陣線,肯定不會出賣她? 「萬一我沒能報仇,會連累你。」司馬晚晴始終是善良的。她不願裴慕白幫她報仇,是因為把他當好哥哥好朋友,不想他處於危險境地。如今對盛希賢,雖然是一筆交易,她仍不想因最終的失敗,害他被段喻寒所傷。 她這話算關心他嗎?盛希賢靜靜的笑了,「你會贏,我幫你。」簡單的六個字,斬釘截鐵般。 「夜深,該睡了。」他拇指輕彈,指風掃滅紅燭,隨即脫下外衣,把棉被拖過來蓋好。他和她這麼並頭躺著,司馬晚晴有些迷惑,名義上的女人,無須和他同床共枕呀。 她悄悄起身要下床,他的手臂卻如靈蛇般纏繞上她的腰肢。她秀眉一挑,翻雲覆雨手第一式「穿雲裂石」蓄勢待發。 一陣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到了門外,陡然停住。她心中一凝,暗香閣除了巴摩克、盛希賢和送飯的丫鬟寶兒,向來無人到訪。今夜,怎麼如此古怪? 她一怔神,左腕又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他順手一帶,拉她入懷。烏黑如雲的長髮飄然而下,幾根髮梢掃過他的臉,癢癢的撩撥著他。嬌俏的臉近在咫尺,櫻唇緊抿,水樣黑瞳中波濤洶湧。 司馬晚晴怒氣已生,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貫注左腕,猛烈的真氣要震開他的手。右手並掌為指,凌厲的指力「嗤」的劃破空氣,襲向他肩井穴。 盛希賢鬆開她的左腕,看上去漫不經心的順勢一翻,剛剛好避開指風,而這一翻,卻變成他壓在她身上的姿勢。 席捲而來的迷蝶香味無端端的讓她心跳加速。她和他之間雖隔了許多層衣服,但這樣的姿勢還是太過親密。她直覺上要推開他,手臂卻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他細長的鳳眼散發著懾人的熱力,看得她胸臆間的怒意突然煙消雲散,此刻她只想逃開。手掌抵在他胸膛上,竭力保持彼此間的距離,卻越發感受到他的溫暖有力。柔軟的被衾貼近她的後背,他和她,彷彿要一起陷入其中。 錦帳有些微顫動,嫩綠的流蘇裊裊娜娜,曖昧的氣息在四周蔓延翻騰。 他緩緩低下頭,熾熱的目光直直逼近她,她幾乎要窒息在這熾熱中。他的唇意外的,越過她的唇,停在雪白的頸項間,深深的吻下去。 段喻寒的臉,忽然從司馬晚晴眼前閃過,她感到些許冰冷。她不知自己怎會任由盛希賢放肆下去,只在一瞬間,清醒了許多。抵在他胸前的掌,奮力推出。盛希賢卻不理會,依然緊擁著她的身體,好像要將她融化在懷中,揉進身體裡才甘心。 「啊。」他的吻出奇的重,就像在她身上打下烙印一般,司馬晚晴忍不住低叫了一聲。 「好了。」他迅速起身放開她,滿意的笑了笑。他強吻的地方火辣辣的,司馬晚晴只覺得臉頰火燒火燎般滾燙。 「宮主。」門外是丫鬟寶兒恭敬的聲音。 寶兒向來只管送飯到門外,不會進來,晚上更不會來,現在怎會到此?是他的命令?司馬晚晴狐疑的看著他。這個男人,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又有什麼花樣? 盛希賢似笑非笑的望著司馬晚晴,拿起棉被披在她身上,這才轉身去開門。 自然,一切如他所想。門外的人看到的,是側身而臥、面映桃花、烏雲散亂的美女,身子裹在棉被中。雪色頸項上清晰的吻痕,宮主只穿內衣,還有剛才隱約聽到的女子低叫聲,彷彿都昭示著宮主和這女子剛才是怎樣的歡愛。 門外的寶兒和其餘三個捧著衣衾枕具的丫鬟慌忙低頭,一時不敢進來。 司馬晚晴明白了,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她們面前表現得和她親熱,來表示她是他的女人吧。這個男人,早就安排好一切。她答應和他合作,都在他意料之中,計劃之列? 一個月後,關於宮主的最新消息迅速傳播聖武宮全國各地的每個據點。 暗香閣裡住了三年的神秘女郎,已成為宮主的新寵。宮主不僅把自己素日起居慣用的寢具通通搬進暗香閣,而且已經連續數日駐足其間,未曾踏入憐秀院半步。憐秀院裡,昔日雨露均沾的風花雪月四位夫人,及十二花姬,如今倍受冷落。 據說,在一年一度的弘輝廳大會上,盛希賢攜新夫人霓裳出見聖武宮各位主事人,眾人皆驚為天人。 據說,會後宴席間,宮主最欣賞的歌姬流雲出來獻曲,宮主讚她音如黃鶯出谷,賞和闐玉鐲一對。流雲得意之際,向宮主拋了個媚眼,霓裳夫人當即面露不快之色,拂袖而去。第二天,流雲在被霓裳夫人召見後,突然變成了啞巴,再吐不出半個字。第三天,莫名從聖武宮消失,不知所蹤。 據說,是霓裳夫人妒忌流雲的歌喉,所以給她服食了啞藥。而宮主唯恐她再醋意大發,所以命人將流雲送走。 據說,左護法厲冽求見宮主,其間言語對霓裳夫人有所不敬,當即被掌摑,其後被宮主勒令面壁思過。 太多的傳言,讓整個聖武宮人為之震驚。 宮主喜好美色眾所周知,但如此迷戀縱容一個女人是前所未見。可沒人敢提出異議。因為一個月後,每個人都知道違背霓裳夫人意願的下場是什麼。 一個月時間,司馬晚晴從盛希賢手中獲得指揮聖武宮人的權力,她應該感到高興,因為報仇的目標越來越容易達到。 可每當攬鏡自顧,她都有種不真實的奇異感覺。只一吻,再沒其他付出,就輕易得到盛希賢的幫助,總讓她有些不安。是她將利用他,還是他會利用她? 依稀的,不管走到哪裡,衣袖間彷彿一直沾染了那鋒芒畢露的迷蝶香味。樓蘭國皇族御用的香料,隱隱然的霸道,堅決的纏繞著她,徘徊不去。 3、影子如畫 夕陽西落,濃濃的暈黃,潑灑在澄淨如泉水的蔚藍上,與綿綿白雲相依偎。遍地翠色慾滴,柔軟如茵,春風的手妖嬈拂過,甜美清香搖曳飄揚,沁人心脾。幾處駿馬成群,牧馬人富有韻律的舞動馬鞭,馬兒歡快的追逐、馳騁。春日的烈雲牧場,壯麗非凡,宛如一副天然的金碧山水畫。 遠處的高坡上,一團白影迅如閃電般疾奔,剎那間已衝進牧場大門。進門後,飛奔之勢漸趨減慢,「得得」的停下腳步。 馬背上,淡雅宜人的青衫,俊逸脫俗,清華出塵。金色餘暉,輕柔的描繪出他絕美的輪廓,映襯著那丰神如玉,容光莫可逼視。他的美麗,緩和了他無形中的威嚴氣度,但黑眸中一片冰山雪水的疏離冷漠,依然讓人望而生畏。 段喻寒,正以君臨天下之姿,傲視著輝煌近百年的烈雲牧場。 司馬晚晴走了三年,他也用這三年時間,把關外司馬的生意擴張到全國每個重要城鎮,勢力壯大到不弱於武林任何一大幫派。它的滔天財勢,更在無形中控制著雄關內外許多生意的興衰。他一直在等她回來,等她回來報仇,等她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一小團月白錦衣偎在他胸前,這會兒小小的腦袋從他懷裡探出來,靈氣四溢的大眼睛睜了一下,又閉上。 「嗯……爹,冰兒累了。」三歲的司馬冰奶聲奶氣的咕噥著,懶洋洋的把頭再次窩到段喻寒的臂彎裡。 段喻寒寵溺的揉了揉司馬冰的頭髮,目光頓時溫柔如水,「到家了。」小傢伙不吭聲,把腦袋又往裡鑽了鑽,顯然是還想再睡。段喻寒輕笑了一聲,平穩的躍下馬來,抱了小小的月白,逕直往共雨小築而去。 雖然牧場新建了許多樓閣,他還是習慣帶冰兒住在共雨小築。那裡,是他和司馬晚晴的新婚之居,在那裡,他們曾立誓要「共渡風雨」的。 牧場諸人看著身影漸漸消失的主上和小少爺,不免又要唏噓一番。三年前夫人突然離開,沒人知道為什麼。 傳言中,是歹徒抓走了夫人,那個來自西域的番僧巴摩克是幫兇。 傳言中,夫人中了歹徒的迷藥,神智不清,居然還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嚇得牧場眾人都閉上眼睛,才放跑了歹徒。 傳言中,小少爺很可能是夫人和那個江南的裴慕白所生。因為夫人一走,主上對小少爺就很冷淡,不肯多看他一眼。 不過如今,大家都相信小少爺是主上的親生兒子。因為他越長大,小臉就越像主上,尤其是笑起來,雙目彎彎如新月初升,和主上是一個模樣。 只可惜,夫人至今杳無音信。使得整個牧場即便是在生機勃勃的春日,也仍然遊蕩著一絲蕭索之氣。 眾人言語間,段喻寒已安置好睡夢中的司馬冰,又囑咐秦媽媽一旁小心看顧,這才向書房走去。 「主上,三位執事大人送來的人在煙雲樓梳洗。」丫鬟小玉見他回來,忙在書房門外盡職盡責的稟告。 段喻寒漂亮的黑眸如一泓潭水,平靜無波,深不見底。背光處,隱約可見他瞳孔中一縷黑影迅速閃過,宛如夜鳥飛越水面投下的倒影。 胡天、封三、張老,這三人的心思他怎會不知?司馬晚晴真的回來,對他們三個有害無益。他們屢次尋來那些女子,無非是想用另一個人取代司馬晚晴。他們怎會懂真愛一個人,那人就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絕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雖然這麼想,段喻寒還是微一頷首,示意小玉隨後帶人到書房來。明知那些女子不是司馬晚晴,但那相似的眉眼,熟悉的容顏,還是誘惑著他見見她們。 小玉立刻像以往一樣立刻前去煙雲樓,到了內室,便停在屏風外。 「第兩百八十七個影子?」小玉悄聲問屏風外守候的小蘭。旁邊十個小丫頭,每人手上照例捧了各色華貴精美的衣衫首飾,齊齊的站成一排。 「這次有三個。」小蘭對小玉心照不宣的擠了擠眼睛。她們相信,裡面正在沐浴的那三個相貌嬌艷可人,很像夫人的女子,將和從前的二百八十六個影子一樣,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三位執事大人費盡心機,從各地找來的這些女子,或容貌、或體形、或神態,與夫人均有五分以上相似。她們就像水中夫人的倒影,悠悠蕩蕩,隱隱約約,相似卻不真實,所以牧場中人私底下都戲稱她們為「影子」。 影子總是被送到煙雲樓,先沐浴更衣,自行選擇衣飾裝束,然後帶去讓主上過目。可惜,主上對這些影子基本上是略掃一眼,就揮手責令送回去。偶爾,也會留下個把影子,和她說說話,叫她跳個舞,卻也沒有進一步的親密行動。 牧場眾人感慨主上的專情,小玉卻以為是意料之中。她自小侍奉夫人長大,主上對夫人的心思她最清楚不過。按小玉的說法,就算那女子再像夫人,也不過是夫人的影子,主上不會親近一個虛假的影子,更不可能為影子動心動情。 一盞茶功夫,小丫頭們在小玉的吩咐下,依次進去給三個影子穿衣梳妝,把一切收拾停當,迅速出來。 小玉照例帶三人往書房一路走去,卻在瞥向三個影子的一瞬間,摒住了呼吸。 普天之下,自然不可能有另一個女子和夫人生得一模一樣。就算人的相貌有長得相似,但各人的氣質神韻必然有所不同。可是這一刻,小玉卻看得發呆。 最後面的那個,嬌小玲瓏的紅衣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靈氣四溢,長長的睫毛如飛舞的蝴蝶忽閃忽閃,偶爾抬眼看東西時的傲然自持,活脫脫是夫人少時的模樣。 那女孩好像察覺到小玉目光的異樣,扭頭看過來,友好的衝她盈盈一笑。女孩的笑極其溫和自然,小玉卻覺得周圍冷颼颼的。不知為什麼,莫名的詭異感油然而生。 來到書房前,小玉的手心已全是汗,強烈的不安讓她的語聲有點發抖。小玉有點怕,那個影子,會不會是什麼妖物幻化而成?否則,怎會如此酷肖? 照例,小玉進去後,三個影子一溜站在離書桌六尺處。 段喻寒如往日般,漫不經心的掃了下面一眼。驀地,他心中一凝。明顯的,剛才有一雙眼睛在仔細打量他,卻在他抬頭的那一刻,飛速避開。他挨個看去,下面三個都是低垂著眼,一副柔順聽話的模樣。 這三個和從前的那些一眼看去都差不多,眉目樣貌都很像司馬晚晴,可晚晴的風韻氣質,又豈是這些庸脂俗粉可比擬? 想起從前,有幾個女子在他面前或賣弄風騷、或使出各種狐媚手段,段喻寒不由一陣厭惡。女子妖艷淫蕩沒什麼了不得。他討厭的是,那幾個酷似司馬晚晴的女子,辜負玷污了那樣的容貌。 長長的睫毛如美麗蝴蝶振翅欲飛,迅速向上揚起,又閃電般垂下。最右邊的女孩好像意圖悄悄看一下四周,卻不料和段喻寒的目光對了個正著,驚訝之餘,慌張的低下頭。 這一眼,段喻寒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他定定的看著那女孩,恍惚間,時光彷彿倒流到七八年前。 「抬頭。」他走到女孩面前。女孩順從的抬起頭,一瞬不瞬的回看他,卻在他的注視下,慢慢的暈生雙頰,隨即有些惶恐的移開目光。 剛才段喻寒粗看三人,並未覺得她有什麼特別。可此刻,和她近在咫尺,看得分外清楚。她墨黑的眼清透純澈如山澗小溪,粉色的唇宛若朝露下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而顧盼間的明媚輕靈,都是那麼的熟悉。 她看著他,那美玉生暈的神態,和當年的司馬晚晴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司馬晚晴雖然臉紅,依然會拉著他的手,執著的望著他,眼前這女孩卻是掉轉目光逃避他。 段喻寒深深吸了口氣,揮了揮手,示意小玉帶三人下去。再神似,這女孩也不是司馬晚晴,他不會被這份相似迷惑。他的妻,世間不會有第二個。他根本不需任何人代替她,因為他堅信她會回來。 是夜,段喻寒卻在沉睡中,回到七年前的那個冬天。 銀裝素裹的天地,她和他一起在屋外堆雪人。 「我要一個天下最漂亮的雪人。」她的小臉被火焰似的紅狐裘映得有點紅,亮晶晶的眼睛期待的望著他。 「怎樣才是最漂亮?」他不明白,女孩子所謂的「漂亮」到底是怎樣。 「像你一樣的雪人。」她開心的凝視著他,伸出小手撫過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大笑,頭一扭,牢牢咬住她纖小的手指。她的手指有點冰,但是軟軟的,含起來很舒服。 她的小臉更紅,急急的要抽回手,他卻故意不鬆口。 僵持著,她扁起小嘴,「我要告訴岳叔叔,說你欺負我。」 他裝作害怕的模樣,放開她。她立刻轉嗔為喜,得意洋洋的把小手飛快塞到他脖子裡,「涼不涼,怕了吧。」 他抓住她的手,鄭重的放到懷裡,她笑嘻嘻的掙扎了一下,沒掙脫。他攬過她的肩,讓她偎在胸前,「還冷嗎?」 她搖搖小腦袋,說不冷,然後頑皮的眨眨大眼睛,「為什麼你比我暖和呢?」 她的小手包容在他大手中,她和他互相取暖,他的耳邊是她清脆悅耳的聲音,他的鼻間是她髮際淡淡的茉莉花香。 然而,他再次握緊手,曾經的溫馨陡然消失,一切只不過是回憶。倏地醒來,月光幽幽暗暗的穿透茜紗照進來,床的另一半空蕩蕩,冷清清。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他的晴,已經離開他很久了。 段喻寒頹然起身。沒有她,他的生命何其蒼白。如果可以,他希望時間永遠停滯在七年前。十四歲的她,嬌憨可愛,毫無心機,和他坦誠相待,心心相印。或許,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易逝,世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無限留戀。 推門出去,月華如水,段喻寒忽然憶起新婚後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那夜,也是如此清亮的月,如此澄淨的天。只是今日她不知所蹤,再也不肯牽他的手了。 依稀的馬蹄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段喻寒。是誰,如此深夜,還在牧場騎馬? 循聲而去,只見一團艷紅,穩穩當當的坐在一匹黑馬背上。黑馬載著人,東奔西跑,左轉轉右轉轉,顯然是騎馬人對牧場內佈局不熟,一時半會找不到路出去。 段喻寒緩步過去,輕吹了聲口哨,那黑馬立刻掉頭跑向他。馬上的人似乎大吃一驚,全力扯了韁繩,想掉轉方向,卻無法阻止黑馬的步伐。 馬帶著人越來越近,段喻寒這才看清,艷紅的人兒赫然是白天見過的、酷似晚晴的小女孩。此刻,她端坐馬上,握韁繩的手有一丁點發抖,但依然努力保持鎮定,直視著他。 「我要回家。」女孩的聲音脆生生的。段喻寒卻不回應,目光逡巡不定。黑夜中,她這樣耀眼如火的裝束,這樣昂然騎馬的姿勢,實在是太像晴。 「他們說過,我來見你,如果你不留下我,就馬上放我走。」女孩見他不說話,有點著急,鼓起勇氣把話說完。 段喻寒衣袖輕揮,鼓起的風將她推下馬來,因為他不喜歡仰視別人。女孩踉蹌了一下,總算在地上站穩,大眼睛中滿是驚慌。早有人警告過她,段喻寒是冷酷無情的,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她剛才的表現是否太過? 「你家在哪兒?」 「長安西郊江家村。」聽他這麼問,女孩暗暗鬆了口氣。 「叫什麼名字?」 「如畫,江如畫。」如畫,倒是名副其實。不知不覺,段喻寒唇邊的淺笑淡如柳絲。這女孩就像七年前的司馬晚晴走入畫中。只有在畫中,時間才會凝固。十四歲的司馬晚晴,才會永遠不變。 「多大?」 「十四歲。」段喻寒驀然心驚。他的晴沒有回來,可是上天感應到他的心意,給他送來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樣的容顏,一樣的舉止,除了關外司馬特有的氣勢,她幾乎和當年的司馬晚晴一模一樣。 如果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把眼前的女孩塑造成另一個司馬晚晴,一個不會恨他,不會為別的男人犧牲,不會決然而去的司馬晚晴。 她的小手絞弄著韁繩,彷彿有些忐忑不安。慢慢的,段喻寒笑得雲淡風清,「你不用回去,因為,我要你留下。」 江如畫仰起臉,看向他。他的話不正是她要的嗎?可為什麼,他平和的笑容,反而讓她害怕?可她無法逃避,也沒有退路,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非她能左右。 4、願者上鉤 絢爛朝霞,艷光傾天而下,凝碧的西湖水連綿不斷,漾起一池光華。 溫煦的晨曦,毫不吝嗇的灑在靠岸的繡舫上,映照得白玉珠簾晶瑩剔透,柔亮的光越發輕潤動人。素手纖纖,撥開奢華的珠光,司馬晚晴微一遲疑,起步上岸。 湖邊,一襲雲紋黑裳,悠然垂釣。玄黑,沉靜凝重,那漫天的煙霞,滿湖的光華,彷彿俱被這黑壓得輝色頓斂。風乍起時,他的衣發飄揚,渲染上璀璨的色澤,張揚的散發著狂狷懾人的霸氣。他的面容卻隱在灰暗的影子中,讓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師兄何時到來?」她克制住內心的不安,微笑著走過去。和風中,她的淺笑如楊柳新芽,清雅怡人。 「昨夜你睡得很好,不想叫醒你。」盛希賢貌似不在意的回答,讓她一陣心驚肉跳。原來昨夜不是夢,那微帶涼意的手指,曾纏綿的掠過她的眉間;那溫熱的氣息,曾撩撥起她的衣袖;甚至,那手還給她掖了掖被子。她以為那是幻覺,卻原來不是! 「昨天聽說了最新消息,當然睡得好。」她無意涉及曖昧的話題,只想和他談合作的事。 「其實,他最大的弱點是司馬冰。」盛希賢掃了她一眼。如果是他復仇,他首先會從司馬冰入手。「其次是岳中正。」 司馬晚晴笑意頓收,「晚晴自會報仇,請師兄配合即可,不敢勞煩師兄多費心。」語聲冷若冬雪,更堅定無比。冰兒是她最寶貴的人,岳叔叔待她親如慈父,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傷害他們。 盛希賢敏銳的捕捉到她唇邊一閃即逝的怒意,玩味的思索著。她,最大的弱點,也是司馬冰! 「我不會連累無辜的人。」司馬晚晴好像在告訴他,也像在說給自己聽。她不會為復仇不擇手段,更不會失去理智和原則。 「如畫也是無辜的,你還不是送她去。」盛希賢略帶諷刺的說。如果她真的不想連累別人,就根本不會和他合作。在她眼中,他和她始終是互相利用,沒有感情,所以她不在乎聖武宮人的付出和犧牲吧。 她怔了一怔,「她不會有事。」盛希賢聽她如此肯定的回答,莫名的不快自心底升起。她肯定的,是段喻寒對她的愛嗎?愛到對相似的人也不忍傷害?這個女子,利用段喻寒的愛,作為報仇保存實力最大的砝碼。誰說她善良?只怕愛她的人,在這場復仇鬥爭中,都會被她逼得心碎神傷,還心甘情願! 「這半個月,她在那邊過得不錯。他雖然沒給她太大的榮華富貴,也沒有為難她。就是時常要她跟在旁邊,做點磨墨、斟茶的事。」她的語調不知不覺降低,神思有些游離。想像中,段喻寒和如畫在一起的情形,是否和諧快樂?他心中最渴望的,也是她心中最渴望的。所以她肯定,他會留下如畫。因為她的十四歲,是彼此生命中最純潔燦爛的日子。 「聽說,他下令再也不要送人去牧場。」 「這是好事,至少說明如畫已經讓他很滿意。」她不假思索的說,轉眼瞥到盛希賢眼中的嘲弄,心中一凝。他想說的是,段喻寒很可能會移情於如畫? 司馬晚晴定了定神,「我的目的,是如畫成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不在乎,既然要報仇,還會在乎段喻寒是否一直愛她嗎? 盛希賢飽含深意的笑了,「我告訴過如畫,要討他的歡心。所以,就算要她獻出身體,她也會毫不猶豫。」他要借這話刺醒她。報仇,就絕不要再留戀那個人。段喻寒,除了是她的仇人,什麼都不是。 「我相信如畫,她會成功。」司馬晚晴莞爾一笑,臉上的肌肉卻控制不住的有些僵硬。時至今日,她還是不能接受段喻寒和別的女子過於親密?她暗自嘲笑自己的癡傻。 「聽說,他不讓如畫踏入共雨小築半步。」她的勉強,落在他眼中,不快之意愈來愈濃。他故意說得慢條斯理,只想再試探她對段喻寒的心意。 司馬晚晴沒有他想像中的喜悅,只是自然的答著,「他還要查證。」她一早猜到,除了她派去的人,盛希賢必定還派人潛伏在烈雲牧場,向他報告最新消息,果然不錯。牧場的事,他比她知道的還要詳盡些。 她的話很簡單,卻恰恰是事實。這幾天,烈雲牧場確實在追查如畫的來歷。這事,底下人還不曾向她匯報呢。 盛希賢看她平靜自若的模樣,竟不由歎了口氣。這世間,最瞭解段喻寒的人,莫過於她。和她同盟,在他,是正確的決策。只是,他要的不止是半個烈雲牧場,他還想要她的真心。這樣的想法,是否太過貪心? 「假以時日,他會更親近如畫,到時候,第一步就成功了。」她純淨的雙眸,並無絲毫暴戾之氣。即便是暗地裡算計別人,這種不光明正大的事,由她來做,居然也給人大義凜然的感覺。 「第二步,要做什麼?」她的復仇計劃,盛希賢已不想打亂。 司馬晚晴恬靜的笑,風致嫣然,東昇旭日的明亮彷彿也為之黯淡,「讓他離開牧場,到杭州來。」只要段喻寒離開烈雲牧場,對付起來就會容易許多。 她的美讓盛希賢有些目眩神移。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好好收藏起來。可她,愛也好,恨也好,心心唸唸的只有段喻寒吧。 「杭州他未必會來,蘇州還有點吸引力。」盛希賢淡淡的答了一句。蘇州?司馬晚晴最先想到的是裴慕白。江南裴家的倚天山莊就在蘇州,只可惜,九年前所有的房屋花木皆被燒燬。據聞,裴慕白重建倚天山莊即將竣工,到時大宴賓客,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十之八九都會前去道賀。段喻寒,是否對裴慕白還有敵意?是否想從裴慕白身上得知她的下落? 怎樣都沒關係,司馬晚晴摸出懷中的白泥隨手把玩著。杭州,段喻寒娘親的長眠之地,西湖旁的雲來居更是孕育司馬冰的地方,他這麼重感情的人,一定會再來杭州。只是這些,她沒必要告訴盛希賢。 纖長如玉的手指,揉、捏、團、搓、接。很有趣,自從盛希賢教了她易容術,她每天早上除了在自己臉上塗塗捏捏,也喜歡上隨意塑造白泥的感覺。 她的手法,越來越精煉純熟,即使是在沉思中,隨手捏過,那團白泥也會很快有了雛形。只是,每次都尚未完全成型,她就壓扁揉圓,重新來過。她的手,靈活無比,卻如著了魔一般,塑造出來的永遠是一個模樣,俊逸脫俗的輪廓,孤傲倔強的姿態,那刻骨銘心的人呼之欲出。 司馬晚晴低下頭,癡癡的瞧著手中的他,卻驀地用力,將泥再次壓扁揉圓。 她不要他,她要冰兒,她想捏出一個小小的冰兒。可是,她不知道,她最愛的孩子現在究竟什麼模樣。記憶中,冰兒總是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時常揮舞著小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玉鐲、蝴蝶結,抓住一切可以玩耍的東西,然後開心的笑,笑累了就乖巧的睡。段喻寒來杭州,會帶冰兒一起來吧。 盛希賢見她默然,也不再說話,依然垂釣湖邊。或許此刻,能不能釣到魚對他來說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享受釣魚的心境和過程。 千里之外的同一時刻,段喻寒正在牧場的馬廄裡,親自給雪玉驄洗刷皮毛,時而親暱的拍拍它的頭,時而示意它活動一下腿腳。司馬晚晴最愛的馬,昂然而立,十分配合,安然享受著主人的愛撫。 遠處的紅衣女孩看著一人一馬相得相樂,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公子,不知如畫的外婆幾時能來?」她焦急的問。 「你外婆三日前已病故。」段喻寒簡單的告訴她事實。 江如畫的眼圈頓時紅了,「如畫從今以後,就是個孤兒,再也無家可歸?」她泫然欲泣的臉,恍惚間和許多日子前晚晴的臉依稀重合。那時,晚晴得知二哥的死訊,也是如此傷心難過。 剎那間有點迷惑,不可捉摸的情愫在段喻寒的胸臆間流動輾轉,他幾乎要伸手攬過她的肩。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晚晴的思念和渴望已漸漸要遮蔽他的理智。 但他終究克制了這衝動,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可以待在牧場。」他的言外之意是,她可以把牧場當成她的家?她有點驚愕的望著他,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就得到他的許諾。 段喻寒不再看她,依舊專心的和雪玉驄逗樂。江如畫怔怔的站在那裡,看他清雅絕倫的側影,竟不知不覺有些癡了。 「主上,」匆匆而來的封三似是有事稟告,見了一旁的女孩,欲言又止。 江如畫乖巧的告辭,封三這才繼續,「依主上吩咐,長安分號已派人查明,傳書過來。」隨即從懷裡摸出一張紙。 「江如畫,年十四,長安西郊江家村人氏。父江平,江家村教書為生,母廖氏。去年九月,長安西郊霍亂肆虐,江家村所有人等均病故。江如畫因寄居八十里外的廖家村外婆家,得以倖存。父母亡故後,與外婆相依為命,因外婆病重,自願賣身二十兩,給外婆治病。上個月初一,被胡執事手下發現,訓導數日,才送到牧場。另,查長安西郊戶籍簿中,確有江如畫其人。」 目光迅速掃了一遍,段喻寒放下手中的毛刷,唇角漸漸彎成優美的弧線。 如他所料,江如畫的身世來歷很清白。霍亂,所以父母雙亡。外婆病重,所以賣身,被買到牧場。而如畫口中唯一的親人,也在趕來牧場的路上病故。一切都很自然很完美,世間的天災人禍,本就造就了許多孤兒。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想,江如畫,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人間!死無對證!不折不扣的孤兒,是最容易隱藏身份的安排啊! 或許,世上真有江如畫其人,只是那人未必是今日在牧場的這個吧。 烈雲牧場的江如畫,喜歡用茉莉花香的發油,喜歡騎馬,喜歡穿艷紅如火的衣衫,不喜歡衣服熏香……天下間,有人和晚晴的容貌九成九相似已屬十分難得,這人居然還和晚晴有許多相同的習慣和愛好。這是自然的天意,還是刻意的人為? 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不曾相信,不相信上天會對自己如此厚愛,製造這樣的奇跡。可明明感到她有接近自己的企圖,還是為了那「神似」,破天荒的留下她。 這份神似,總讓他有些疑惑。牧場中人見了如畫的模樣,有許多傳言,甚至說她是山間狐狸精變化而成,來吸人精元,取人性命的。這種神怪之談,他素來不信。他只是疑惑,是誰培養出一個神似晚晴的人。 江如畫,是胡天的人發現並送來的,這讓他很疑心。她是胡天刻意教出來的?胡天也是晚晴的仇人,當年更曾用玄冰之毒害得晚晴險些喪命。胡天的心思,應該是主上徹底忘了晚晴,有了新歡,晚晴永遠不回來,他才能安心自在的好好享受生活吧。 可是,這半個月來,對江如畫觀察得越多、越細,他心中就越否定對胡天的猜測。如畫照鏡子時,會和晚晴一樣隨意瞥幾眼就算完事;如畫倔強不服輸時,會和晚晴一樣輕咬下唇;如畫害怕時,會和晚晴一樣直視對方,決不退縮,只有長睫輕顫,洩漏內心的恐懼。 晚晴習慣的這些小動作,不是胡天能熟知牢記的。那麼是誰?如畫是誰調教出來的? 或許,這世上,只有三人能重現十四歲的晚晴——他,舅舅,和晚晴自己。 他和舅舅自然不會這麼做,那麼,答案只有一個,是晚晴。一念及此,段喻寒忍不住撫弄著雪玉驄的背,好像借此能感受到司馬晚晴昔日縱情馳騁時的體溫。 如果這女孩真是晚晴一手安排的,他會十分高興。這樣,至少找晚晴有了些線索。 只是,他不得不謹慎從事,還要證實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知道,有太多的人覬覦烈雲牧場的財富權勢,想走近他身邊的人實在太多。 「她沒有和牧場任何人有過異常接觸,除了那夜意圖出牧場,夜間不曾有異動。依屬下之見,應該沒問題。」封三以為主上對江如畫身世的調查,是意圖納寵的前兆。在他,也希望司馬晚晴徹底從段喻寒心頭消失啊。 段喻寒不置可否的笑了,看來江如畫唯一的目的,就是接近自己。晚晴要報復,儘管來吧,他已經等她很久了。 5、人面桃花 江如畫獲准進入共雨小築。 江如畫時常和主上同進同出。 江如畫和小少爺見面,小少爺很喜歡她,經常一起騎馬玩耍。 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讓整個牧場為之惶惑不安。牧場諸人時刻關注著段喻寒對她的態度。 揣測中,主上對她應該沒有納寵的意思,否則就不會讓小少爺稱她「姐姐」。可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這個女孩,是夫人走後最接近主上的女子,足以證明她在主上心中是獨特的。自然,眾人對她的態度逐步和緩,不像起初那麼疑為妖孽,一意排斥。 江如畫對周圍的議論置若罔聞,對眾人探究的目光也毫不在意,依然是不卑不亢,循規蹈矩的做事,彷彿對現在的生活已很滿意。 這一切,段喻寒看在眼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他對她越來越好,她沒有趁機邀寵,更沒有恃寵而驕,只有晚晴派來的人,才會有此反應呀。 可段喻寒還是有一點不明白。憑司馬晚晴一人之力,未必能找到這樣容貌酷似自己的人,難道裴慕白在後面支援她?可裴慕白近三年也在不停尋找她,難道這都是假象?他的晴,根本一直和裴慕白在一起? 想到裴慕白,段喻寒意外的平心靜氣。細細思量,裴慕白總是不計回報、不遺餘力的幫司馬晚晴,和舅舅愛晚晴的娘是何其相似。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她,只要傾全力幫她獲得幸福,自己也會幸福。這樣的愛,段喻寒做不到,可對裴慕白,已不再恨,只因為他們愛著同一個女子,同樣一心一意要給她幸福。 「爹,給你吃好東西。」小小的司馬冰喜滋滋的衝進書房,端了一碟青翠碧綠的糰子,大聲叫著,打斷了他的思緒。 青團?段喻寒抱過小傢伙,滿心疑惑,關外牧場沒人會做這玩意的。 「如畫姐姐做的,好不好吃?」小手抓起一個,得意洋洋的送到他嘴裡。 青團,杭州話叫清明糰子,這東西段喻寒自小吃過不少。現在嘴裡這個,口感清涼,嚼起來香甜軟滑,味道很不錯。 江如畫笑盈盈的進來,「如畫就會做幾種點心,不好吃的話,公子只管出聲,如畫一定好好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始終沒稱他為「主上」,他也不計較。 「不錯,很好吃。」熟悉的青團,給段喻寒帶來奇異的感覺。兒時,每當臨近清明,母親就會親自下廚做青團給自己吃。 清明?段喻寒陡然記起清明節已不遠,驀的驚覺,自己已有四年未到杭州親自拜祭母親。雖然每年都命人好好修葺母親的墳,但自己,終究是不孝的。或許,今年該帶了冰兒去杭州掃墓,以盡孝道。 江如畫害羞的低下頭,好像不勝誇讚,蝴蝶般的長睫有些撲閃不定。段喻寒一眼瞥見,不由心中一動。她無緣無故為什麼要做青團?要提醒他清明將至?提醒他該去杭州掃墓?是晚晴要引他去杭州? 一瞬間念頭百轉,段喻寒幾乎要逼近真相。 「這個給你。」小傢伙把碟子遞給他,忙忙的溜下地,看樣子又急著上哪兒玩。 「公子做正事要緊,如畫告退。」江如畫拉起司馬冰的小手,兩人蹦蹦跳跳的一起出了門。一轉眼,小腦袋又從門邊探進來,「爹別吃完了,留兩個給我。」明明是個小不點,偏要一本正經的囑咐大人。 段喻寒隨手把碟子放在書桌上,終於忍不住一笑。只要看到冰兒,什麼煩惱都會立刻煙消雲散。而江如畫,和冰兒一起,會毫無顧忌的大笑打鬧,那時才是真實的她吧。這個女孩,終究是稚氣未脫,完全不適合來做內應啊。也或許,晚晴看中的就是如畫的稚氣,因為她知道,越是本性純真無邪的人,他越不會提防。 第二天,和岳中正商量後,段喻寒決定帶司馬冰、江如畫、小玉、秦媽媽一起去杭州,而烈雲牧場由岳中正鎮守。 一路上,司馬冰快樂得像飛出籠的小鳥,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什麼好吃好玩的都要。結果,好不容易到杭州時,他們的三架馬車被各色小玩意堆得滿滿,都快坐不進人了。 四年前西湖邊的雲來居,早已被段喻寒收購。如今客棧管事是封三的弟弟封四,此刻正忙著迎接他們,又指揮下人把司馬冰的各種寶貝玩意搬到屋裡,一時眾人忙得不亦樂乎。 段喻寒卻站在雲來居的大門外,若有所思。當年,若非雲來居失火,晚晴就不會來見他,就不會有那一夜纏綿,就不會有司馬冰,而他和晚晴也不會那麼快成婚。這個地方,今時今日,是否還會給他們之間帶來轉機? 自然,休息停當後,精力充沛的小傢伙又要出去玩。於是段喻寒帶了他,逕自環西湖而行。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與關外的豪邁壯麗不同,西湖儘是一派江南女兒的清嫻靈秀,婀娜多姿。白堤兩岸,柳絲輕拂,桃花映水,春的氣息溶入濃濃的詩情畫意,令人心曠神怡。 司馬冰雖年紀幼小,彷彿也沉醉這美景,安安靜靜的握著段喻寒的左手小拇指,悠然漫步。 「呀,好小的狗狗,」一隻純白小狗,從前面顛顛的跑過來,小傢伙一眼瞥到,很是驚喜。本來烈雲牧場養的狗也不少,只是像這麼毛髮柔順、身軀嬌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免十分好奇。 那小狗溜過來,好像也對司馬冰感興趣,繞在他腳邊團團轉。它的腦袋僅到司馬冰膝蓋處,烏溜溜的眼睛嵌在扁扁的臉上,憨態可掬。司馬冰伸手想摸它的頭,它卻機靈的一讓,吐出粉紅的小舌頭,輕舔他的手心。司馬冰被弄得癢癢,忍不住咯咯大笑。 小狗愈加得意,賣弄得來個了倒立,還一步步的向前挪走。只是走了幾步,終究累了,停下來直喘氣。司馬冰小心的把它抱起,如獲至寶般擁到胸前。這小東西可比一路上那些玩意好玩多啦。 「雪兒,雪兒……」不遠處一頂四人抬軟轎緩緩近來,轎前一個少女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呼喊著。那少女發彎雙鬟,衣衫輕便,質地講究,看似大富人家的侍女。 小狗聽到喊聲,腦袋一縮,索性鑽到司馬冰的衣袖底下,只是後腿和尾巴還露在外面。如此顧頭不顧□的模樣,看上去異常好笑。 「雪兒,」那少女發現它,忙跑過來。越走近,她的眼睛瞪得越大。天下無雙的美麗男子,晶瑩耀眼的白玉娃娃,極端驚艷讓她一時呆住了。 小狗不理她,依然窩在司馬冰懷裡。 半晌,少女回過神來,福了一福,「請這位小公子將雪兒歸還。」她見眼前兩人容色絕麗,氣派非凡,語氣比素日客氣了許多。 司馬冰雖喜愛那雪兒,但也知道物歸原主的道理,當下抱了它,就要送到少女手中。雪兒一聲悲鳴,小腿亂蹬,司馬冰突然發現它後腿上有紅疤,似乎是被棒打留下的傷。莫非那主人曾打它?難怪它不肯回去。 司馬冰扁了扁小嘴,倏地決定縮回手,「它不肯跟你走」。 「小孩,快把雪兒還來!」少女見他不還,口氣立刻變得強硬傲慢,頓顯盛氣凌人之勢。司馬冰邁著小腿,偷偷的往後蹭到段喻寒身前。 少女疾步過來,俯身要從司馬冰懷中搶回雪兒,它卻敏捷的竄上司馬冰的肩頭,嗖的跳到段喻寒身上。段喻寒隨手攬過它。 「爹,它被打過,好可憐。」司馬冰撒嬌的扯著段喻寒的衣袖,自然是要爹幫他把小狗留下。段喻寒拍拍小傢伙的頭,示意不必擔心,隨即冷冷的瞧著那少女。這樣仗勢欺人的人,自小他就極厭惡,何況她還敢對司馬冰大呼小叫。 「你……」少女本是怒氣勃發,但觸到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冰山雪水般的冷漠高傲彷彿在她面前豎起一堵牆,讓她再不敢靠近孩子半步。 「怎麼了?」柔媚入骨的聲音幽幽而來。不知何時,那頂軟轎已靜靜的停在一旁。流金錦紗的轎簾,隨風輕擺,影影綽綽的,一個雲鬢高挽的女子端坐其中,卻瞧不清她的面容。 「雪兒,乖,不要調皮了。」那聲音柔柔嗲嗲,倒似在對雪兒嬌嗔一般。雪兒從段喻寒手中跳下地,歡快的沖軟轎跑去。 司馬冰小孩心性,不免要替雪兒擔心,「別去,她會打你的。」雪兒好像聽懂了,臨到軟轎前,又停下來,烏溜溜的大眼回看司馬冰,好像捨不得這個新朋友。 素白的手,輕輕撩起流金錦紗,湖水一色的衣袖微微探出。岸邊風勢陡增,霎時柳絲飛揚,落英繽紛,漫天花雨,飽浸著沁心暖香,中人欲醉。然,西湖之美,桃柳之色,也不及她絕世容光之萬一。彷彿只要她輕輕的回眸,滿目春花都會為之競相盛開,青山綠水也會為之傾倒折腰。 段喻寒自認從不會惑於美色,但此刻莫名的有些窒息,只覺得鋪天蓋地的艷光麗色,柔和又不可抗拒的洶湧而至,心不由自主的要癡迷沉淪。 寶兒急急的過去攙扶,「夫人,宮主有令……」 「出來看看有什麼大不了。」美人淡淡的說,憑空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寶兒只得將後半句「夫人不可輕易見外人」嚥回去。 宮主?在杭州,能被稱為宮主的人,大約只有聖武宮主人盛希賢。此人在武林中頗有威望,但素未謀面,因禮賢下士,處事公允,近兩年名聲日隆。聽聞此人極好美色,身邊美女無數。此女莫非是他的姬妾?段喻寒瞬間已推測了大致情況。 雪兒乖乖的溜到美人腳邊,美人抱起它,輕移蓮步。她一瞬不瞬的看著段喻寒身前小小的人兒。 圓潤稚氣的小臉,吹彈可破的肌膚,挺秀小巧的鼻,笑起來點漆般的黑眸彎如新月。他就像不小心墜落凡塵的天使,超凡脫俗,完美無匹。是冰兒嗎?她的冰兒。 淡淡的水氳,依稀要模糊司馬晚晴的雙眼,這一刻,她想緊緊抱著他,她想親親他的小臉蛋,她想告訴他,她有多想他。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她明明知道,在沒成功報仇前,輕易在段喻寒面前現身,是極其不智的。可她還是來了,只為看他一眼。她的孩子,過得很好,她終於可以稍稍放心,可近在咫尺,她卻不能相認,更不能讓段喻寒有絲毫的疑心。 鳳仙花瓣淬過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需要疼痛來保持清醒。 在段喻寒看來,這個絕世美女被司馬冰吸引,也是尋常事。因為不管在牧場,還是這一路行來,司馬冰都吸引了無數人驚歎的目光。只是,他還是有一丁點怪異的感覺。怪在哪裡,一時間卻難以捉摸。 「好漂亮的孩子。」司馬晚晴故作客套的說,貪戀的注視著司馬冰,只想在這一刻,把他的模樣分毫不差的印在腦中。 溫柔如春水般的氣息在司馬冰身邊逡巡流動,小傢伙忽然脫口道,「阿姨,nihao漂亮。」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比我娘還漂亮。」 娘?離開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沒想到第一次聽冰兒說「娘」,居然要等這麼久,居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這聲清清脆脆的「娘」,幾乎要逼得司馬晚晴落下淚來。 「不過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小傢伙托著下巴,認真的補上一句。 「你娘一定很疼你。」她彷彿用盡全身力氣,才遏止住眼中的一片溫熱。 「當然啦。」小傢伙大聲說著,眼圈卻倏地紅了。雖是小小年紀,卻是分外好強,他在外人面前不會軟弱,因為他相信娘親一定會回來。 司馬晚晴忍不住憐愛的拉起他粉嘟嘟的小手,「好孩子。」十指連心,這樣的手拉手,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撲通撲通的心跳。 雪兒好像知道主人對那孩子的喜愛,又悄悄溜到司馬冰腳下。 司馬冰抱起它,「阿姨,你能不能別打雪兒?」他小心的查看它的傷,認真的要求著。 司馬晚晴驚愕的望著他,他怎會有此誤會?一邊的寶兒忿忿的上前,「夫人才沒打它。那傷是前些日子偷狗的小賊打的。」 「那它怎麼不肯跟你走?」司馬冰定要問個清楚明白,不能讓雪兒再受苦。 「給它換藥,它不肯,就跑了呀。」寶兒急了。 司馬晚晴輕撫雪兒的背,「換藥是有點疼,你也太嬌氣了。」雪兒灰溜溜的耷拉下腦袋,好像知道自己錯了。 「我就知道,阿姨是好人。」 「你喜歡雪兒?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就讓這小狗代她暫時陪在他身邊吧。沒有娘親的孩子,再多的人疼,也是寂寞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司馬冰大喜過望,小嘴微張,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司馬晚晴情不自禁抱了他一下。小小的,溫軟的,可愛的,她的冰兒,是真的,不是夢中。 司馬冰覺得漂亮阿姨有點奇怪,但終究沒掙扎,把小腦袋舒適的擱在她肩頭。 「冰兒。」段喻寒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其一,這個美女自始至終沒看旁邊一眼,只對司馬冰興趣濃厚。其二,除了他、岳中正和秦媽媽,司馬冰一向不喜歡被別人抱,更別說被陌生人抱,如今居然乖乖的趴在人家懷裡,委實太過異常。 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依然那麼醇和,那麼富有磁性。司馬晚晴有些心慌,終於堅決的放下司馬冰。 再怎麼不捨,也要放手,再怎麼難過,也要分離。孩子,最後一定會屬於她。而現在,絕不能因一時衝動而破壞復仇計劃。 段喻寒,在司馬冰身後,離她僅一尺。她不敢看他,只怕看他一眼,就要洩漏內心的秘密,再也無法如現在般鎮定自若。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從不曾忘記他半分。念及他的殘忍,念及他的無情,心已被日復一日的恨意折磨得麻木。是否只有他的命,才能讓她徹底解脫? 鼻端,依稀嗅到清爽的香氣,她,卻分不清那是翠柳碧草的味道,還是他的味道。 就這樣吧,今日目的已達到,是該速速抽身了。司馬晚晴沒有選擇,只能從容的轉身離去。 「阿姨,謝謝你。」歡快悅耳的童音自身後響起,彷彿天籟般動聽。 「不謝。」司馬晚晴回頭溫柔一笑,卻在剎那間,目光和段喻寒對了個正著。 俊雅青衫,了無纖塵,卓世而立,亦夢亦真。命中注定的避不開,怎麼也避不開! 尖銳的刺痛自心頭爆裂,天地間一片靜謐。舌間的苦澀幽幽的化開去,卻又隱隱帶著一絲甜蜜。 咫尺,也是天涯。 緩緩低頭,淡定從容的微一頷首,司馬晚晴毅然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堅定而孤寂,漸漸融入那片流金錦紗。 她,本不適合做復仇這樣慘烈的事,卻不得不去做。天意弄人,夫復何言? 段喻寒的視線直到軟轎遠去,才不確定的游移開。第一次,一個女子見了他平靜如斯;第一次,他注視除晚晴以外的女子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迷惑。 為什麼,她注視冰兒的目光,會那麼溫柔,彷彿連飛舞的柳絲也要融化其中。 為什麼,她和司馬冰相擁時,他明明覺得有些異常,還是不忍破壞那親密無間。 為什麼,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周圍盤旋不定? 「爹,這個阿姨好像娘親。」司馬冰一邊和雪兒嬉戲,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像嗎?段喻寒好笑的搖搖頭。這孩子,見人家長得美又對他好,他就說人家象娘親。 他不知道,這世上,最敏感的是孩子。只有孩子清澈的眼睛,才能不被任何外在表象迷惑,看到人心最深處的溫情和摯愛。 湖畔相逢,人面桃花,絕世無雙,此刻在段喻寒的記憶中凝成一幅優美的水墨丹青。那震懾人心的艷光四射,終究眩惑了他的眼,讓他無法細究她的言談舉止。 春色中,段喻寒不曾留意,從剛才到現在,湖那邊有雙眼睛看他們很久了。 6、血濺西湖 清冽的香味漸漸在房中瀰漫開來,司馬晚晴驀然驚醒。目光及處,盛希賢悠然坐在桌邊飲茶看書。 「師兄為何不請自入!」司馬晚晴纖眉微挑,怒色使她的臉平添了幾分嫣紅,愈加嬌媚。 「聽說你前幾天見了他們。」盛希賢放下書,不緊不慢的說。 一夜輾轉難眠,一夜眼前都是那俊雅青衫,一念及此,司馬晚晴心頭煩躁不已,「師兄管得太多了。」 「你莫忘了,我們在合作。」盛希賢臉色如常,聲音卻愈顯嚴肅,「所以你做事前最好三思而後行。你若失敗,會連累許多人。」 司馬晚晴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卻不願承認自己錯了,輕哼一聲,扭頭向內,不再看他。 盛希賢卻又笑了,「你生氣的樣子比平時可愛多了。」她從來對他都以禮自持,笑也曾笑過,卻依然拒他於千里之外。今天見她薄怒的模樣,他倒是心之所喜。司馬晚晴也不答話,依舊側身向內。 「冰兒,果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盛希賢彷彿是真心讚歎。司馬晚晴臉色陡變,霍然回身望他,目光銳利如刀。 「我不會傷害他。」盛希賢走過來,輕輕說道,「你見了他們,就完全沒了平日的鎮定。你這麼心神不寧,叫我怎能不擔心你。」 他清泠如水的聲音自司馬晚晴耳邊流過,她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可以毅然放開司馬冰,可以面對段喻寒裝做陌路人,為何此刻腦中淨是他們的影子?煩也好,怒也好,擔心也好,為何今晨心境如此起伏不定? 她,終是看不破,放不下。 可看不破,放不下又如何?父兄之死,牧場易主,全是拜段喻寒所賜,這樣的深仇她怎能不報? 久積心底的疲憊,突然間如錢塘潮般一波強似一波的襲來,心寧可就這樣被淹沒被覆蓋。無知,亦無覺,無思,亦無憶,也是一種平靜安寧。只是這平靜安寧,如今也是奢求,求之,而不可得呀。 司馬晚晴淡淡一笑,「多謝師兄提醒。」可眼底一抹脆弱無奈終沒逃過盛希賢的眼睛。一聲輕歎,盛希賢自己也不懂為什麼這麼想疼惜她,只想替她分擔一切煩惱。或者,若她不能決斷,就由他來幫她決斷好了。 「我沒事,我會遵守約定。」從未聽他這樣溫柔的歎氣,司馬晚晴敏感的意識到什麼。此刻,她不想要任何男子的愛,不論是段喻寒,還是眼前的盛希賢。她和盛希賢,僅限於合作關係就好。 「沒事最好。」盛希賢不再多說,出了門去。 司馬晚晴瞧著他的背影,有些發怔。為什麼這麼說?他不相信她報仇的決心? 門外,盛希賢瞧著枝頭怒放、爭奇鬥艷的桃花,有些迷惘。他不在意她的拒絕。她越是往後退,拉開彼此的距離,他反而越想往前進,越想靠近她。或許,要她接受他,是一場耗時耗心的拉鋸戰,可他不在乎。 只是,從幾時起,他會如此在意段喻寒的卓世而立? 思及段喻寒面對司馬晚晴,相逢卻不相識,又不免有些得意。 暗香閣中,第一次給她易容,他在她的臉上創造了心目中完美的極致。霓裳夫人,傾國傾城,會令任何男人為之瘋狂,可她自私任性、驕橫殘忍,偶爾也會溫柔可人,這些便是世人看到的。他認為,只有這樣絕世的美貌,那樣的脾氣,才能轉移眾人的注意力,稍稍掩蓋她獨一無二的光芒。 果然,熟悉她如段喻寒,也無法穿透那天上仙子的外表,認出她來。 當今之世,只有他看到的,是真正的司馬晚晴,經霜更艷、遇雪尤清,那樣讓他心醉的美。 雲來居的段喻寒,此時如往常般正在練內功。 撲通、撲通,心每跳動一下,渾身上下灼熱的痛便增加一分。身體恍如放在熊熊烈火上煎烤,奇經八脈的每一寸都難受無比。 自那次給晚晴逼除玄冰之毒,又妄動真氣,他就一直如此。 依「妙手鬼見愁」陸敬橋的說法,他真氣消耗過度,又沒有及時休息調養,如今全身經脈已極其脆弱。從今以後,不但武功不可能再上一層樓,就是動武,也要慎之又慎,最多使出七分就好。若施盡全力,經脈勢必承受不起,輕則斷開,重則爆裂。到時候,武功盡廢是小,只怕性命不保。 這話,段喻寒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前些日子,龜茲國國師無故上門挑釁,被他的寒冰錐心掌震懾走後,身體就越來越不適。每當練功到緊要關頭,總是氣息紛亂,經脈劇痛,有走火入魔的徵兆。近日,更是愈演愈烈,適才的煎熬已不是第一次。 這事,除了陸敬橋,他沒和第二個人提及。為了烈雲牧場的百年聲譽,為了防止那些覬覦牧場財富的人伺機作亂,任何比武他都不可以輸,任何鬥智他都必須贏,所以,他沒有選擇,他必須裝作若無其事。 推門出來,滿眼翠色。清新。寧靜。愜意。 段喻寒深深吸了口氣,胸臆間的濁悶漸漸散去。 雲來居,總讓他想起晚晴。也許守株待兔,會更快見到她吧。想起那日冰兒的話,忍不住一笑。那孩子,見了美女也想親近,算不算是男孩子的本性呢。 憶及湖畔那美人,竟完全記不起她的面容,印象中只是驚心動魄的美,在煦陽下耀花了他的眼。可即便是色傾天下,也與他無關,除了晚晴,他不會對任何人上心了。 安靜。四周出奇的安靜。沒有冰兒素日的喧鬧聲,沒有秦媽媽追著哄冰兒吃飯的聲音,奇異的安靜讓他陡然心生警覺。 段喻寒疾步往後院去,後院空空如也,不但司馬冰不在,小玉、秦媽媽、江如畫,還有那些下人都不在。 「來人。」段喻寒微微皺眉,不高不低的說了一聲,渾厚內力貫注其中,雲來居每個房間應該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是,主上有何吩咐?」封四帶了人迅速出現。 「冰兒呢?」 「小少爺和江姑娘、玉姑娘去湖邊遛狗了。主上請放心,屬下已安排三十名精銳部下隨從護衛,絕對安全。」封四體悟到段喻寒語氣中的擔心。 「他們去了有半個時辰,該回來吃早飯才是。」秦媽媽不無擔憂的上前說。 就算冰兒貪玩不願回來,小玉和如畫定會想方設法逗他回來,難道出了什麼事?右眼皮毫無來由的狂跳兩下,段喻寒自來不信吉凶之說,此刻也不禁有些不安。 「屬下這就派人去湖邊,主上請寬心。」封四立刻做出反應。 「不好了……」一個下人衝進來,渾身瑟瑟發抖,面無人色。 「何事如此驚慌?」封四瞧手下的懦弱樣,暗恨他在主上面前丟自己的臉。 「是……湖邊,他們都死了,小少爺也不見了。」這話一出口,眾人皆大驚失色。怎會發生這種事? 「帶路。」段喻寒淡淡說了一句,率先出門。封四等人忙跟上。其實不必那人帶路,只出了雲來居,聽外面百姓議論紛紛,已大致尋得方向。 西湖邊,橫屍遍地,慘不忍睹。大片大片的鮮血潑灑在地上,一灘灘慘淡的紅,觸目驚心。令人嘔吐乃至窒息的血腥味,密佈於湖際岸邊,彷彿一舉手一投足,哪怕只輕輕吸一口氣,都要沾染一身的血污。 一向生機盎然的西湖,此刻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可怖的景象令人心寒。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卻始終沒人敢近前,唯恐上前一步,就瀕臨地獄的邊緣。 段喻寒一步步走近,湖邊的情形越來越清晰,心不由自主的一點點往下沉。迅速掃視一圈,冰兒確實不在。 「啟稟主上,經查實,三十名護衛和玉姑娘都不幸身亡,小少爺和江姑娘不見蹤跡。」封四辦事效率極高,片刻間大致情況已摸清。 緩步走到死者身邊,段喻寒俯下身子,仔細的一一看去。三十名護衛橫七豎八,死態各異,致命的傷口也有所不同,或是刀劈,或是劍刺,或是中毒。這足以證明殺人者絕非一人,很可能是同一組織的集體行動。 不遠處,一具屍體頭朝雲來居方向,背後中刀。不知是想逃,還是準備回去通風報信,但總之是被殺了。如此說來,殺人者一個也不放過,的確夠殘忍。 而三十人無一生存,只有兩種解釋。他們拚命護主,所以被殺。或者,殺人者怕他們認出自己的身份,所以不留活口。 驀地,段喻寒的心揪了一下。那邊一棵垂柳下,自小侍奉晚晴的小玉,眼睛恐怖的突出,脖子上橫深的刀口,血汩汩的流出,早已氣絕多時。她身邊,雪兒奄奄一息,純白一色的皮毛浸染得滿是鮮血,小小的肚子起起伏伏,正掙扎在生死邊緣。近乎瘋狂的殺戮,連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子和小狗也不放過,到底是什麼人! 段喻寒跨越一具具屍體,滿眼的血色讓胸間的憤怒之火愈加旺盛。今時今日,不論是朝廷、武林還是商界,每個人說到烈雲牧場,說到「段喻寒」這三個字,都要忌憚個六七分。是誰,膽敢擄走司馬冰,還暴戾到殺死這麼多人? 「屬下猜想,是有人綁架小少爺,想勒索錢財?」封四謹慎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段喻寒不發一言。這個執掌雲來居的封四,比起封三,平庸了許多。若真是為錢,何必殺這許多人,徒增仇怨?只怕對方擄走司馬冰,居心叵測,並非簡單的錢財能解決。 「屬下還以為,江姑娘的失蹤有些奇怪。」 江如畫,沒見她的屍體。也被抓走了?殺人者覺得她還有利用價值?再或者,她和殺人者是同夥?但後一種猜測,立刻被段喻寒否定,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江如畫對冰兒的喜愛是發自真心,她不會做出傷害冰兒的事。 「把屍體好好安葬,這裡用清水沖刷乾淨。另外,問一下附近的百姓,有沒有人目睹當時的情形,知道冰兒的去向,提供線索者賞金五百兩。」段喻寒吩咐完,逕自轉身望向湖面。 關心則亂,他縱然表面上平靜淡然,腦中卻是思緒紛擾。眼前湖水一片幽深的綠,可他看到的,仍是濃濃的血紅。 從關外到杭州,一路上並未張揚。沒想到到杭州僅幾天,冰兒就遭遇這樣的危險。難道說,敵人早有預謀,注意他們的行蹤很久了? 雪兒的哀鳴,傳入耳中。這個冰兒摯愛的小夥伴,命不久矣。段喻寒霍然走到它身邊,出指如電。如果不能讓它快樂的活著,就早些幫它結束痛苦吧。雪兒抽搐了一下,終於一動不動,由著別人把它和小玉一起抬走。 滴滴噠噠的血,從小玉的脖子上不停的流下來。段喻寒驀地想到,一直以為這裡到處是血,全是那三十多人的血流所成,可事實未必如此。超乎尋常的血多,隱約拖動的血痕,只證明一個事實——還有許多人死在這裡,只是他們的屍體被移走了。死人也要搬走,是怕他查出來歷嗎? 段喻寒撫著身邊低垂的柳枝,瞧著那上面被飛濺的血染上的點點殷紅,冷冷的笑了。 司馬冰被帶走,應無性命之憂,這點他可以暫時放心。依他推測,對方會很快找他談交換條件。殺人者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就看他們究竟有沒有本事來拿了! 他不知道,此刻司馬冰正躺在司馬晚晴的床上,安然入睡。而司馬晚晴,正吩咐侍女寶兒準備熱水,她要沐浴更衣。 一柱香時間後,司馬晚晴已渾身浸在浴桶裡,潤濕的黑髮披散在瑩潔如玉的背上,那肌膚竟散發出慘白的光。她的手止不住輕輕發抖,心有餘悸的恐懼感讓她久久不能平靜。適才若非她決意去西湖邊走走,若非她及時趕到,如畫會被殺,冰兒也會被那些嗜殺的人帶走,後果不堪設想。 適才,她不曾想到自己出手會如此毒辣。 一切就像做了個惡夢,夢中,翩若驚鴻,婉如游龍,手握堅韌無匹、細若頭髮的天蠶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繞上敵人的脖子;然後,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猛的加大,用力回扯,敵人的腦袋就硬生生的和身體分離開來,隨即熱騰騰的鮮血「撲」的噴出來,浸透她的衣襟。 眼中,是鋪天蓋地的血雨;耳邊,是骨骼斷裂的咯咯聲;鼻端,腥臭之氣完全掩蓋花柳的清香,中人欲嘔;手上,全是滾燙濃黏的血污。敵人瘋了一般接二連三的撲向冰兒。她也如瘋了一般,穿梭遊走其中,將他們一個個摧毀致死。 後來,該死的人都死了,她終於罷手。只記得如畫驚駭得跌坐在地,拚命用手捂著冰兒的眼睛。寶兒和四個轎夫,傻在當場,結結巴巴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到底殺了多少人,她不記得,也不曾去記。她只知道,他們都該死。 原來,冷血是如此容易,殺人也如此簡單! 氤氳繚繞的水氣,讓她的意識有些朦朧,可她不能睡。鎮靜一下,細細想來,到底是誰想抓走冰兒?難道是盛希賢?那樣高傲的人,是不屑於這麼做的吧。可若不是他,又有誰敢和段喻寒為敵? 「寶兒,換一桶水。」溫熱的水依稀還有腥味,這味道讓她有些眩暈。 「是。」寶兒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不知道夫人為什麼要救那孩子,只知道傳說中夫人的殘忍,她今日終於見識到。 換了三次水,司馬晚晴終於決心起身穿衣。梳妝整齊,鋪開宣紙,匆匆執筆,片刻間完成。「差人送到雲來居。」吩咐完寶兒,她逕自去看司馬冰。 段喻寒現在一定很著急,她不會放過這個制服他的好機會。 7、溫柔陷阱 「令郎於鄙處安然無恙,勿憂。望尊駕於今日未時至清心雅苑一敘。」雪白的宣紙上,雄健的顏體,氣勢開闊,一派大家風範,宛如晚晴昔日的筆跡。段喻寒看時,不覺呆了一呆,隨即暗笑自己傻氣。容貌酷似晚晴的人都有許多,偶爾見到筆跡相仿,又有何奇怪? 自然,封四立刻將所有關於清心別苑的情況一一道來,「清心雅苑位於城外西郊,屬聖武宮名下,盛希賢只偶爾在那裡小住幾天。近幾個月,那裡才熱鬧起來,時常人來人往。現今居住其內的,是盛希賢新納的霓裳夫人。」 「霓裳?」段喻寒默念著。是那天送小狗給冰兒的美人? 「是。傳聞此女國色天香,乃顛倒眾生的一代尤物,其秉性嬌縱跋扈,任意妄為,但甚得盛希賢寵愛。上個月,有好色之徒在雅苑外意圖不軌,被當場抓獲,盛希賢自此嚴令禁止非聖武宮人接近別苑,違者格殺勿論。」 「依屬下之見,小少爺被擄之事,和霓裳夫人應該沒什麼關係。若說是聖武宮所為,也不太像。此信沒有落款,甚為蹊蹺,只怕對方另有所圖。」封四現在倒似腦筋清楚了不少,分析起來頭頭是道。 段喻寒瞧著信,默然不語。對方究竟圖謀什麼? 明明白白送信來,卻又藏頭露尾的不署名。是知道他愛子心切,布下的陷阱?故意引他前去清心雅苑,讓盛希賢誤會,從而引起烈雲牧場和聖武宮的紛爭?對方是要對付他,還是意圖削弱牧場和聖武宮的勢力? 或者,這事確實是聖武宮人做的,是盛希賢有所圖謀。可若是如此,以他在武林中的名望地位,怎麼也不會送匿名信來。那位霓裳夫人,看似十分喜愛冰兒,在這件事中又扮演什麼角色? 「有沒有百姓看到冰兒被劫?」段喻寒需要更多的線索來做出正確的判斷。 「這……小少爺是卯時出門,天色尚早,當時湖邊沒什麼人經過。也有人聽到打鬥聲,但沒人敢去看個明白。」 看來現在,尋找司馬冰的唯一線索就是這封信。所以,段喻寒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應約前去。就算錯了,就算上當,他也絕不能拿冰兒的安危來做賭注。最終,他決定獨自前往查探一番。一個人,易於行動也易於撤退。他自信,憑他的武功和應變,必然能查出真實情形,全身而退。 自然,段喻寒的推測很有道理,他的決定也順理成章。他唯一算錯的,就是司馬冰並未落入敵人手中,送信來的,並非那些殘忍的殺人者。 而所有這些,都在司馬晚晴意料之中。她知道,他一定會來,而且以他的自負,一定會單獨前來。清心雅苑,霓裳夫人,早已準備好一切,恭候他多時了。 當段喻寒來到清心雅苑大門外時,是午時。一般這時間,大多數人都在吃午飯,也是戒備相對鬆懈的時候,正適合暗查。 繞過守門一干人等,到東側,足尖輕點,飛越高牆,段喻寒瞬間已立於苑內。放眼看去,守門處烏壓壓的一群人,苑內反而全無人影,靜寂異常。四周翠竹漪漪,或挺拔端莊,或雋秀奇峻,三五成群,夾道相擁,極具江南韻味。花石小路蜿蜒曲折,一路沿著步步深入,但覺柔風拂面,竹影婆娑,果然清雅之極。若非知曉這是聖武宮的地盤,只怕要誤以為進了哪個文人名士的後花園呢。 隱隱的腳步聲,步伐聽起來雖沉重,但紮實穩健,顯然來者武功已臻超一流境界。段喻寒不想打草驚蛇,飛快閃身竹間。 「護法大人息怒。」從高處俯瞰,那日湖邊盛氣凌人的侍女匆匆奔來,前面行走著一個高大魁梧的棕髮男子。 「哼,」男子驀然回身,「有霓裳那個賤人撐腰,你也敢不聽我的命令?」 「寶兒不敢。只是宮主昨日已到雅苑,倘若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宮主定然不高興。追究起來,寶兒受罰事小,就怕連累護法大人。」那侍女寶兒分外伶牙俐齒,「前些日子護法大人無端受辱,寶兒也深感不憤,只盼早日替護法大人出口氣。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護法大人可不能因一時意氣,自毀前程才好。」 男子嘿嘿冷笑,「算你說的有理。」 「今日之事,護法大人請放心,寶兒定當守口如瓶。」 「哼,諒你也不敢亂說話。」 「寶兒告退。」 看男子的身形髮色,頗似封四描述的聖武宮左護法厲冽。聽這二人對答,倒像厲冽曾被霓裳羞辱,懷恨在心要報復,所以逼著寶兒去害霓裳,寶兒不肯,又怕得罪他,才追上來說這麼一大串。 思索時,寶兒已走遠,厲冽也朝大門那邊行去。段喻寒微一長身,借竹枝之力頻頻騰起,浮光掠影般穿梭前行。 「什麼人?」厲冽陡然停步,仰面看來,一聲斷喝,竹葉簌簌而下。聖武宮中位居第二的厲冽,武功畢竟不是浪得虛名,耳目之靈敏,世所罕見。隨著這聲呼喝,眾多人從四面八方匆匆趕來,四處張望,尋找入侵者的蹤影。 厲冽縱身飛越而來,宛如大鵬展翅。段喻寒不欲和他糾纏,身形如鬼魅般騰轉翻越,掩映在重重竹影下,幾欲從厲冽的視野中消失。厲冽霍地急撲,巨靈神掌如狂風掃落葉般猛的推出,周圍竹枝頓時四下分散開,青色背影依稀可見。段喻寒覺察身後席捲而來的掌風,一聲輕笑,回身停步。既被發現,他也不屑於再縮頭縮尾。 搖曳起伏的碧竹枝頭,俊雅青衫衣袂飄飄,傲然而立。眾人仰視,只覺燦陽當空,此人清逸出塵,風采絕世,恍若神仙中人,一時皆為之目眩。 厲冽唯恐剛才和寶兒的對話被此人聽去。此刻雖見對方武功氣度必非一般人士,但也不及詳查,只想將他立刻殺人滅口。「擅闖清心雅苑者,格殺勿論」,厲冽冷冷的瞧著段喻寒,示意手下速速上前。 殺氣,勢必置他於死地的殺氣,聖武宮人團團圍攻上來。段喻寒微一皺眉,他不想貿然和聖武宮為敵,更不想沾染血腥。環顧四周,隱約見東面不遠處有一閣樓,或許到那裡,可以暫免大開殺戒。 飄然往東,凝神歸元,自內而外散發的強勁力量鑄造成無形屏障。拳擊,掌風,劍氣,刀鋒,鐵蒺藜,飛針,所有攻勢都被擋在身前五尺之外。聖武宮眾人面面相覷,雖心中駭然,但上頭有令,也不敢輕易退縮,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攻。 厲冽冷笑一聲,欺身上前,巨靈神掌第三招「雷霆萬鈞」猛的推出。段喻寒只覺得對方掌力奇重無比,身前構築的銅牆鐵壁已承受不起,胸口一悶,甚是難受。當下急速側身,以「卸」字訣避其鋒芒,隨即雙手運氣成球,自然反擊。強勁氣流如颶風來臨,直欲摧毀一切事物,厲冽匆忙避讓,卻是就地一滾,十分狼狽。其餘人等眼見形勢不妙,忙紛紛撤退躲閃。 灼灼痛感凝聚在手腕指尖,胸口氣血翻湧,不可遏止。段喻寒努力控制氣息,臉上卻不動聲色,唇角上揚起優美的弧線,目光隱隱凝著冷傲輕蔑,彷彿視眾人如無物。一時間,厲冽固然是驚疑不定,其餘人也被震懾得不敢上前一步。 段喻寒再不瞧眾人一眼,逕自朝東邊閣樓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消失,眾人才如夢初醒。東邊的暗香閣,是霓裳夫人的居所。讓這人進去,宮主知曉後必定大怒,到時只怕所有人都要被重罰。於是,在厲冽的帶領下,一眾人等呼嘯著追趕而去。 暗香閣中,段喻寒循著人的呼吸聲到二樓。 從窗外望去,屋內燃香裊裊,繡幔靜垂。司馬冰全身蓋著薄被,小臉通紅,眉頭扭做一團,似是很難受。江如畫正從床邊的盆裡拿起一塊布巾,絞乾了輕輕覆在他額上。那日湖邊所見的美人,今日一身縞白,淡煙素雲般,一掃那絕艷逼人,清麗聖潔宛如仙子。她在床沿坐了,握著司馬冰的小手,定定的瞧著小傢伙,似已癡了。 輕輕扣門,段喻寒不想做不速之客。 「公子來了?」江如畫一臉喜色來開門,卻又有些憂慮,「小少爺受驚過度,有些發熱。霓裳夫人已命人來看過,小少爺服了藥才睡著。」段喻寒匆忙上前摸了摸司馬冰的小臉蛋,果然觸手滾燙。 「段公子無須太過憂心。凌先生說令郎並無大礙,只需服藥後好好休息即可。」霓裳夫人對他的突然出現,並不驚奇,說話溫溫柔柔,如春風在耳。 她口中的凌先生,莫非是號稱「回天聖手」的一代神醫凌珂舟?傳聞此人已歸屬聖武宮,消息屬實? 段喻寒略一施禮,「多謝霓裳夫人照顧小兒。只是段某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小兒怎會在夫人這裡?」話雖婉轉,犀利的目光卻明明白白的逼過來,彷彿任何謊言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段公子好生無禮!」霓裳夫人把頭扭過一邊,好像不屑回答。 一旁的江如畫已搶著道,「是霓裳夫人救了我們,公子別錯怪好人。要不是夫人及時趕到,小少爺真不知要被那些凶神惡煞的人抓到哪裡去。」記起早晨的事,她不由的臉色煞白,顯然也飽受驚嚇。 「如此說來,是段某以小人之心妄加猜測。段某不勝慚愧,請見諒。」段喻寒對江如畫的話將信將疑。但不管怎樣,如今司馬冰安然躺在這裡,霓裳夫人應無惡意。 「熱……」司馬冰嘟囔著,一腳要把被子蹬了。 「段某想立刻帶小兒回去。」 「小少爺剛服了藥,大夫說不宜挪動,在一個時辰內出身大汗就好了。」段喻寒正要俯身抱起司馬冰,卻被江如畫攔住,「不如公子和如畫等小少爺好些再一起回去。」 看司馬冰昏昏沉沉的樣子,段喻寒心中一軟,還是放他到被子裡。他額上的布巾已沒了涼意,段喻寒隨手拿下,放水盆裡浸了浸,稍稍擰乾,依然放在他額上。此刻,看段喻寒的溫柔細心,又有誰能想到他曾經殺人不眨眼? 司馬晚晴靜靜的望著他,不易察覺的笑意浮上嘴角。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盆中的水,早已溶了無色無味的化功散。不出兩個時辰,他就會真氣渙散,六個時辰內,渾身酥軟,武功盡失。 她算準了,以他的精明謹慎,必定會處處小心。於是,先說出她救了冰兒的事,消除他幾分戒心;然後利用他對冰兒的愛和關心,引他自己把手放到盆裡去。他看到如畫換布巾,必定以為水中無毒。不錯,化功散的確不是毒藥,它對如畫這樣不會武功的人一點作用都沒有,但對段喻寒,卻足以致命。 六個時辰,時間足夠讓她完全控制他! 「夫人,左護法大人帶了許多人到樓下,說是有人闖了進來。」寶兒急促的聲音在門外說。 「叫他們回去,我這裡是來了個客人,無須大驚小怪。」 「是。」隨著寶兒咚咚的下樓聲,樓下的人群迅速散去。 司馬晚晴淡淡一笑,「等令郎醒來,還有大半個時辰。霓裳有事想問段公子,段公子可願到樓下一敘?」她必須拖延時間,讓化功散的藥性充分發作。 此女是盛希賢的寵姬,段喻寒不想和她過多交往,但對方救了冰兒,卻不好駁她的好意。略一躊躇,他留了江如畫照顧司馬冰,自己隨司馬晚晴來到樓下的客廳。 「上茶。」一聲吩咐,寶兒很快送茶來。 「段公子請。」司馬晚晴優雅的輕呷一口,決心繼續她的安排。 那茶芽葉直立,上下沉浮,碧綠明亮,香馥如蘭,正是獅峰龍井。段喻寒聞香辨色,知茶水並無異樣,但他無心品茶,只是舉杯略略示意了一下。 「段公子愛子情深,不到未時就來了。想必進來時,那些下人有所得罪,尚請見諒。」厲冽和那許多人都未曾擋住他前進的步伐,三年不見,他的武功只怕已臻化境。司馬晚晴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和他較量武功。 「他們護主心切,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夫人既然寫信請段某來,為何又不知會下人一聲?」段喻寒始終覺得這美人有些神秘。 司馬晚晴無辜的淺笑,「是吩咐他們未時有客來,豈料段公子早到了呢?」她的黛眉如遠山煙嵐,清眸若秋水蕩漾,所謂林下風致,動人心懷也不過如此。 段喻寒瞧著她的一顰一笑,已無初見時的眩惑。欣賞美人,有時就像欣賞山水,欣賞書畫,都是一種享受。面對這樣傾倒眾生的美人,只有平靜超然的心,才能不為之所惑吧。 「夫人有何事要問段某?」 「我很喜歡冰兒,段公子可否讓他認我作乾娘?」這麼久,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近到能看清他挺秀的眉,優雅的唇,子夜般誘人的黑眸,甚至連呼吸聲也如此清晰有韻律。不知不覺,她的目光漸漸迷濛。 「段某過幾天就會帶冰兒回關外。即便認了干親,恐怕見面的機會也微乎其微。」從小到大,就有許多女子這樣看他,段喻寒早已習以為常。只是他不懂,那日矜持的霓裳,今日怎會如此專注的看他。不管怎樣,還是和她保持距離好,他當下婉言拒絕。 「真可惜。」司馬晚晴一聲輕歎,又似才發現段喻寒面前的茶紋絲未動,「段公子不喜歡喝龍井?是了,這茶也涼了。寶兒,換茶。」說著話,她的心卻越來越冷,原來徹頭徹尾的虛偽,她也可以做到。為復仇,她已越來越不認識自己了。 呼吸有些阻滯,胸口悶得發疼,酥酥麻麻的感覺自指尖漸漸爬到手腕處,雙臂疲憊無力。是剛才動武導致經脈負荷過重,才如此不舒服?段喻寒忙起身,「夫人不必再費心張羅,段某尚有要事在身,即刻告辭。」 「段公子何必如此著急?品過霓裳最喜歡的九曲紅梅,再走不遲。」 「夫人盛情,段某心領。」段喻寒疾步上樓。可司馬晚晴豈會讓他輕易走脫? 「段公子未免太過傲慢,茶也不喝一口,就急著走?」她清泠泠的聲音含著倨傲,目光隱隱有些憤然,彷彿他急於離開,對她是天大的侮辱。 自負美貌的女子,總是容不得男子對她的拒絕和漠視吧。在段喻寒看來,她也不例外。只是這個女子,是被盛希賢寵壞了。只怕現在得罪她,她隨時會翻臉無情,命人留下他和司馬冰。憑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帶司馬冰安然離開雅苑,機會太小。 「夫人對冰兒的救命之恩,段某莫齒難忘,日後定當報答。」段喻寒略略止步,回首懇切的說。 「我不要你報答什麼。你若尊我為清心雅苑的主人,就喝了這杯茶再走。」她冷冷說來,猶如水激寒冰、風動碎玉,隱隱透著不可抗拒的氣勢。 她緩緩走近,接過寶兒新送上的熱茶。 潔淨瑩潤的柔荑,持了白定螭龍壺,倒入玉色琉璃盞中,遞到段喻寒手邊。茶水嫣紅如醉,芬芳馥郁,湯色鮮亮朱艷,葉底柔軟完整,望之有如丹梅初綻,映著她的冰肌玉骨,恍若畫中。 昨日,如畫又給段喻寒和司馬冰做了青團吃。青團裡,加了青冥草的汁液。是的,青冥草無毒,可它若在三天之內遇到赤練醉,就會融合成天下第一奇毒「碧血照丹心」。 她早料到他不會喝第一杯茶,所以剛才的龍井很平常。而現在的這杯,九曲紅梅,極品紅茶,段喻寒從未喝過。所以,就算它的顏色、香味有些特別,就算加了赤練醉在裡面,他也一定覺察不出來。 茶是熱茶,霧氣裊裊,她的手卻冰涼清冷如玉石。 段喻寒接過琉璃盞,心念如電,片刻間已權衡再三。審時度勢,他不該和她有無謂的敵對,喝一口茶給足她面子,是最簡單的離開方法。那杯獅峰龍井並無不妥,手中這杯是因他沒喝龍井才端出來的,理應不會有問題吧。 司馬晚晴明白他尚存疑慮,當下另倒一杯,自抿了一大口。同一個茶壺倒出的兩杯茶,她喝了,他一定會疑心大減。 「恭敬不如從命。」段喻寒慨然飲下。他不知道,最瞭解他最愛他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而她,一旦決心算計他,比世間所有的人加起來都可怕。 司馬晚晴怔怔凝視那魂牽夢縈的面容,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掐住,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 她傾心愛戀的男子,就將毀在她的手上。他,很快會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很快會嘗到人間地獄的滋味;然後,她想怎麼報復他都可以。 曾經問自己,毀了他,是否會後悔,她答不出。因為有些事,不真正做了,就永遠不會知道心底深處的答案是什麼。 此刻,她終於知道那答案。溫柔機智是他,倔強勇敢是他,殘忍陰狠是他,冷酷無情也是他。這樣的他,再不會有第二個,她也永遠不會像愛他那樣愛任何人。 司馬晚晴心情激盪之際,卻疏忽了一件事。以往的九曲紅梅,並不是她現在品嚐到的味道。 8、無敵媚藥 段喻寒轉身上了二樓,準備抱冰兒離開。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充斥在奇經八脈,讓他十二分警覺,只想速速離開。 司馬晚晴緊隨其後,出指如電,襲向他背部心俞穴。計劃到此,只差最後一步,再心痛也要完成。完全控制他,此刻並不是難事。段喻寒一個迴旋,退出幾尺,略感驚訝。 大局已定,司馬晚晴無須再虛偽,也無須再隱藏自己的心意。依然是傾國傾城的面容,她渾身上下,卻散發著與之前迥然不同的光芒。那個紅衣絢爛如朝霞,笑聲響徹牧場的女孩,經霜尤艷,遇雪愈清,今日一身縞素,依然佔據了段喻寒的全部視線。 明明是第二次見面,可為什麼他彷彿認識她很久很久?為什麼,她看他的眼神似愛似恨,似怨似嗔?為什麼,他心頭陡然浮現晚晴當日離開牧場決然而去的身影? 「嗤」,雪亮的天蠶絲自她袖中飛出,直取段喻寒的右腕。天蠶絲雖細,此刻竟繃直如棍,挾勁風而至,已是絕頂高手的風範。段喻寒不想和她正面打鬥,匆忙間施展踏雪尋梅避開。 皓腕微動,天蠶絲如活物般靈動遊走,急速追上他的身形。段喻寒側身要避,它又掉轉頭來,緊追不捨。段喻寒一時驚訝萬分。要知道,將石頭扔過河容易,將羽毛扔過河卻難之又難,那是因為羽毛完全不受力。而天蠶絲比羽毛更輕更柔,能將它控制自如,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顯然她的內力只略輸他半籌。放眼當今武林,這般雙十年華的女子,有誰已達如此造詣? 所有的疑問加起來,答案呼之欲出——她是晚晴。 段喻寒被自己大膽的猜測震驚了。這麼稍一分神,天蠶絲唰唰繞上他的右腕。纖纖素手,使得卻是最剛猛霸道的內力,「嗡」的一聲,內力沿天蠶絲一波強似一波的襲來。段喻寒自然知道脈門受重力,會全身麻木被制,當下右手迅疾握住天蠶絲。可絲那頭傳來的雄渾內力還是瞬間波及全身。 胸口一悶,喉間一甜,段喻寒的唇齒間嘗到一股腥味。那一刻,他卻欣喜若狂。她用的是至陽至剛的內功,她真的是晚晴! 「晴——」他貪戀的注視那夢中才會出現的人兒,唇間逸出這念過千萬次的名字。他的手緊握天蠶絲,只怕一鬆手,她就會再次從他的生命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絲的這頭,是他。絲的那頭,是她。只可惜,縱然月老的紅線曾將兩人緊緊相連,如今,連接二人的卻是致命的武器。 她淒然一笑,隨手回扯天蠶絲。她知道,化功散的藥性已快發作,他的手終將鬆開。而後,絲壓脈門,他將再無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她突然間改變力道的方向,段喻寒自然察覺到她的用意。不論她怎麼對他,他都無怨無悔。只是,可否在她報復之前,讓他把所有事實和盤托出?死,並不可怕,只是他捨不得離開她和冰兒。 「讓我把所有的事說出來,你再定我的罪,好嗎?」段喻寒不知她聽後會做何反應,他只希望,她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原諒他。 黑眸裡愛意洶湧如海浪,彷彿要將她沉溺其中。語調的無奈卻如陰濕連綿的秋雨,抑鬱得讓她難受。她提醒自己他是何等狡詐,切不可感情用事,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難道你想說,你是如何陰謀策劃,如何步步設陷阱,殺了我哥和爹?還是想說,佔據烈雲牧場,你是怎樣的得意?而世人又是怎樣的愚蠢,以為你是司馬家英明能幹的好女婿?!」她想起父兄的慘死,心頭的酸楚頓時化做噬骨的痛,諷刺的話脫口而出,尖刻無比。 「我只想說出真相。」段喻寒認真的看著她,他的晴長大了。 司馬晚晴瞧著他,堅決的搖了搖頭。血淋淋的往事好不容易漸漸埋藏在心底,她只需記得報仇。已癒合結痂的舊傷口,不需別人再戳破它,讓她再痛徹心肺一次。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做?」 「人是你殺的,你承認嗎?」最後的機會,她好希望他可以否認。 「是,可是……」 「不用說什麼可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既已證實,何需多說。殺人就是殺人,事實就是事實,知道他的理由又如何?她終歸是要報仇的! 她手中力道陡增,段喻寒運功相抗,天蠶絲頓時嗡嗡作響。一時之間,她固然無法震開他的手,制住他的脈門,他也無法將她拉近半步。所謂勢均力敵,正是如此。 腹部一股熱流悄然升起,眼前的他忽然有些模糊。她努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他俊雅絕色的眉目,帶了些傷感,更散發著誘人的淡淡性感。她彷彿看到那夜,迷茫夜色中遍地盛開的曼陀羅花,明明知道劇毒無比,她還是心甘情願的被吸引,心甘情願的要靠近。 咬了咬唇,努力回想父親臨死的情景,她需要疼痛和仇恨來保持清醒。 不知不覺,僵持了一柱香功夫。他看到她眼中的猶豫,還有一絲迷離。也許,她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恨他。 漸漸的,段喻寒有些力不從心。不僅是經脈的灼痛,更奇異的,全身的真氣似要消失一般,縱使全力凝聚,卻在一呼氣間又消散開去。化功散?這是中了化功散的反應。他的晴決心報仇,果然和他一樣精於佈局,引人上鉤。 只是,拚著最後一點可用的真氣,他未必不能反敗為勝。 他要賭一把,賭的是她對他的愛。如果他贏了,他將有機會告訴晴一切,然後請求她原諒。若她終不肯放過他,那要殺要剮隨她的便。如果他輸了,也是天意。她這麼好的武功,又聰明,他不用擔心她會受人欺負,相信她也能很好的照顧冰兒。就算死,他也死而無憾。 段喻寒坦然一笑,驀的鬆手。司馬晚晴猝不及防,不禁大吃一驚。他這麼一鬆手,她咄咄逼人的強大內力將完全作用在他的手腕脈門上。細如髮絲的天蠶絲,纏進他的肌膚,只怕他的右手立刻會被勒斷。 早晨湖邊血肉橫飛的慘狀,忽然躍到她眼前。忙忙的收回內力,力道減弱,再恨他,再怨他,她還是不忍見他血流如注。 他的手迅如風,用僅有的真氣握了天蠶絲,猛的拉向自己。彼消此長,強弱已分,她被他拉過去圈在手臂中。他的指尖準確無誤的點上她的肩井穴,她頓時軟軟的倚靠著他。 他,走了一步險棋,還是贏了。 「你——」她咬了咬下唇,好恨自己的一時心軟。然而,緊貼著他寬闊的胸,卻是那麼的舒服和安心。 漫長的日子裡,沒有她,如同孤獨了幾百年。依稀的,那淡雅的茉莉花香,幽幽的沁入他的心。雖易了容,可她的美目,還是那般明如秋水,倒映著他的身影。 段喻寒環了她的纖腰,用力的擁到胸前,好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和自己合二為一才放心。手掌間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是那麼真實,這不是夢啊。 「放手——」她知道該掙脫,聲音卻微弱得有如蚊蟻。聽他有力的心跳聲,久違的甜蜜宛如焰火,從心底悄悄升起、燃爆,剎那間掃去陰鬱,照得心間一片璀璨。原來,她依然渴望他的懷抱,渴望彼此的親密無間。 「我要一個天下最漂亮的雪人」,「像你一樣的雪人」,這一生,她要的終於如願以償。可他,就快中毒而死。 曾經,他寧可自己受天下第一暗器,也要推開她,要她安全。曾經,她想殺他,他卻毫不計較,寧可自己真氣耗損,險些喪命,也要幫她逼毒。自始至終,他愛她的心沒有變,可狠心的人是她。 「碧血照丹心」無藥可解,他最多只能再活四十九天,就讓她抓住這最後的溫馨吧。 鹹澀的水滑到嘴邊,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晴。」他小心的幫她擦拭淚水,怎奈她傷心已極,淚珠竟是止不住的滾下來。 輕歎一聲,他抱她到三樓。寶兒在一樓,二樓如畫在。他和她,該單獨談談才是。掃視一圈,放她在紫檀貴妃椅上,隨手幫她解穴。 「別哭,再哭要變成紅眼小兔子了。」小時候,他總是這樣哄她,然後,她就會破涕為笑,說變成小兔最好,這樣他走到哪裡都可以把她放在袖子裡帶著。 想起少時童言,她的淚水稍稍止住。一仰臉,看到他戲謔的笑,美麗而邪氣,她的心一陣怦怦亂跳。修長的指溫柔的幫她撥開有些散亂的額發,他指尖帶來和風拂面般的舒爽,讓她依戀。 「怎麼這麼燙?」段喻寒敏銳的覺察到她額上異樣的溫度,湊上前去,用自己的額和她貼了貼。他清爽的體香漸漸近前,重重包圍著她。他的聲音遙遠而真切,充滿了誘惑。她只覺得自己如著了魔一般,貪婪的吸著他的氣息。 「嚶……」她捉住他的手,竟捨不得它離開片刻。 她的眼神迷離中漾起絲絲柔情,櫻唇嬌艷得要滴出蜜來,低吟的聲音蕩人心魄。段喻寒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臉,吻下去。 微張的嫣紅嫩唇便如世間最美的花瓣,他本打算淺嘗輒止,但只那麼輕輕的一舔,壓抑已久的激情如決堤的洪水,再難控制。她恍惚著,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熱烈的回應他。舌尖與舌尖互相追逐、交纏、持續、深入,彷彿要將彼此融化在這甜蜜中。 熊熊火苗在她的血液中燃燒,她只覺得熱、覺得莫名的空虛,只想靠近他,依偎他,再也不要離開他,就這樣到天荒地老吧。 她的臉就如西湖邊盛放的桃花,緋紅一片,美目中春水激盪,不能自已。滑如絲緞的肌膚發燒般出奇的滾燙,即便隔著衣衫,他的掌心也能感到她的灼熱。 理智的弦陡然繃緊,段喻寒好不容易離開她的唇,微微拉開彼此的距離。媚藥?她被誰下了媚藥? 她迷霧般的眼神癡癡的望著他,嘴角掛著慵懶的笑。玉手貪戀的撫過他的眉、他的唇,漸漸貼上他的胸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內心的燥熱。對他的深深愛戀,加上媚藥的猛烈藥力,情慾在她的每個毛孔裡沸騰、勃發。這一刻,她幾乎要迷失自己。 「晴,清醒點,」段喻寒用力掐下她的虎口穴。 劇烈的疼痛如劈頭澆下的冷水,終於讓她的身體稍稍降溫。一瞬間,她不知自己身處何地,連記憶都變得有些模糊。依稀記得適才的激吻,卻似夢中一般。 「好點了?」段喻寒握了她的手,身體稍稍挪得離貴妃椅遠些。就算多想和她再重溫鴛夢,他也要絕不會借媚藥的藥力和她歡好。 「嗯。」她輕應一聲,勉強控制依偎過去的衝動。 「有人下媚藥。」段喻寒的黑眸中精光閃爍,殺機隱現。是誰如此卑鄙? 「嗯。」隱隱然,只覺得體裡好像有一把火,讓她有一股熱烈的渴望。那渴望,像飢餓,卻比飢餓更讓人難以忍受。貝齒緊咬著下唇,她不敢看他,無力的斜倚在貴妃椅上。 「我們走。」他要盡快給她弄到解藥,而且化功散的藥力已全面擴散,速離此地才是上策。 「你帶冰兒走吧。」司馬晚晴忽然覺得心灰意冷之極。媚藥,只是外力,她本不會那麼容易受它控制。真正動搖她心志的,是對他至死不渝的愛。縱然她可以冷血的給他下毒,此刻,卻無法再自欺欺人。她怎麼可以明知他是仇人,還是要情根深種,不能自已?她這樣,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和哥哥呀!反正他已經中毒,將不久於人世,就讓冰兒陪他度過最後的日子吧。 「一起走。」段喻寒堅定的抱起她。這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不要……」她想掙扎,他身上傳來的濃厚陽剛氣息卻讓她渾身酥軟。 「還是那樣口不對心。」他性感的唇角凝著一絲魅惑的笑,看得她一陣失神。 「跟我走。」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引誘著她屈服於心底的柔情。不知不覺,她的手攀住他的肩,主動吻上他的唇。丁香小舌熱烈的衝刺著,難以抑制的嬌吟模糊逸出。 她的甘甜,他總是品嚐不夠。懷裡,那樣的面若桃花,星波流媚,溫香的身體微微扭動,彷彿渴求更緊密的結合,段喻寒幾乎要把持不定。但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還是提醒他該速速離開。 忍受著甜蜜的折磨,他抱著她,準備下樓。窗外勁風閃過,他心念電轉,迅速帶了她閃身到曳地錦幔後。如今,他中了化功散,晚晴是春情蕩漾,萬一遇敵,是大大不妙。 高大魁梧的身影從窗外飛躍而進,正是聖武宮左護法厲冽。 「咦?」厲冽似是很奇怪三樓無人,隨即嘿嘿笑著,「不用躲了,霓裳,還是乖乖出來吧。」 「你喝了浪蝶,躲起來也沒用。十二個時辰沒有男人,就會慾火焚身而死。宮主今天不會回來,你還是出來好好服侍我。」厲冽的目光四處搜尋,嘴裡還不忘淫言穢語。 浪蝶,傳聞中對女子最猛烈霸道的春藥?該死!若在平時,段喻寒定會殺了此等卑鄙小人,但此時情勢非常,他只在心底暗暗記下這筆帳。 「別害羞,出來吧,我會好好疼你。」厲冽故作溫和的話,聽來卻讓人毛骨悚然。「別怕,我不會打你。雖然你打了我幾巴掌,不過我沒記恨你。我只想和你共赴極樂世界。」 「你本來就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在西湖邊,我就看出來了。你想勾引那個青衣小子嘛。今天你約人家來,還叫寶兒在九曲紅梅裡下藥,幸虧我發現了,不然宮主戴了綠帽子多冤。怎麼樣,我換的這壺加了浪蝶的茶,好不好喝?已經過了一盞茶功夫,現在你是不是很想男人狠狠的撕開你的衣服,狠狠的壓你,狠狠的干你……」厲冽的話越來越下流齷齪,不堪入耳。 換的這壺加了浪蝶的茶?司馬晚晴迷糊中聽到這句,腦中僅存的一絲清明霎時擴散開來,雙眸澄澈了許多。九曲紅梅整壺茶都給換過了?段喻寒根本沒喝赤練醉,沒中毒?他不會死?一瞬間,心頭恍若西湖之燦然春色,一片桃紅柳綠,光明瑩徹。 然而,又有些失望的苦澀在口中盤旋。他和她,本以為終於有個了斷。豈料上天會這樣偏幫他,讓他避過這一劫?復仇仍未成功,他終究還是她的敵人。 腰際,他手掌間的暖意,直透入她心田。司馬晚晴悄悄挪開些,集中精神強壓慾念。當前最重要的,是解決厲冽。 「出來吧,我聽到你呼吸聲。」厲冽的腳步漸漸逼近錦幔。 9、--- 聽厲冽虛張聲勢的話,司馬晚晴心中微微冷笑。他若真聽到呼吸聲,就該說聽到「你們」的呼吸聲。他想騙她出來,實在是太小看她。只是久聞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她也不敢貿然出手。萬一輸了,被他控制,只怕她想死都不能。 厲冽的步子越來越近,司馬晚晴心念百轉,驀地想起一事。若讓厲冽發現段喻寒,他怕人說出下藥逼姦之事,勢必會殺人滅口。如今,段喻寒真氣渙散,是無法抵擋他的。 思索間,右手突然被溫暖的大手握了一下,她莫名的心中一漾,柔情頓生。待偏頭看他,段喻寒已從錦幔後走了出去。司馬晚晴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去,他為什麼要出去?難道他不知道十之八九會被殺? 厲冽看到有人出來,嘿嘿的笑了,「是你?霓裳呢?」一眼瞥到段喻寒唇邊沾染的一點嫣紅胭脂,忍不住大笑,「倒便宜了你。」他笑著,慢慢走近段喻寒,司馬晚晴清楚的看到他手上青筋暴突,顯然蓄勁待發。 「來這麼久,也該走了。」段喻寒笑意盎然,隨意一拱手,就往樓梯那邊去。適才在竹林,兩人交手,厲冽是掌勢凝重渾厚,段喻寒是內力強勁銳利。彼此都心中有數,論武功強弱,恰是伯仲之間,只怕非要對戰幾百上千招才分勝負。在段喻寒估計,司馬晚晴若和厲冽正面比拚,未必是他的對手。 厲冽見段喻寒就要灑脫離去,略一躊躇。殺,還是不殺?殺他,勢必要大動干戈,耗時耗力;可不殺他,今日之事外洩,萬一被宮主知道,定會受重罰。一念及此,厲冽殺意已決。 靈光突現,司馬晚晴心頭豁然開朗。是了,段喻寒出去,是以自身為餌,吸引厲冽的注意力,然後讓她有機會出手。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正是如此。此刻,厲冽視段喻寒為一大強敵,全身心關注他的行動,恰是她的最好機會。 天蠶絲如蛟龍出海,倏地纏向厲冽的脖子。厲冽聽聲辨位,不及細想,反手一掌疾風迅雷,霍地推出。小小絲線,厲冽不放在心上,這掌卻是傷敵於死地的打法,兇猛無匹。 司馬晚晴心中一驚,厲冽的武功還在她預料之上。但她別無選擇,不躲不閃不撤手,一擊才能成功。段喻寒知曉她的心意,急忙衝過來,還是遲了一步。 天蠶絲順利裹上厲冽的脖子,越纏越緊。厲冽的掌風也掃到司馬晚晴胸前。 「寒——」司馬晚晴望向段喻寒,淺笑如清漓煙嵐。就算和厲冽同歸於盡也罷,只要他安然無恙就好。 厲冽輕「咦」一聲,他萬萬沒想到攻擊自己的是霓裳。這樣的絕世美人,就這麼死了實在太可惜。何況,他還沒有好好享用她呢。這麼想著,掌力匆忙收回,化掌為指,只想點她的穴。 在厲冽眼中,霓裳是個以色惑人,沒有頭腦的弱質女子,只要盛希賢不在,就可以任他欺辱。即便她會武功,也強不到哪裡去。可惜,他料錯了。所以,注定了他的失敗。 堅韌的天蠶絲,在擎天無上心法的驅使下,深深勒入厲冽的脖子。厲冽滿臉通紅,眼中遍佈血絲,手指無力垂下,慢慢倒在地上。司馬晚晴一口氣疾點他二十四大穴,鬆開天蠶絲,才陡然發覺早已汗濕重衣。 「晴,」段喻寒上前摟住她,他的手竟有些發抖。適才,他生平第一次恐懼死亡的來臨。她永訣似的淺笑,尚在眼前徘徊。他只想罵她,怎會那麼笨,笨到用自己的命來救別人的命! 司馬晚晴雙膝一軟,跌坐在他懷裡。剛才著實驚險,兩人都在生死邊緣轉了一圈。若不是他冒生命危險拿自己做餌,她不會那麼容易接近厲冽。而若不是她拚死相搏,也不會制服厲冽。此時回想,兩人均不禁有些心有餘悸。依偎著,只聽到彼此急促激烈的心跳聲,出奇的一致。 「我剛才……好怕。」她喃喃的開口。厲冽的掌攻來時,她忽然明白當年面對天下第一暗器時他的心情。那時,腦中一片空白。沒有猶豫,沒有遲疑,本能的不惜任何代價來換取他的安全。原來,她心中,他還是比自己重要。 「我知道……」他何嘗不是一樣?他差一點失去了她! 段喻寒撫著她的頭髮,那麼輕柔,好像她是世間最寶貴精緻的水晶娃娃。司馬晚晴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好久,不曾這樣安靜,體會彼此的溫暖。 漸漸的,兩顆心安定下來。 「嚶……」適才精神的極度緊張,稍稍緩解浪蝶的藥力,可如今,司馬晚晴只覺得剛剛低頭的情慾,再次激昂的沸騰起來。 段喻寒隨手拔下她的金簪,直刺厲冽人中穴。厲冽被劇痛激醒,野獸般凶狠的目光,直直瞪著司馬晚晴,「你到底是誰?」他的失敗,在於輕敵。他想不透,當今世上,哪個年輕女子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險些致他於死地。 「解藥在哪裡?」司馬晚晴強抑全身的躁動不安。 「到處都是解藥。」雖被點穴,厲冽還是極倨傲。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說,只要是男人,只要上她,都能解除浪蝶的藥力。 「啪啪啪啪」,厲冽的無恥下流,讓司馬晚晴忍不住甩了他幾耳光。厲冽直勾勾的看著她,不為所動。 段喻寒心知此人不怕硬的,只怕嚴刑逼供,也未必有效。當下悠然一笑,故作輕佻的摟過司馬晚晴的纖腰,在她的櫻唇上輕啄了一下,「我該多謝你,和這樣的美女同享銷魂滋味,求之不得啊。」他算準了,厲冽冒險給霓裳下藥,卻讓別人撿了便宜,必定心有不甘。 厲冽目光微有閃爍,過了片刻,嘿嘿笑了,「你不怕死,做解藥也行,就怕宮主不會放過你們兩個姦夫淫婦。」在他想來,霓裳若和別人歡好,被宮主發現,八成會被賜死;霓裳若不和別人歡好,也會慾火焚身而死。無論她選哪種,都是悲慘下場。他是不會虧本的。 「唔……」,那一下輕如羽毛的吻,弄得司馬晚晴渾身一顫。望著段喻寒邪魅的笑,她只想靠過去,和他緊緊相貼。然而,極度的懊惱湧上心頭。他是仇人,在他懷裡被他抱著,已是大大不該。怎可再和他有什麼親密接觸? 「死,還是交出解藥?」天蠶絲「唰」的勒上厲冽的脖子,司馬晚晴好怕自己會被湧動的情慾完全控制,她只想盡快問出解藥的下落。 厲冽冷冷的瞧著她,「浪蝶從來就沒有解藥,否則,怎麼敢稱作第一淫毒?」他的話恍如冬日的刺骨寒風,刮得司馬晚晴一陣戰慄。厲冽果然夠陰毒,可他連死都不在意,難道他說的是真話? 段喻寒黑眸中掠過一絲嗜血的殘忍,手中把玩著金簪,在厲冽的咽喉處比劃,好像在想該用多大力氣才能一擊致死。 「算了,」司馬晚晴微一沉吟,拿走段喻寒手中的金簪。縱使早上曾親手殺了許多人,她心中,還是極厭惡血淋淋的事。厲冽雖卑鄙之極,到底沒有陰謀得逞,罪不至死。再者,他是聖武宮的左護法,看在盛希賢面子上也該放他一馬。 厲冽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暈厥過去,因為纖指已飛速點了他百會穴。 「你總是心太軟。」段喻寒凝視著她明澈的眼睛,「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樣的人,你放過他,他未必會謝你,只怕以後會使盡各種手段對付你,報復今日的恥辱。他這樣的高手,日後必定是一大強敵。」 「所以為免後患,現在殺了他最好?」司馬晚晴接了他的話說下去,眼底卻是掩不住的失望落寞。在段喻寒眼中,人命到底算什麼?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她剛才救段喻寒,是否也是對他太仁慈? 「所以,我現在也該殺了你才是!你這樣的強敵,中了化功散,正是殺你的最好機會!」司馬晚晴彷彿在對他說,又彷彿在喃喃自語。 段喻寒黯然苦笑,「不錯,我若是你,就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司馬晚晴的手緊握成拳,仍是控制不住的發抖。千方百計要殺他,可當機會真正來臨時,為何要這般難受?這般不捨? 剎那間,眼前晃過幼時練武的情景。那時,自己很懶,總是站一會兒馬步就想溜走;結果,通常被大哥抓回來,嚴肅的教訓說,不好好練武將來會被人欺負;二哥就會沖大哥扮個鬼臉,然後拍拍胸脯說小妹不怕,將來我保護你;爹看到他們這樣,總是哈哈大笑,疼愛的拍著她的小腦袋,說司馬家的女兒不用太辛苦練武,因為她有兩個天下最好的哥哥,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欺負她。 可現在,他們都離她而去,他們都因段喻寒而死。她憑什麼還要對他手下留情?若再心軟,豈非今生今世都報不了仇? 幾縷和暖的陽光穿過窗欞,照著錦幔上彎如新月的銀鉤,那銀鉤驀地雪亮如刃,直映得司馬晚晴的雙眸中淒冷一片。 「錚」,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震得銀鉤之聲連綿不絕。纖手如梭,翻雲覆雨手的第一式穿雲裂石,結結實實的打在段喻寒胸前。 該來的終歸要來,段喻寒沒有躲閃。她的內力如颶風般狂撲而至,一瞬間,他的五臟六腑恍若全離了原位,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讓他想吐卻吐不出來,灼熱的痛逐漸蔓延全身,奇經八脈如充氣般鼓脹得要爆裂開來。 段喻寒的身子晃了晃,沒倒下。他無奈的輕笑著,「你能克服心軟的毛病,烈雲牧場一定會發展得越來越好。五年之後,你的名字會比段喻寒三個字更加讓人心悅誠服。」她出手的乾脆利落,讓他有些驚奇。或許,他的晴,遠比他想像的要果斷狠決。 司馬晚晴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出手了? 「爹……冰兒怕……」司馬冰驚慌的聲音突然從二樓傳來。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段喻寒匆忙下樓,司馬晚晴恍惚回過神來,跟了上去。 司馬冰沒醒,原來只是夢囈。小傢伙偎在段喻寒胸前,小手緊緊抓了他的腰帶,渾身顫抖不已。段喻寒輕拍著他的背,柔聲撫慰,「不怕,爹在這裡。」小小的人兒慢慢放鬆下來,臉上漸漸綻放出安心的笑,呢喃著把頭更深的埋到段喻寒懷裡。 父子相擁相依,如此溫暖和諧。朦朧濕熱的水氣幾乎要模糊了司馬晚晴的雙眸,因為她將親手拆散他們,親手讓冰兒成為無父的孩子。他日,冰兒會不會怪她太狠心? 「娘,娘唱歌給冰兒聽,」司馬冰好像夢見了什麼,含含糊糊的說著,小手四處摸索。他病懨懨的小模樣,讓司馬晚晴看得心碎。 段喻寒忽然很傷感,但這樣的軟弱情緒只在眼底一閃而逝。他鄭重的把小傢伙送到司馬晚晴手中。冰兒彷彿感到母親的甜香,立刻往她懷裡鑽了鑽,「娘,不要丟下爹和冰兒」。 因高燒而微微沙啞的童音,迴盪在耳邊,讓她心中一片酸楚。低頭間,看到冰兒,看到他和段喻寒酷似的五官輪廓,忽然之間,小小的身體竟壓得她手臂沉重無比,沉重得根本無法動用半分內力。 「晴,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你,好嗎?」從未有過的悔意竄上段喻寒的心間。如果時光倒流,所有的事都重來,他一定不會這麼殘酷無情。只要她快樂,從前那些屈辱和折磨他都可以不計較,所有的怨恨他都會強迫自己去忘記。 司馬晚晴抬頭看著他,出乎意料的,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容卻短暫如劃過夜空的璀璨流星,她的身體迅速軟軟倒下。 忍著渾身的難受,段喻寒抱住她和冰兒。侍立一旁的如畫,乖巧的接過司馬冰,讓他可以好好察看司馬晚晴的情況。 懷中的她,粉唇嫣紅如醉,肌膚卻燙如沸水。他清楚的聽到她「砰砰」的心跳聲急如鼓點,彷彿隨時要衝出胸臆。是浪蝶的毒!是她強行壓制的毒反噬自身所致! 「嗯……」司馬晚晴悠悠醒來,慌忙要起身,和他保持距離。 不容拒絕的,段喻寒俯下頭,舌尖挑逗的滑過她小巧的耳垂。 「不要——」她拒絕著。可他熱浪般撩人的氣息在耳邊,她無法忽視內心憂傷又略帶甜蜜的感覺。 「讓我做你的解藥。」段喻寒柔聲說著,勾引也好,誘惑也好,他一定要她活著。 10、欲仙·欲死 「放開我!」司馬晚晴努力保持心頭的清明,想推開他,手臂卻酥軟無力。依稀間,空氣中遍佈他清爽的味道,每呼吸一下,那味道便絲絲點點的滲入她體內。 「晴,我愛你。」他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宛如昔日燕好時的私語。 「放開我。」愛?她有些迷惘。為了這個字,她付出得還不夠多嗎?難道今日還要臣服在這「愛」字之下? 「想想冰兒。」他的聲音恍若春日裡的綿綿細雨,滴滴灑落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蠱惑著她。是啊,為了冰兒,為了烈雲牧場,她怎麼都不能死。可不想死又如何?浪蝶的解藥雖有無數,她卻誰都不想要。或許,她唯一能接受的人就是他。可他是她的仇人,她絕不能再委身於他! 「如果你堅決想死,我陪你就是。」他牽了她的手,性感的唇揚起一絲從容淡定。漂亮的黑眸卻注視著床上的司馬冰,滿是依依不捨。 小傢伙恬靜的睡著,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司馬晚晴心中一痛,淚珠險些滾下來。 「我們走。」通體灼熱的痛不斷煎熬著段喻寒,他堅持站起來。他的晴和冰兒,必須馬上到安全的地方去。 「放我下來,這裡有秘道直通外面。」司馬晚晴輕聲說。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比任何事都重要。 段喻寒依言放下她。她緩步到床邊,按了一下床頭的雕花牡丹,腳邊立刻出現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有梯子直通其下。她轉身抱了司馬冰,率先走下去,段喻寒和江如畫緊隨其後。 她和盛希賢什麼關係?她怎會和聖武宮攪在一起?她和江如畫看上去一點交流都沒有?她們到底認不認識?睡房裡怎會有秘道?她何時學會易容?段喻寒心頭有千百個疑問在盤旋,一時之間,卻不便問她。 下了梯子是通道,出了通道,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大山坡。又走得離秘道口約十幾丈,司馬晚晴這才停下。 「你可以發信號了。」她相信他一定命人潛伏在清心雅苑附近。段喻寒心中輕歎,他的晴果然是瞭解他。當下從懷裡摸出小竹筒,拔開塞子,無聲無息的,耀眼的白霧直衝雲霄。 很快,隨著得得的馬蹄聲,雲來居一干人等齊齊出現。司馬晚晴已拿絲帕遮了臉,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半個時辰後,到了雲來居。司馬冰由秦媽媽和江如畫看護著,段喻寒攜了司馬晚晴的手來到自己的睡房。那裡地處後院,最是幽靜。 「先沐浴一下?」 「嗯。」她低應一聲。他當即命人把溫水浴桶等拿進來,自己隨手關門出去。 司馬晚晴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心頭緊繃的弦稍稍放鬆了些。她好怕,怕自己被浪蝶蒙蔽了僅存的理性,做出什麼主動投懷送抱的事來。雖同意他做解藥,但到底還是不甘心、不情願! 或許,她還有另一個選擇,殺了他,然後自己是生是死,都不再放在心上。只是,她的冰兒,絲毫沒有自保能力。烈雲牧場的滔天財富,會給冰兒帶來無盡禍患。她又怎能安心的捨冰兒而去? 再或者,選另一個人做解藥? 「小晴,」裴慕白高貴如玉的身影掠過心頭,依稀看到他的笑顏綻放如夜色百合般淡雅清新,依稀聽到他真誠溫暖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時隔三年,他現在過得好嗎? 扯下臉上的絲帕,脫了衣衫,全身浸入水裡。身體滾燙,她的心卻如墜冰窟。為何要想裴慕白呢,如今在眼前的,她沒有其他選擇,不論是對是錯,只能接受段喻寒。 水氣蒸騰,白霧繚繞,她頹然閉上眼睛。四年了,重來雲來居,居然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是否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她和段喻寒命定的糾纏不休,怎麼掙扎都無用? 此刻,段喻寒在練功室,虛汗頻頻,唇色慘白。最初在竹林和厲冽全力比拚,其後中了化功散,再加上司馬晚晴怨恨的一掌,他的經脈已不堪重負。火燒火燎的痛,遍佈全身每一個毛孔。絲質柔滑的衣衫擦過肌膚,卻宛如燒得通紅的烙鐵印在身上,灼熱的痛穿透皮膚,穿透肌肉,直刺入心臟。整個人,像放在一鍋沸油中煎炸,卻永遠挑不到鍋外。 取出陸敬橋特意配製的靈意丹,用水送服。段喻寒淡然一笑,靈意丹可以保心護脈,但也是治標不治本。誰能想到,統帥烈雲牧場鐵腕冷血的段喻寒,此時虛弱到一個普通人就能把他推倒、殺死? 勉強起身,走向睡房。當務之急,是化解浪蝶的毒,就算每動一下都痛得要暈厥過去,他也要支持下去。 推門進去,氤氳霧氣中,隱約可見司馬晚晴趴在桶沿上,一動不動。纖眉微蹙,長睫輕合,櫻唇如血,吹彈可破的肌膚似玉似瓷,一切恍如夢境。 段喻寒凝視那朝思暮想的熟悉容顏,忽然不敢上前。是幻像嗎?是否一靠近,眼前的她就會立刻消失?就像無數次午夜夢迴那般,讓他從夢境中的幸福頂峰墜入失落的谷底? 司馬晚晴似乎察覺到他的到來,飛快抬起頭。幾滴血從櫻唇迅速溢出,落在瑩淨的手臂上,漸漸滑落到水中暈開,宛若煙嵐籠罩中盛開的紅玫瑰。 「晴,」段喻寒衝過去,他知道她竭力克制心中的慾念已幾近極限。抓起浴巾,略略絞乾,他飛快幫她擦乾身子,抱她到床上。 「蒙上我的眼睛。」她扭過臉去,聲音有些乾澀。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她接受的是解藥,而不是他——段喻寒,所以她不要看到他。順從她的意思,拿手帕蒙了她的眼,他隨即脫了外衣。 俯身輕舔她柔軟的唇瓣,感受她的吹氣如蘭,他有些眩暈。誘人的紅,品嚐起來分外甜香,可那樣的柔軟,居然也烙得他一陣劇痛。 如果陸敬橋在這裡,一定會說他瘋了。服了靈意丹,要立刻運功將藥力走遍全身才有效,不該在這裡做別人的解藥呀。他現在這樣,強忍疼痛,妄自亂動,結果只有一個,就是經脈盡斷而死。 可他沒有選擇,浪蝶的毒,必須盡快解除,否則他的晴就會永遠離開人世。他絕不能容忍別人做她的解藥,所以,他只有自己來。 結果如何,他並不太在意。他發過誓,他欠她的,不論用什麼方式,不論付出什麼,他都一定會還給她。就算最終要付出生命,他也認了。 「唔……」,她嬌喘連連,手臂纏繞上他的身體。一瞬間,他止不住有些發抖,彷彿每根毛髮都痛得要豎起來。 「晴,我愛你。」他苦笑起來,舌尖溜到玉白的脖頸上,細細密密的吻下去。 口乾舌燥,血液似乎在沸騰。身邊,手邊,唇邊,每一個毛孔,都需要著什麼。她想尋求一些清涼,不由自主的緊貼到他身上,肌膚摩擦著他裸露的肌膚,渴望著把彼此糅合在一起。 捧握住她胸前的豐盈,大拇指撫弄著她粉紅的蓓蕾,繞圈、輕拂、挑動,他知道浪蝶的藥性必須充分釋放,才能保證她日後的健康。 她嗚咽著,抱得他更緊。他抑制住渾身的不適,輕輕含住那飽滿緊挺的豐盈,吸吮著,啃嚙著,那一片溫熱彷彿要將彼此融化。 排山倒海的情慾狂潮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激烈的喘息著,原本摟在他腰間的手,忍不住深深揉到他的頭髮裡。順滑的手感,讓她更加不能自已。 蓓蕾挺立著,豐盈有著美麗的光澤,他的舌尖如擅長舞蹈的小精靈,漸漸的,沿著她細緻光潔的皮膚下滑、再下滑。 眼前一片漆黑,身體卻出奇的敏感。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只覺得一股溫熱,輕掠過小珍珠,隨即在神秘花園的附近徘徊不去。隨著溫熱的按壓,速度越來越快,力量或輕或重,熱流如閃電般竄過全身每一寸肌膚,滋潤的花蜜不斷滲出,激情的火焰越燒越烈。 他的手指,靈敏的滑入花園中,一寸寸的深入,再深入。她就像一艘行駛在大海中的小舟,隨著巨浪一波又一波的襲來,在起起伏伏中眩暈、迷失,身不由己的沉浸在那洶湧而至的快意中。 血在奔流,和他的每一點接觸都讓體內的渴求越來越猛烈。她迷糊中知道只有他能徹底讓她解脫。 攀著他的脖子,她迷茫著輕舔過他的胸膛。她的雙手,不安分的遊走在他身前背後。她修長的美腿,偶爾動一動,剛好擦過他最敏感的部位。 她的熱情,讓他忍不住急遽的大口吸氣,借此稍稍平息從內而外徹骨的痛。此刻,若非面對她,恐怕他早已倒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幾時,他只知道絕不能半途而廢。 「寒……」她低聲吟哦著,雙腿環上他的腰,引誘著他。恍惚間,他憶起那次在溫泉的狂愛,她也是這樣異常的熱烈奔放。 像是理智的弦陡然繃斷,他坐起來,握住她纖細的腰,讓她對坐在自己腿上。她的挑逗已經太過分,沒有男人能夠忍受這麼甜蜜的折磨。 他堅硬的慾望抵住她雙腿之間的柔軟,摩弄著那嬌嫩的花核,繼而輕磨移動,反覆撞擊著她最柔軟的一處。 她的臉上掛著慵懶的笑,無意識的緊摟著他,嫣紅的唇細細的咬著他的耳垂。一種類似毀滅的衝動,衝擊著他的神經。脫韁的情慾讓他難以忍受,他幾乎無法思考,只想與她盡情纏綿。 弓身一挺,灼熱的堅挺埋入她柔嫩的幽徑。這樣最深刻最親密的結合,聽到彼此一致的呼吸聲,一致的心跳聲,讓他狂喜。 綻放的蓓蕾和他的胸膛緊貼摩擦,緊致溫暖的她包裹著那蠢蠢欲動的野獸,慾念如熊熊烈火,剎那間點燃他的無限激情。 他的野獸一下下衝擊著她的美好花園,她的腰肢宛如風動弱柳,有節奏的配合著,那樣的和諧。 「嚶……」他的灼熱因她這一聲嬌喘益發碩大,律動的節奏益發強勢,他放縱自己一再進佔她敏感的花核。 捧起她的臉,他壓向她的唇,令人窒息的吻,火辣,綿長,舌尖狂放的糾纏著她的,像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放開。 她緊緊攀附著他的肩,體內情慾的風暴狂烈熾熱的燃起,彷彿要將她燒成灰燼。奪魂的吻、激越的律動,貪婪的手撫摸著彼此滾燙的身軀,驀地花園深處不斷的收縮,吸吮住他兇猛的野獸,好似要將它收伏到她的最深處。在最後一波高潮來臨時,兩人同時到達歡悅的頂峰。 頂峰之後的一瞬間,時間彷彿也凝固了。她似乎有些累,斜斜的倚在被子上,昏昏沉沉。他卻在那時,感到鋪天蓋地的劇痛狂襲著五臟六腑乃至指尖髮根。胸臆間莫可名狀的濁悶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口中翻湧而至的腥甜,他強自嚥下。然而,鼻翼間還是黏濕一片。殷紅,滴滴答答的濺在床單上,他深吸一口氣,勉力調息。 拉過被子給她蓋好,他這才打水漱口,洗淨鼻血。 坐在床沿,看她的睡顏,他好久不曾如此快樂。那一刻,身體的疼痛彷彿都拋到九霄雲外,與他不相干。 她「嚶嚀」的翻了個身,不知不覺從被裡鑽出來,靠到他胸前。她的臉輕輕蹭著他的胸,還是滾燙無比。摸上她的額和手,也是如此。她近似迷醉的神情讓他更擔心。 捋順那垂至腰間的如雲長髮,拭去她肌膚上細密的汗珠,他放她躺下,蓋好被子。她卻雙手環抱他的腰,帶了他一同倒在被窩裡。 互抱著,互相取暖,久違的欣喜充溢在心間。極度的疲乏,讓他很快進入夢鄉。不知何時,她淡雅的芬芳包圍著他,他被她吻醒。蒙眼的手帕掉落枕間,她媚眼如絲,秋波流艷,顯然浪蝶的毒還沒清除乾淨。 他不及多想,只得回吻過去。側臥的姿勢,彷彿更方便彼此深切的交流和瘋狂的糾纏。只輕輕的摩擦,就幾乎會讓她癲狂。她,隨著他或快或慢或淺或深的律動,在快意的汪洋中舒暢遊弋,浮浮沉沉,在肉慾的天堂裡恣肆尋歡,盡情墮落。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晚,他才感到她的體溫慢慢降下來,呼吸漸漸平緩安定。她的一綹黑髮頑皮的纏繞著他的胳膊,他也懶得撥開,只緊抱著同樣精疲力竭的她,互相依偎著睡去。 柔和的旭日晨光穿透粉嫩的碧螺紗,映照著床上一對繾綣而眠的璧人。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凝著淺淺的笑意。他的晴安然無事,他終於可以放心的沉入夢中。 一縷晨曦懶洋洋的照到那人面桃花,司馬晚晴迷濛醒來。因藥力作用而放大了千百倍的快感,記憶裡殘存的熾熱激情,彷彿還在體內奔馳流轉,她尚有些頭暈目眩。 看到身邊酣睡的段喻寒,她依稀記得昨天的抵死纏綿。他可怕的臉色讓她心中大駭,下意識的伸出右手,想觸摸他的臉頰。然而,她的手最終還是停在半空,無力的放下。他畢竟是仇人,她怎可再對他關切備至,心生憐意? 完美的復仇計劃,因厲冽的摻和而全盤混亂。昨日的肌膚相親,讓她思緒萬千,紛亂不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或許,她該靜心好好想想,究竟該何去何從。 要穿衣服,才發覺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十指緊扣。小心的抽出手指,輕輕挪開他覆在腰上的左手,靜靜的起身。忽然間,記起新婚後的日子,她若比他早起,也是這樣,悄無聲息的起身,不願驚擾他休息。有時他明明醒了,偏要裝做沒醒,故意壓著她的衣角不放,或者牢牢摟著她,非要纏綿一番才肯起來。 可那樣的甜蜜,如今只在記憶中才會存在,她不免一陣黯然。 一瞥眼,床單上斑斑血跡讓她吃了一驚,卻想不明白血跡從何而來。回首又看了一眼他清俊的臉龐,她終於咬了咬牙,推門出去。 她不知道,她飄飄「欲仙」時,段喻寒是如何的劇痛「欲死」。她更不知道,段喻寒因了這事,數年內功盡失。 11、風雨故人 在秘道裡疾步而行,司馬晚晴猶自沉浸在適才看到冰兒的快樂中。冰兒已醒,秦媽媽正在餵他喝粥。小傢伙雖有點乏力,但精神還不錯,她總算可以稍稍放心。 三年不見,秦姨鬢上已有絲絲白髮。她哄冰兒的模樣,那麼熟悉。司馬晚晴尚記得自己幼時,她也是如此慈愛細心。遙想當年萬喑堂上,秦姨言之鑿鑿的說她不是司馬烈的女兒,想來是被武力所逼。除了這事,秦姨始終是疼她愛她的呀。 輕歎一聲,她不願再怪責秦姨什麼,連陸敬橋她都能理解寬恕,何況是自小照顧她的人呢。 不覺間,已到梯子邊。昨日命人查探西湖邊那些神秘人的來歷,如今該有些眉目了。司馬晚晴匆忙上梯。 「回來了。」雲紋黑裳的身影在桌前看書,看到她從秘道出來,一點也不驚奇。 「嗯」。 「雲來居的環境不錯吧。」盛希賢冷冷的打量她,那樣的嬌腮欲暈,麗若朝櫻,可想而知昨天她和段喻寒的縱情。他就知道,她中了浪蝶,唯一接受的解藥仍是段喻寒。 司馬晚晴略帶詫異的望著他,她的行蹤他瞭若指掌。是關心她,還是監視她? 「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想起雲來居,她莫名的有些羞赧,隨即定了定神,「我沒忘。」 「是嗎?」盛希賢自顧自的品了一口茶,淡淡的說,「你畢竟還是沒殺他。」 「師兄若覺得晚晴太心軟,盡可以自己動手。半個烈雲牧場不是師兄一直想要的嗎?」她一時心亂如麻,不明白自己還想對段喻寒怎樣,心中頓生煩悶,出語已非素日的淡然。 盛希賢玩味的瞧著她不加掩飾的煩躁,「我動手也可以,就怕你日後拚命找我報仇。」 她的心怦怦亂跳,他的話正刺中她內心的秘密。段喻寒,絕不能死;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她手上。可重逢後,共同經歷這麼些生死關頭,她還下得了手嗎? 「昨日湖邊的事,底下有了回報。」盛希賢似乎明瞭她的心思,慢條斯理的岔開話題。 「是什麼人?」她心中一凝,敢和段喻寒作對,又有組織,武功也頗精湛,那些人必定有些來歷。 盛希賢眼中寒光如流星飛逝,她是擔心司馬冰,還是關心段喻寒,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若她真的不能忘情,他是否該毀了約定? 「是什麼人?」四周的迷蝶香味陡增冷凜之氣,她直覺的後退一步,但還是追問下去。 「十天前,杭州南郊的趙家村,突然來了二十個年青漢子。他們租了農家屋子住,幾乎沒出過門。昨天,有人看到其中的五個往村裡的廢井扔東西。經查看,井裡都是身首異處的死屍,加起來大約是十五具。」想起屬下回報屍體的慘狀,盛希賢可以想像昨日早上司馬晚晴出手的殘酷。她是秉性善良,可若被人逼到絕境,她反擊的慘烈冷絕,未必會輸給他。 十天前到的人,躲在偏僻的郊外,然後突然冒出來,對六天前到的司馬冰圖謀不軌?是否表示這些人到杭州,早有目標? 足不出戶,卻知道司馬冰大清早出現在西湖邊?是否表示他們必然有同伴,且對雲來居的動靜極其清楚? 同伴被殺,為何還要冒險取回屍體?是否表示若不取回,段喻寒會很容易從屍體方面查出他們的底細? 司馬晚晴低頭思索片刻,一個可怕的推測突然浮上心頭,頓覺指尖絲絲寒意,浸入心間。盛希賢是否也猜出了這些?他若毀約,只怕形勢大變,她和段喻寒都無法控制。 對著沉靜凝重的黑裳,司馬晚晴淺笑盈盈,「杭州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師兄的耳目,所以現在剩下的五個人應該已在清心雅苑,是嗎?」 「找到時,他們都死了。那幾間農屋也被燒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幕後主使對自己人痛下毒手,因為他們已暴露?司馬晚晴看著雪亮如刃的錦帳銀鉤,寒意更甚。 「為什麼相信我?也許命人抓冰兒是我的主意,我剛才說的都是騙你的。」盛希賢摩娑著素面琉璃茶托,突然問。 「師兄何必這麼說。師兄這樣高傲的人,又豈會為難一個小孩子?何況我們有約在先。」 「你就那麼相信我不會毀約?他日你也這樣天真,怎能駕馭烈雲牧場?」盛希賢瞧著她典麗柔美的臉龐,忽然有些感慨。自古以來,成大事者,怎會拘泥於約定和諾言? 「我對別人自然不會輕信。」司馬晚晴當然知道和一個意圖控制武林的人講信用,是極其不智。此刻,她只想穩住他,卻沒想到這話還有別的意思。 她明澈如水的美目一瞬不瞬的看著他,一絲莫名的情愫在盛希賢心頭濃濃的漾起。她眼中,他到底是和別人不同嗎?就為她這句話,他彷彿能說服自己再給她一次機會。 他難得的燦然一笑,霸氣頓斂,領襟處精緻的祥雲愈加亮麗,「厲冽,我好好教訓過了。」 司馬晚晴瞧他的神情,略略鬆了口氣。他能遵守約定,只讓她來對付段喻寒是最好不過。 「帶他進來。」 「是。」 厲冽進來時,有些垂頭喪氣,看到司馬晚晴,卻是目光閃爍不定。大約有些驚奇霓裳的容貌大變吧。司馬晚晴看他除了面無血色,沒其他異樣,一時猜不透他哪裡受傷了。 盛希賢起身,低低的在她耳邊道,「你放心,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欺負女子了。」他說的輕描淡寫,她聽在耳中,卻有些毛骨悚然。他話中之意,是說厲冽變成太監了? 她不過是他掛名的寵姬,不是他真正的女人呀!即便真的是他的姬妾,厲冽位列聖武宮左護法之位,卓有功績,他身為宮主,也不該為一個女子對他妄加嚴懲,如此重美色,只會讓屬下寒心。 盛希賢看她耳上的鳳舞玉墜動盪不定,知她必定極為震撼。他不想多說什麼。他只知道,當得知厲冽的所作所為,自己險些控制不住想殺人。那時,他很驚訝,因為他不為任何事激動已有許多年了。冷靜後,他自信對厲冽做了最好的處置。若下浪蝶的人不是厲冽,此刻定然已死。 「從今天起,你就是霓裳的貼身侍衛,任何時候都要隨侍在旁,保證她的安全。」盛希賢淡然的吩咐下去。 「是。」厲冽恭敬的應了,躊躇了一下,「屬下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盛希賢自然知曉他疑惑什麼,「霓裳,就是司馬晚晴,你該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厲冽心頭豁然開朗,宮主如此重視她,果然是有其他原因。 「多謝師兄厚愛。要他做護衛,還是不必了。晚晴自信尚能保得自身周全。」司馬晚晴委婉拒絕。 「化功散的藥效時間已過,段喻寒的武功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你雖打了他一掌,依他的內功,恐怕只受了輕傷。你若和他動武,還是沒什麼勝算。我可不想你又被他帶到雲來居去。」盛希賢分析得頭頭是道,聽上去到是一片好意。 可厲冽的隨侍在旁,從另一方面看,就是赤裸裸的監視呀。而且他武功奇高,想擺脫他都難。司馬晚晴豈會不懂盛希賢的用心? 隱隱然,清冽的味道盤旋在身側,她有些惶惑。如果說段喻寒的霸道,是關外冬風般的凜冽刺骨,剛猛強勁讓你不得不服從;盛希賢的霸道,就是江南春雨般的柔潤細密,綿裡藏針而讓你無從抗拒。 「師兄堅持的話,晚晴也無不可。」一瞬間,司馬晚晴已有決定。既然拒絕無用,倒不如對厲冽善加利用。 盛希賢知她的想法,也不說破。 「還有一事,可否讓凌先生再給冰兒診治一番?」司馬晚晴愛子情深,總要得知司馬冰完全痊癒才安心。 「當然可以。其實你若想冰兒,有如畫做內應,何不把他偷回來?」盛希賢並不在意那孩子酷似段喻寒的容顏。 司馬晚晴淡淡一笑,「那倒不必。我不想分心。」帶冰兒在身邊是她的心願,可當前形勢,對冰兒來說,雲來居比聖武宮安全啊。 「啟稟宮主,有人來報。」寶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讓他進來說話。」「是。」 「啟稟宮主,適才有飛鴿傳書,裴慕白剛到杭州,前去拜會段喻寒,此刻人已進雲來居。」 司馬晚晴的心陡然一顫。裴慕白是否誤會江如畫是她,所以急著去看個究竟?回想當年離開牧場時,段喻寒對裴慕白的滿腔恨意,她有點害怕。雖說裴慕白正大光明的拜會,段喻寒未必會出手殺人。可他我行我素慣了,難保不會動殺機。雲來居是烈雲牧場的地盤,裴慕白可謂身陷險境呀。 一念及此,司馬晚晴心急如焚,「我去看看。」身影一閃,飛出暗香閣。厲冽一聲不吭緊跟後面。 看她匆匆而去的窈窕背影,品著漸漸冷卻的茶水,盛希賢喟然一歎。告訴她司馬冰遇襲的實情,就是要她認清形勢,堅持履行約定。這樣各取所需,最終才會皆大歡喜。她若再心慈手軟,也莫怪他有毀約之心。 「爹,爹,起床啦——」司馬冰揮著小拳頭砸門,大聲喊著。 段喻寒迷迷糊糊聽到,待要起身,身體卻不聽使喚,乏力之極,只想就這麼永遠一動不動的沉睡著。油煎火烤的灼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如墜雲霧的漂浮無力。 「爹怎麼不開門?」小傢伙疑惑的問。 「公子累了,我們到別處玩吧。」江如畫溫婉的聲音。 「嗯……爹,大廳有個漂亮叔叔想見你,你別睡太久。我和如畫姐姐去玩了。」小傢伙心中,爹是天下最厲害的人,自然不會生病。想來爹是和自己一樣,突然想賴床才不起來的吧。 清脆的童音穿到段喻寒耳中,他半晌才聽明白。昨日夢幻般的纏綿一點一滴浮現在腦海,恍惚記起所有的事。被衾微寒,手邊空空,驀地睜眼,他的晴已走。他,終究無法再留住她。 潛運心法,體內空蕩蕩的,似全無內力。再試,還是如此。他略一沉吟,已明白事實。 依稀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碧螺紗上,發出輕微的「撲撲」聲,他淡淡一笑。昨日尚立於翠竹枝頭傲視眾人,今日體力已不過是常人,世事變幻,恰似西湖之晴雨變化也在瞬間。這後果他一早猜到,也無謂再感歎什麼。 冰兒說有人來訪,不知是誰。漂亮叔叔?這孩子從沒這樣稱呼過別人,想必來者是相當的出類拔萃。 四肢好似隨著思緒的翻騰,逐漸甦醒過來。他掙扎著起身穿衣,開門命人進來。 梳洗罷,又吃了早點,這才看到封四等必恭必敬的立了一旁。 「什麼人來訪?」 「啟稟主上,是裴慕白。」封四等知道裴慕白是司馬晚晴的義兄,還是司馬烈在世時,親自主持的結拜。按理說,雲來居應該當他貴賓一樣招待。可他們又風聞裴慕白和司馬晚晴有些曖昧,一時間,沒有段喻寒的吩咐,如何接待,他們不敢自作主張。 段喻寒心中一動,裴慕白登門拜訪意欲何為?臉上卻不動聲色,吩咐下去,「好好招待,我稍後就去。」 瞥了一眼鏡子,鏡中人臉色如常,唇色潤澤,神態自若,與往日並無不同。段喻寒起身往前廳而行,卻覺得步子輕飄飄的,好似踩在棉花堆裡,全無素日沉穩紮實的感覺,非常不習慣。苦笑一聲,如今不習慣也要習慣,不虛偽也要虛偽。他須和往常一樣,不能露出半點破綻,讓人知道他武功盡失。否則,只怕天下大亂,他無法控制局面。 來到大廳,那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依然是溫文爾雅,翩翩風度。 「好久不見,真是稀客。」昨日再次確認晚晴對自己的愛,段喻寒對裴慕白已沒有敵意。 「烈雲牧場聲譽日隆,可喜可賀。我早該來看看的。」 「不必客氣,有事直說無妨。」 「聽說你帶了小晴來杭州,我只想見見故人。」裴慕白知曉段喻寒帶同司馬冰和一個酷似司馬晚晴的女子,到了雲來居。他唯恐真是晚晴落入段喻寒手中,會受什麼折磨,是以匆忙趕來。 段喻寒高深莫測的笑了,「她沒回來。只是牧場新近來了個像她的女孩罷了。」 「是嗎?」裴慕白有一絲疑惑,但段喻寒沒必要騙他,因為在雲來居,段喻寒佔有絕對優勢。 「是。」 兩人說話間,輕盈的白影帶同一個魁梧身影從窗外掠過,翩然而下。 素衫飄飄而入,昔日耀眼的女孩有些消瘦,觀之卻愈發清艷奪目。沒有人知道司馬晚晴當初悄悄離開他,他是怎樣的擔心。而今,見她俏生生的站在那裡,懸著的心總算回了原位。裴慕白幾乎想立刻衝過去抱抱她,但理智終究佔了上方。他溫柔的笑了,「小晴,這麼久不見。」 好久不曾見他讓人如沐暖風的笑顏,司馬晚晴有一股依偎過去的衝動。裴慕白,共患難的好朋友好知己好哥哥,也算是她的親人呀。 「我們快走。」她始終覺得多留在雲來居一刻,裴慕白就多一分危險。 「晴,可以留下談談嗎?」段喻寒告訴自己,必須把握機會告訴她所有的一切。 「沒什麼好說的。」司馬晚晴警惕的退了一步,段喻寒智計百出,她絕不能掉以輕心,再次被他掌控。 「你們有三個,還怕我?」段喻寒看她身後跟著厲冽,雖感奇怪,也不及多想。 「你真有話說,出了雲來居再說。」他話雖不好聽,卻是極懇切的望著她。她不覺有點動搖。 「好,」段喻寒雖知離開雲來居,自己很危險,但晚晴肯聽他說,這機會他不能放棄。瞧她秀髮濕漉漉,衣襟上也是雨水,想必是急著趕過來,不及打傘,不知會不會著涼? 司馬晚晴好似感應到他的心意,慌忙避開他關心的目光。 段喻寒吩咐好好保護司馬冰,任何外人不得進入雲來居,又叫上秦媽媽隨行,一行五人這才出了雲來居。 12、真相·謊言 斜風細雨中,司馬晚晴帶諸人到西湖邊的繡舫中坐定。 繡舫內陳設極其奢侈華麗,盛希賢素喜乘它四處遊玩,一向沒人敢在周圍轉悠,倒是個極僻靜的所在。 「你去買城東仙緣樓的十八珍寶粥。」無論段喻寒說什麼,司馬晚晴都不想厲冽聽了去匯報。厲冽悶哼一聲,卻不挪步。 裴慕白一笑,「你還是去吧。難道要我們三個把你捆成粽子扔出去?」 論武功,厲冽自恃並不輸於眼前三個中任何一人,但他們若聯手,他必敗無疑。咧咧嘴,他怏怏離去。 「有什麼話你說。」明明近在咫尺,她的冷淡疏離卻拒段喻寒於千里之外。 「好,希望你能聽完。」段喻寒知道撕開她心頭舊傷,是何其殘忍,但他必須把所有前因後果說個明白。 「你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生日,是怎麼過的?」 她有點發懵,他突然問這個什麼意思。 「回答我,還記得嗎?」 「沒什麼特別,是和爹、岳叔叔還有大哥二哥一起過的。」記憶的閘門霍地打開,她想起了什麼,「是你來牧場後,唯一一次沒來給我慶祝生日。」她還清楚記得自己當晚大發脾氣,怒沖沖的去找他,結果岳叔叔說他去關內辦事還沒回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沒去見你?」澀澀的味道哽在喉間,段喻寒幽幽的問。 「岳叔叔說你去辦公事了,還拿了草編蚱蜢給我,說是你給我的禮物。」 「其實我當時就在裡屋。」段喻寒依稀記得,在簾後看到她小臉氣鼓鼓的,不過拿到蚱蜢後立刻笑開了花。 她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發生了什麼事?」 「你生日前兩三個月,牧場來了個叫騰昆的客人,記得嗎?」 段喻寒瞧她茫然的模樣,再次提示她,「和闐的玉器大王,給你送過一個玉蟾蜍。」 「嗯。」她模糊想起一次宴會上,自己和大哥二哥一樣的打扮,有個肥頭大耳的客人湊過來,誇他們兄弟仨一個比一個俊俏,後來送了她一個玉蟾蜍,還趁機摸了一下她的臉,大哥二哥和她都氣壞了。那玉蟾蜍倒是極精巧漂亮,她很喜歡。後來拿去給段喻寒看,他莫名的生氣,把它砸得粉碎,連粉末都通通丟到河裡去,害得自己委屈得直哭,跟他嘔了好幾天氣。 「騰昆好男風,暴戾成性,司馬烈把我送去陪了他兩個月,做成了一筆兩百萬的生意。你生日那天,我受傷太重,所以沒去看你。」他的黑眸沉靜如一潭死水,潭底卻泛著慘白的冷光。 他的話如雪山冰水,流進她的心,從內而外的寒意讓她的身體有些僵硬。 「他還為了做成自己的一筆生意,把寒兒送給客人當孌童,甚至用令人髮指的東西凌虐他,讓他險些喪命。」昔日岳中正的話突然極清晰的,在耳邊迴盪。 司馬晚晴腦中一片混亂,事實到底怎樣,為什麼竟想不明白。爹雖算不上正人君子,但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你搞錯了,爹不會那麼對你。」她努力說服自己相信爹。 「沒有司馬烈賜酒,我怎會被蒙汗藥迷到,醒來就在騰昆的床上。沒有司馬烈的允許,騰昆怎敢在牧場附近禁錮我兩個月。在他眼中,我只不過是條可以給他換取利益的狗,隨時都可以送給別人玩弄。若不是舅舅及時救我回來,只怕我死了,也沒人吭一聲。」段喻寒語調愈加冷凝。 如果不是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和原諒,終其一生,他也不會告訴她這些醜陋噁心的往事。 宛如被利刃狠狠扎進心窩,她臉色雪白,手中的青瓷茶托控制不住的要滑落,手指卻僵硬得無法動彈。他沒有弄錯?他說的是真話?爹是那樣的卑鄙?昔日桀驁不馴的少年,不會貪圖關外司馬的財富,正是為了這怨恨,殺了她的父親兄長。 裴慕白迅速接過那青瓷茶托,卻不知說什麼來安慰她。段喻寒居然有這樣的悲慘遭遇,他很震驚。想來象段喻寒這樣的驕傲,尤其不能接受被別人肆意凌辱,報復也是意料之中。如果是自己,雖不會像他那麼狠,但也必定要對方付出相當的代價。 司馬晚晴怔怔的看著段喻寒,忽然慘然一笑,聲音飄忽,「謝謝你告訴我,我明白了。」美目中一向的清澈晶瑩忽然全轉了迷濛無光。 就算他說的是事實又怎樣?她可以理解他報復的心,卻不能諒解他報復的狠絕。告訴她這些,除了讓她更傷心,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晴,」段喻寒惶急的握了她的手,她也不躲,「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仔細聽。」 司馬晚晴神色黯然,恍若未聞。 「你是舅舅的孩子,不是司馬烈的女兒。」段喻寒扶過她的肩頭,直視她,一字一頓的說。 司馬晚晴悄然笑了,笑得迷茫,「你又騙人,上次騙了那麼多人還不過癮嗎?」 「上次是我不好,可我今天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這是你娘的遺書,是她親筆寫的,不是偽造的。秦媽媽可以作證。」 遺書?司馬晚晴接過那泛黃的薄紙。還是那封遺書,她早就看過千百次,沒有破綻,完美無缺。那上面的話她甚至可以倒背如流。母親在懺悔?請父親原諒她,因為女兒不是他親生骨肉? 司馬晚晴淒然的望著他,「為什麼今時今日,你還要侮蔑我娘的清白,甚至還要拉上岳叔叔!我不會信的。」 「小姐,遺書是夫人留下的。夫人病重的那段日子,就寫好了,一直不敢給老爺。夫人怕老爺不原諒她,遷怒小姐,所以吩咐我好好收著,到老爺臨終時再拿出來。前次,是秦姨太懦弱,貪生怕死,把遺書交出來,還說了那麼多傷你的話,害你這麼些年一個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可秦姨從沒說謊,即便死後見到夫人,也無愧於心。」秦媽媽素來溫柔,此刻說話卻是斬釘截鐵般堅定。 司馬晚晴輕歎一聲,為何秦姨還要偏幫段喻寒?她前次受了逼迫,難道這次就不會是受逼迫說這話嗎? 段喻寒似乎知曉她的心意,驀地拉她起身,「你不信,我們立刻回牧場。只要你的一滴血,和舅舅的一滴血,你的身世自然真相大白。」 他不惜毀了岳中正的一世清譽,也要這麼說?他騙她還敢這麼理直氣壯,要滴血認親?何況以他的智慧,又怎會把同樣的計謀用兩次?還是他想騙她回牧場? 無數往日畫面紛急湧過心頭,記憶越溫馨感人,她卻越如墜冰窟。 三歲時,她坐馬車時貪玩把身子探出,結果摔了下去,是岳叔叔撲過來墊在她身下。結果她毫髮無損,岳叔叔渾身都擦傷了。 八歲時,大哥搶了她手裡的千層糕,她大哭,岳叔叔應允她每次從外地回來都給她帶各種點心,後來一直兌現。 十歲時,她和段喻寒開始跟岳叔叔學下棋,岳叔叔總喜歡抱她坐在膝蓋上,說你們是我最愛的兩個孩子。 十七歲時,她因懷孕深夜逃走被發現,爹憤怒的一掌,岳叔叔替她擋了,結果受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十八歲時,她發現段喻寒是兇手,要離開牧場,是岳叔叔拿了致命的天下第一暗器,威脅段喻寒,要他放她走。在段喻寒和她之間,岳叔叔更看重她的意願,難道僅僅因為對司馬家的忠誠和愧疚? 從小到大,她一直以為岳叔叔沒孩子,所以才對自己格外疼愛。可回想起來,彷彿並不見岳叔叔對兩個哥哥特別鍾愛。 難道段喻寒說的是真話?若是真的,這三年來她決心復仇、奪回烈雲牧場又多麼可笑?她和司馬烈根本沒有血緣之親,她是母親紅杏出牆的產物,她根本沒有資格代表司馬家復仇,更沒有資格繼承烈雲牧場! 「我不回牧場,放手。」她的語聲突然激昂。 「晴,你是我的表妹,我們是至親的親人。」段喻寒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疑惑和掙扎。 纖手一震,泛黃的紙頓時化做千萬個蝴蝶,漫天飛舞。司馬晚晴笑道,「你不用再編謊話來騙我,我不會相信。」唇角明明是上揚著笑意,眼底卻是無盡的悲涼。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實就是事實。」段喻寒執著的要她承認事實。他知道,她若真的不信,根本不屑多說。她現在的表現,恰恰表明有幾分相信。 司馬晚晴霍地轉身,「你想說的都說完了吧。我很累,要回去休息了。」足尖一點,如穿梭林間的燕兒飛掠上岸,翩然幾個起落,已不見蹤跡。 「讓她靜一靜,真相還是謊言,她自會求個明白。」很奇怪,裴慕白忽然覺得段喻寒並不那麼令人討厭。 段喻寒看了看他,第一次發現他很順眼,「說起來,我們相識已久,居然沒有好好聊過,倒是一大缺憾。」 裴慕白哈哈一笑,「我以為你一直把我看成敵人。」 「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況,我若是你,當年也會義無反顧的幫她,所以我並不怪你。」 一旦放下心結,段喻寒很清醒的知道,烈雲牧場和江南裴家應該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衝進暗香閣,司馬晚晴頹然倒在床上。腦中彷彿有無數雜亂絲線在糾纏遊走,卻始終無法看明捋順。 調息靜心,細細思量。即便段喻寒是受辱在先,她也無法原諒他報復的殘酷毒辣。即便她真是岳中正的孩子,她和他之間還是有殺兄之仇。何況司馬烈對她多年的撫育之恩,也不能抹煞。她,終究還是要他償還血債。 只是,她為了替親人報仇,卻要犧牲另一個親人的命,加上司馬冰和岳中正一世的傷心難過,究竟是否值得? 無邊無際的倦意重重襲來,昨日的縱情加上今日為裴慕白一路擔心奔波,再有適才的激動困擾,她終於伏在柔軟的被衾上,沉沉睡去。 睡夢中,手習慣的摸到枕下的白泥,撫弄那俊逸脫俗的輪廓,一絲憂傷的笑浮上眉梢。 夢中,他帶了十四歲的她在宴和塔頂,仰起臉看星星。 他突然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比翼雙飛。」 「就是一隻鳥和另一隻鳥翅膀挨著翅膀一起飛呀,我當然知道。」她忽閃著大眼睛。 「不對,是這樣。」他倏地摟過她的腰,自塔頂飛身而下。那麼高,她嚇得緊緊閉上眼睛,死死抱著他。 「膽小鬼,」他在她耳邊輕笑。 清涼的夜風自臉畔輕柔而過,她忿忿的鼓足勇氣睜開眼。遠處點點繁星和萬家燈火連成一片,相互輝映,煞是美麗。 他和她在天空中自由飛舞、輾轉、盤旋,恍惚間她真以為自己是小鳥。 「好漂亮。」她大笑著。他束髮的絲帶飄飄然拂過她的臉龐,有點癢癢。她一偏頭,看到他漆黑如子夜的雙眸,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她第一次被他看得害羞起來,手一軟,險些掉下去,他卻更緊的擁著她。 後來,他帶了她穩穩的落在地上,她還賴在他胸前。 「還怕嗎?」他點點她的小鼻子。她搖搖頭,不敢讓他看到緋紅的臉。 「那麼高,萬一我們掉下來怎麼辦?」她有點不相信他的輕功如此高超。 「不會有萬一。」他鄭重向她保證,「就算有萬一,你也一定不會有事。」 她吐吐小舌頭,「真擔心你失手,會摔死的。」 「我若失手,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死?」他的神情忽然很古怪。 她想說「和你一起,死又有什麼可怕?」但終究不好意思說出口,只燦爛一笑,緊緊執了他的手。 「不好了,不好了。」寶兒的聲音陡然闖入夢中,司馬晚晴一下驚醒。 「什麼事。」 「夫人,湖邊的繡舫突然起火爆炸。」 「什麼?」司馬晚晴翻身坐起,不及細問,飛身出去。 雨停,風止,五彩華麗的繡舫已不見蹤影。只看到岸上、湖面四散零落的漆黑殘骸。聖武宮中人忙著收拾殘局,岸邊有許多百姓圍觀,一片嘈雜。 「快看,那邊有個人。」隨著人們的新發現,很快撈上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司馬晚晴慌忙湊上去,心止不住的顫抖。那體型,那尚未燒燬的衣衫,那僅存的半邊臉,分明是秦姨。 秦姨在這裡,那段喻寒呢?裴慕白呢?他們不會丟秦姨一人在繡舫上的。一口濁氣陡然湧上胸間,堵在那裡不上不下,她幾乎要窒息。 又看了一會,沒再發現屍體,人群漸漸散去。她這才想起該到雲來居看看。疾速到雲來居大門外,隱約聽到門裡傳來司馬冰的聲音。 「爹和漂亮叔叔出去怎麼還沒回來,我要去找爹。」 「小少爺,這可不行,主上吩咐過您不能出去。」 「我就要出去,你敢攔我?」 「公子有正事忙。來,冰兒最懂事了,我們玩捉迷藏好不好?」如畫溫言勸說的聲音。 段喻寒和裴慕白都沒回來。按理,以他倆武功之高,不會輕易中人暗算,可為何救不了秦姨?若安然無恙,為何不回來?段喻寒難道不知道冰兒會想他念他? 春日暖意融融,卻敵不過她心底濃濃的恐懼。恍惚中,回到暗香閣。一抬眼,看到盛希賢安然坐在大廳,厲冽站在一旁。 是他?厲冽向他報告了段喻寒的所在,他就動了殺機?否則在杭州,誰敢炸毀聖武宮的繡舫?而一艘空的繡舫,又有誰會動腦筋炸它,無非是想殺裡面的人吧。 一步步進去,她的步伐沉重而堅定。繡舫被炸之事,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厲冽說他買粥回去,你就不見了,以後別這麼任性。」盛希賢略帶責備的說。 「你回繡舫時看到什麼?」她轉向厲冽。 「屬下遠遠看到他們三個在船頭,正要下船,後來繡舫突然爆炸,就燒起來了。」 「他們人呢?」 「都炸飛了,飛到湖裡去了。」 段喻寒和裴慕白已遭遇不測,凶多吉少?四周的空氣出奇的凝重,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加派人手去找。」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清冷而遙遠。 13、死生契闊 一連三日,段喻寒和裴慕白好似徹底從人間消失,再無半點消息。雲來居認領了秦姨的屍首,也四處尋找二人下落。 如銀月光下,司馬晚晴在被衾間輾轉反側,終不能眠,縱身出閣,直奔湖邊。 西湖的水,悠長,深邃,濃碧,靜謐。怔怔的瞧著這水,她彷彿看到他們的燦爛笑容,一個笑得恣意高傲,一個笑得含蓄柔煦。 「很晚了。」盛希賢悄然站到她身側,只看到她的目光寧定而深遠,仿如初雪中凌寒的梅。 「適才有人回稟,與西湖相通的錢塘江裡找到兩具浮屍。」這幾日眼見她日益憔悴,他實在不忍告訴她,但置之死地而後生,極痛之後,為了司馬冰,她勢必會振作起來。 她一言不發的隨他回去,一言不發的仔細察看了那兩具男屍,一言不發的上樓。有些殘缺,有些浮腫,有些面目變形,但不可否認,看裝束,看形體,看容貌,的確是段喻寒和裴慕白。 「晚晴。」盛希賢見她臉色黯淡之極,不放心的跟上去。 臨窗而立,月色淒清,她如一尊白玉雕像,一動不動。長久靜默後,驀地劇動,血噴如瀑,他扶了她的肩,她也不拒絕。 塵世依舊,軟紅十丈,可她只覺心灰意冷,再無留戀之心。猶記得,段喻寒和她十指緊扣,相視一笑,她默念「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希冀那如歌般的詩句隨他倆終老。猶記得,裴慕白和她並肩跪低,義結金蘭,誓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能同日生,但願同日死」,希冀那真情摯意一生相伴。 如今上天不公,她已無法再爭,不若隨風而去,遠勝此刻心如刀割。 飛身上閣頂,夜風中素白衣袂翻飛狂舞。五彩琉璃瓦上,她竟有些站立不穩,搖搖欲墜。俯視著,距地五丈,她只需縱身一躍,從此不必再受心痛折磨,一切歸於塵土。 他在她身側,瞧她神色奇異,猛地醒悟,出手如電,卻只擦過她的衣襟。白影傾身而下,如璀璨流星劃過夜空,彷彿瞬間即將被黑暗吞沒。 他如騰遨之蒼鷹迅速撲下,敏捷攬過她的腰。她微微一驚,本能的一掌推開去,不知不覺一招「風起雲湧」,正是翻雲覆雨手的第三式。他匆忙側身避過渾厚掌力,仍是不鬆手。 「放手!」她輕叱,掌勢連綿不絕的攻過去。 「好,你一心求死,我就殺了司馬冰,再奪烈雲牧場。」他清越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可怖。 「你——」她又驚又怒,霍地用盡全身力氣,打向他胸口,直想殺了他。氣血翻湧,他清楚的感到她右手覆到胸前的霸道力道。她呆了一呆,如此輕易擊中他?忽然心底一片明澈,他是故意這麼說,要自己不可尋死。一愣神功夫,他急速拉住二樓的窗欞,借力帶她躍了進去。 「既然放不下,何必要這樣?」他細長的鳳眼中滿是愛惜。 她怔怔的望著他,只覺背上冷汗直流。剛才一時傷痛之極,一意求死,險些鑄成大錯。她怎可逃避身為母親的責任?還有牧場,就算她不姓司馬,司馬烈畢竟養育了她,還將畢生內力傳給她,她必須傾全力維護牧場,絕不能讓它落到不軌之徒手中。何況,繡舫被炸一事尚未查出是誰做的,她怎可一死了之? 「謝謝你。」她第一次真心誠意向他道謝。他一笑,轉身下樓。 她看著他依然穩健的步伐,稍感安慰,他沒傷到什麼吧。然而,還是聽見他重重落座的聲音。她忙衝下樓。他的劍眉鳳目,少見的有些不適之色。 「你怎樣?」 「沒想到你武功精進如斯。」 「對不起。」濃濃的悔意洋溢在她心頭。雖然他總是軟硬兼施的逼她盡快履行約定,讓她心煩,可自始至終,他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她。反而是她,誤會了他的好心,傷了他。 「我幫你叫凌先生來。」 「不用,沒那麼嚴重。」 「那……我能做些什麼?」她總想彌補他一點。 「你真想做什麼,就陪我喝點酒,聊聊天。」他知道那徹骨悲痛悶在心裡更傷人。 「好。」她的神思有些恍惚。自十六歲生日那天被段喻寒灌醉,她就立誓滴酒不沾。可此刻,她好想痛快的大醉一次。 寶兒擺好酒菜,默然退下。司馬晚晴自斟一杯,仰頭一口飲乾,頓時一股暖融融的氣息自丹田升起,適才吐血引起的心悸稍稍好些。 「這是藥酒,裡面放了人參、靈芝、茯苓、枸杞子,最是養精補血,養氣安神。」他也自飲一杯。 「好酒。」望向窗外連綿的翠竹,憶及那日段喻寒傲立其上的絕世風姿,她心頭一陣刺痛難當。不由自主的,一杯接一杯。朵朵血梅的衣衫在夜色中輕顫的溫度,是淚的溫度。 他也不說話,陪著她一杯又一杯。 「你知道嗎?我和慕白剛認識就約了去洛陽看牡丹盛會……還有冰兒,一直盼著爹娘陪他一起玩……」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有些瘖啞,「可如今什麼都不可能了……」 「我知道,」他不知不覺放柔聲音,「但往事已矣,逝者如風,你總要凡事往前看才好。」 越飲越多,她雙頰泛著淒艷的紅,星眼朦朧處是無邊的沉痛,忽而淺淺一笑,「從前,大哥二哥離開時,我也是這樣勸爹……後來,爹死了,他是這樣勸我,如今,你又這麼說……為什麼要逝者如風?為什麼活著的人永遠比離去的人痛苦?」 「如果那天我沒有早回來,我就可以和他們同生共死……我寧可是這樣……」 「從前,我一直以為上天是最公正仁慈的……現在才知道,什麼善惡報應都是騙人的……」 她斷斷續續的說著,又哭又笑,全然不似平日的模樣。 他攬過她的肩,她無力的斜靠著他,啜泣著,終於心力交瘁,昏昏睡去。他聽著她漸趨平靜和緩的呼吸,凝視那淚痕交錯的臉龐,奇異的溫暖湧到心頭。 還記得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關外司馬繼承人的身份。為了更好的控制她,他命人調查她的大小事宜,以便瞭解她的長處和弱點。可漸漸的,聽屬下詳細匯報她的事成為一種習慣;漸漸的,他想知道的事越來越多;漸漸的,她的面容在他腦海中永久的駐紮。 無可否認,想要她的念頭,部分原因是為了她的身份。若能助她奪回烈雲牧場,再娶她為妻,那關外司馬和聖武宮徹底是一家,他一統武林的目標就更近一步。可曾幾何時,這些都不重要。當她萬念俱灰的躍下,當她拒絕他救她,他前所未有的害怕,彷彿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即將被奪走。 此刻,她傷心欲絕依著他,讓他又憐又愛。右手輕撫過她的烏髮,指尖柔潤絲滑的觸感讓他怦然心動。 輕歎一聲,毅然放她到床上躺好,轉身離去。就算再渴望擁有她,他也絕不會乘人之危。就算再留戀她醉後短暫的依偎,他還是須保持清醒,該放手時就放手。 司馬晚晴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酉時,正是夕陽西下。寶兒慇勤的過來給她梳洗、用飯。雖然霓裳夫人的容顏大變,聖武宮人都嚇了一跳,但只要宮主對她的寵愛不變,他們對她自然一如往昔,更無人敢亂說話。 司馬晚晴有些迷糊,恍惚著不想記起任何事,然而,記憶還是一絲一縷的回到心頭,心恍若被根鐵絲勒緊強扯著,每動一下都是一陣陣的痛。 「醒了?」盛希賢從三樓下來。 「嗯。」她隨口應著,一眼瞥到他有些蒼白的唇,頓感愧疚,「對不起,昨夜是我一時衝動。」 盛希賢淡淡一笑,「只要你以後不再那麼衝動就好。」 她默然不語,偏頭看向窗外翠竹,半晌才道,「我還想看看他們。」 「他們在冰窖。」 他帶了她到冰窖,她要單獨進去,他也由得她。 一個時辰後,她才出來。莫名的,他覺得她和進去時有些不同,就像一把剛開鋒的曠世利刃,寒氣森森,冷銳逼人。 「師兄是否將他們的死訊傳了出去,公佈於世?」她的臉色出奇的凝重。 「當然沒有。」 她漠然的望著冰窖的門,「是啊,如果武林中人知道烈雲牧場和倚天山莊的主人同時死了,那些貪圖財富的卑鄙小人立刻會像蒼蠅見血般擁過來,到時候誰都控制不了局面。何況,他們死在聖武宮的繡舫上,只怕有人會故意陷害,說是師兄做的,也不一定。」 「你說的不錯。」 「其實,我想的和師兄想的差不多。就像冰兒被襲那件事,相信師兄已有些眉目。」經昨夜一事,她對他信任了許多,很多事索性說開來。 「依我推測,是烈雲牧場內部有人搞鬼。所以,他們很清楚段喻寒的目的地,先到杭州,來個守株待兔。雲來居內,他們也有眼線,但這眼線必定處於外圍,否則在雲來居內,他們就可以很輕易的偷襲段喻寒,根本不必到湖邊對付司馬冰。取回屍體,自然是因為段喻寒對他們很熟悉,他們怕有蛛絲馬跡被他看出,推斷出幕後主使。」他不緊不慢的把自己的分析一一道出。 她瞧著他,眼底突地浮了一絲似有還無的嘲諷。 他繼續道,「你想的沒錯。你沒殺段喻寒,我是有毀約之心。半個烈雲牧場,不是必須和你合作才能得到。那個牧場的內賊,只要我稍稍暗示,相信他自會找上門來,和我合作。杭州畢竟是聖武宮的勢力範圍,他要在這裡對付段喻寒,我不理也就罷了。我若幫段喻寒,那內賊勢必死無葬身之地。」 「他死了,所以你現在還想和我繼續合作?」她語聲雖輕卻冷靜無比,深邃如潭的眸子後隱了無限哀戚。 「他死了,我要半個烈雲牧場更容易。只是和那內賊合作,即便成功,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不會對你失信違約。」真實的想法,他不想說。因為愛她,因為要她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所以他絕對不會幫那內賊。 他停了一停,專注的看著她眼睛,一字一字說,「我一定會幫你,揪出內賊殺了他,再奪回牧場。」 她不曾迴避他的注視,破天荒的凝視他良久,再沒說話。 「前幾日,凌珂舟去雲來居想給冰兒再診治一番,在大門那兒就被擋了。你知道嗎?」他只想她對生者多些關心,忘卻那刻骨銘心的男子。 「是他的命令,任何外人不得進入雲來居。」她的目光游離開來,思緒漸漸飄回那日,俊雅青衫望著她微濕的衣襟,那樣的關切溫柔。 他看到她臉上漾起夢幻般的淡淡笑意,知她必然又想起段喻寒。或許,時間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段喻寒和裴慕白已死,只要他有足夠的耐心和誠意,最後贏得美人歸的一定是他。 「啟稟宮主,雲來居的封主事前來拜會。」有人匆匆來報。 「告訴他,我恰好不在。客氣一點。」「是。」 她這才如夢初醒,「封四是否得到什麼消息?」 「不能讓他們知道段喻寒的死訊,否則那內賊立刻會出來造反。」 她沉思片刻,忽然說,「內賊是誰,尚未可知。與其我們在這裡費心費力追查,不如引他出來。我想,他一定在等段喻寒的死訊。只要確定段喻寒死了,他馬上會跳出來,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借輔助幼主之名,趁機獨攬大權。想控制牧場,最快、最穩妥的方法莫過於此。而他既奉冰兒為主,也算名正言順,其他想打牧場主意的人,也不好說什麼。」 「可引他出來,實在太冒險。他如果早有部署,只怕烈雲牧場很快會被他完全掌握。到時候,他勢力強大,對付起來會更加困難。」他不得不提醒她。 「我想,牧場中人短時間內未必會服從那個內賊。當前,要引他出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服他,自然可解牧場的危機。」她冷冷的笑著,「最重要的是,幫他們報仇。」 「好,你決定這麼做,我會幫你。我會即刻派人把段喻寒的死訊告訴封四。」 她的目光有些閃爍不定,最終滑向遠方,寒意頓斂,悲涼而決然。 「你擔心冰兒?」 「他不會有事。他們不敢傷他。」她好像在說服自己。 她的冰兒,才三歲,可不得不捲入慘烈的爭鬥中。身為司馬晚晴和段喻寒的獨子,是所有人公認的烈雲牧場繼承人,多少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可福禍相依,一旦他成為內賊藉以控制牧場的傀儡,他的一生將何其悲慘?那樣的事,她發誓絕不會讓它發生。 如果非得流血甚至殺戮,才能保證冰兒此後的幸福,才能保全牧場,她不怕自己變得不擇手段,冷酷狠絕。 「你放心,如畫會盡全力好好照顧他。」他想寬慰她。 她黯然低頭。當初訓練如畫,全是為了對付段喻寒,可他卻這麼快的離去。現今雲來居,她唯一可信任的人只有如畫,只盼如畫不負所托,代她照看冰兒。 「其實現在把冰兒偷回來並非難事,只是如此,必定打草驚蛇。稍等幾天,等看出內賊是誰,立刻把冰兒帶回來就是。」他權衡再三,提議著。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讚許,「是,這樣是最好的安排。」 「有消息。」他手一揚,湛藍空中一道雪白的影子飛掠而落。取下它的腳環,抽出一張小紙條,仔細看去,他的臉色越來越嚴肅。 「什麼事?」 「剛才雲來居又到了一批牧場的人。」 14、兵不厭詐 夜風過處,燭光搖曳,閃爍不定,忽明忽暗的映著段喻寒清逸如詩的面容,一切昏暗而美麗。軟塌上,他沉沉睡著,唇角略略上揚成優雅的弧線,卻不知是心有喜悅還是傷痛。 裴慕白起身關窗,燭火頓時陰陰軟軟的亮起來,屋內暖意漸盛。 看段喻寒一動不動躺在那裡,裴慕白忽然很感慨。來杭州前,他設想過千百個幫晚晴對付段喻寒的法子,可誰能料想,此刻他卻在盡全力照顧他,希望他早點康復。 可笑嗎?繡舫爆炸的一瞬間,自己明明躍離船身,結果回首見他還沒下船,第一反應居然是不顧死活的折回去救他。另一手要拉秦媽媽,已是太晚,只能眼睜睜的看她被炸飛。 為什麼救他?裴慕白問了自己好幾天。究竟是善良本性作怪,還是為了小晴?也或許,在聽了他的遭遇,和他一席長談後,對他已大為改觀吧。 段喻寒輕呻一聲,在沉睡五日後,終於再次甦醒。 「醒了就好。」裴慕白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已然不燙。 段喻寒的黑眸定定的看著他,尚有點迷茫,隨即心頭漸漸一片清亮。 裴慕白端過藥碗,「快喝吧。」 段喻寒瞧著那濃黑的藥汁,略有猶豫,未知藥的成分,他不會輕易喝。許久以來,高度的戒心已成為一種習慣。就算裴慕白沒有害他之心,未必開藥抓藥熬藥的人沒有。 「無須擔心。這藥是退隱多年的陳太醫開的,他只知道你是我的遠房表哥。藥是我親自到他府上拿的,熬藥的人也是我。」裴慕白心細如髮,豈會不知他的想法。 段喻寒忽然笑了,仰脖一氣喝盡,「多謝你出手相救。」那日的事歷歷在目。裴慕白,是真正的君子,此恩此情,他自會記在心底。 「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裴慕白不想居功,實話實說。 「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陳太醫的別捨。那天我們隨水到了岸邊,我醒後發現是在蕭山縣,自然想起他來。」裴慕白細細解釋,「你放心,我外公當年曾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救他一命,而且他已隱居多時,從不接觸武林,所以絕對不會對你我不利。」 段喻寒心中暗歎,易地而處,他定然不會像裴慕白這樣。當年自己曾想殺他,今日他卻不計前嫌,傾力相救。這樣的豁達大度,他自問無法做到。 「陳太醫說你這些皮外傷,並無大礙。但經脈原先已嚴重受損,內力盡失,所以無法抵擋爆炸的強大外力衝擊,經脈的負荷加劇了。你現在很虛弱,要好好休息。這些藥是化解你體內淤氣,調養經脈,補血蓄精的。」段喻寒爆炸前為何武功盡失,裴慕白百思不得其解。此刻見他要下床,忙攔住他。 段喻寒頹然躺回床上,神色變幻不定,從幾時起,他竟柔弱至此。 「你記不記得五天前,你第一次醒,跟我說了什麼?」裴慕白急於解開心中疑團。 「我五天前醒過?」段喻寒滿臉疑惑。 裴慕白臉色大變,「你不記得?」他那日若真是夢魘中胡言亂語,自己豈不是害了兩人早早離開人間。 「我說過什麼?」 「你那天突然坐起來,叫你也不應一聲,一個人發了半天呆。後來突然抓著我,叫我一定幫你找兩個容貌身形和我倆差不多的人,再把他們的屍首丟到西湖去,一定要快。我想問你個緣由,你就昏了過去,直到方才才又醒過來。」裴慕白清楚記得段喻寒當時執著懇請自己的模樣,怎麼如今他忘個一乾二淨? 段喻寒的黑眸悄然溢出光彩,唇邊笑意盎然,「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原來是真的。你定然幫了我這個大忙,是嗎?」 「你記起來就好。」裴慕白略鬆了口氣,「我畫了你我的畫像,用飛鴿傳書,拜託江南各州縣在牢房裡秘密找尋容貌相仿之人。總算運氣不錯,有兩個死囚剛好有幾分相似,前天送過來。按你說的,已把他們的屍首扔到最近的錢塘江裡。發現的人,一定會以為死的是你我二人。」 段喻寒瞧著裴慕白,他果然沒低估他的實力,不免暗自慶幸已與他化解敵意。 表面上,他的倚天山莊尚未建好,他只是孤家寡人一個。可他出身江南裴家,再有當朝太師是他外公,可謂故交滿天下。去年,他高中狀元,甚得皇帝賞識,一直隨御駕巡視江南。有傳言說十七公主對他傾心愛慕,皇帝也有心招婿。自然,他在各府衙一呼百應,誰不想趁機巴結,圖個青雲直上。 「死囚?沒想到你我的樣貌,和死囚差不多。」段喻寒微微一哂。 裴慕白心中一凝,突然明白他的語意。官府送來的兩人,未必真是死囚。否則,這麼短時間,怎會那麼湊巧?事實是,他們為了討好他,從百姓中抓來了兩人。 如此說來,那兩人豈非枉死?裴慕白一念及此,心中難受之極。一瞥眼,見段喻寒依舊笑意滿滿,一陣憤懣。 「告訴我,為何一定要他們假扮你我?」 「既然所有人都想我死,我就如他們所願。自然,繡舫爆毀,你我死在一處才正常。只死我一個,還是會引人疑竇。」段喻寒笑意頓斂,緩緩道來。 「沒想到,自視極高的段喻寒,有一天也會借別人來詐死保命!」裴慕白想他累及兩條無辜的人命,還無悔意,不免出言諷刺。 段喻寒淡然道,「那二人的死,我無話可說。既已到如此地步,只能以後對他們的家人做出些補償。如今後悔,也於事無補。」 裴慕白呆了一呆,早知他是何等冷血,也不奢望他會哀悼不相干的人,他現在的話,雖無情,倒是在理。人死不能復生,也只能如他所說,以後補償人家了。 「說到保命,不錯,我是不想死。你若是我,你會捨得離開晴和冰兒嗎?」段喻寒有些黯然。他本是個極驕傲的人,詐死也非他所願,但形勢逼人,最好的選擇只能是這樣。 裴慕白彷彿被他感染,有些傷感。任何人都不會捨得離開自己的愛妻稚子,捨得離開自己最親最愛的人,這份不捨,裴慕白自然是懂的。 沉默間,猛地想起那句「所有人都想我死」,裴慕白滿心疑惑,「除了小晴,還有人要殺你?」 「是。」段喻寒當下把到杭州發生的事,詳細的告訴裴慕白。裴慕白沉思半晌,已明白他的用心。 「你是想,與其千方百計的防範內鬼,怕禍及冰兒,還要耗盡心力避開小晴的報復,不如將計就計,讓他們都以為你死了。這樣,小晴和內鬼就會把目標轉到爭奪牧場上去,是嗎?」裴慕白略表讚許,「也對,你如今武功既失,此計避敵之鋒芒,可暫保平安。還能讓小晴思及你生前的種種好處,說不定傷心之餘,就原諒你了。果然詐死得有理。」很奇怪,明明段喻寒是他的情敵,又不是什麼好人,不知怎的,偏偏對他討厭不起來,還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段喻寒眉梢一挑,輕笑著,「你倒是深知我心,幸虧如今你不是我的敵人。」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怎能確定聖武宮一定會支持小晴?如果他們不支持,小晴一個人勢單力孤,和內鬼爭,豈非太危險?」裴慕白始終是站在司馬晚晴一邊。 「你有沒有注意去繡舫的路上,厲冽有何不妥?」段喻寒鎮定自若的笑。 「他走路的姿勢有點怪,好似受傷了,在忍著什麼疼痛。」 「我猜他必定是受傷了,而且時間如此緊湊巧合,自然表示他受了盛希賢的懲罰。他還偷偷瞪了晴三次,說明他對晴尚有怨恨之意。但當晴看他時,他馬上掉轉視線,說明他不敢堂而皇之的對她表現出敵意。所有事加起來,我只能看到一個事實。」黑眸中隱隱現了一絲凝重,段喻寒知道自己還是有些冒險。「睿智精明如盛希賢,為區區一個掛名夫人,傷了宮中位列第二的功臣厲冽,你說表示什麼?」 「你怎能確定小晴是盛希賢『掛名』的夫人?」裴慕白忍不住脫口而出,又後悔問得唐突。 段喻寒也不以為怪,黑眸瞬間流光溢彩,燦爛不可方物,「我自然知道。」有些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就像他幫她解浪蝶之毒時,注意到她的細微反應,就知道她這三年不曾和其他男子如斯親密。 裴慕白似悟到什麼,也不禁佩服段喻寒的觀察敏銳,舉一反三。不管怎樣,盛希賢對小晴的重視無可置疑,推論起來,恐怕還大有男女之情。如今,段喻寒詐死,盛希賢會更不遺餘力的幫助小晴。 坐山觀虎鬥,一邊是聖武宮全力支持的晚晴,一邊是潛藏暗處的內鬼,為爭奪烈雲牧場,無論誰勝誰負,彼此的實力都將大有損傷,段喻寒最終出來收拾殘局,最好不過。所謂鶴蚌相爭,漁翁得利,正是如此。 「你怎能確保小晴和冰兒的安全?」裴慕白雖贊同段喻寒的做法,仍有些擔心。 「內鬼要借冰兒安撫牧場一眾人心,名正言順掌握大權,當然不敢傷他一絲一毫。而盛希賢,想得到晴的真心,也定然不會對冰兒不利。至於晴……她終究已長大,憑她的武功機智,我相信她能保得自己周全。」說是這麼說,只是天意難測,關心則亂,段喻寒也有點不安。 他的晴,早就長大,想到這,段喻寒卻隱隱若有所失。 還記得,她十歲時,堅持要學他一樣單獨騎馬,結果從馬背上摔下來,幸而他及時接住,總算沒受傷。那時,她茸茸的軟發擦著他的下巴,她美麗絕倫的小腦袋乖乖俯在他胸前,她白玉般的小手用力抱著他的胳膊,他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自此迷上了抱她入懷的感覺,再也捨不得放手。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當時,他瞧著她受驚嚇而煞白的小臉,一笑以示安慰。 「我才沒害怕呢,」她因他的溫暖懷抱,慢慢恢復血色,不甘示弱的說,忽而又轉了鬱悶,「可我幾時才能學會一個人騎馬?」 她稚氣的臉上略帶愁悶的模樣煞是可愛,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許笑我,再笑不理你了。」她撅了小嘴,別過頭去,好像真生氣了。大眼睛卻一轉一轉的瞥過來,偷窺他的反應。 他悄悄伸了手指去胳肢她,她果然禁不起撓癢,咯咯大笑,隨即對他展開反擊。他連忙要躲,她卻攀在他身上,讓他無處可逃。直到兩人都笑不動了,這才停手。 「我想快點長大。」她一本正經的說話。 「為什麼?」 「長大了,想去哪裡都可以一個人去。」 「為什麼要一個人去?」他有點不快。 「長大了去哪裡,我都能照顧保護自己,不要爹和哥哥在旁邊替我操心,多好啊。」 「你也不要我在旁邊?」他摩娑著她柔軟的耳垂,恨恨的問。 她托了小巧的下巴,嬌憨的笑起來,「不要。我一個人就好。」 他瞪著她,手上不知不覺加了點力。這個磨人的小東西,時常會說些可惡的話氣他。 「疼——」她扁了小嘴,要掙開他撫弄耳垂的手,卻掙不開,「我還沒說完呢。你想和我一起也可以,不過你要乖乖的聽話做小孩,我做大人,我來保護你。」 「好啊,那你就快點長大,我等著你來保護我。」那時,他心都化了,只願用一生來呵護她。 昔日她的童言猶在耳邊,可今日她真的長大了,他和她卻是這樣的局面。他要怎樣才能重現甜蜜的日子? 裴慕白見他雙目中一片淺淺的溫柔,想來是沉浸在回憶中,突的想起一事,「就算別人一時分辨不了屍首的真偽,小晴一定會看出不對。」 段喻寒迅速回到現實,「她應該看得出。我相信她會明白我的用意。殺我重要,還是先保住牧場重要,她自會有個決斷。」他一早考慮到這個。或許,晚晴最終不會原諒他,還是會殺他報仇,可他確信她不會戳穿自己,在牧場內鬼和他之間,她更痛恨的是對冰兒下手的人吧。 「nihao好休息,我出去一下。」裴慕白既知曉所有事,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觀,無論如何,他也要助晚晴一臂之力。 段喻寒豈能不知他的心思,淡淡一笑,「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武功既失,現下身子又虛,萬一被發現實在太危險。」裴慕白阻止他。 「你把我留在這就不危險?何況,就算我沒了武功,別人也未必傷得了我。」即便再怎麼自詡算無遺策,段喻寒還是做不到置身事外。 裴慕白看了他良久,知他心意已決,自己若不和他一起,只怕他一人也會去,那樣更危險。只歎他既對小晴如此深情牽掛,為何當初要那樣狠絕報復? 依稀間,他記起去年龜茲國進貢的玉祥百花丹,據稱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只不知是否能治好段喻寒的經脈,讓他恢復武功? 他有些猶豫。如今尚不知小晴對段喻寒的確切心意,到底要不要報仇,此事還是藏在心中,不提也罷。 「既然你堅持,一起好了。」裴慕白自懷裡拿出兩張人皮面具,幽幽一歎,「想不到我為去樓蘭復仇準備的好東西,通通派上用場了。」 當下,兩人戴了人皮面具,即日起程回了杭州,在雲來居附近的小客棧投宿下來。一打聽,才知道封三和胡天先後帶了一批人,到了雲來居。雲來居前院的客棧已暫時歇業,現今戒備森嚴,等閒人不得近前。 翌日清晨,就聽得外面人聲鼎沸。問了店小二,才知道是聖武宮主人攜寵姬霓裳夫人,到雲來居拜會。後來軟轎途經東大街,暖風拂過,恰將霓裳夫人的轎簾吹起,因此素仰霓裳美名的男女老幼紛紛湧出,爭相一睹絕世美女的風采,造成現在軟轎被困,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局面。 「趁此良機,我們潛進雲來居,稍後見機行事。」 「好。」 15、鴻門之宴 當盛希賢和司馬晚晴踏入雲來居大廳時,胡天、封三及封四齊齊來迎接。論起來,盛希賢身份地位高於他們,是以他只微一頷首,以示回禮。 「宮主將主上遺體賜還,在下不甚感激,在此謹以水酒薄宴聊表心意。他日,在下自當親自登門拜謝。」主客各自落座開宴後,胡天恭敬有禮的開口,灼灼的目光卻狐疑的掠過司馬晚晴。聽聞盛希賢雖好美色,但素來有正經事談,是不帶姬妾的。今日,出乎意料的攜美同行,倒不知何意。 「不必客氣。段公子英年早逝,本宮也深以為憾。可惜他到杭州,本宮竟不曾和他把酒言歡。」盛希賢言下很是感慨,倒是發自肺腑,他原先確想和段喻寒好好親近較量一番的。 胡天繼續客套著,「所謂人傑地靈,聖武宮久居杭州,加之宮主的雄才大略,果然連帶了西湖風景也獨冠於世。在下相信,倘若主上早前和宮主相識,必定一見如故。只可惜天妒英才,主上不幸仙去了。」 盛希賢玩味的撫弄著手中的白玉杯,忽而淡然一笑,「此次段公子不幸遇害,是在本宮的繡舫上,本宮必將全力揪出幕後元兇。你們也是這般心思吧。」 「那是自然。」胡天瞧了瞧司馬晚晴,欲言又止。 一切在意料之中,盛希賢朝身邊的絕色麗人柔聲道,「霓兒,那孩子是此間的少主人。你不是想看他,還特意給他帶了只小狗嗎?」 「是啊,那日湖邊一見,我是極喜歡他的。不知他在哪裡,可否請出來一見?」司馬晚晴溫婉的笑,如小雪初晴,美玉映日,艷光逼得胡天偏轉頭去,不敢直視。 「夫人有所不知,小少爺得知主上噩耗,傷心過度,抱病在床,不宜見客。」胡天斷然拒絕。 「是嗎?」司馬晚晴笑意略收,「那我更要去瞧瞧他,沒準他看到我的禮物會心情好些。」隨即扭頭吩咐寶兒,「把霜兒帶出來。」 封四乍見寶兒取出那通體純白的小狗,嚇了一跳,「雪兒?」 「這小狗?」封三低聲相詢。 「小少爺剛到杭州時,也有這麼隻狗,一模一樣,說是湖邊一個漂亮阿姨送的。後來,小少爺遇險,那隻狗死了。」封四忙把自己所知一一道出。 胡天聽了,依舊滿臉是笑,口風卻絲毫不鬆動,「夫人美意,在下代小少爺謝過。只是小少爺如今應已服藥睡了,夫人不如改日再來?」 「你一再拒絕,莫非是瞧不起我?」司馬晚晴俏臉一板,怒氣已現。他在拖延時間,幾日後他們必會趕回烈雲牧場,又豈會讓她見司馬冰? 盛希賢拉過她的手,「霓兒,他們是護主心切,你也不必難為人家。」語聲雖平和,隱隱暗含不快之意。司馬晚晴輕哼一聲,橫了胡天一眼,一副被盛希賢嬌縱壞了的模樣。 胡天和封三對視一眼,雖已決定不讓任何人見司馬冰,但地處杭州,霓裳夫人又是盛希賢的寵姬,得罪聖武宮卻是大大的不妙。 司馬晚晴瞥見他們的神態,暗自冷笑。胡天和封三,都不是好東西。此刻看來,似乎封三凡事以胡天馬首是瞻,恐怕那內賊就是胡天了。如今,冰兒在雲來居突然不知所蹤,如畫也無法聯繫到,想來是被他們軟禁了。今日一來,不過是藉機查探他們的下落,再伺機帶他們走。 只要先保證冰兒安全,胡天也好,封三也好,她自會要他們付出背叛的代價。 「也罷,不能見就算了。霜兒既然帶來了,我也不想帶回去,等孩子醒了,你們記得給他。」司馬晚晴示意寶兒把小狗交給他們。見不到人也沒關係,這小狗身上抹了千日蘭香,只要他們真把它交給冰兒,她自然能找到冰兒的所在。 「難得夫人對小少爺關愛有加,不若在下帶夫人去看看如何?」封三和胡天借眼神達成共識,恭敬的建議。 盛希賢明澈的鳳眼若有若無的浮了一絲笑意,「如此甚好。霓兒,你去看看那孩子。我們有正事要談。」 「嗯」,司馬晚晴答應著,盈盈起身,身後厲冽和寶兒緊緊跟上。 封三微一拱手,「夫人一人前去即可,至於這兩位,在外面稍事休息也好。」 司馬晚晴知他戒心甚重,尤其是防著武功高強的厲冽,當下吩咐二人在外守候,獨自抱了小狗隨封三深入重重後院。 一路行去,東折西轉,到了一間房前,封三忽然停下。司馬晚晴仔細打量周圍,果然幽靜異常,四下無閒人。 封三瞧守門的兩個侍衛,甚是眼生,不由皺了皺眉,「你們是誰的部下?原先負責守門的張虎和吳豹呢?」 左邊的侍衛忙答,「屬下隸屬封主事,一直在雲來居負責安全事務。適才兩位大哥一時內急,是以吩咐我們倆暫時代班。」 封三瞧兩人站得筆直,一副盡職盡責的模樣,略略放了點心。如今在雲來居老是看到陌生面孔,弄得他總有些提心吊膽,唯恐是外人得知段喻寒的死訊,前來攪局。幸好每次細加盤問,那些陌生人或是胡天或是封四的手下,倒還沒發現外人。今日這兩個,素未謀面,礙於霓裳夫人在旁,倒不便嚴加盤查。可恨張虎吳豹那兩小子居然敢偷懶,封三暗自決定等霓裳一走,必定加以嚴懲。 司馬晚晴心忖裡面肯定還有人守衛,看來想不動干戈的把冰兒帶走並非易事。思索間,只覺兩道柔和的視線掃過來,凝神看去,封三背對自己,那兩侍衛目不斜視,一時有些迷惑。 猛的,她心頭掠過絲絲疑惑。本來侍衛專心守衛是應該的,可天下間有誰能抵擋初見霓裳的驚艷之感?這兩人表情嚴肅,一臉忠誠,對她視若無睹,倒是欲蓋彌彰。 封三取鑰匙打開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司馬晚晴掛心司馬冰,不及細細打量那兩侍衛,匆匆隨他進門。 「為何要鎖門?難道你們把那孩子當成囚犯?」明明知道就算生氣,也不該表現出來,司馬晚晴還是忍不住開口,幸而稍稍控制了情緒,語氣總算少了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封三繼續往裡屋走著,「夫人不知江湖險惡。如今主上逝去,只怕那些素日裡不知不覺結下的仇家,會暗裡報復。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小少爺的安全著想,也是情非得已。」 司馬晚晴淡淡的笑了,「是嗎?」眼底卻不由自主的湧出憤怒的血絲。她料到他們不敢傷害冰兒,可冰兒還是免不了受諸般委屈呀。 封三見她有些不豫之色,忙加以解釋,「謀害主上的元兇尚未抓獲,杭州終究是險惡之地。萬一小少爺再有個閃失,我們做屬下的當真是罪該萬死。」他話聲極誠懇,司馬晚晴忽想到,他或許不是真的想背叛段喻寒,只是暫時被胡天蒙蔽罷了。 說著話,已到最裡間。司馬晚晴一眼看到司馬冰悶悶不樂的坐在桌邊,無聊的擺弄著一堆泥捏的小雞小鴨,心間一股暖流倏地流過,真想奔過去好好抱抱他。 「冰兒,」封三在旁,她只得緩步過去,輕喚一聲。 小傢伙一扭頭看到她,煞是驚喜,「漂亮阿姨?你怎麼來了?咦?」迅速從椅子上溜下來,跑過來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小狗乖巧的往他腳下蹭去。 「喜歡嗎?它叫霜兒。」司馬晚晴看到小傢伙眼袋有些腫腫的,心痛得一把抱過他。 「阿姨……」司馬冰小嘴一扁,眼圈頓時紅了,抽抽咽咽的哭起來。 「乖,阿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司馬晚晴握了他胖嘟嘟的小手,鼻子一酸,一顆心彷彿浸在秋色溪水中,怎麼也擰不幹。 小傢伙半晌止了哭泣,從她懷裡下來,「爹說,男孩子不能哭,男孩子要堅強勇敢,冰兒不哭了。」 「來,看看霜兒,喜不喜歡它?」她不想小傢伙再沉浸在失去父親的痛苦中。霜兒,和雪兒乍一看,幾乎辨不出有何不同,他一定會喜歡它吧。 司馬冰卻咬了下唇,搖了搖小腦袋,「阿姨,我不要霜兒,你拿走吧。」「為什麼?」 「我只喜歡雪兒一個,就算霜兒和雪兒長得一樣,也不是雪兒。」小傢伙極嚴肅的說,「雪兒走了,不會回來了。」 凝視那酷似段喻寒的精緻五官,她一瞬間不知自己想哭還是想笑。他和她的兒子,三歲就知道情有獨鍾,長大後也必定是至情至性之人吧。只是,對喜愛事物的執著,給他帶來的是痛苦多一些,還是快樂多一些?有時,若真能覓得代替品,稍稍安撫傷痛的心,也是一種幸福。可這孩子,偏偏那麼固執。 「那……阿姨看看你的這些小雞小鴨,哇,像真的一樣,好可愛。」她拿起桌上的小玩意,讚不絕口。 「不好玩。」小傢伙始終興趣乏乏,有點沒精打采。 她拿起一大團白泥,「你想要什麼,阿姨捏給你。」 「真的嗎?阿姨什麼都能捏出來?」小傢伙燦若星辰的大眼睛一亮。 「當然是真的。」她隨手捏了只小兔,長耳朵,短尾巴,胖乎乎的蜷縮著好似在睡覺,惟妙惟肖。 「阿姨好厲害啊。」司馬冰撲過來拿了小兔,終於有了幾分笑意,轉眼卻又變了泫然欲泣,「阿姨,你能幫我捏個爹的樣子嗎?」 「好,阿姨幫你捏,」她喉間有些哽咽,臉上依然是那溫柔的笑,手熟練的揉搓捏擰著。很快,那倔強孤傲的人兒輪廓已出。司馬冰怔怔的看著她靈活的手指,怔怔的接過那栩栩如生的微小段喻寒,晶瑩的淚珠滾來滾去,終究不曾落下。 司馬晚晴瞥了一旁站立守候的封三,「我想陪冰兒多玩一會,你若有正事,請便。」 「這……」封三很想知道胡天和盛希賢談得如何,卻又不放心讓外人陪了司馬冰。 「難道你怕我把孩子拐跑?」司馬晚晴笑得雲淡風清,美目中的譏嘲之意卻十分明顯。 「如此,就有勞夫人看顧一下小少爺,在下先行告退。若有什麼需要,只需拉一下桌邊那根白線即可。」本來,封三也算是行事謹慎之人,但瞧霓裳夫人這麼個嬌怯怯的美女,就算真有什麼圖謀,想來也逃不過雲來居的重重關卡,是以放心的出去了。他自然想不到,他面對的是司馬晚晴和盛希賢的完美合作。 見封三出去,司馬冰拿了泥人愛不釋手的左看右看。司馬晚晴在屋裡走了一圈,沉下心來,細聽四周動靜。她不信看管司馬冰的只門口兩個普通侍衛,恐怕還有什麼厲害角色或陷阱在一邊呢。 隱約間,頭頂屋樑上有細微綿長的呼吸聲,她不由為之駐足。 「阿姨,我想出去玩。」小傢伙可憐兮兮的扯了她的衣袖。 「好,阿姨帶你出去。對了,你如畫姐姐呢?」 「吃飯睡覺的時候,拉那根線如畫姐姐就出來了。」小傢伙指了指封三剛才指示的白線。 司馬晚晴得知江如畫並未暴露身份受苦,放心了些,「阿姨偷偷帶你出去,你要乖乖聽話,不能出聲,知道嗎?」 「嗯,冰兒知道。」小傢伙認真的點點頭,「要是出聲,會被封叔叔和胡叔叔發現抓回來的,對不對?」 「對,冰兒真聰明。」司馬晚晴抱起他向門外走去,對身後和上方均保持高度警惕。 「放下他。」勁風盤旋而下,一個高鼻深目的僧人立在門前,擋住她的去路。 司馬晚晴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疾退一步,那人赫然是巴摩克。三年前,巴摩克帶她到盛希賢處,從霓裳羽衣舞中參悟出飛天羽化輕功,教了她後,就雲遊四海去了。今時今日,怎會在此? 「師父。」她驚疑不定的瞧著巴摩克冷冰冰的雙眸,極度的不安竄上心間。巴摩克恍若未聞,只說「放下他」。 「師父,我是晚晴。」 巴摩克依然重複了那句「放下他」,右手毫不留情的霍然出招,掌風剛好避開司馬冰。司馬晚晴驚駭之際,一個「飛天如雲」,輕盈的滑過一邊。巴摩克卻緊追不捨,如飛鷹看中心喜的獵物,再不肯放過,掌勢愈加渾厚。 司馬晚晴自知和巴摩克相拚,短時間內難分勝負。時間若拖久,封三回來,或驚動雲來居其他侍衛,引起大範圍的爭鬥甚至殺戮更非她所願。匆忙間,只得頻頻施展輕功,或迅捷後躍,或飄逸斜出,思忖脫身之計。 看巴摩克迅猛異常,對自己不理不睬,雙目中卻一片空洞,她驀地想起傳說中那詭異莫名的移魂大法。傳聞中,中了此法的人,會聽從施術人的一切指揮,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難道巴摩克是被胡天用此法控制了? 一邊想著,面對巴摩克一波猛過一波的攻勢,她一邊左閃右避。小傢伙縮在她懷裡,也不怕,大眼睛骨碌碌的隨著巴摩克的身影轉來轉去。 「放下他,」巴摩克來來去去就是這句。司馬晚晴靈光一閃,莫非施術人命他看守司馬冰?果然,她把司馬冰放下,巴摩克立刻停手,嗖的一下躍上房梁,頓時隱身不見了。而當她再次抱了冰兒,行到門口,巴摩克又會出現動手。 放下孩子,她輕歎一聲,看來不得不召集厲冽等人共同對付巴摩克。不動武帶走冰兒已是不可能,只能希冀不傷人不死人了。她摸出袖中竹哨,運氣持續不斷的吹著,卻是毫無聲響發出。 「阿姨,怎麼你吹哨子沒聲音?」司馬冰擰了小眉頭,十分好奇。 司馬晚晴安然一笑,「伯伯不讓冰兒出去玩,阿姨用魔哨找人來幫忙啊。」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對他解釋共振的道理,只能用一個「魔」字含糊帶過了。 「魔哨?人家聽不到聲音也能找到阿姨?阿姨好厲害,什麼都會。」小傢伙滿臉的崇拜。司馬晚晴無奈的笑了,厲害的人不是她,而是盛希賢。普天之下,大約只有他才想得出這法子。用真氣吹哨,無聲無息間利用共振之理,告訴那些屬下她的位置。 是啊,適才故意在大街上引起混亂,擾亂雲來居守門諸人的心思,聖武宮已有十來人悄悄潛入。厲冽和他們應該稍過片刻就能找到這裡來,只要他們纏住巴摩克,她自然可帶冰兒速速離去。司馬晚晴輕撫著小傢伙濃密的黑髮,安心的微笑著。 外屋靜寂一片,驀地有腳步聲漸漸近來,聽上去一個沉重一個輕巧,倒似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一個武功極精湛。有人來,可門外侍衛毫無動靜,難道是胡天?抑或另有外人?司馬晚晴警惕的拉過冰兒,小心藏在門後。 16、相見時難 進門的赫然是那兩個侍衛,可他們本該守在門外,怎敢擅自進來? 司馬晚晴纖眉微挑,「兩位有什麼事?」皓腕上纏繞的天蠶絲悄然彈開,隨時可以出擊。 「小晴,我只不過戴了個人皮面具,又吃了點草藥變了聲音,你就認不出了?」先進來的人頗為感慨的言道。那語氣分明是裴慕白慣常的口吻,司馬晚晴呆了一呆。 一轉眼,瞥見後面那人深邃如潭的黑眸,心彷彿被誰擰了一把,出奇的痛,硬生生的強迫自己偏過臉去,不再看他。是的,沒有人能冒充段喻寒,她第二次細察屍體時就發現了真相。她的寒,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上。可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到他。 「本來想在外面接應你,看你總不出來,就進來瞧瞧。」裴慕白匆匆掃視周圍,有點奇怪明明沒有其他人,她為何還不走。 司馬晚晴勉強揚了揚唇角,用手指了指上面,「巴摩克被控制了,不讓我帶冰兒出去。」心卻突地狂跳不止,可怕的思緒在腦中飛來飛去,一時抓不住。段喻寒的腳步很重,他怎會這樣? 如電般抓住段喻寒的脈門,他絲毫沒有躲避,只靜靜的望著她。用力握下,一點內力反彈的跡象都沒有。司馬晚晴大為駭然,想問卻問不出口。他向來喜好學武,也有許多人讚他是罕見的武學奇才,可他如今卻內力殆盡,和普通人無異。縱然他看上去再怎麼平靜自若,但她知道他一定很失望很難受,可他怎會到如此地步? 「我沒事。」段喻寒反手握住她手。看她瑩潔如玉的腕彷彿又纖細了些,他有些懊悔。就算相信她的能力,但他詐死,讓她捲進爭鬥的最中心,終究是危險的。 他黑眸裡絲絲縷縷的柔情似乎總在蠱惑她的心,排山倒海的感傷充滿了她的胸臆間。他不知道,她因他的假死,差一點放棄了生命。 「是繡舫爆炸弄的?」她悶悶的出聲。 「是,」他不想告訴她真相。渴望中她的溫暖,沿著指尖,真真切切的沁入心中。他的心已冷寂太久。 司馬晚晴默然甩開他的手,退後一步,「沒死就好」。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就算再怎樣心痛,她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裴慕白見二人情形,禁不住一歎,恩怨情仇四個字,誰能道得明,參得透? 「你我之事稍後再說,先帶冰兒出去要緊。」司馬晚晴淡然以對。 段喻寒俯身抱起司馬冰,濃濃的澀楚交織在心頭。她的原諒對他來說,只可能是一種奢望嗎? 小傢伙在他懷裡掙扎了兩下,很快就老實了,小腦袋無力的搭在他肩頭,「叔叔,我爹也常常這麼抱我。」奶聲奶氣的童音讓段喻寒心一顫,抱他的手臂不由緊了緊。他暗暗發誓,除了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冰兒傷心了。 巴摩克的身影疾撲下來,阻了段喻寒的去路。天蠶絲倏地斜裡飛去,迅捷無比的纏上巴摩克的右臂,裴慕白的軟劍配合的直點巴摩克肩部四大穴道。巴摩克低吼一聲,竟完全不理他們的夾攻,一心一意要截住段喻寒。 天蠶絲繃得筆直,劍尖戳中穴道,卻依然制止不了失去自身意識的巴摩克。司馬晚晴惶急之中,一個「羽化風間」,輕靈如暢遊天空的仙子,從意想不到的角度越過巴摩克,擋在段喻寒身前,急挽了他的手臂,倉猝著連退幾步。 巴摩克如影隨形,連攻三掌。裴慕白也連挽了三個劍花,勁道一個猛似一個,這才勉強抵擋他瘋狂的攻擊。 司馬晚晴和裴慕白對視一眼,心下均有些躊躇。論實力,他倆聯手自然能贏巴摩克,可巴摩克不守只攻,而且點他穴道他也渾然不覺,難道真的只有重傷他甚至置他於死地才能帶走冰兒嗎? 「疏影橫斜水清淺,」段喻寒鎮定的開口。 司馬晚晴愣了一下,那是她少時最得意的鞭法招式,眼見巴摩克勢如猛虎般又撲過來,不及多想,天蠶絲自然而然的飄飄忽忽打橫裡掃過去。招式雖和從前一樣,但配合了擎天無上心法,威力已非同小可。 「蘇秦背劍,」段喻寒看向裴慕白。那是劍法最基本的招式之一,天下間每個練劍的孩子都會。很奇異,瞥見那黑眸盡頭的清澈,裴慕白選擇相信他,照做了。 「雪擁藍關馬不前」,「青龍出水」,「春來江水碧如藍」,「仙人指路」……隨著段喻寒的聲音越來越快,巴摩克漸漸有些手忙腳亂。或許,對一味強攻、不清醒的人,本就不必用什麼花哨的招式,越是簡單的動作,反而越能發揮強勁霸道的內力。 全然不相干的招式,司馬晚晴和裴慕白此刻使出來,卻是天衣無縫的配合,剛柔相濟的內力逼得巴摩克不得不束手束腳。 「花自飄零水自流」,天蠶絲悠長如溪水,一波波的蕩漾開來,纏繞上巴摩克的雙足。「星垂平野」,劍光燦爛閃爍如漫天繁星,縱橫的劍氣籠罩了巴摩克全身。 三人目光流轉對視,彼此心領神會。銀白如霜的天蠶絲,穿透冷森森的劍光,裴慕白倏地抄起絲的另一端。身影交錯,敏捷的迂迴環繞,天蠶絲柔韌的勒進巴摩克的腳踝手腕。素手靈巧的抽束,打結。 剎那間,巴摩克的雙手雙腳被綁縛在一處,但他尚不停歇,猶自如球般撞向段喻寒。司馬晚晴咬了咬唇,手掌如刃,霍地劈在巴摩克後脖處。巴摩克頓時倒地,終於不動了。 手心有些濕,司馬晚晴長吁口氣,這樣制服巴摩克是最好的方法。 「阿姨,nihao厲害。」司馬冰扭著身子,撲到她懷裡。 「沒事了。」段喻寒幫她順了順額上因打鬥而凌亂的青絲。那動作,和從前一樣,他的手更如往昔般輕柔。司馬晚晴見他如此,一時間心亂如麻,忙站到裴慕白身旁。裴慕白和段喻寒忽而成了互相信任幫助的朋友,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更怕的是對他抑制不住的悸動。為什麼危急關頭,她仍然只想他毫髮無傷? 看她下意識的動作,看裴慕白對她回護關心的目光,段喻寒喟然一歎。她的一生,如果從來不曾遇見他,是否會幸福快樂許多?回想當年,那艷紅如火和白衣勝雪相互依偎,在他人眼中,也是賞心悅目的一道亮麗風景,恐怕也會讚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吧。 「快走,剛才巴摩克的叫聲不知是否驚動外面的人了。」裴慕白催促著,又看到地上的巴摩克,不由停了腳步,按理該把他也帶走,免得他再被人控制利用才是。 「帶他一起走?」裴慕白略有猶豫,現今情形,要順利出雲來居,實在不宜再多帶一人。 「嗯,」司馬晚晴也是放心不下,巴摩克到底和她有師徒之誼。但轉念想到,厲冽就快帶人過來,自然會救巴摩克,當下帶頭出門,「還是不要,自然會有人救他。」她話說得含糊,卻是極肯定的語氣。段裴二人雖疑惑也不及多問,匆匆出了裡屋的門。 行至外屋,忽聽得門外許多小心挪動的腳步聲,三人悄然止步。 「咦?」儼然是厲冽的聲音,想來是他發現門沒鎖,門邊也無任何守衛,大感驚奇。 司馬晚晴鬆了口氣,把門拉開。「夫人,」門外厲冽帶了十餘人齊齊站好。 「進去,把巴摩克大師安然送回雅苑。」「是。」 「這兩位是?」司馬晚晴身後兩個雲來居侍衛,厲冽能肯定不是聖武宮人假扮的。 「他們是從前牧場的舊識。」司馬晚晴也不停步,抱了司馬冰飛身上屋頂。她只想盡快讓冰兒跟段裴二人到安全的地方,再回來對付胡天。裴慕白帶了段喻寒緊隨其後。 「夫人帶司馬少爺去哪裡?」厲冽聽似關心的話,語調卻很不恭敬。 「我稍後就回來。」 厲冽追了過來,「宮主有令,讓屬下時刻追隨夫人左右。」頓了一頓,又道,「還有保護司馬少爺的安全。」 司馬晚晴陡然變色,盛希賢對她是關心,還是有掌控和防備之心?厲冽卻在看到巴摩克象粽子一樣被抬出來時,著實呆住了。司馬晚晴的武功深淺他大致瞭解,雖然在年輕一輩中獨佔鰲頭,但要贏宮主的師父幾乎不可能。難道是因為那兩個雲來居侍衛的幫助?如此說來,那兩人必非普通人。 司馬晚晴一轉眼,見厲冽銳利的目光在段裴二人身上逡巡不去,知他有所疑心。心念電轉,已有所決定,當下嫣然一笑,「既然宮主如此說,那就有勞了。」隨即轉向段裴二人,「雲來居即將有一場大麻煩,兩位還是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好。」 「也許我們留下能幫上些忙。」好不容易再見她和冰兒,段喻寒絕不想再離開他們。 「那倒不必,」司馬晚晴溫溫柔柔的繼續道,「有他們在,我和冰兒不會有事。兩位的高情厚義,晚晴心領了。」她並不想他們離去,可要是盛希賢發現段裴二人沒死,發現她明知他們詐死還要欺騙他,只怕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段喻寒。 「好,那就此告辭,後會有期。」裴慕白和段喻寒略一對視,都決心悄悄留下,表面上卻是往雲來居外行去。 看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抱了懷裡小小的溫暖,司馬晚晴黯然神傷。如今,她最親近的人只有冰兒了。 小手親暱的摟了她的脖子,司馬冰的大眼睛關注的望著她,「阿姨,你不開心?」 「怎麼會?阿姨和冰兒在一起最開心了。」低頭看那如玉瓷娃娃般可愛的臉,司馬晚晴胸臆間忽然充滿鬥志。爭勝、陰謀、血腥、殺戮,她雖厭惡,但為了司馬烈的畢生心血不落入胡天之手,為了冰兒不被他們所利用,她必須剷除一切危險分子。 外面傳來激烈打鬥聲,袖中竹哨也略有震顫,司馬晚晴回過神來。是雲來居外守候已久的聖武宮人衝了進來?足尖一點,幾個起伏,急速往大廳去,厲冽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打鬥聲越來越清晰可聞,又夾雜了數聲慘叫。司馬冰的小臉頓時轉了煞白,小手微顫著緊抓了司馬晚晴的衣襟,想來是記起湖邊的事。 「冰兒睡個覺好不好?」司馬晚晴停下腳步,柔聲問。 「我睡不著。」小傢伙囁嚅著。 「乖,睡醒了,壞人就不在了。」司馬晚晴並指疾點他昏睡穴,小傢伙立刻進入夢鄉。瞧著他酣睡的樣子,她輕歎一聲。 大廳中,胡天和封三、封四依然坐在主位上。兩排貼身侍衛站在左右,都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適才還和宮主相談甚歡,如今宮主無故命人侵犯我雲來居,究竟何意?」胡天冷冷開口。 盛希賢悠然一笑,起身踱了幾步,「本宮不想看著烈雲牧場百年基業,落在一個卑鄙無恥的叛徒手上。」 「誰是叛徒?」胡天眼珠一轉,臉上立刻浮現出驚詫萬分的表情。 「其實,炸毀繡舫的人,本宮已然抓獲。」 「是什麼人?宮主不妨把他交給我們,牧場上下必將此人千刀萬剮,為主上報仇。」封三激動的猛地起身。 「正是。」胡天也做義憤填膺狀, 司馬晚晴從外盈盈而入,「原來胡執事也想為主上報仇,實在難得啊。」適才把司馬冰交給剛放出來的江如畫,命她在門外守候,現下是該好好對付胡天了。 「夫人此話怎講?」胡天對她堂而皇之的參與武林事務頗感驚奇,嘴上卻毫不示弱。 「帶人上來。」「是。」 盛希賢笑吟吟的牽過司馬晚晴的手坐下,他知道司馬冰的事她一定是辦妥了才過來。只要冰兒安全,胡天再無任何可要挾他們的,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不可能活著走出雲來居。 除去這內賊,司馬晚晴自然可帶冰兒回去,重掌烈雲牧場。他和她的約定也算圓滿結束。而段喻寒已死,他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接受他。 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被帶上來,雙眼蒙了一塊黑布。封三隻覺此人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沉思間,就聽盛希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屬何人部下?到杭州來做什麼?」 「小的叫常勝,關外烈雲牧場人氏。奉執事大人的命令,帶了我兩個弟弟十天前到杭州。」漢子老老實實的答。 「哪個執事大人?」 「胡執事。」 封三猛的醒起,幾個月前曾在胡天府內和此人撞了一下,腰間的玉珮都跌碎了,當時胡夫人說他是胡天的遠房親戚,不是牧場中人。 「你們在杭州做了什麼?」 「七天前,接到執事大人的飛鴿傳書,讓小的炸毀西湖邊的一艘繡舫。小的就和弟弟們照做了。」 「叫你炸船就炸船,難道你不知道船上有人?」司馬晚晴憤然接口。秦姨慘死的模樣依稀從眼前晃過。 「小的點著引線就帶弟弟們跑遠了,不敢多看。」 「你倒忠心得很啊。只可惜,你主子待你連豬狗都不如。」盛希賢似笑非笑的瞧著胡天,胡天雖竭力鎮定,但他手上青筋突突直跳,顯然不平靜。 常勝驀地拉下眼上黑布,眼眶處鮮紅一片,卻空無一物,望去十分駭人,「是,小的只恨有眼無珠,跟錯了主人。當日胡天明明說只要好好辦事,就賞金千兩。誰想到他轉頭就來殺人滅口。可憐我兩個弟弟都死了。要不是你們救我,我現在也在陰曹地府做鬼。」他語聲極其淒厲,想來是憤恨之極。 胡天哈哈一笑,大力鼓掌,「好,說得好。宮主居然有興致演此好戲,在下佩服之至。」隨即臉色一沉,「在下不知宮主此舉到底是何居心。但那繡舫是聖武宮的,只怕宮主謀害主上更容易些吧。莫非主上是死在聖武宮手上,宮主怕我查明真相來報仇,是以先發制人,污蔑於我?」 「胡天,你這畜生!」常勝跳起來,循聲衝向胡天,直欲掐死他而後快,卻被那些侍衛死死架住。 「這人是宮主從哪裡弄來的?麻煩早些帶走。在下身為烈雲牧場四大執事之一,可不是任人誹謗辱罵的!」胡天冷笑著回視盛希賢。 司馬晚晴寒徹心骨的目光直刺過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再怎麼詭辯也沒用。」 「哼,你們隨便帶個人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就想說我是謀害主上的兇手,是牧場的叛徒。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在下擔待不起。」 「稍安毋躁,自然還有證據。」盛希賢早料到他會抵死狡辯,但他策劃已久,絕不會讓他逃脫這天羅地網。 封三低頭不語。段喻寒猝死,聖武宮突然來襲,詭異莫測的霓裳夫人,力指胡天是叛徒的漢子常勝……他更願意相信胡天是無辜的,可胡天不承認識得常勝,值得懷疑。 17、智者千慮 「宮主如果誠心指點我們尋獲謀害主上的元兇,根本不必命人攻入雲來居如此嚴重。」封三嚴肅的說。 盛希賢笑而不語,司馬晚晴已接口,「命人進來,是為了安全起見。只怕有人陰謀被揭穿,會殺人滅口也未可知。」 「不如大家一起罷手,好好查實真相,如何?」不論盛希賢的話是真是假,封三隻想先平息干戈。 「好,叫他們住手。」盛希賢一聲令下,自有人匆匆報去。 「全部住手。」封三封四也各自吩咐著,胡天雖極惱怒,表面上也只得隨了大家。片刻間,適才不絕於耳的打鬥聲歸於安靜。 封三忽地轉向司馬晚晴,「恕在下冒昧,小少爺此刻可安好?」胡天瞪著她,顯然也迫切想知道答案。他們已察覺一切是聖武宮有計劃的進行著,司馬冰雖有巴摩克這樣的絕頂高手看顧,但此刻究竟如何,他們難以確定。 「他很好,兩位無需掛心。」司馬晚晴的視線銳如刀刃般再次劈向胡天,「還是請常勝把東西拿出來,大家都瞧瞧。」 常勝恨恨的從衣襟裡摸出一個紙團。她緩步過去接了,展開一看,嫣紅的唇邊突然綻放出嘲諷的笑意,「有趣了,剛才胡執事矢口否認。可這信,命人速速炸毀西湖東岸停靠的繡舫,分明是出自胡執事之手啊。」 封三湊過來接了那紙,細看之下,臉色大變,滿心疑惑的注視著胡天,卻不開口。 「宮主既存心陷害,找人模仿在下的筆跡也不難。」胡天不屑的瞥了紙條。 「是嗎?」司馬晚晴逼近一步,拿過紙揚到胡天眼前,「難道你的印記也是假的?」胡天這才看到信末尾署名處,紅艷艷的,印的赫然是他自己的執事印章。 「這怎麼可能……」胡天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脫口而出。字是他寫的沒錯,可他明明沒有蓋印章。 「這怎麼可能還完好無損的在這世上?不錯,你是命常勝看信後,立刻銷毀。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偏偏要留下這罪證,讓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司馬晚晴冷冷的瞧著他,先是背叛司馬烈,再是背叛段喻寒,這樣卑鄙下流、毫無信義的人一定要死。 封三走向常勝,「你為什麼沒銷毀這信?」 「小的……小的一時貪心,想著辦完事後,拿這信向胡天再換些銀子花。」常勝自知想法太貪婪,語聲不由低下來。 封四也過來看了那信,和封三面面相覷,歎了口氣。 要知道彼時,烈雲牧場和許多商家做生意,段喻寒和四大執事的印章是取信於人的重要證明。且,前年有人偽造他們的印章,四處招搖撞騙被抓獲後,段喻寒已下令四大執事的印章,統一用罕見的千年冰玉雕刻而成。印章上的篆文、刻法、乃至印泥,也都是烈雲牧場為防假冒,特別定制的。所以,就算有人刻意偽造,紙上印記的顏色、深淺,線條的粗細,輪廓的清晰與否,必然有所不同。 可現在,那印記和素日裡的確是一模一樣。所以,這信確實出自胡天之手,常勝沒有說謊。謀害段喻寒的人,正是胡天! 胡天聽得歎氣聲,心知他們已信了八九分,忽然大聲道,「聖武宮見主上去世,就想趁機打牧場的主意。陰謀,這是聖武宮誣陷我、離間我們的陰謀。」他雖被戳穿,還是理直氣壯的模樣。 封三沖盛希賢微一拱手,「在下謹代牧場上下多謝宮主相助,使真相大白於世。只是處置叛徒,替主上報仇,乃牧場的家事,還請宮主帶人速速離開,以免傷了彼此的和氣。」他這話聽似準備對付胡天,實質在於催促盛希賢離開。 「本宮離開也容易。恐怕你們對付不了他。」盛希賢淡淡的應著。 封三臉色微變,「宮主不肯走,硬要插手,只怕日後武林中人真要誤會宮主對烈雲牧場有所圖謀了。」他自然知道在杭州,聖武宮若有心殺人,雲來居無一人能逃脫死亡的命運。現在唯有以名聲來拘束盛希賢的行動,希望他罷手。 盛希賢忽地笑了,隱隱然的霸氣欲揚,「胡天膽敢在杭州肆無忌憚的釀造血案,本宮自然要管。當然,更重要的,本宮衷心希望烈雲牧場可以完璧歸趙。」 「這個自然,在下等定當全力保護和支持小少爺,管好牧場。」封三毫不猶豫的答。 「烈雲牧場,自建立以來,就屬於關外司馬世家。封執事難道忘了?」盛希賢依然笑著,細長的鳳眼卻寒光陡現,封三不由倒退一步。 「想必是你貴人事多,早已忘了誰才是牧場真正的主人。」司馬晚晴不知何時出去又回來,已恢復了本來面目。 那樣的容貌,那樣的體形,胡天和封三這三年不知見過多少類似的。此刻,兩人卻都禁不住心中一抖。依然是那燦若朝陽的眉目,顧盼間,卻宛如一輪冰月衝破層層氳氣,挾帶了亮銀如雪的銳氣,撲面而來。 盛希賢起身到她旁邊,「關外司馬有繼承人,又何須一個三歲的孩子來掌管牧場?」 「宮主有所不知,夫人並非司馬老爺的親生骨肉,按理,沒資格繼承牧場。」封三躬身言道,他這才明白盛希賢說「完璧歸趙」的意思。 「是嗎?恐怕是場誤會吧。」盛希賢飽含深意的目光掃過封三一干人等。封三一驚,暗忖盛希賢是否全然知曉他們指鹿為馬的把戲。 胡天眼珠一轉,右手霍地直指司馬晚晴,「原來是你勾結聖武宮,誣蔑我。」繼而轉向封三,「剛才那個什麼常勝,定然是他們的詭計,大敵當前,你我正該齊心協力才是。」封三和封四互相交換著眼神,好似已相信胡天的話。 司馬晚晴微微冷笑,也不言語。或許她根本不必和他們多說,只要殺了胡天,制服封三,再回牧場揭穿事實真相,也一樣可以奪回牧場。 胡天微一招手,身邊諸侍衛唰的擋在身前,獰笑著,右手按向身後那副仙鶴祥瑞圖。 「住手!」離他最近的封三斷喝著,撲的一掌打去,只想擋了胡天的手。 「所有人退出廳外!」司馬晚晴心念電轉。依稀記得很久前,聽司馬烈提過,說烈雲牧場各地分店的客廳都藏有機關,可置人於死地,專為防範圖謀不軌的客人。莫非胡天詭異的舉動是要啟動機關? 飛身上前,袖中天蠶絲毫不猶豫繞向胡天的右臂。盛希賢不退反進,隨手拔了她發間玉簪,激射而出。 出擊防守間,胡天一個迴旋,錯開身子,避開封三的掌力。身前侍衛一起出刀攻向天蠶絲,略略阻滯了它的前行。玉簪如流星在空中疾速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深深扎入胡天的右腕,連帶著釘在牆上。 右腕血流如注,胡天悶哼一聲,狂笑著,「你們都去死吧。」左手掙扎了用力按下畫上仙鶴眼睛處。「嘎嘎」,眾人只聽頭頂悶響,彷彿有什麼巨大東西要壓頂而下,左右牆壁也翻轉過來,密密麻麻的小型利箭駭然蓄勢待發。 封三封四怒視胡天,已無力阻止啟動的機關。退出廳外的聖武宮諸人大為驚駭,緊張的注視廳內動靜,不敢進來一步。盛希賢卻在司馬晚晴耳邊笑著低語,「我不信這世上有傷得了我們的機關。」 「嘎嘎」聲忽止,牆壁翻轉回去,恢復了原先的模樣。一時間,四周靜謐無聲,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顆大顆的汗珠漸漸從胡天額上滲出、滾下來,他唇色灰白,拚命又按下去,機關再無任何反應。難道是機關久未使用,已然失靈? 司馬晚晴轉瞬間,已明白事情原委。定然是段喻寒和裴慕白沒走,暗裡搗毀機關,否則,還有誰知道秘密機關的所在,又能及時制止它? 思索間,耳邊傳來裴慕白用「傳音入密」送來的聲音「好險,幸虧來得及」,頓了一頓,又道「段喻寒一早猜到胡天對付你們,肯定要動用這機關,他還是一心護著你。其實,報仇的事,你要想清楚才好」。心頭一顫,裴慕白總希望她能快樂些的,可如果真能放下仇恨,她又何苦為難自己? 「所謂天意難違,上天也不齒你的所作所為。你還有什麼陷阱只管使出來好了。」司馬晚晴略一回神,清凌凌的笑聲在大廳內外迴盪,已用上擎天無上心法的霸道內功,相信雲來居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盛希賢讚許的望著她。制敵,以攻心為上,利用眾人敬畏老天的心理,再展示武功,震懾胡天的手下,自然可動搖他們對胡天的維護之心,讓他們放棄抵抗。 果然,門外雲來居的人已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胡天身旁諸侍衛雖還肅然站立,但目光游移,顯然有所不安。封三封四也自緩緩挪步,離胡天遠些。 胡天環顧四周,匆忙瞥了幾眼東邊置放的飛龍銅壺滴漏,神色閃爍,口中卻道,「你勾結外人,妄圖以武力攻佔雲來居,我是寧死不屈的。」 「說得好動聽?可惜,叛徒唯一的下場就是死路一條。」司馬晚晴欺身飛掠而至,諸侍衛略一猶豫,還是下意識的出手要阻擋她。 司馬晚晴倏地停步,盈盈而立,「我知道有些人和常勝一樣,是為了生計才在胡天手下做事,對他卑劣的背叛行徑毫不知情。我不是不明理之人,只要諸位棄暗投明,我自然不會追究什麼責任。你們以後,仍然可在烈雲牧場擔當重任。」她娓娓言道,煞是動聽,那些人恍若醍醐灌頂,一時你看我,我看你,猶猶豫豫的均停了手。 「哎呀,想不到是胡執事派人暗害主上,當真該死。」 「我可不能助紂為虐,平白擔了個背叛的名聲。」 「是啊,小姐素來宅心仁厚,會體諒我們的。」 隱約聽得廳外眾人低聲議論,司馬晚晴靜靜的笑了。孫子兵法有云「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岳中正曾教過的,她時刻謹記在心。要殺胡天並不難,但她不想那些下人盲目的各為其主,以死相拚。 如今,胡天在雲來居的人馬已被分化。就算還有些愚忠的死黨,也在少數,不足為慮。 轉眸間,瞥見廳外,不知幾時段喻寒和裴慕白已混雜在人群中。那溫柔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看過來。昔日趣事,突地從心底跳出來,胸臆中不由漾起朵朵漣漪。 那時,她曾仰了小臉,擰了眉頭,一臉嚴肅的問他,「以後我遇到很厲害的敵人,怎麼辦?」 他就強抑了笑意,也做嚴肅狀,答她,「你練好武功,再厲害的敵人都不用怕。」 她氣鼓鼓的瞪了他,滿心不高興,「你讓我一個人去打敵人,那你幹什麼去了?」 「我嘛,我在遠處看著你,給你打氣。等你贏了,幫你慶祝,如何?」他的黑眸就那麼溫柔而戲謔的看過來,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亂。 只記得自己低頭嘀咕著,「可你說過任何時候都會保護我,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對付強敵呢?」 「你不想快點長大嗎?長大了,要做一個真正強大的人,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他的話依稀還縈繞在耳邊。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揚起唇角,恬然一笑。外面忽傳來數聲慘叫,還有許多人的咆哮呼喝聲,她匆忙回過神來。 一時間,廳內外眾人都有點驚奇,明明剛才大家都命令住手的。 胡天嘿嘿一笑,「大家不用害怕,是一些忠於牧場的人趕來救助。識時務的,速速歸隊,段喻寒已死,和胡某共創一番事業也是一樣的。」 混亂之聲越來越近,盛希賢和司馬晚晴雖早料到胡天另有精銳人馬在雲來居外,但沒料到來得如此之快,而且聽聲音,彷彿也有幾百人。盛希賢是不怕的,當真危急,他隨時可召集更多的聖武宮人過來。只是殺戮和流血,司馬晚晴竭力想避免,卻避無可避了。 「砰」,「啊」,火光沖天,叫聲連片,煙霧蔓延過來,儼然是江湖上殺傷範圍最廣的暗器雷震子。傳說中,雷震子用火藥硫磺硝石等做成,扔出去可炸傷數人,只是失傳已久。看來胡天意圖反叛,蓄謀已久,知道武功不敵,才尋來此物助陣。 「封兄弟,你和胡某共事多時,可願和胡某再攜手,開創牧場另一個鼎盛時期?」胡天的話聽上去誠懇,語調卻是得意洋洋,彷彿已穩操勝券。 封三冷哼一聲,「封三雖愚昧,被你蒙騙多時,但也知道何謂大義,絕不會貪生怕死,和你這樣的叛徒同流合污。」 「你是決定向著那個女人,你別忘了,當初是你一手導演指鹿為馬的那場戲。她未必會那麼寬宏大量放過你。」胡天冷冷的提醒封三。 「她到底是主上心心唸唸的人,也是小少爺的親娘。幫了她,再怎麼沒有好結果,也比跟隨你這個叛徒強!」封三正色回敬。 司馬晚晴眼見一場慘烈的殺戮再次開始,一陣黯然;聽封三斬釘截鐵的話,雖有些意外,卻也感欣慰。天蠶絲「嗖」的出擊,擒賊先擒王,制服胡天,那些人自然會停手。 「既然你主意已定,別怪我心狠手辣。」胡天突地從腰間摸了兩顆黑黝黝的圓球,一顆扔向司馬晚晴,一顆扔向封三。 雷震子?廳內諸人頓時慌張得四處逃竄。 「砰」,「砰」,和適才外面一樣的響聲。「小心。」盛希賢衝過來,急拉了司馬晚晴退後,她卻掙開他,緊跟了繚繞煙霧中胡天模糊的背影,就算受傷,她也絕不能讓他趁亂逃走。 「咳咳……」一干人等從濃煙密佈的廳內衝出來,卻不見最重要的三個。裴慕白擔心之餘,只想進去看個究竟。段喻寒卻站在原地沒動,若無其事,「她不會受傷。」 「你怎知道?」 「你若是胡天,敵人和自己距離這麼近,你會不會真的扔一個威力巨大的雷震子出去?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只是煙霧彈。」 果然,白煙逐漸散去,只見司馬晚晴抓了胡天出來,盛希賢悠閒的踱步出來。三人均毫髮無傷。 「叫你的人住手!」天蠶絲繞了胡天的脖子,她若用力,隨時能讓他腦袋搬家。胡天無奈的大叫幾聲,外面立刻停了爆炸聲,打鬥聲也迅速消失。 是胡天,去西藏弄來玄冰之毒,毒死了司馬旭,害死了司馬烈,還妄想炸死段喻寒霸佔牧場。司馬晚晴瞧著他,只覺自己從未如此痛恨一個人。 「殺我之前,有樣東西你一定要看。」胡天適才被抓時有點氣急敗壞,如今卻又出奇的鎮靜。 「你還想玩什麼把戲?」司馬晚晴勒緊天蠶絲,看他面色血紅,目光散亂,進氣多出氣少,竟有了些許復仇的快感。 「那東西……在我右邊袖子裡,你不看……一定會後悔一輩子。」胡天掙扎著從牙縫擠出這句話。 司馬晚晴驀然心慌,右眼皮狂跳,彷彿什麼不祥的事即將發生,探手到他袖裡把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塊精雕細琢的和闐美玉,春日下,通體晶瑩剔透,凝碧成光,一面用金絲嵌了「謙謙君子」四字,映了她纖長素白的手,典麗如畫。她的手止不住輕抖一下,隨即緊握了那玉。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盛希賢和司馬晚晴此次對付胡天的計劃堪稱完美,可唯一沒有考慮到的,卻足以令胡天安然離去。 18、--- 天蠶絲漸漸鬆開,胡天委頓在地,劇烈咳著,慢慢緩過氣來。 「這玉你哪裡弄來的?」司馬晚晴竭力保持平靜。 胡天一雙眼珠滴溜溜瞧著她,「當然是從岳中正身上拿來的。」 婆娑了那玉,觸手溫潤,司馬晚晴一時心潮澎湃。君子,德而中正者也。當年,司馬烈屢次贊岳中正人如其名,乃謙謙君子。她剛學會寫這幾個字,聽在耳裡,貪好玩,就挑了塊漂亮的玉,在上面刻了「謙謙君子」,生平第一次給岳叔叔送禮物。 她知道,這玉,岳叔叔非常喜愛,後來還特意叫工匠細加打磨,穿了五彩錦線,做成玉珮隨身帶著。可如今,玉落在胡天手中,豈非意味著岳叔叔在胡天掌握中? 「你要我看這東西做什麼?」她表面上一片漠然。 一絲詭異的得意掠過胡天的臉,「岳中正在我手上,你不想他死,就馬上放了我。」 「怎麼你認為區區一個岳中正,在我眼中,會比殺你這個奸賊報仇更重要?」她譏嘲的俯身下來,柔美的眉梢悄然浮現絲絲冷峭,「或者,你在提醒我,對你這樣的人,勒死你太便宜了。該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再讓你嘗嘗諸般生不如死的滋味。」 「三年前,胡某聽到一段有趣的對話,你想聽嗎?」胡天慢吞吞的說著。他如此篤定的模樣,讓她心驚,盛希賢卻大感疑惑。 「我不想聽。」她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下意識的抗拒。 胡天笑得頗奸詐,「我好心告訴你真相,是不想你做天下最不孝的女兒。」 「什麼意思?」盛希賢目光灼灼,盯得胡天頭皮發麻。 司馬晚晴一抬手,抓了胡天扔進側廳,「還有什麼話,說!」盛希賢緊隨進來,反手關門。她特意到屋裡,他猜測必是有些話要避開眾人。 「我承認,以前我和封三確實做了場戲,說你不是司馬烈的女兒。嘿嘿,怎知那些找出來的人證物證居然都是真的。你親生父親是岳中正。」胡天說到這裡,故意一頓,存心要看司馬晚晴驚慌失措的模樣,怎料她卻面無表情,冷冷的回應,「死到臨頭,你就想說這麼個彌天大謊?」 胡天呆了一呆,「這都是我親耳聽到的。」隨即把三年前段喻寒和岳中正的對話一一複述,唯恐她不信,又補了幾句,「當時,我知道段喻寒就算恨你和裴慕白跑了,顧念著親情,也一定不會殺你。哼,他等你回來繼續做牧場的女主人,我又怎會坐以待斃,讓你回來殺我報仇?當然要先下手為強。要不是因為你,我倒不一定會背叛他。」 胡天的聲音飄飄忽忽的鑽入耳中,司馬晚晴只覺一股發自心底的寒意逐寸逐寸的侵襲了全身,凍得她有些僵硬。胡天說的,和段喻寒不謀而合。如果說在繡舫時她還有些疑心段喻寒所說的身世真相,此刻,她彷彿無法說服自己再否認這些。 「這樣的大秘密,偏偏被你聽到,倒真是巧了。」她好似不信的瞪著胡天,只想找出破綻來推翻他的話。 「不是湊巧。只不過當日我稍稍睜眼,看到岳中正拿了斜風細雨不須歸,對準段喻寒。我就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多了個心眼。後來見段喻寒醒了,我順便在房外多聽了幾句罷了。」胡天解釋著。 司馬晚晴「嗤」的一聲冷笑,「你說這些,無非是想拿岳中正的命要挾我,要我放你走。可這麼無稽的事,憑你一面之詞,你以為我會信?」 「信不信在你。反正岳中正被我藏在一個極隱蔽的地方。我來杭州前已吩咐過,倘若我兩天沒跟他們通消息,就讓他們殺了他。如果你不放我,岳中正也絕對不會多活二十四個時辰,到時候你就是見死不救的不孝女兒。」胡天有恃無恐的說。 生死關頭,他膽敢用岳中正威脅她,自然是非常肯定他們的父女關係。至於她究竟信不信,肯不肯讓步,他就要賭一賭。賭輸了,不過和剛才一樣被殺;賭贏了,他能安然離開,繼續和她一爭烈雲牧場。這場賭博,怎麼著他都不會賠。 見他如此,司馬晚晴心念百轉。嚴刑以對,逼他什麼都交待?或是假意放他,跟蹤他追查岳中正的下落? 胡天瞧她神色變幻不定,嘿嘿冷笑,「你別想動什麼嚴刑逼供的腦筋。今日只要我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折磨,我就不會再和他們聯繫。就算我死,要岳中正陪葬也值。」他料想以她善良敦厚的個性,即便不相信岳中正是她父親,但念及昔日岳中正對她的諸般情義,她也是不忍見岳中正死的。 司馬晚晴突地想到,僅憑一塊玉,她根本不能確定岳中正是否真被胡天抓走。正想著,忽覺耳根一暖,盛希賢低語著「前幾天牧場傳來消息,說岳中正重病不起,概不見客。看來的確被抓了」。 心中一凝,她有些懊惱。他們都以為岳中正不會武功,對內賊沒太大威脅,應該無事,就沒派人特別保護,真是疏忽了。可誰能料想胡天也知曉她身世的大秘密呢? 「我放你走。」躊躇片刻後,司馬晚晴終於做了決定。胡天放了,還可以再抓,可岳中正若死了,她今生今世都不會原諒自己。 「你總算想明白了。」胡天哈哈大笑。 盛希賢輕歎一聲,拉住她要抽回天蠶絲的手,「你真想清楚了?」胡天是她一心一意要殺的大仇人。殺了他,她就替哥哥還有段喻寒報了仇,而且牧場從此可以過上太平日子。可放了他,等於放虎歸山,可謂後患無窮。到時為了牧場,會有更慘烈的事發生。 「該想的我都想到了。」她黯然低頭。 「他的話未必是真。再說,你又何必如此看重岳中正的命?」盛希賢始終認為要成大事,必然有所犧牲。且,胡天詭計多端,實在不值得相信。 「有些事,我稍後再對你解釋。」司馬晚晴逕自推開他的手。 「我不贊成放人。」 司馬晚晴定定的瞧著他,「難道……你怕到手的半個牧場飛了?」 「在你看來,我想的就是這些?」盛希賢清亮如水的鳳目中,微波漾起,隱隱透著被誤解的不快。 司馬晚晴有些歉然,不知不覺扯了他的衣袖,「對不起,我說錯了。今日已有許多傷亡,我知道你是不希望以後有更多人為爭牧場而流血。」她自己也不懂,為何要這麼急於向他澄清解釋。或許,在她內心深處,還是在意他的。 盛希賢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忽地笑了,「也罷。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 「謝謝你。」她展顏一笑,收回天蠶絲,解了胡天的穴道。 胡天搖晃著站起來,正要開門,一眼瞥到門側現出兩個黑影,慌忙後退,扭頭對司馬晚晴道,「你如今對我怎樣,我出去就會對岳中正怎樣,所以你最好別玩花樣。想施毒控制我什麼的還是免了。」 「全部退開,讓他走。」司馬晚晴率先出門,大聲宣佈。眾人雖疑惑滿滿,還是讓開了路。胡天匆匆離去。 「你們兩個?」盛希賢疑惑的瞧著門側兩個黑影。他們都是雲來居侍衛裝扮,乍看去很普通,卻總讓他有些怪異的感覺。 那二人正是段喻寒和裴慕白。司馬晚晴慌忙接口,「他們是我牧場的舊識,已決心幫我。剛才定是怕胡天還有詭計,所以湊上來瞧瞧。」聽似輕快的語調,卻掩不住回護之意。 「從前沒聽你提過。」盛希賢的目光銳利的掃過二人。 「是救冰兒的時候碰到的。」司馬晚晴平靜的說,心間卻一片酸楚。身為司馬烈的女兒,她自小以此為傲,原來不過是一場錯覺。而段喻寒,真的是她的表哥。等胡天的事一解決,她還要面對那斬不斷,理還亂的萬丈情絲,到時手刃他,她是否會心如死灰,自此了無生趣? 段喻寒淡淡回視,或許胡天也算間接幫了他的忙,最起碼,司馬晚晴已開始承認彼此間的血緣之親。但他也知道,她現在一定很難受。 「我累了。」蝶翼般的長睫悄然垂下,畫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夫人請到後院休息。」封三恭敬的說。 「好。」司馬晚晴答應著,稍稍挪步,和盛希賢保持距離,「此次承蒙宮主仗義出手,晚晴感激之至。」 「不必客氣。」盛希賢一笑,率人離去。封三封四也吩咐人收拾殘局,眾人均散去。司馬晚晴看那黑裳漸行漸遠,鬆了口氣,她真怕他看穿段裴二人的喬裝。 「有些捨不得?」段喻寒雲淡風清的開口。黑眸射出寶石般璀璨的光芒,直欲探視她心底每一個角落。 司馬晚晴怔了一怔,知他有所誤會,卻不想解釋,低頭就走。 一把抓了她左臂,段喻寒一字一字的慎重叮囑著,「離他遠點。」 他還是那麼霸道得近乎無理,司馬晚晴忽然想狠狠刺痛他。美目流轉間,冷笑如秋草覆霜,「與你無關。」 「你可以利用他,但你一定要記住。這人太危險,為了自己的利益,隨時都可能出賣你。」雖然武林中盛希賢風評甚佳,但段喻寒太瞭解男人的野心。 「出賣我?他再怎樣,也不會比你更狠。」想到昔日他對司馬家的諸般陰謀暗算,她好心寒,明媚的眼波突然幻作了千百把鋒利的小刀,彷彿隨時要飛出去將眼前的他萬仞穿心。 段喻寒無奈的鬆手,眼眸深處都是她的影子,不發一言。他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會傷害她?傷她最深的恰恰是他自己啊。也或許,除了他,再沒人能傷得她摧心裂肺的痛。 司馬晚晴再不看他一眼,匆匆而去。裴慕白拍了拍段喻寒的肩,以示安慰。旁觀者都看得出晚晴不會和盛希賢太親近,段喻寒是關心則亂,過於擔心了。 是夜,司馬晚晴哄司馬冰睡後,獨自回屋。前塵往事在心頭盤旋,竟無法入眠。當年,就是在這裡,她穿越熊熊大火救了他,一心只想結束對他的愛,不料孕育了冰兒,進而促成他和她的宿世姻緣,彼此間再也掙不脫,離不開。 當時她若知道事情會演變到如此慘痛的地步,她還會不會一心要救他? 頹然起床,隨手披了外衣,推開窗,聽得窗外晚風淒然歎息之聲,輕若片片冬雪飄落心間,只覺陣陣心寒。 「篤篤」的敲門聲,寂靜夜裡,分外清晰。是段喻寒?她猶豫了裝沒聽見,待要關窗,影子一閃,窗前卻是那錦繡雲紋。 「是你?」不是段喻寒,她不知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 「怎麼又傷心?」盛希賢迅速捕捉到她眼底來不及掩蓋的傷感。 她強笑了一下,「沒有啊。」 「我有事問你。」她越是裝堅強,他看在眼裡,越是心疼。就算段喻寒死了,她還是把他好好收藏在心底,在無人時思念著。或許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全身心投入做另一件事。 他進屋來,似笑非笑的望定她,「你幾時武功如此了得,居然能把師父綁起來?」 「師父那時好像中了傳說裡的移魂大法,整個人呆呆的,我才有機可乘。」好在巴摩克當時施展武功,沒人看見,她自然可以瞎編。 「是嗎?」他知道她在說謊。因為巴摩克在清心雅苑甦醒後,剛一解開天蠶絲,就勢如猛虎般攻擊所有人,厲冽出手也阻擋不了,直到最後他匆匆趕去,才把巴摩克拿下。 「師父現在怎樣?要盡快找人解除移魂大法才好。哎,居然忘了問胡天到底對師父做了什麼?」她懊惱的秀眉微擰。 他輕輕笑了,「凌珂舟已去看過,他有法子救,師父沒什麼大礙。」他不想戳穿她的謊言,讓她尷尬。他只在想她究竟瞞了他什麼? 「真的?太好了。」她皎潔月光下的臉,嬌脆的輪廓,依稀帶著孩童般的純真無邪,讓他怦然心動。 「我也有事問你。」她敏銳的察覺他目光的灼熱,不著痕跡的讓了一步,「那紙上胡天的印記怎會仿得那麼逼真?」 「不是仿造,那本來就是他的印記。」 「怎麼會?我第一次看時,紙上明明沒印記?」 他得意的道,「我命人找來以前胡天代表牧場和別人定的契約,然後用移花接木之術,把他的印記剪接到那紙上。」 她不禁讚許一笑,「是了,有了印記,他就再不能抵賴。現在他被逼現出原形,封三他們再不會被他蒙蔽,更不會幫他了。」又續道,「我明日就和封三他們趕回牧場。聖武宮事務繁忙,你還是留在杭州好了。」 奇異的,盛希賢不答話,眼中忽現了一絲狂狷不羈,手指輕點上她花瓣似的唇,婆娑著流連不去。心砰砰直跳,她慌慌的要退開,他的手臂已牢牢攬過她的纖腰。 「你……嗚……」迷蝶香味幽幽的自唇齒鼻息間沁入心脾,他的氣息層層籠罩著她,中人欲醉。 一抹酡紅飛上雙頰,她迷濛著要扭頭讓開他的唇,他的手卻從後面托住她白皙的頸,再不讓她逃避半分。醺醺然,眩暈的感覺讓她好似漂浮在白雲間。 糾纏,輾轉,恣意品味她的醇甜,指端撫過那滑如絲緞的肌膚,聽她韻律紛亂的心跳聲,他有些神蕩意馳。貪婪的呼吸著,原來沉浸在她淡雅體香中的感覺是那麼美好。時間彷彿凝滯了,他好希望就這樣永不放手。 良久,他戀戀不捨的鬆開她,只看到她水樣黑瞳裡霧氣茫茫,眉宇間夢幻般的沉醉。 「我愛你,我不會讓你離開我。」靜謐的夜中,他清越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如潺潺溪水般流淌。 身後一片冰冰涼涼,不知何時,外衣已滑落,她的背心緊緊抵著牆邊一人高的銅鏡。森冷的觸感讓她陡然驚醒。思及他的吻,他的話,不禁冷汗淋漓。為什麼面對他的親密舉動,她想的只是逃,而不是反抗?為什麼沒有堅決拒絕,任他吻了這麼久?為什麼只愛段喻寒一人,卻能接受他這樣的行為? 鏡中的自己,滿臉的惶然乃至不知所措,一瞬間她不敢看他。 她卻不知他此刻也十分震驚。那種男女間癡纏的情話,他從來都不屑,剛才怎會脫口而出,還說得那麼真摯自然?或許他該離她遠遠的,好好靜一靜。兒女情長,不是他要的,他只是渴望擁有她而已。 「厲冽會隨你一起去牧場。遇到任何危險,拿這個令牌給他,他會照你的吩咐召人來幫忙。」定了定神,盛希賢冷靜的一一交待。 她低頭接過令牌,那令牌還帶了他的體溫,觸手一片暖意。 「我走了。」 「等一下。」 「什麼事?」他回望的眼神,那般清冷霸氣,她幾乎疑心剛才所感所聽不過是幻覺,霍然住口。 「想說什麼?」見她欲言又止,他不覺放緩口氣,清亮的雙眸多了些柔和。 「謝謝你。還有,我不是司馬烈的女兒,我根本沒資格擁有烈雲牧場。」她說得極清楚。 細長的鳳目突綻放出晨曦般耀眼的光,他縱聲大笑,「是與不是,有什麼關係?」她想告訴他,不要企圖通過佔有她,來控制牧場?告訴他,他想達到一統武林的目的,得到她一點用處都沒有?她對他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 月色如水,映得她肌膚如冰似玉,眉與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間,所有的笑意全收斂起來。就算他說愛她,就算他付出怎樣的真情,怎樣對她好,她還是一心想推開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對她好? 黑裳如鷹翼飛翔,終溶入無邊夜色中,她呆立窗前,竟有些惘然。 翌日,司馬晚晴和司馬冰、江如畫乘馬車先行,段裴二人及厲冽緊隨左右,封三等帶了假段喻寒的骨灰跟在後面,匆忙趕往牧場。 19、曾經滄海 一路上,司馬冰因尋回娘親,悲痛之情漸漸淡化,總算又能笑出聲來,其餘人等卻均是心情沉重。 司馬晚晴除了和冰兒逗樂,其餘時候甚是嚴肅,和封三等分析胡天下一步作為,話不多卻說在關鍵處,封三等對她不覺刮目相看。論思維縝密,慮事周詳,心機深重,若假以時日,要她做另一個段喻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始終不及他冷酷狠辣罷了。 刻意的,她避免和段喻寒目光相撞,更避免和他單獨相處。那黑眸中無邊無際的情深愛重,她已無法欣然承受,更恐懼每次見他時為之悸動,痛苦的愛恨煎熬,有如萬蟻噬心般難受。 她的心情,裴慕白最是瞭解,每每用「傳音入密」說話開解她,後來索性悄悄教了她施展「傳音入密」的法子,讓她可以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和他暢所欲言。如此,她倒沒那麼抑鬱寂寞了。 而厲冽,除了入房休息,幾乎時刻都隨在她身側,密切注視她的一舉一動。她也不以為意,只做視而不見。 這日午飯後,眾人稍事休息,她耳邊又傳來裴慕白「傳音入密」的聲音「段喻寒身體尚未恢復,就急著趕到雲來居,這幾天沒服藥又忙於趕路,我看他臉色越來越差。只怕是體內淤氣未散,血氣不足,精神體力都大為虛損。」 她的心猛的一沉,隨即若無其事的答著「他一向身體底子好得很,死不了,隨他去吧」。 「小晴,你變狠心了。」裴慕白一歎。 「他說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不想對敵人太仁慈。」 「他之所以失去武功,全是因為經脈受傷還強要替你解浪蝶的毒,才會錯過治療時間。你知道嗎?」 耳際有些嗡嗡作響,她憶及那日床單上的斑斑血跡,豁然明白。用力咬了櫻唇,乃至滲出絲絲血印,她彷彿只有借血腥之氣才能抑制滿腔的悲傷。他既然當日做的陰狠毒辣,如今又何必為她付出良多?她寧可他像報復司馬烈那樣對她,那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殺他而後快,強似此刻心痛如絞,卻遍尋不到止痛的藥。 她默不作聲,裴慕白知她必定心軟了,又道「去年龜茲國向皇上進貢了十顆玉祥百花丹,據說可醫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是否能治好他的經脈。我已跟外公寫信說了,要他向皇上討來,不日應該就能送到。」 「慕白……謝謝你,那藥……還是不必了。」遙遙的,看到段喻寒在外面和冰兒玩打彈珠,冰兒高興得咯咯大笑,她忽覺得疲憊不堪。 「他說有正經事跟你談,約你晚飯後見一面,你看著辦吧。」裴慕白不再多說,加入打彈珠的行列,三人玩在一處,十分融洽。 她怔怔的瞧著他們,忽覺有人看得自己很不自在,回望時,原來是厲冽。心頭驀地劃過湖邊那掩了漫天煙霞的玄衣人影,匆忙上了馬車。 垂了簾子,一下午都心神不寧,直到當晚,在客棧附近的山頭上看到段喻寒,那顆心才安定下來。 依然是普通侍衛裝扮,戴了面具的臉不過是普通人的容貌,可他就那麼隨意立於風中,素袂颯颯,烏絲飄飄,愈顯得菁華內斂,神韻獨秀。四周夜霧飄渺,萬千燈火闌珊,彷彿都在為他而徘徊閃爍。她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不會、也不該居於人下,段喻寒恰恰是這種人。 「你終於肯來見我。」他悄然一笑,卻極目遠眺,不看她。 「有什麼要說就快說。」她站到他身側,淡淡的開口。 「你信任封三嗎?」 「他不值得信任?」她狐疑的反問,據她觀察,封三確無不軌之心。 「我當年蓄意報仇,封三完全蒙在鼓裡,什麼都沒參與。他只是最後按我的吩咐,找來證人揭穿你的身世。所以,你不必恨他。此人穩重可靠,謹慎細心,時常有所創見,是牧場難得的人才。不管是對付胡天還是管理牧場,你都盡可以放心用他辦事。」他平靜的說著,表面上是替封三說話,卻有交待後事的意味。 胸口酸楚得厲害,她竭力保持生硬的口氣,「當年的事,你是主謀,胡天是從犯,還有個姚四娘,是嗎?」 「是。」他的聲音略有沙啞,還是極清晰。 「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你無需為封三擔心。」當年之事迅速自腦中閃過,涼颼颼的笑意飛上她的唇邊,「至於你、胡天和姚四娘,必須還死者一個公道。」 他默然不語。她繼續冷冷的道,「還有事嗎?」他搖搖頭。 她逕自轉身就走,行到半路,思及他始終不曾看她一眼,有些不安,終忍不住回頭望去。遠遠的,他的身影那麼落寞孤寂,彷彿連帶了滿天繁星也黯淡下來。驀地,身影劇動,倒了下去。 心一顫,飛一般掠過去,她慌慌的扶起暈厥的他。他的手冰冷如鐵,血珠自鼻翼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衣襟上,殷紅一片。狠狠掐下他的人中穴,他卻毫無反應。貫注內力至指尖,猛戳他膻中穴,通常此舉會使人劇痛無比,立刻清醒,可他恍若全無知覺,還是昏迷不醒。 心雜亂而無力的跳著,她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小心剝下他的人皮面具,那每日在心頭縈繞數次的面容,真真切切的顯現出來。五官一如既往的精緻絕倫,卻清瘦了許多,容色蠟黃,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將他背靠樹放好,十指緊扣,掌心對掌心,把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他奇經八脈。半柱香工夫,終於聽得他喉頭咕嚕作響,忙輕拍他的背,一口淤血激噴而出。漂亮的眼睛緩緩睜開,但目光滯澀,好似神智不清。眼白處佈滿血絲,怪不得他剛才不肯面對她。 他毫無生氣的臉,讓她膽戰心驚。輕撫那挺秀的眉,不知不覺,熱淚簌簌而下。 咬咬牙,匆忙用手帕抹去眼淚。她盡全力托了他的腰,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施展輕功,靜悄悄的回了客棧。看看四下無人,帶他閃身進了裴慕白的房間。 「他怎麼了?」裴慕白見狀大吃一驚。 「我不知道。」她小心翼翼把段喻寒放到床上躺下,他卻一陣劇咳,殷色的血直噴出來。 「寒,」她低聲叫著,已是淚水盈盈,再說不出半個字。纖手緊執了他的手,好想把自己的精神和熱量都傳給他。 裴慕白輕拉她起身,「別急,先請大夫來看看。」又道,「厲冽在客棧找了你半天,不知有什麼事。你衣服上都是血,趕快回去換了,給他發現不好。」 「嗯。」她心中一凝,傷心之餘警覺陡生。再擔心段喻寒,也不能讓厲冽看出破綻,否則他報告給盛希賢,只怕段喻寒死得更快。 推門四顧,外面空無一人,連忙回了自己房間。剛脫下血跡未乾的外衣,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一揚臉,看到鏡中的自己淚痕宛然,竟有些陌生,不由怔了一怔。 鏡中影子一閃,身後赫然多了一個厲冽。他居然不等她開門,直接從窗戶進來。 「出去!」她此刻只穿了薄薄的絲質小衣,正是春光乍洩,急急的掩了領口,向他怒斥道。 厲冽背過身去,「你剛才去哪裡了?」 「不敢勞煩厲護法費心。」迅速拿了件外衣穿上,她不冷不熱的道,「但不知深夜倒此,有何要事。」厲冽下午忙忙的離開,回來就急著見她,必定有重要事吧。 厲冽也不言語,把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她緩步過去解開包袱,頓覺眼前一亮。裡面疊了一件似銀似雪的衣衫,密密織就,卻瞧不出是什麼質地。 伸手輕觸,柔軟如絲棉,溫暖如春風,她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這是仙靈軟甲?」雙手貫注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使勁一拉,尋常衣衫早已粉碎,那衣衫卻毫不變樣,果然堅韌異常,非同凡響。 她驚訝的看向厲冽。厲冽難得的笑了笑,「沒錯。」 聞名天下的仙靈軟甲,據說刀槍不入,且有護心之功效,練武可以事半功倍,歷來被尊為武林至寶。厲冽拿來,難道是盛希賢要送給她?這東西自然是舉世無雙的寶物,更是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可她若收了,豈非欠了盛希賢一個大大的人情,會讓他有更多幻想? 她乾脆的把包袱繫好,推到厲冽面前,「請轉告宮主,他的盛情,晚晴不敢當。」 厲冽沒料到她會斷然拒絕,臉色微變,溫言道,「就算你用不著,司馬冰穿這個卻是再好不過,這軟甲在任何時候都能保他不受傷。」 「不用。冰兒我會保護。宮主的好意,晚晴自會銘記於心,但這軟甲晚晴受不起,請收回吧。」她毫不猶豫的再次拒絕。 厲冽眉梢浮了一絲古怪的笑意,「你當然受得起。」語調滿是曖昧,好似知道她和盛希賢之間曾經怎樣的親密。 雙頰一陣發熱,鏡中的她如美玉生暈,嬌艷尤勝桃花。微微側了臉,她肅然開口,「厲護法最好不要亂說話,否則,就算你在聖武宮中身居高位,晚晴也不會放過你。」 一縷寒光從厲冽眼裡迸出,隨即迅速化於無形。他嘿嘿的笑了,「多少女人全心希冀的,你偏偏不要?真不知該佩服你的勇氣,還是罵你愚蠢。」 「我怎樣,不勞厲護法關心。」她不屑的直視他。 厲冽死死的盯著她,半晌才道,「軟甲你不要,就親自送還吧。」驀地轉身就走。 「等等。你把東西拿走。宮主若有所介懷,你把這信給他就是。」她叫住他,自己的包裹裡拿了封信遞過去。那信她早就寫好,一直不知該不該給盛希賢。今晚的事,她知道盛希賢對她尚未放手,她只得堅決的送出那封信。 厲冽停步接了信,忽然說了句,「真奇怪,你那兩個侍衛舊識,居然有一個完全不會武功。」 她的心不由漏跳半拍,怎麼厲冽早就注意段裴二人了?臉上卻依然是冷冰冰的,「厲護法果然觀察細緻入微。可惜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點意義也沒有。」雙手抓起包袱塞到他手上。 厲冽深深的望了鏡中的俏人兒,那般美麗,卻那般倔強堅決的拒絕,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啊。轉眸間看到她冰冷的目光,他迅速推開手邊包袱,飛出窗外,只丟下一句,「軟甲既已送出,不管你要不要,都不會再拿回來。」 她此時大半心思惦記著段喻寒,竟沒注意厲冽與往日有什麼不同。俯身撿起地上的包袱,指尖莫名的一片寒意。盛希賢對她付出的,是否也是不管她要不要,他都要逼她接受呢? 給他的信裡她只寫了十四個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盛希賢應該明白其中的含義。只希望他能體諒她,希望他明白感情不可勉強。細想起來,他那樣高傲的男子,是不會強迫她的吧。 急切的,她想去陪著段喻寒,但思及厲冽適才的話,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留在屋裡。在床上輾轉反側至清晨,終於趁眾人收拾東西準備起程時,悄悄溜到裴慕白那裡。 一夜過去,大夫也來診治過,開的藥也服了,段喻寒依舊不曾醒來。呼吸聲竟極輕微,幾不可聞,彷彿已瀕於死亡邊緣。 「不許你這樣嚇我,你答應過的,不會要我再為你擔心。」昔日他中了天下第一暗器後生死未卜的情形歷歷在目,她拉了他的手,趴在床沿無聲的抽泣。 「可惜我的大還丹從前救你時用完了。」裴慕白也很焦急。她心念電轉,猛的跳起來。大還丹,固本培元、增強體力的第一良藥。裴慕白沒有,封三他們也沒有,但是聖武宮未必沒有。 衝到門口,卻又駐足不前,她猶豫片刻,還是奔了出去。一問之下,下人說厲冽又離開了,似乎是走東邊的山間小路。 施展輕功飛速追去,隱隱的,透過茫茫晨霧,她看到一個人影御風而行,「停一下,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那人回轉身來,凝重的黑在白霧中有些迷迷濛濛,懾人的氣勢卻絲毫不減的壓過來。 一瞬間,她腦中有點混亂。居然是盛希賢?他怎會在此,厲冽呢?對著她最想避開的人,她只想轉身就走,然而段喻寒的影子在心頭晃了晃,她還是決定留下來。抬眼看他,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開口。 「究竟什麼事?」走近來,他看到她眉宇間絲絲淒楚,居然是從未有過的楚楚可憐,不免有些訝異。 「你……看信了嗎?」他這樣的心平氣和,她反而忐忑不安。 「你的字法度嚴峻,風神質樸,深得顏體的精髓。」他對「曾經滄海」的話避而不談,只是悠哉的笑。她摸不透他想怎樣,只盼他是決心放手才這樣平靜。 「有什麼話你說。」他很少見她如此躊躇。 她定了定心,小心的開口,「我想問你有沒有少林寺的大還丹。」 「大還丹?你要那個做什麼?」他實在想不出是誰受了重傷,要大還丹來醫,還讓她如此緊張。 「你有的?有就借我好不好?」聽他言下之意,倒似確實有,她欣喜之餘忙道。 「仙靈軟甲你都不要,怎會要我的大還丹?」他若有若無的笑著,語調略帶譏諷不平。 她咬了咬嫣紅的唇,依然堅定的說,「仙靈軟甲我不敢收。大還丹呢,你若真的有,請你借我一顆,我以後自然會還你這個人情。」 他灼熱的目光在她倔強的小臉上逡巡不去,良久才道,「你要,我就給你。不過,你要答應幫我做一件事,作為回報。」她對他的抗拒,昨晚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只疑惑,她是為了誰來向他求藥? 她驚疑不定的望著他,一時間無法回答。 他忽而哈哈大笑,「幫我做一件事不是很難,我不會藉機要你嫁我的。」 「我答應你。但是幫你做的事,不可以違背仁義之道,不可以傷害別人。」雖討厭他輕薄的口吻,但聽他那麼說了,她還是放心不少。 他玩味的瞧著她嚴肅的臉,「這個自然,你大可以放心。至於大還丹,我沒帶在身上,稍後會命人送來。」 「多謝。」不管怎樣,他肯伸出援手,她還是感激他。 「不必謝我,你記得自己的承諾就好。」 「晚晴告辭。」既有了希望,她此刻只迫切的想回去看段喻寒。 她的身影翩然消失在漸漸散去的迷霧中,他目送她,鬱鬱的不適在心間盤旋不去。那日雲來居一別,他就閉關練功,卻始終無法靜下心來,摒除雜念。告訴自己要理智,放了她,也放了自己,對彼此是最好的選擇,可他卻無法抑制心的嚮往。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用這十四個字再次拒絕他,他心底的愛念卻越來越濃烈。他不信戰勝不了一個永遠逝去的段喻寒,他更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20、恍如隔世 翌日,果然有聖武宮人送來大還丹,不是一顆,而是兩顆。司馬晚晴把藥給段喻寒服了,又和裴慕白輪流幫他運功,將藥力散開,送至全身經脈骨骼,這才稍稍休息。 捻了剩下的那顆大還丹,司馬晚晴怔怔出神。盛希賢多送一顆,自然是給她以備不時之需。就算她屢次拒絕他,他對她始終是關心愛護,可他的濃情厚意,她今生是無法同等報答了。 將大還丹重新放回白玉藥瓶中,想起自己包裹裡深藏的那個一模一樣的藥瓶,忍不住喟然一歎。或許,她欠盛希賢的,比欠裴慕白的更多。至少,她從未算計過裴慕白。 視線過處,儘是段喻寒一動不動的模樣。看得久了,有一種錯覺,彷彿他是上天親手雕刻的完美石像,本不屬於人世間的。 思及相遇以來的種種,司馬晚晴黯然神傷。他是一心期盼她原諒,可她怎能說服自己原諒他?或許,此刻想什麼都是多餘的,因為他可能永遠長眠下去,只留她和冰兒在這寂寞的人間相依為命。 「醒來!你不醒我一生一世都恨你!」哽咽著,她嘶聲在他耳邊喊道。從小到大,和他嘔氣,為他傷心,被他故意逗弄,每一次她都是淚水漣漣。後來恨他,曾發誓再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此刻,卻依然止不住的淚湧如泉。她好怕,如果大還丹也沒作用,她真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到幾時。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你死,聽到沒有!」瞧他的臉色漸漸自蠟黃轉了蒼白,愈顯得清瘦非常,她陣陣心酸。 「小晴,冷靜一點,他會好起來。」她一臉的焦急擔心,裴慕白幾乎想摟過她好好安慰,但他立即克制了這衝動。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他們之間就注定是相見恨晚。他不會試圖挽留不屬於自己的人,徒增她的困擾。 「真的?」「當然。」 望著裴慕白真誠溫暖的眼睛,她淒然一笑,但願天從人願吧。外面忽傳來「砰砰」的爆炸聲,隨即是客棧裡許多人的哭喊奔跑聲。 胡天派人來襲?她一震,迅速推門出去,果然透過濃煙,看到客棧屋頂上站了數十個黑衣人,個個手裡拿了雷震子。 「夫人,你在這裡,讓我們好找。」封四匆匆衝過來,「快走,封執事正護了小少爺從後門走。」 「為什麼要走?」司馬晚晴忽而冷冷的笑了。當日若非胡天炸繡舫,段喻寒定然不會重傷至此。今日胡天又想置自己於死地,她不會讓他得手。 「叫他們運水來,快!」簡短吩咐封四後,她足尖一點,躍上屋頂。此刻客棧下方青煙滾滾,上面一時看不清底下的情形,倒沒再扔雷震子。 她翩若驚鴻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近那些黑衣人。黑衣人本來正得意,待發現她從濃煙中突現,要避開已是不及。想扔雷震子,卻距離太近,只怕爆炸後反而傷了自己,一時均慌了手腳,紛紛摸出刀劍,向她攻去。 飛天羽化的輕功盡情施展,她飄飄若仙般在黑衣人和數件兵器間穿梭。所謂擒賊先擒王,沒看到胡天,她只想盡快揪出領頭的,好制止他們的行為。 「夫人,水來了。」牧場眾人在下面喊著。 「好。」她皓腕上的天蠶絲倏地飛出,穿過逐步散去的煙,迅速纏了底下水桶的柄,把桶拽了上來。隨手一抓,以擎天無上心法凝水成瀑,嘩嘩的潑灑向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自然知道,雷震子若濕了,根本不能用,是以均慌忙躲避。怎奈她身影如風,動作奇快無比,下面的水又供得及時,不過片刻,那些黑衣人已個個如落湯雞般,濕了個從頭到腳。 「撤,快撤。」一個黑衣人大聲呼喝著,似是眾黑衣人的頭。 「既然來了,哪有這麼容易走?」司馬晚晴冷哼一聲,天蠶絲鬼魅般纏住那人的腳踝,隨手一扯,那人踉蹌倒下,被她拖到腳邊。 「不許走,誰走,我就殺誰!」她如凜冽寒風般的聲音響徹客棧內外。眾黑衣人見她一招擒住頭兒,自忖武功低微,定逃不過,都老老實實的停步。封三等忙躍上屋頂,將他們團團圍住。 司馬晚晴厲聲問道,「你們是胡天派來的?」眾黑衣人忙點點頭。 「他是不是要你們把我們趕盡殺絕?」眾黑衣人瞧她冷若冰霜的模樣,不敢點頭稱是,卻也不敢搖頭騙她,都呆在那裡。 「我知道你們做胡天的屬下,有時是身不由己。不過如今有這麼多人受傷,無論如何,你們也要有所交待才行。你們說,是不是?」她語氣稍有和緩,說的話卻駭得眾黑衣人透心涼,不知她要用什麼法子懲罰自己。 眾人往下看去,客棧內哀嚎聲一片,地上處處鮮血,封三的手下還有許多無辜住客都傷到了。難道她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天蠶絲拖過那個頭兒,纖纖素手凌空一抓,地上一把長劍倏地飛入她手中。唰唰幾下,森冷逼人的劍光在那人頭頂胸前手邊腳下如閃電般饒了一圈。那人駭得面無人色,待她收劍,卻又沒什麼疼痛的感覺,不覺嘿嘿一笑,「你是怕了我們主子,不敢傷我吧。」 「是嗎?」她笑得詭異莫測,雖是春日,眾人仍感到涼意自腳底直竄上心頭,刺骨的冰冷。 那頭兒掙扎著要爬起來,卻在動的一瞬間,身體爆裂開來,碎成千萬片,四處飛濺。黏糊糊的液體如血雨般落到眾人的臉頰衣衫上,還溫熱著,眾人駭得魂飛魄散,動也不敢動。 她若無其事的站在那裡,凌厲的目光逐個掃過眾黑衣人的臉,眾人都緊張得冷汗直冒,唯恐自己成為她下一個目標。 「今日我放了你們,但你們不能再回去幫胡天做事,否則讓我看到,就是這樣的下場。」她不緊不慢的說著,眾黑衣人如蒙大赦,卻面面相覷,沒人敢先走。 「夫人饒了你們,還不快走!」封三喝道,那些人這才慌忙離去。 她環顧牧場一干人等,溫言道,「以後遇到雷震子,不必驚慌逃跑。雷震子雖然殺傷力很大,但近距離很難使用。還有,它最大的弱點就是怕水,一旦沾水就全無作用。」這些她一早想到,只因一心掛著段喻寒的傷勢,忘了跟他們說了。 「是,」剛才她決策之果斷正確,眾人看在眼裡,皆心悅誠服。 「好了,你們去安頓一下,仔細照料那些受傷的。我有點累了。」司馬晚晴淡淡的吩咐下去。 封三上前道,「夫人昨日說練功有所阻滯,身體不適,所以行程暫緩。如今沒什麼大礙吧。」 「沒事。對了,牧場方面有什麼新消息?」 「胡天已趕到牧場,還四處散佈謠言,說夫人和屬下裡應外合,在杭州設計謀害了主上。小少爺也被我們搶走,他是得知真相後好不容易逃回去的。他還假造了主上的骨灰,假意供奉,煽動牧場許多不知內情的人,要他們來報仇。」封三言下甚是氣憤。 「張老有沒有被胡天控制?」她早料到胡天會混淆視聽,顛倒黑白。 「不是很清楚,因為張老很久沒露面。」封三又道,「其實張老素來是牆頭草,兩邊倒。那邊有好處,他就跟誰。要是他已投靠胡天,也不足為奇。」 她皺了皺眉,「你先下去,我要好好想想。」封三躬身離去。 胡天應該已在牧場設了種種陷阱,等他們回去。屆時,她要怎樣才能既戳穿胡天的假面具,又保得眾人安全? 思索著,一瞥眼,看到厲冽在身後不遠的大樹上,她忍不住發問,「剛才你在哪裡?」 「在樹上。只不過夫人沒注意而已。」 一股怒氣自心頭升起,她厲聲道,「在樹上?你見死不救?任那些人殘害無辜?」 「宮主只叫我保你的安全,我可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她瞪了他,迅速轉身而去。從前聖武宮是同盟是朋友,可曾幾何時,盛希賢和他的手下卻成了她竭力想避開想擺脫的負擔? 趁厲冽不備,她閃身進了裴慕白的房間。撲到床邊,段喻寒仍無起色。適才那樣巨大的爆炸聲也不曾叫醒他,難道他真要丟下她,這樣沉睡下去? 她斜坐在床沿,有種恍若虛脫後的極度疲憊感,歎息道,「我剛才是不是太狠了?也許我不該殺那人,上天念在我放那人一條生路,就會讓寒醒過來。」 「你沒做錯。你若不殺一儆百,其他黑衣人不會罷手,更不會離開胡天,有所悔悟。」裴慕白知道她此刻心中必定極不舒服。 「慕白……」她無力的靠向他胸前,她終究是不喜歡殺戮和血腥。裴慕白自然的攬過她肩頭,拍了拍,久違的安全感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良久,裴慕白想讓她坐好,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進入夢鄉。連日不眠不休的守著段喻寒,剛才又是一場激戰,她是該好好休息一下。托了她的頭,扶了她的腰,要將她小心放到床上,她卻「嚶」的往他懷裡鑽了鑽,彷彿不願離開這唯一的溫暖。 她的臉依稀滿是憂愁,裴慕白心中一歎,終不忍推開她,挪了挪身子,讓她靠著自己睡得更舒服。看她嬌柔的依過來,聽她平緩悠靜的呼吸聲,細數她纖長的睫毛,他幾乎想永遠沉浸在這溫馨中。然而,他是清醒的。有些東西,強求只會令所有人痛苦,只要她快樂,他寧可只做她的哥哥。 「嗯……」恍惚間,段喻寒發出模糊的鼻音。她霍地驚醒,衝過去抓了他的手,一瞬不瞬的瞧著他。 「晴……」他喉間發出沙啞的聲音,卻清清楚楚是她的名字。無邊狂喜席捲而來,她說不出話來。只有淚珠不期然的滾出來,控制不住的一滴滴落下,濕潤了她和他緊握的手。 他的雙目緩緩睜開,那熟悉的黑眸終於又呈現在她眼前,依然是清澈如水,幽深似潭,此刻蕩起溫柔的漣漪,層層包圍著水中央那小小的她。 恍如隔世重逢,她癡癡的望著他。擁有時,只知其珍貴,等失去時,才知他更是自己魂魄相依的另一半。上天終將他送回她身邊,是要她從此珍惜善待他嗎? 「別哭……」他勉力擠出這兩個字,言語罷已是一陣巨咳。 小心的幫他拍背,她脫口而出,「不許再說話。」話一出口,彼此都心頭一震。有多久,多久她不曾用如此溫柔而略帶強制的口吻對他說話?剎那間,新婚之際諸般旖旎情事,飛速自心頭劃過,如雨後彩虹般映亮了彼此的心。 那時候,他總愛在她清晨將起未起時,抱了她蹭來蹭去,她就會羞紅了臉,啐道「不許亂動」。她若是練武練得時間長了,他就故意說她練得不對,其實是想拉她去打獵,她就會瞪著他,佯怒著警告他「不許說話」。她哄冰兒睡覺時,難免疏忽了他,他就故意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每次都被她嬌斥曰「不許吵冰兒」。 「餓嗎?」她回過神來,不覺已是昔日溫婉的語調。他卻動也不動,只戀戀的瞧著她。 「我問,你答。是,你就眨一下眼,不是你就不眨眼,好嗎?」她猜想他一定是沒力氣點頭搖頭。他順從的眨了眨眼。 「餓嗎?」她仔細留意他的眼睛,他一動不動。 「冷嗎?」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疼嗎?」他還是沒反應。 「寒……」心仿若被拋到雪水中,強烈冰冷的恐懼逼得她幾近窒息,她好怕他又變成全無知覺的石像。 水樣黑眸轉了轉,湖面漂了淡淡的笑意,好像在說「我沒事,你別擔心。」 「那為什麼不回答我是或不是?」她稍稍安心。 黑眸貪戀的凝視她,她陡然間明白他的心思。若是她死裡逃生,只怕一醒來也會像他一樣,目光再捨不得離開對方半刻。 素手輕覆他的額頭,體溫已恢復正常。另一手要放開他的手,黑眸卻不捨的看過來。 「受傷了要乖一點……」她淺淺一笑,抽出手,到桌邊把剩下的大還丹拿出來,化在溫水中端過來。她略略扶起他,用勺子一口口的餵他,他聽話的嚥了。 這次他沒問是什麼藥,是深信她不會害他,還是不管她餵他的是毒藥還是良藥,他都心甘情願領受?無論哪一種,都是因為他愛極了晚晴吧。裴慕白揣測段喻寒的心意,再看此時二人的和諧親暱,舒心一笑,有時把晚晴單純看做妹妹,對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和快樂。 接下來的幾天,司馬晚晴命眾人在客棧養傷,暫停行程。每日裡她都拿參湯等給段喻寒喝,也運功幫他掃除體內淤氣,他臉上總算漸漸有了血色,也能下地走動。身子雖然尚虛,但已無性命之憂。她和裴慕白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回原位。 只是,有時凝視他恬然入夢的睡顏,她胸臆間充溢的不是欣喜,而是澀楚。只有她自己知道,除了初見他醒的那一刻,這兩天,她對他的笑意軟語,有時是刻意做出來的。她不想他死,她也想他快點好起來,可她卻無法把所有仇恨看做過眼煙雲,一筆勾銷。 這天深夜,料想段喻寒已睡了,她才去。進去時,他果然安穩的睡著,清逸若詩的臉上凝了昔日難得一見的安寧。也許,暫時不居於權利頂峰,又被心愛的人悉心照料,在他,是三年來從未有過的放鬆時刻。 「他今天怎樣?」她小聲問。 「很好,出去走了一圈,胃口也不錯。」裴慕白說完,忍不住又加一句,「你沒來,他雖不問,但我想他心情一定不好。」 「你認為我該天天陪著他?」她纖眉微皺,「除了他,還有冰兒,還有很多事要做。」 「你擔心胡天?」 她點點頭,當下把近日胡天在牧場的所作所為一一道來,最後才說,「我在想,怎麼對付他,才能最快最好,傷亡最少。」 裴慕白沉吟一下,「像在雲來居那樣,找常勝當面揭穿他,恐怕不行。胡天一定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當眾說明。」 「不錯,只怕我們還沒靠近牧場,他已派許多人追殺過來,那些人不會聽我們解釋。」她可不想和無辜的人起衝突,讓他們做無謂的流血犧牲。 裴慕白繼續道,「關鍵是戳穿胡天在牧場造的謠言,揭破他的假面具。只要有機會有證據指出他是叛徒,我相信牧場的人自會分辨是非曲折,和他劃清界限。到時候,要捉胡天易如反掌。」 「我還擔心一件,封三已派人查探,但到現在還沒有岳叔叔的消息。就算我們捉了胡天,難保他最後又以此來要挾我們。」雖確定岳中正不會被折磨,但沒救出他來,她總是擔心。 「別皺眉,再皺就變老婆婆了,不過我想就算變了老婆婆,你也是最漂亮的那個。」見她眉間抑鬱益重,裴慕白只想逗她放鬆一些。如今,她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和負擔,絕非好事。 好久沒聽他這樣說話,她呆了一呆,終忍不住展顏笑了,「這樣的恭維話,你還是說給別人聽吧。」兩人相視一笑,隨即各自陷入沉思。 她走到床邊,俯身細細看段喻寒。容顏清減了幾分,依然無損他的俊雅美麗,只讓她為之絲絲心疼。其實,她已想到對付胡天的法子,可她不想那麼做,因為贏的機會只有一半。而萬一輸了,她將失去她最珍愛的人。 他清爽怡人的氣息在四周飄蕩徘徊,她微微合了雙眼,一任它入侵她的靈魂。半晌,她低語道,「我知道你沒睡。」 他倏地坐起,融融笑意自唇邊飛上眉梢,如朦朧月光下怒放的曼陀羅,優雅絕色,百魅橫生,誘惑著她不得不注視他,「有個辦法,可以立刻揭穿胡天的真面目。雖有點危險,但值得一試。」 「不必說了。慕白和你,明天就回江南。」她敏銳的察覺他的想法和自己不謀而合,迅速打斷他。 「讓我幫你。」他認真的說,她卻側了臉恍若沒聽見。 他唇邊忽挑起一絲戲謔的笑,「你捨不得我冒險?」 21、重歸故里 翌日清晨,司馬晚晴拿了收拾好的包袱遞給裴慕白,用傳音入密道,「帶他回江南,隨便什麼地方避避就好。包袱裡有些銀票和衣服,你們一路小心些。」 「不想殺他報仇了?」 她纖眉舒展,平靜的笑,「讓他走,對大家都好。我不會再執著些什麼。」既不執著的恨,也不執著的愛,從此以後,他是他,她是她,兩不相欠,各不相干。這就是她要說的? 裴慕白不接包袱,「他不會走,我也不會。」 「慕白……奪回牧場是我的事,也算我報答司馬家的養育之恩。你和寒,我總希望你們平平安安的。」她未嘗不明白他深藏的情意,卻寧可自己不明白的。 裴慕白堅定的望著她,「你忘了,我答應過司馬伯父,要照顧你幫你的。何況,我們發過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慕白……」深深回望,鼻子有點酸酸的,她一時無語。世上唯一一個,對她只會付出,不求回報的男子,為什麼她沒有早些遇到呢? 輕咳兩聲,段喻寒走到二人身邊。看裴慕白的專注神情,再看她美目中隱隱水氣氤氳,他不由皺了皺眉,攬她過來,「怎麼要哭了?」 她輕輕讓開他的手,「你們就要去江南,我有點難過罷了。」 「誰說要去江南,我又沒答應。」段喻寒隨手幫她扶了扶雲鬢間搖搖欲墜的玉釵。 「總之,我已經決定了。你們準備起程就是。」她知道再怎麼說,他二人也是不肯走的,當下也不多話,只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兩個曾和她最親最近的人。今日一別,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小晴,」裴慕白還要開口,她已先發制人,並指連點他週身十大穴道,再伸手一托,將他放在椅子上。 偏轉頭來,她笑了笑,寂寞而決然。段喻寒心頭一凝,曾幾何時,她居然用如此冷靜得近乎殘酷的眼神看人? 「晴,你要怎樣我現在也反抗不了,但我真不想就這麼離開你和冰兒。」段喻寒輕輕握起她的手。雖近初夏,天氣漸熱,她的手卻冰涼如大理石。 她微微低了頭,好似在認真考慮他的話。小巧耳垂上的碧玉耳墜,蕩鞦韆般搖來晃去,那醉人的煙柳翠色映了白皙如玉的頸項,嬌麗不可方物,讓他著迷之餘更是戀戀不捨。 忽而抬頭,她定定望了他,好想把他的一個皺眉一個輕笑永遠刻在心中,「待會兒,我會叫人來送你們去江南。或許……我該再點了你們啞穴,省得你們在路上亂說話。」隨即依樣葫蘆,將段喻寒點了穴,放在另一張椅子上。 仔細幫他們整理臉上的人皮面具,直到毫無破綻,她這才滿意的笑了。 「晴,你真要這麼做,我無話可說。可你總得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對付胡天,這樣我才能放心離開。」段喻寒語調極其無奈,倒似已接受她的安排。 「你放心好了,等這裡的事有個了斷,我自然會讓冰兒去看你。」她從懷裡取出把象牙小梳,散開段喻寒的髮髻,溫柔的梳著。 不知怎的,裴慕白有種不祥的預感,和段喻寒對視一眼,均心下一驚。 「你還要和盛希賢合作?」段喻寒悶悶的問。 「有何不可?」 「我早告訴你,離他越遠越好。」心臟處那根久未發作的針忽刺得他錐心的痛,段喻寒深吸一口氣,「你以為聖武宮怎會有現在龐大的勢力,不是靠什麼仁義禮智信,也不是靠什麼以德服人。他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你放棄自己利益的。」 她細心的幫他束髮,抿嘴淺笑,「梳好了。」好像完全沒聽到他的話。 段喻寒強忍了痛,急促的道,「在某些時候,他和我,是一樣的。他會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掃除一切障礙,獲取最大利益。就像我當初,一心報復,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就算明知你最終遲早會發現真相,遲早會恨我,我還是那麼做了。」 她斜瞥了他一眼,只覺得那話分外刺耳。他親口說了,再怎麼愛她,再怎麼把她捧在掌中小心呵護,終是敵不過一個「恨」字。所謂生死相許的愛,是可以被他丟到一邊的。 「不過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原諒我,回到我身邊,所以我並不後悔曾經做的事。」段喻寒語調一轉,滿是篤定和得意,「你要我走,是捨不得我受傷,對嗎?」 她陡然變色,倉皇退開兩步。 「捨不得」,他說的沒錯!她再怎樣告誡自己,也無法收回對他的愛。這個陰險狡詐的男人,什麼都在他計算之中。從開始計劃報復,他就已料到結局會是這樣。他算準了,她全身心的愛他,就算知曉真相,還是不忍殺他報仇,所以他才敢那樣肆無忌憚的殺人、乃至侵佔司馬家的牧場!他居然到如今還無絲毫悔意! 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過他,不再計較那仇恨,他偏又說這話,滿心的刺痛,激得她怒氣上湧。一瞬間,她只想一掌打過去,好讓他知道司馬家的人不會白死。 裴慕白見她神情陰晴不定,一雙水眸中儘是殺氣流動,不覺冒了一身冷汗。 她卻在轉眸看段喻寒的一剎那,斂起那份蠢蠢欲動的殺意,冷冷的開口,「你錯了。我要你走,只不過想等殺了胡天後,再好好折磨你,才消我心頭之恨。你欠我的沒還清,我又怎會這麼輕易放了你?」 段喻寒深深看著她的臉,那唇,那眉,那眼,心底既溫暖又憂傷。她的話再怎樣冷酷無情,都不過是一種面具,一種掩飾。他能看透她漠然下的悲憤,更真切體味到她心間的痛苦。 「要揭穿胡天,很簡單。只要你死而復生,種種謠言自然不攻自破。你既是欠了司馬家的,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幫司馬家奪回牧場。至於你會不會落到胡天手上,就自求多福吧。」她從容的繼續說著。既然他這樣惡劣,她又何必顧惜他的性命? 段喻寒欣然應道,「能和你一起並肩作戰,我求之不得。」 她犀利的目光直逼過來,「你又錯了,你我之間不是『並肩作戰』。你要做什麼,怎麼做,都要聽從我的安排。」 段喻寒沉默不語,癡癡的看了她,無論怎樣,只要她讓他留下就好。 她迅速解了裴慕白的穴,快步出門。身後,幾縷晨曦竟是一片昏黃黯淡,一種濃重的絕望籠罩了她的背影。 奔至自己屋內,她終控制不住的彎下腰來,狂噴血箭。剛才急怒之下,心隨意動,擎天無上心法的霸道內力已發至指尖,可最後那一刻,她硬生生逼回那可怕的力道,唯恐收勢不及,真要了段喻寒的命,卻是反攻自身,深受其傷。 下意識的選擇,依然是愛他勝過愛自己。舔了舔唇,透心的腥甜,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太癡傻。 那邊,裴慕白解開段喻寒的穴道,無奈的瞪著他,「才和好些,你又何苦故意激她?」段喻寒不答話,只瞧了門外有些出神。眼下形勢危急,只要能留下來守在她身邊,幫她,他並不在乎她恨不恨他。即便他日真的死在她手上,他也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當日午後,司馬晚晴命封三等收拾行裝,立刻起程,目光掠過段喻寒時,卻是清清冷冷,陌生得很。裴慕白屢次用傳音入密對她解釋段喻寒的用心良苦,她也並不答話,只待在馬車裡,極少露面。 三日後,一行人等終於離烈雲牧場只有十里之遙。她命眾人在客棧歇下,又和封三等談了,隨後才來見段裴二人。 「據回報,胡天叫囂著要為你報仇,救回冰兒,牧場裡許多人都被他蒙蔽了。如今,他在牧場周圍佈置了許多弓箭手,可能還有炸藥毒攻之類的陷阱,就等著我們回去。他自己帶了姚四娘還有一幫親信佔據萬喑堂和共雨小築,倒是以主人自居了。至於摩珂嶺和漫天坊,和平常沒兩樣,想來是他自以為勝券在握,還不想動用自己的真正實力。」她簡單扼要的把情況說了。 段喻寒輕笑道,「其他人不會像胡天那樣無恥叛逆,這點我倒可以肯定。」 「是嗎?」艷若桃花的唇瓣嘲諷的揚起,她也笑了,「當年背叛司馬烈的人,如今一樣被人背叛,這樣算不算報應?」 段喻寒也不言語,看她清麗端妍的臉上日益顯出的沉著堅定,大感欣慰。驀地,心中一動,平日裡她最討厭如此艷麗的胭脂,且氣溫越來越熱,她怎麼到比前幾日多罩了件外衣。 「你不舒服?」裴慕白也有所覺察,伸手要幫她把脈。 她若無其事的側身避過,淺笑如天山雪蓮,清雅淡泊,「我很好。」繼而道,「慕白,冰兒就拜託你了。」只要冰兒安全,她就再無後顧之憂,可以放手和胡天生死相搏。 「你放心。只是你別忘了,你我的洛陽之約。」難得的,裴慕白親暱的揉了揉她的秀髮,好像她是他最憐愛的小妹妹。 「我一定不會忘。」回看裴慕白清澈溫暖的眼睛,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活著回來,她還要和他一起去洛陽看牡丹盛會的。 剎那間,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段喻寒忽覺得自己很失敗。即便她愛的是自己,但她唯一全身心信任的,卻是裴慕白。而他和她之間,橫了那道仇恨的鴻溝,是否永遠也跨越不了? 望向段喻寒,她悄然取出仙靈軟甲丟過去,「明天穿上。」 「這是——」似銀似雪的耀眼,柔暖如棉的觸感,段喻寒細看之下,已猜到它是那武林至寶。 「我不想你死得太快。」她清清淡淡的說了,轉身翩然出門。 段喻寒怔了一怔,不禁苦笑,將軟甲遞向裴慕白,「給她,我瞧她有傷,該比我更需要這東西。」 「你若還想活著回來見冰兒,就按她說的做。她的傷,我自有辦法。」裴慕白把軟甲依舊塞到他手裡,「還有這藥,你先服下。」 段喻寒聽他篤定的語氣,沒來由的放心了許多,只得拿過軟甲,又接了他遞過來的藥丸。那藥丸潔白如雪,異香撲鼻,聞之令人心曠神怡,他記憶中卻未曾聽說這樣的藥,一時不能判斷它的來歷。即便如此,他還是毫不遲疑的含水嚥了。 「怎麼你不問這是什麼藥?」裴慕白倒有些驚奇他這次的乾脆。 段喻寒笑道,「她信你,我自然也信。」心下卻有些納悶,自小自己就極不相信所謂人性,所謂情義,可從何時起,居然如此信任裴慕白? 「老實說,我也不知它藥效究竟如何,總之,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就是了。」裴慕白說得含糊,想了想又神秘一笑,「說不定,還有些奇效也未可知。」段喻寒也不追問下去,只道了聲謝。 晚飯後,司馬晚晴帶段裴二人見了封三等人,眾人皆大喜,知道這次對付胡天勝算又大了許多。只是喜悅之餘不免又捏了把冷汗,眾人都暗忖好在沒有和胡天同流合污,否則如今面對主上,一定會死得很慘。 一夜無話。及至清晨,司馬晚晴和段喻寒不捨的告別了酣睡中的司馬冰,這才帶了封三等四十人往牧場進發。 兩人共乘一騎,均是心潮澎湃。段喻寒環摟了她的腰,想少時她偎在他胸前怎樣的調皮搗蛋,想婚後怎樣的輕憐蜜愛,想自己三年來怎樣渴望她回牧場,不禁感慨萬千。如今她真要回家了,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終歸是他不好,沒好好照看牧場,才令胡天有機可乘。 三年不曾回來,那熟悉的路熟悉的樹,甚至空氣中飄遊的草腥味,馬蹄下微揚的塵土,都令司馬晚晴感到親切。憶及當年那紅衣女孩,一路狂奔向他,嬌憨的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卻是諸般滋味湧上心頭,只歎一聲物是人非,誰都不再是當年的模樣當年的心境了。 「剛才在冰兒那裡沒看到如畫?」段喻寒醇厚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厲冽和如畫都被我制住了,聖武宮應該不會知道我們今天進牧場。」司馬晚晴簡短的答。說到底,她還是擔心盛希賢得知段喻寒未死,知道她蓄意欺騙,會翻臉無情。所以,惟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只要牧場中大多數人迅速歸順到她和段喻寒這邊,胡天和盛希賢的勢力應該都不足為懼。 段喻寒的身體陡然一僵,隨即慢慢放鬆。他的晴,終於撇開了聖武宮,可他卻無絲毫快意。從看到盛希賢的第一眼,他就更肯定他對晚晴的企圖。他更知道,一個人付出的越多,期盼的回報也就越多。盛希賢是絕不會讓晚晴輕易撇開他的。 下意識的摟緊她,不管怎樣,他都發誓會用生命來保護她。 他溫熱的氣息突然靠近,她有點詫異,想推開,終究沒動。或許,給所有牧場中人製造一個夫妻恩愛的假象,更利於擊破謠言,收復牧場。 離牧場大門越來越近,司馬晚晴忽地抓緊段喻寒的手,低聲道,「有埋伏。記著,千萬別讓他們看出你武功已失。」段喻寒略一凝神,雖聽不到絲毫聲響,卻感到前方一片濃重的肅殺之氣。 「嗤嗤嗤嗤」,無數銳利的箭鋒在陽光下反射著慘白的光,恍如嗜血的野獸呼嘯著嘶咬過來。 司馬晚晴淡定的笑,溫雅沉斂如晴空皓月,力從心生,渾厚的內勁自然由內而外的迅速擴展成一個強大的防禦圈。烏壓壓的利箭飛刺過來,只聽一片「嗡嗡」之聲,群箭射至離二人三尺處,全都凝滯不動,倒似箭尖紮在什麼東西上,被固定住了。第二批箭洶湧而來,依然是同樣的結果。 一時間,牆後、樹間、草垛旁,那幫蓄箭待放的弓箭手都看呆了。明明是空無一物,為何箭竟進不得半分,而且所有的箭凌空橫起,不掉落下來,如此詭秘的畫面更是見所未見。 段喻寒讚許的望了她,驀地掌心滾燙,一股熱流自她手心綿綿不斷傳過來,頓時四肢百骸裡彷彿注入沸水,灼痛之餘充盈了勃發的真氣。 「都給我出來!」段喻寒朗朗的聲音不大,卻在周圍迴盪不止,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她不著痕跡的托了他的手一振,利箭立刻紛紛反彈出去,有的猶自射入樹幹,震動不已,顯然力道極霸道。 「啊,夫人的後面是主上?」,「主上沒死?」,「會不會是別人假冒的?」,「肯定不是假的,除了主上,誰有這麼厲害的武功」,弓箭手們起初探頭探腦,後來才挨個走出來。 「胡天意圖犯上作亂,是牧場的叛徒,他此刻人在何處?」段喻寒漂亮的黑眸中寒光暴漲,冰雪般的冷漠讓人望而生畏。 弓箭手們面面相覷,互相小聲嘀咕著,「胡執事才是叛徒?」,「夫人和封執事被誣蔑了?」,「主上和夫人很親密的樣子,應該不是被夫人挾持了」。 「怎麼?難道你們都歸順了胡天?」段喻寒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正是素日心有不悅的模樣。 「沒有,屬下不敢。」弓箭手們慌忙躬身而立。 段喻寒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們若想跟隨胡天,我現在也不會攔著。只不過,若讓我再碰到,我不會顧念大伙為牧場勞心勞力的舊情,到時候,該怎樣就怎樣。叛徒的下場我也不想多說了。」 「這幾年主上統帥牧場,擊退了多少不軌之徒的蓄意挑釁,才保得牧場生意越做越紅火,大夥兒的日子越過越好。如今在外面,誰聽到烈雲牧場四個字不肅然起敬。胡天那叛徒,論才智、德行、武功、性情,哪一樣能和主上相提並論?我封三誓死追隨主上,諸位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封三忠誠的上前一步道。 眾弓箭手各自衡量一番,異口同聲道,「屬下等願追隨主上,定當殺了胡天,以保牧場。」段喻寒悠然一笑,示意眾人隨在馬後。 這第一仗贏了,司馬晚晴卻殊無喜色。她知道段喻寒一向賞罰分明,律下甚嚴,但未料到他如此得人心。今日烈雲牧場之強盛,較之司馬烈在時,更勝一籌。他若真的離去,對牧場未必是幸事啊。 段喻寒瞧她明明纖弱如柳,此刻騎了馬卻是那般挺拔傲然,心中柔情頓生,輕輕將那秀致清骨又攬近些。此刻雖面臨許多凶險,但能和她一起攜手對敵,他還是極高興的。 22、同生共死 一路行去,屢次遭到截殺,好在司馬晚晴和段喻寒配合默契,先震懾再說服,相繼又收服了一些人馬。而混雜在各批人馬中胡天的親信,意圖回去報消息,也均被抓獲。 段喻寒看自己身後逐漸壯大的隊伍,燦然一笑,俯身在司馬晚晴耳邊低語,「你覺不覺得一切都太順利了?」 「是順利了些。也許是胡天太自負,完全沒料到你還活著。」心間隱約有點異樣的甜蜜,她感到他溫潤的唇輕如羽毛般掠過耳廓,還是稍稍側臉避過了,「或者,他是故意引我們長驅直入,放鬆警惕,真正的殺著在萬喑堂。」 漸漸的,可以看到雄壯宏偉的萬喑堂,在初夏的絢爛日光下,熠熠生輝。他攜了她的手下馬來,輕笑道,「我們走過去。」 她不置可否,只任他牽著,並肩從容的向萬喑堂走去。東風乍起,吹得她絲緞般的黑髮狂舞不止,湖色衣袖上下翻飛如蝶,嫣紅如醉的唇越襯得肌膚瑩白似玉,整個人飄然若仙,彷彿隨時會伴風而去。他習慣性的走到她東側,替她擋了些風,又攬過她的腰,這才大步前行。 後面眾人見二人舉止親暱,好似當年新婚燕爾的模樣,都不免感慨艷羨一番,卻不知她一直緊執了他的手,是要及時給他輸送內力。 萬喑堂大門緊閉,隱隱可聽到裡面絲絃樂音不斷。段喻寒右手凌空虛推,頓時厚實的大門緩緩打開。門內,胡天坐在主位上飲酒,姚四娘慵懶的斜倚在他身上,薄衣微敞,絲衫輕褪,媚態撩人之極。兩側均是佩刀侍衛,肅然而立,下面一班陌生的妙齡少女在輕歌曼舞,看似一片昇平氣象。 「胡天,多時不見。」段喻寒大笑了進門,俊眉一挑,斜斜的掃視周圍一遍,雙眸中卻是無盡的黑暗,陰沉得可怕。 胡天瞪大眼睛,呆了一呆,隨即死死盯著司馬晚晴。一旁的姚四娘直跳起來,花容失色,慌忙往他身後縮了縮。少女們驚叫著,慌忙退到一邊。 「夫人和封三聯手果然厲害。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如此相似之人假冒主上,實在難得。胡某佩服之至。」胡天皮笑肉不笑的道。眾人雖信來人是段喻寒,但見胡天這樣鎮定的說話,一時間倒有些迷惑了。 「假冒?」段喻寒笑顏明若朝陽,右手食指輕彈。只見胡天面前水果盤上的小銀刀,飛般騰起,隨即在空中如燕兒般自由自在盤旋了好幾圈,最後「撲」的插在最大的那個哈密瓜上,恰恰將那瓜平均分為四瓣。 胡天陡然起身,姚四娘更緊的向他靠過去。眾人都記起,去年龜茲國國師上門挑釁,段喻寒正是用了這招,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以內勁驅動小刀並不難,但能讓小刀這樣靈動自如,力道的方向和大小控制得分毫不差,卻是難之又難。如若段喻寒是假冒的,斷然不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身手。 眾人都沒注意到,段喻寒的手指在輕顫。畢竟不是自身的內力,他運用起來分外吃力,且經脈的傷初癒,在他,這樣出招已是極限。 「你以為區區炸藥,就能害得了我。」段喻寒趨前兩步,目光直刺胡天。他明明是笑意盎然,胡天身側的一干侍衛卻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胡天眼珠一轉,做喜上眉梢狀,「原來主上沒死,真是可喜可賀。」 「你在西湖邊綁架小少爺未遂,又意圖謀害主上。胡天,你這個叛徒,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你繼續作惡。」封三衝上前來。 胡天滿臉堆笑,拱手道,「誤會,全是誤會啊。」說話間,身子悄悄往後退去。 司馬晚晴心中一凝,天蠶絲如靈蛇出洞,嗖的捲向他的脖子。胡天倉皇的左閃右避。姚四娘霍地退到主位後,妖艷的紅唇邊浮了一絲詭異的得意。 「你們都去死吧。」姚四娘嬌笑著,用力按向椅背處,袖中峨嵋刺突現,「錚錚」兩聲,天蠶絲略略一歪,胡天總算略鬆口氣。 「轟隆隆——」,大門處和主位前方赫然都有巨大的鐵門迅速壓下,彷彿要形成一個鐵籠,把眾人都關在裡面。胡天一閃身,已到鐵門後,與眾人隔開,姚四娘匆忙間也溜了過去。 天蠶絲如影隨形,直纏上姚四娘的腿,將她倒拖出來。姚四娘那邊卻緊緊抓了胡天的胳膊,一時間,誰都不放手,只她橫在鐵門下方的半空中,進退不得。 鐵門毫不留情的繼續下壓,眼見姚四娘就要被生生的壓扁碾斷。司馬晚晴略一思索,天蠶絲依舊死纏了她不放。此時眾人均離胡天很遠,唯一逃脫鐵籠的機會,就是胡天為救姚四娘,暫時停了機關。 片刻,司馬晚晴相信只要胡天讓鐵門暫緩落下片刻,她就能衝過去,有機會制服胡天。然而,鐵門毫不遲疑的、結結實實的撞在地上,只聽姚四娘慘呼一聲,隨即是新鮮的血腥味四溢,再無聲息。胡天,居然完全不管姚四娘的死活!更可歎,姚四娘開啟了機關,最終自己第一個慘死在機關下,這是否是她的報應? 瞬間,眾人陷入無邊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瀰漫了濃濃的血腥味,呼吸間極不舒服。段喻寒放眼望去,不見一絲光亮透進來,顯然那兩扇大鐵門關得很嚴密。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少女們哭泣著。其餘大多數人已拿出刀劍等兵器用力撬著四周牆壁,只盼能鑿出洞來,通向外面。 段喻寒攬過司馬晚晴,忽覺掌心她的手變得冰冷,稍一沉吟,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定然是剛才她連續給他貫注內力,消耗太大所致吧。 「這是你後來造的機關?」她輕聲問。要知道萬喑堂乃是司馬家祖屋,後來改建成商議要事和招待貴客的地方,司馬烈曾千叮嚀萬囑咐,不得在此暗設機關,以免破壞烈雲牧場的風水。 「不是。」段喻寒想了想,繼而肯定的說,「應該是我去杭州的時候,胡天做的。」 「哈哈哈哈,你們在裡面舒服嗎?」胡天狂笑的聲音自鐵門後傳來,「別拿那些破銅爛鐵到處亂敲,告訴你們,這周圍牆壁外全灌了五寸厚的鐵板,別說鑿洞,你們連條縫都挖不出來!」 「主人,放我們出去!求求你,主人!」少女們驚呼著,哀求著,胡天卻仍是哈哈大笑。 過了這一會,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已大致能看出事物的輪廓。段喻寒隱約看到司馬晚晴不知何時,跌坐在地,忙扶了她,「怎麼了?」 她軟軟的任他扶了,「沒什麼。」說話時,氣息極其紊亂,倒是受了內傷的症狀。 「我知道,你前幾日就不舒服。為什麼要硬撐?」段喻寒疼惜的抱她入懷。她不再言語,努力調整內息。 胡天又笑起來,「主上和夫人真是夫妻情深,胡某羨慕得很啊。哈哈,我本就不指望外面那些蠢貨能攔住夫人,只想用誘敵之計引夫人到萬喑堂,沒想到主上居然還活著一起來了。……如此最好。段喻寒,就算你活著又怎樣?只要我動用這最後一招,你們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主人,我們不想死!您放了我們吧!」適才載歌載舞的少女們哀聲連連。 胡天故作姿態的歎口氣,「我也不想你們死,可名震天下的段喻寒要死,怎能只有司馬晚晴相陪?到九泉之下,自然也要許多人伺候的。否則,不是太孤單寂寞了?只是,可惜啊可惜……」突地又不說話了。 封三忍不住大聲喝道,「可惜什麼?你個卑鄙無恥的叛徒!」 「可惜,有人選錯主子,只能陪段喻寒一起下黃泉。更可惜,當初我屢次建議,你們都不肯把『關外司馬』改為『關外段氏』,明日,我就把關外胡氏的匾額掛到牧場大門外,你們是看不到了!」胡天得意洋洋的接著道。 司馬晚晴不覺心中一震,段喻寒不肯自稱關外段氏,是他根本無意永遠佔據烈雲牧場?他不曾讓司馬冰改姓段,仍是把冰兒看做司馬家的繼承人?烈雲牧場,他最終還是要交還到「關外司馬」手中? 「讓我睡個覺想想,你們怎麼死才好。是活活渴死,餓死,還是等過兩三天,我扔幾個雷震子進去玩玩?」胡天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走遠了。他這一走,萬喑堂內更亂了,自憐命運的,咒罵段喻寒連累大家的,回罵的,堅持不懈繼續鑿洞的,各自忙成一片。 「通通住口!」段喻寒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如今大家既然一起關在這裡,就該團結一致,想法子出去。哭,還是罵,徒然浪費力氣,一點用處都沒有。你們,沿邊仔細摸索,看看有沒有縫隙,試試有沒有哪裡鬆動,再做打算。」 他這麼一訓斥,眾人均覺有理,總算安靜了些,自覺不自覺的照他的吩咐做了。 司馬晚晴聽他說話,不知怎的,想起小時候的事。當時,他們救了個跳河自盡的人,被救的人一個勁自怨自哀,他也是這樣把對方教訓了一頓。那時,他俊雅而嚴肅的模樣被落日餘暉映得丰神如玉,光彩逼人,讓她看得臉紅心跳。後來他抱她一起騎馬回家,害她一直窩在他懷裡,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此刻雖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態,但想來必定和當初一般,令人折服。她不由喟然一歎,若時光可以停留在那無憂無慮的歲月,該多好。 「怎麼?」他的手一緊。 陡然一陣心悸難控,她忙推開他,盤膝而坐,潛運內功。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再睜眼時,只聽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好些了?」他依然近在咫尺。 「嗯,」她輕應一聲。 「他們試過了,鐵門和牆壁都很堅固,普通兵器根本撬不動。有縫隙的地方,往外鑿過,全是鐵板。」他說得很平靜。莫名的,她好怕他的聲音一停下,他的人就會消失在黑暗中,再抓不住半分。下意識想靠過去,終究還是略略退開,保持距離。 封三不知何時湊過來,低聲回稟,「屬下點算過了,這裡共有二百三十五人。可以充飢的只有五盤水果,約十五斤。那邊還有兩壺君山銀針,一壺西域葡萄秘釀。」 「知道了,你們先休息一下。」段喻寒隨口應了。 司馬晚晴霍地起身,「你的劍給我。」封三忙把佩劍遞過去。她緩步走到牆邊,略一摸索,凝神運氣,擎天無上心法的霸道內力從劍柄延至劍尖,倏地直刺牆壁。「撲」、「叮」,那劍先穿透磚石,再刺入鐵板,最後只餘約半尺長的劍身在外。深吸口氣,將劍奮力抽出,劍身上跳躍了耀眼的火花,可那光亮一閃而逝,眼前仍是徹底的黑暗。那劍,竟沒穿透堅厚的鐵板! 心中一凝,她飛身上屋樑,依舊運劍刺向屋頂,結果仍是一樣的。 收劍,翩然落地,她走到段喻寒身邊,「你有什麼想法?」 「胡天的鐵籠子造得果然夠堅固,夠厚實。我看目前只有先保住命,再想想有什麼法子出去。」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樣。 她忍不住道,「這麼多人,就這麼點吃的和水,支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就算吃光了那些水果、茶和酒,想活下來的人,還是不會被餓死。」他語調中滿是古怪。 「你有沒有聽說黃河氾濫的時候,很多人都是易子而食?這裡有這麼多人,無論如何,想活下去都不難。」他悄然貼在她耳邊說著,她只覺根根汗毛都直立起來,四周黑漆漆的,如地獄般陰森可怖。 「不要!」倒退一步,她不想再聽。 他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摟了她坐在自己身邊,柔聲道,「我知道,你總是不忍心。可你不這麼做,未必別人不會。到了生死關頭,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他的話冷血殘酷之極,排山倒海的寒意淹沒了她的心。 她咬了咬唇,堅決說著,「不管怎樣,就算死,我也絕不會那麼做。」她忽地想到,若和他一起死在此處,什麼恩怨情仇,都不必再惦記再計較,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沉默片刻,她幽幽的說,「還記得在宴和塔頂的比翼雙飛嗎?那時,你問我願不願意和你一起死,我一直沒回答你。」 他擁了她低聲笑了,「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是願意的。」 「是,我願意。」雖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仍固執的仰望著他,清清楚楚的說了這幾個字。 鼻息是她發間熟悉的茉莉花香,那香味縈繞迂迴的沁入心中,他有種墜入夢境般的喜悅。一時間,他竟不敢接口,唯恐一說話,自己便從夢中醒來。 良久,兩人這麼靜靜的擁著,只聽到彼此的心跳有節奏的呼應著,出奇的一致。 「有你這句話,我已死而無憾。你寧死也不肯傷害別人,我陪你就是。」雖是說死,但可以和她一起死,他仍然很快樂。 指尖,撫弄著、纏繞著她的秀髮,他不禁說道,「那天,我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她用手輕掩了他的唇,長長的歎了口氣,「反正從小到大,你總是這樣,故意氣我。」他不願離開她,不願去安全的江南,就算被她誤會,也要陪她涉險,她終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黑暗中,他瞧不清她臉色,只聽她的聲音似嗔似怨,溫婉之極,禁不住握了那纖手,尋覓了她的唇,深吻下去。 她沒有避讓,迎上去用心感受他的熱情和愛戀。她的唇,柔軟而溫潤,帶了魂牽夢縈的甜蜜,讓他心醉神迷。唇舌之間,吸吮著彼此的溫暖和味道,只願一生都這樣糾纏不休。 半晌,他放開她,「相信我,如果可以重來,我只想從牧場帶你走就好。除了你,我什麼都不稀罕。」他的嗓音略有沙啞,卻倍顯真誠。 口中他清爽的氣息漸漸變得一片苦澀酸楚,她忽然想哭。他終於後悔了昔日的所作所為,可是否為時已晚? 「是我不好。」當初是怎樣的年輕氣盛,滿腔憤恨難平,如今驀然回首,彷彿已是很遙遠的事。此刻面對她,他不敢說請她原諒的話。 她強抑心頭悲涼,深深將頭埋在他胸前,默不作聲。不覺間腦後一綹烏髮悠然散開,用手一摸,固發的芙蓉玉釵不見了。此刻,人人保命要緊,自然不會有人偷它。是剛才用劍時,玉釵自行鬆脫?可它掉落在地,她怎會沒聽到聲音? 腳底的地有些柔韌,不是昔日的硬實,她傷痛之餘,愣了一下。 「怎麼?」他敏銳的感到她在發呆。 「我的玉釵不知掉地下哪兒了。」她隨口應著,隱約間,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想抓卻抓不住。 「玉釵掉了?」他心頭突的一動,驀地想起進萬喑堂時,地上與往日不同,鋪的全是嶄新的波斯地毯。他俯身摸摸地面,不禁笑了,「這鐵籠子的底是空的。」 「是了,這地面原先是一層地磚,地磚下是泥土。胡天一定是怕我們發現從地下能挖洞出去,所以特意在上面放了層地毯。怎知是欲蓋彌彰?」她心間豁然開朗。 掀開地毯,拿劍自磚縫用力往下一插,頓時劍身全部沒入地下,阻礙之力比插牆小得多,且沒有金屬碰撞之聲。 她大大鬆了口氣,「還好,總算還沒開始吃人。」召集眾人,告訴大家出路,眾人皆雀躍不已,齊齊開始動手挖洞。 耳畔充斥著「砰砰」的鑿磚聲,她的思緒不覺飄得很遠。往事清晰如昨日,縷縷哀痛重重壓在心頭,她推開他,到一旁的椅上坐了。 「我累了,想睡。」不等他相詢,她逕自伏案,始終不曾抬頭看他。她只在問自己一個問題,若再和他恩愛如初,是否對得起死去的人? 漸漸的,她沉入夢鄉。只在朦朧間,依稀感到冷冽清淡的香味在身邊徘徊不去,熏染著她的夢。 23、寧我負人 「砰砰」,用力撬地磚,七歲的她和大哥二哥在萬喑堂埋頭苦幹,誰讓他們的寶貝蟋蟀跑到地磚下去了呢。 「哎呀,爹來了。」二哥叫了一聲。三人慌做一團,還是沒逃脫,被司馬烈抓了回來家法伺候,下令每人鞭打十下。 大哥面對臉色鐵青的爹,第一個站出來,「磚是我撬的,壞了風水也怪我,爹罰我就好,不關弟弟妹妹的事。」 二哥勇敢的挺了挺胸,「不是,是我要大哥幫我找蟋蟀,要罰該罰我。」 七歲的她,雖害怕鞭打,還是忍不住上前,「爹,是我把二哥的蟋蟀拿到這玩弄丟的,是我錯了。」 「爹真要罰,就讓我代妹妹挨罰好了。」大哥一手把她拉到身後。二哥也衝過來,擋在她身邊,「我胖,我皮厚,爹要打還是打我吧。」大哥的手厚實而有力,她靠在二哥身上十分安心。 然而,恍惚間,什麼都變了。大哥英氣勃勃的臉,蒼白如紙,被一抔黃土掩埋,二哥淳樸溫厚的笑顏,也永遠沉寂在地下。 「大哥——」睡夢中,她嗚咽著。迷迷糊糊,感到有隻手輕拍了她的背,小聲撫慰著。心痛如絞,鼻端清冽的香味越來越近前,她陡然驚醒。 清清亮亮的月華透過窗欞照進來,映入眼簾的,赫然是那雲紋黑裳。環顧周圍,那般熟悉的陳設,她身處的居然是共雨小築的睡房。是做夢嗎?閉眼,再睜開,依然是這裡。滿心疑惑,她幾乎要跳起來,然而渾身無力,且僅穿了貼身的絲質小衣,只得又往被裡縮了縮。 「做惡夢了?」盛希賢隨手點亮燭火,過來坐在床沿上。 「嗯。」她莫名的有點心虛。 「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怎樣?」明燭高照,嵌金絲的錦繡衣領映得他的眼幽深如西湖水,語調卻是不可捉摸的平靜。她困惑的瞧著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聽說這裡是你和他新婚的居所。共雨小築,攜手並肩,共迎風雨?名字取得真好。」他淡淡的說著,「不過,他對司馬家趕盡殺絕,更逼你逃離牧場,這也算和你共迎風雨?」 一顆心七上八下,她勉強鎮定心神,「我怎會在這裡?你又怎會在這裡?萬喑堂其他人呢?還有胡天呢?」 他驀地轉身,輕笑一聲,「萬喑堂其他人?你惦記的不過是段喻寒一人吧。」 「你……不生氣?」她驚疑不定的問。 燭光在他身上投下幾道暗影,朦朧的,看不真切他的表情。犀利的目光變幻游移,他忽而玩味的俯下身來,專注的看著她,「你希望我生氣?」 雙頰發熱,她有點心煩意亂,「總之是我不好,不該把他詐死的事瞞了你。」頓了一頓,終於下定決心,「我已不想殺他。只是,當日你我的約定依然有效。你幫我對付胡天,奪回牧場,我給你半個牧場的財力。」 「你以為我要的真是半個烈雲牧場?」那霸氣昂藏的鳳目,和她對視著,異常的,溫柔如一池春水,幾乎要將她溺斃。 低垂了眼簾,她深吸一口氣,「除了牧場,我給不起你任何其他東西。」 默然不語。四周靜謐得可怕。他突然伸手,掀開被子抱她起來。一陣心慌,她竭力掙扎,四肢卻酥酥軟軟,體內真氣根本無法凝聚。 「現在無論我對你怎樣,你都反抗不了……」他的頭緊貼了她雪白的頸項處,呼吸的熱氣讓她心悸,「所以,我想要的,你不給都不行。」她緊咬了下唇,一聲不吭。 他的舌靈活的沿了頸項往下滑去,「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就任我為所欲為?」 纖細的眉微微擰起,她輕輕說,「我知道你不會。你這樣高傲的人,絕不會強迫別人,對嗎?」 「我是不會強迫別人,可你和別的人不同。」抬起她精緻的下巴,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她,「我有千百種法子,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再不會想起那個人。」 「我知道,在凌先生那裡見識過一些。讓人失去記憶思想,變成木偶一樣的失魂丹;或者是讓人吃上癮而變得惟命是從的安樂丸;再或者,用苗疆的情蠱,讓人只對蠱主鍾情一生;應該還有其他的。對你的能耐,我從來都不懷疑。」她淺淺一笑,沉靜宛若夜空朗月,眉與眼,美得讓人不忍逼視。 「晚晴……」他低語一聲,猛地將她牢牢擁到胸前。他熾熱的溫度層層包圍了她,令人窒息的眩暈席捲而來。她軟綿綿的由他抱了,不發一言,依稀瞥到一絲無奈的影子從他臉上飛逝。 放開她,他如素日般雲淡風清的笑了,「本來我們的約定是殺了他,奪回牧場。可你蓄意隱瞞他的死,對他百般維護,是你毀約在先,所以我如今和胡天合作,也不算對不起你。」看她臉色漸變,他繼續說著,「除了你,萬喑堂其他人都押在地牢裡。等我重整烈雲牧場時,他們都有用,所以你盡可以放心,我不會胡亂殺人。」 「你究竟做了些什麼?」她直視他。 「沒什麼。我只不過聽說你和段喻寒向牧場進發,想看看你們怎樣了。剛巧聽到萬喑堂裡有人在挖洞,就順便派人在外面洞口放了點十香軟筋散。」他說的輕描淡寫,她卻聽得一身冷汗。 他早知道段喻寒未死,卻不揭破,是想讓他們和胡天先鬥一場。然後他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十香軟筋散,點燃後釋放的氣體無色無臭,銷蝕體力於不知不覺中,他以此毒突襲,不損一兵一卒,就控制了段喻寒他們。這個男人,看似溫和而無害,卻是最工於心計的!而段喻寒落在他手上,更是凶多吉少! 她花瓣似的唇瞬間失了血色,「然後你就去見胡天,要和他平分牧場,否則,你就和我們聯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不錯。」他悠然一笑。 「你不是一向討厭卑鄙無恥的小人?就算你需要牧場有權勢的人助你一臂之力,又怎會選胡天?」怒氣上湧,她忍不住大聲責問。 他似笑非笑的望定她,「你說呢?」細長的鳳目殺氣乍現。無論他選誰合作,他都會得到半個牧場。可是,他放棄她,選了胡天,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不會殺段喻寒,而胡天會。 「明白了?」他隨手把玩著她的翡翠耳墜。她編貝般的皓齒緊咬櫻唇,留下絲絲印痕。他要殺段喻寒,全是因為她! 「我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你又何苦一定要他死?」第一次,她主動靠過來握了他的手,那樣真誠的懇求他。 「你決心離開他?」劍眉一揚,他的臉散發了異樣的神采。 她點點頭,他又笑了,「你太天真了。他不死,又怎會對你放手?」她一時語阻,黛眉水眸間不由浮了一抹淡淡的悒色。 「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牧場落到胡天手上,所以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隔了絲質小衣,他的手環了她纖細的腰,「只要你繼續履行我們的約定,殺了他為父兄報仇,牧場仍然是你的。要不然,牧場歸了我和胡天,你只要做我的小愛奴就好。」鳳目中滿是寵溺,他輕吻上她光潔的額頭。 她默默的搖頭,「我不會殺他,也不會跟隨你。」 「你沒有第三個選擇。」 緋紅的唇角微勾,她忽而笑如飄渺煙嵐,「大哥二哥走後,爹教過我一句話,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那語音清泠泠如風動碎玉,說不出的悅耳,卻透著徹骨的冰冷,莫名的讓他胸口一窒。 「深愛的人,都可以轉瞬間變成仇人,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人值得信任,你說是嗎?」她的眉梢隱含了些許淒愴,「你總怕我在清心雅苑太孤單抑鬱,所以差不多每隔幾天就特意來陪我。你最喜歡吃的點心是芸豆卷,對嗎?有那麼幾天,我特意到廚房看他們做過。」 避開他的目光,她繼續道,「凌先生說過,世間最毒的慢性毒藥是『七絕無雙』。青陀螺花、醉仙靈芙、孔雀膽、醍醐香、鶴頂紅、靈脂蘭、罌粟,這七樣東西的粉末我在聖武宮的藥房裡都找到了。」 她看向窗外,「中此毒後,身體沒什麼明顯的異樣,一般不會察覺,但中毒者若不服下解藥,只能活四個月。以你的武功和體質,我想也不過比平常人多活一個月吧。」 他一怔神,仔細回想相處以來的種種,豁然明白,「七絕無雙,是放在你那天親手做的芸豆卷裡?」她靜靜的點了點頭。 記憶中,兩個月前的事歷歷在目。他如往常般來找她,她在午睡。他看到桌上一碟芸豆卷,賣相極差。本來他也並不在意,但寶兒急著把那碟東西拿走,他就很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晚晴一時好玩,到廚房做的。因為做得不好看,味道又不好,晚晴已吩咐倒了它。當時,瞧了那捲得歪歪斜斜,色澤也不甚透亮的芸豆卷,他一心只想嘗嘗她的手藝。雖然寶兒說大家剛吃過,很難吃,再三勸他不要吃,他還是吃了一個。他以為,她做這個,是對他有一丁點好感,卻原來,不過是一個陷阱。 「其他吃過的人,你自然是後來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他們服了解藥。」他忍不住要笑自己。曾看破多少真相,識破多少圈套,怎麼就被她算計了?他,再怎樣自負天縱奇才,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是。」她答得很乾脆。有了段喻寒這樣的前車之鑒,她和盛希賢合作時,自然需考慮周全。寧可違背良心對不起他,她也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背叛約定,對自己不利。 回眸看他,她隱隱有些歉然,「我這麼做,不是真想把你怎樣,只是以防萬一,希望你我能一直合作下去罷了。如果不是有今天的事,等我拿回牧場,自然會在不知不覺間給你解毒。如今……我要你放過段喻寒,幫我對付胡天,你答應嗎?」到底是她先下手算計他,先背棄彼此的約定,她始終有點理不直氣不壯。 劍眉斜挑,他哈哈一笑,「不答應會怎樣?我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可以慢慢找解藥。況且,凌珂舟知曉這毒,當然能配出解藥。」 「沒用的。」她搖了搖頭,「七絕無雙號稱『無雙』,就是說每個人配製的,因了七種東西的份量不同,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它的解藥,只有配毒的人才做得出。」 他瞧她眉宇間滿是沉著自信,知她所言非虛,「解藥你一定配好,隨身帶了,我不信找不到。」 「你若想把我這一路走過的地方都挖地三尺,鬧個雞犬不寧,也隨你。」幽幽靜靜的眸清澈一如往昔,她淡淡回應。 他目光灼灼的緊盯了她,「我若堅持不答應,你會怎樣?」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相信你會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她柔柔的笑了,看似篤定,眼底還是掩不住一層擔憂。他那樣高傲的人,是不會輕易被人威脅就範的,他若不答應,難道她真要他死? 「你別忘了,你曾答應幫我做一件事。」他婆娑著她的黑髮,「現在我要你幫我解毒,這沒有違背仁義之道,也沒有傷害別人,你不會食言吧。」 「恕難從命。」她又搖了搖頭,不覺輕歎一聲,「你就當我言而無信好了。」 沉默半晌,他忽而笑了,「你是不是故意危言聳聽騙我?」 「你沒覺得身體有什麼不妥,所以不信我的話?很簡單,用力按下百會穴,你自然知道我沒騙你。」 他依她所說,自按百會穴,臉色霎時發白,沉默半晌,倒在床上,好似痛得暈過去的模樣。她呆了呆,她知道中了七絕無雙,壓百會穴會導致五臟六腑乃至全身都劇痛無比,但不至於如他這般立刻昏倒呀。 掙扎著活動四肢,勉強有了些力氣,她翻著他的衣袖和腰間,只想快點找到十香軟筋散的解藥,可他身上什麼都沒有。懊惱之餘,見他臉色灰白,動也不動,竟有些心亂如麻。 輕觸他的手背,居然滾如沸水,她大吃一驚,「你怎樣?」他卻緊閉雙目,全然不應答。 素手慌忙覆上他的額,也是燙手得緊,她著急了,「凌先生和你一起來了嗎?我叫他來看看你。」他依然沒反應。搭了他的脈,脈象遲滯沉澀,再探探鼻息,呼吸間竟毫無規律。不覺,她的心跳得紛亂而無力,冷汗涔涔而下。難道是配的七絕無雙出了問題,她真要害死他了? 拿了外衣,匆匆穿好,她執了他的手,柔聲道,「堅持一下,我去叫人。你一定不會有事的。」轉身要走,卻覺他的手倏地用力一拉,腳下虛浮無力,不由向他那邊倒去。撲在他胸前,她急要起身,怎奈手臂酥軟,竟無法撐起。 「沒力氣?」他戲謔的聲音突然響起。一陣迷糊,不知怎的,她已被他放在軟綿綿的被衾上。一抬眼,只見他眼中宛如涓涓溪流裡融入無邊月華,一派璀璨絢然。 「原來你也是關心我的。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情意……」欺身向前,他修長的手指輕撫她柔嫩的臉頰,燙如烙鐵,那熱力直流遍她全身,讓她不由自主的心如鹿撞。 「不許胡說。」她囁嚅著反駁了他。他是假裝暈倒,為試探她對他的心? 「不要再逃,承認自己內心的感覺吧。」魅惑的鳳眼,噙笑的唇,帶了那清冽的迷蝶香味,近在咫尺,就這麼一寸寸逼近她的心。 一陣戰慄,她只想往後退,卻退無可退。從一開始,她就對他有濃重的戒心,竭力和他保持距離。及至她給他下了毒,她自覺心中有愧,更是不願和他太親近。她不想大仇未報,家園未收復,再費心糾纏於兒女私情。她不想身為人妻,再和別的男人有所瓜葛,這違背了她的道德準則。她不想再被愛傷得遍體鱗傷,她更怕遇到的是另一個段喻寒。然而,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她雖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推開,他還是千方百計的在她心上刻下了他的痕跡。 不期然,他靈巧的挑開她衣襟前的蝴蝶結,露出裡面的湖綠小衣,勾勒了那纖穠合度的曲線,引人遐想。扯過被子,她掩在身前,心亂不已。一直對他冷靜自持,可為什麼剛才見他倒下,自己會那麼緊張,那麼害怕他有什麼不測?為什麼當時會那麼自然的握了他的手?只為讓他知道,自己是愛惜他的?從何時起,她已習慣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已習慣瞭解他的嗜好品性,從何時起,她已漸漸習慣身邊那似有若無的香味。 自己彷彿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她終是無法再逃避了。 星眸斂光,她有點黯然,「我給你下毒,你不恨我嗎?」 「為何要恨?至少,你知道我最喜歡吃的是什麼,你花了很多心思來對我,不是嗎?」熱吻如雨點般從她青黛的眉、醉人的眼,一路滑到嫣紅的唇。依稀間,她如駛入大海的一葉扁舟,和他一起浮浮沉沉。 窗外月色朦朧,花影疏斜,暗香浮動,屋內只是嬌顏欲醉,柔語呢喃。晚風拂過,漫天星辰也躲在溫情的雲朵後,不願打擾那墜入甜蜜的人兒。 24、翻手是雲 大紅一色的銷金撒花帳,襯得酣睡中的司馬晚晴雙頰紅粉緋緋。一縷黑亮的髮絲,頑皮的纏繞了盛希賢的手指,他不由一笑,小心的把它取下。看身邊人兒海棠春睡的美態,第一次,臨近巳時,他還是懶洋洋的不想起身。 昨夜的旖旎如夢似幻,他終於一步步走進她的心。雖然她除了被動的接受他的吻,仍不願和他怎樣親近,可他一點都不介意。原來愛一個女子,只要她在身邊,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快樂非常,怎麼從前他沒發現呢。 憶及昨晚她說的話,他迅速穿衣下床。如今所有的人,不過都是以牧場為目標,在下一盤棋。可在他眼中,操縱整個局勢的只是他和她、還有胡天,其餘人都是棋子,段喻寒也不例外!匆忙的,他出了門。他絕不允許自己因沉溺溫柔鄉,誤了正經事。 半晌,司馬晚晴悠悠醒來。意外的,在他身邊,她睡得很安穩。這是否表示,她已不知不覺信任了他?起床梳頭,對著菱花鏡裡那面染桃花的美人,她勉強笑了笑。也許,以前她是太執著了,若能放下「執著」二字,她的天空還很廣闊。隨了時間的流逝,再厚實的烏雲也遮蔽不了煦日的光芒,不是嗎? 很快,她見到了凌珂舟。和這位名滿天下的一代神醫細談良久,她終於長舒了口氣。為了每個她關愛的人,為了每個死去的人,她會傾盡全力做到最好。 翌日清晨,被關在牧場地牢裡的段喻寒總算醒了。在一旁照顧他的,是江如畫。 暈厥前的情形清晰在目,他環顧四周,已明瞭自己的處境。胸口熱烘烘的一團氣,鬱積不散,好像隨時要爆炸般難受,隱隱還有些微刺痛,奇異的在胸臆間流動。此刻,他不折不扣是個階下囚,又失了武功,身體難受之極,可他還是淡淡的笑了。自十五歲以來,他自信能忍受並戰勝一切苦痛。除了晚晴,天下間再沒任何人和事,能傷其心神,讓他為之沮喪、黯然了。 「公子,你該餓了。」江如畫忙命人端了白粥小菜進來。 他漠然瞥了她一眼,「盛希賢叫你來的?」 「是。宮主吩咐如畫好好侍侯公子。」 「我睡了多久?」他動動四肢,無力感已消失,看來那迷煙的作用已解除。 「公子睡了一天兩夜。」 「晚晴怎樣?」 「夫人很好。」回想適才隱約聽到宮主在吩咐給夫人準備舞衣,江如畫有種不妙的預感,卻不敢說出來。 「說謊!」他迅速捕捉到她蓄意躲閃的眼神。 「如畫不敢。」 鐵鏈聲響起,門突地被推開。厲冽樂悠悠的進來,「段公子醒了?那最好不過。宮主在萬喑堂設宴,請段公子過去。如畫,伺候梳洗更衣。」瞧了瞧桌上的白粥小菜,大笑了出去,「段公子先吃點東西為好,在下恐怕你到了萬喑堂,就什麼也吃不下了。」 段喻寒也不在意他的話,只在心中默默分析當前形勢。 「公子,你想救夫人,請千萬保重身體。」端了粥菜,江如畫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 「你知道些什麼?」他一震,直盯著她。眼前的少女,一臉的關切,她居然是偏幫自己的? 「沒什麼,宮主一向疼惜夫人,應該……應該不會難為夫人。」 她不說,定然是晚晴有不好的遭遇吧。他接過粥菜迅速吃了,又任她幫他整理儀容,這才出門。 厲冽在門外見了他,嘿嘿直笑,一路帶兩人往萬喑堂去。段喻寒暗覺奇怪,他武功全失,盛希賢為何還要派厲冽這樣的高手來押送他? 萬喑堂內,盛希賢和胡天各坐了主位,下面一美女正自彈琵琶,邊歌邊舞。見他進來,盛希賢粲然一笑,由衷讚道,「久聞段公子風采卓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前次在西湖離得遠,如今他才真真切切的看清段喻寒的容貌。想像中,晚晴是個小女孩時,定然是常常望著他這樣姿容絕麗的人發呆吧。 「宮主謬讚。段某到杭州,本欲前去拜會,豈知雜務纏身,竟錯過了。今日能相見,也算命中注定躲不開的緣分了。」段喻寒笑吟吟的回應。 「哈哈,可不管在杭州還是在萬喑堂,宮主坐的都是主位。段公子到底是棋差一著了。」胡天笑如狐狸,話中滿是譏嘲之意,「原本胡某十分擔心地牢裡陰氣太重,有傷身體,如今見段公子依然容光煥發,胡某總算放心了。」 盛希賢自飲了一杯,「段公子請坐。」段喻寒強抑了胸口熱騰騰的難受,若無其事在客位坐了,要看他們耍什麼花樣。如畫恭敬的侍立在旁。 「啟稟宮主,江姑娘已到。」「帶她進來。」 大門處,四名侍女擁了一個裊裊娜娜的身影漸漸近來。那身影被一襲素綃層層裹了,瞧不清面容。盛希賢微一示意,侍女們悄悄撤下素綃,退了出去。 她靜靜而立,舞衣緋紅,薄如蟬翼,隱約透出裡面曼妙玲瓏的曲線。那容顏體態,赫然是司馬晚晴,可她直直的看著盛希賢,竟不曾瞧段喻寒一眼。 盛希賢招了招手,她款款上前,依偎在他身邊。「寶貝兒,有貴客在座,你獻舞一曲,可好?」他愛憐萬分的摟了她。「是。」她嬌滴滴的應了。 清脆鳴響,適才歌舞的美女退到一邊繼續彈琵琶。其聲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語,如和風細雨般包圍了晚晴。 一抹火紅破空!緋紅長袖前揮,如艷蝶震翅,游龍翻飛。收袖,再隨樂聲起舞,影若炫霞,翩若長虹,連綿不絕有如行雲流水。琵琶聲密密如織,她的舞也驟急。長袖在空中縱橫,滿屋都是閃爍迷離的紅。幻化的紅影,如滿山遍野盛開的桃花,美不勝收。 眾人俱有些目眩神移,段喻寒已陷入深思。她舞步輕盈靈動,顯然武功尚在,可她怎會聽從盛希賢的吩咐?是他們拿岳中正,拿自己要挾她?還是象巴摩克那樣,她中了移魂大法? 琵琶聲驟止,紅影也驀地停下。舞衣凌亂,薄衫半掩酥胸,雪白的胴體若隱若現,那勾魂奪魄的美幾乎令人窒息。 「段公子,這舞如何?」盛希賢大步下來,攬了晚晴回座。 「絕世好舞。」段喻寒淡淡答道。 「這妙人兒又如何?」盛希賢輕佻的撥弄著她的耳墜,她乖巧的依在他身側。驚艷,他不曾想到她的舞姿如此冠絕於世。他願意用一生時間來愛護的人,果然是世間的極品。 胡天已鼓掌大笑起來,「這位江姑娘舞姿獨步天下,胡某十分欣賞。哎呀,仔細看看,她長得和司馬晚晴還真象,若是外人見了,只怕很容易就認錯。」轉頭沖段喻寒道,「不過段喻寒的妻子又怎會淪為賣笑獻舞的舞姬?你說是不是?」 所謂小人得志,大約就是如此。深吸口氣,段喻寒告誡自己切不可意氣用事,一定要細察各方面因素,再尋機會反擊。 「我……我姓江?」司馬晚晴有點不安的問著。 「是啊,你姓江。」盛希賢答了,隨手指向江如畫,「站在那裡的,是你妹妹。」 司馬晚晴極目看去,嬌怯怯的笑了,「我和妹妹長得好像。」 「當然,你們是姐妹啊。」 「我……我不太記得。」她低垂了頭。 盛希賢哈哈一笑,「你不記得,是因為你前幾天不慎摔了一跤,碰到了頭。你和妹妹,都是我聖武宮的人。你是宮中最好的舞姬,本宮最喜歡……」他的唇忽而緊貼她的耳朵,小聲說了什麼。她的臉頓時紅了,害羞的往他臂彎裡又靠了靠。他的手曖昧的在她腰間游移,她偎得他更緊。 怒火上湧,段喻寒幾乎不能自持。該死!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美人在懷,宮主艷福不淺,真令人羨慕。只不知宮主怎能令美人如此柔順,胡某好奇得很,想來段公子也有興趣知道。」胡天轉了轉眼睛,奸詐的笑。 「其實也沒什麼,只要九顆藥丸,每天給她服食一顆。不管是什麼人,包管九天之後你叫他向東,他就絕不會朝西。」盛希賢從懷裡取了顆粉綠的丹藥,得意的彈到段喻寒面前的桌上。 「失魂丹?」段喻寒心頭大震,脫口而出。 胡天過來捻起那藥丸,嘖嘖稱奇,「這就是昔日凌先生震驚武林的第一傑作失魂丹?這麼看,倒看不出什麼神奇。不若段公子你來試一下藥效如何?」他嘿嘿的逼近段喻寒。 「倒不必在他身上浪費凌先生的藥。」盛希賢攜了司馬晚晴過來,「你看,堂堂司馬家的小姐,才吃了兩顆,現在還不是乖乖的聽話?」 「真有如此神效?」胡天獰笑了伸手摸向她半掩的酥胸,她卻一掌打去,掌風甚是渾厚。胡天倉皇避開,大為狼狽。 盛希賢隨手扶了胡天一把,「她還要經過七天的調教,才能成為真正的失魂人,到時自然任人擺佈。現在嘛,還不是時候。」段喻寒雖表面泰然自若,手心還是止不住的冒汗。他自然知道失魂丹的厲害。還有七天,他要怎樣才能救晚晴? 胡天狐疑的看了看司馬晚晴,忽而詭秘一笑,「我不信她會這麼容易被藥控制。不如你命她殺了段喻寒,讓我看個清楚明白。」 「本宮本想和段公子多盤桓幾日,不過胡先生不信失魂丹的藥力,本宮倒是要證明一下。」盛希賢慢條斯理的笑說,隨手抽起侍衛的佩劍,遞給懷中的人兒,「殺了他!」 「是。」素白的手,欣然接過利器。胡天小心的退開幾步。 盈盈秋水,黑白分明,一瞬不瞬的看著段喻寒。然而,那美目中卻沒有他的影子。翩然出劍,殺氣暴漲,頃刻間,嗡鳴的尖銳刺穿衣衫,刺進皮肉。冰冷的劍,帶了死亡的氣息直注入他心間。 那一刻,段喻寒忽覺身體竟不像自己的,有的只是一呼一吸間渾身每一個毛孔徹骨的痛。 她冷然收劍,血花四濺,飛落在緋色的舞衣上,看不出誰比誰殷紅,誰比誰淒艷。漫天絢麗的紅,她燦若朝陽的臉如往昔般驚心動魄的美,充滿了他的黑眸。 段喻寒淺淺一笑,頹然倒下。如果要死,他情願死在她手中,上天總算對他不薄,是嗎? 「當——」長劍脫手,墜落在地。司馬晚晴驚恐的撲到盛希賢懷裡,嬌軀顫抖不已。他攬過她,低聲撫慰。 鮮血不停的湧出,濕透了段喻寒的青衫,直流到地上,浸得波斯地毯慘紅一片。昔日漂亮的黑眸黯淡下去,他面容灰白,毫無生氣。 「嘖嘖……」胡天俯身仔細察看段喻寒的傷口,試了試他的鼻息,不禁笑出聲來,「出手又快又狠,還一招擊中心臟,置人死地,江姑娘的功夫很不錯啊。」 「我……我殺了人?」她偷瞥著地上的段喻寒,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盛希賢猛地摟緊她,吻上她的臉頰,「寶貝兒,你果然沒讓本宮失望。」 「嗚——」她柔弱的掙扎了幾下,眼角忽而溢滿淚水,喃喃道,「為什麼……我的心好痛?」 盛希賢輕遮了她的雙眼,柔聲道,「不怕不怕,你一定是嚇壞了。」隨即招了招手,命人送她回房,她順從的離去。 看她被攙扶著離開的背影漸漸消失,盛希賢謹慎的探了探段喻寒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脈,這才笑道,「段喻寒死在司馬晚晴手上,也算報應,就當是他還司馬家的債吧。他在黃泉之下也沒什麼可怨的。」 「不錯,不錯!宮主所言,正是胡某心中所想。」段喻寒真真實實的死在胡天面前,他心頭大石終於落地,此刻是說不出的舒暢快意。 「來人,把屍體抬下去,選口上好的棺材埋了。」胡天吩咐下去,又轉向盛希賢,「宮主初來牧場,定然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不若由胡某引路,暢遊一番。」 「如此最好。」盛希賢和胡天相視大笑,出得門去。一路上,盛希賢讚歎牧場的壯麗非凡,胡天詳加介紹,大是得意,兩人甚為相得。 遙遙的,看到那邊司馬家的祠堂,依然氣勢恢宏。胡天不覺心中一動,「胡某以為,對司馬晚晴,宮主一時寵愛,玩完後務必殺之,如此才能永絕後患。」 「那樣的美人,死了未免太可惜。」盛希賢一臉笑意,「胡先生剛才也見識了失魂丹的厲害,不是嗎?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司馬晚晴此人,只不過聖武宮多了個姓江的舞姬罷了。」 「失魂丹有無解藥?」「當然沒有!」盛希賢答得斬釘截鐵。 胡天忍不住大笑,「不殺也罷,宮主到底是憐香惜玉之人。」 「哪裡哪裡。對了,胡先生準備怎樣向整個武林公佈牧場劇變的真相?」 「真相啊,自然是司馬晚晴紅杏出牆,和封三勾結殺害段喻寒,被胡某發現。胡某幸得宮主相助,得以順利抓獲兩人。」胡天嘿嘿笑了,「七天後,胡某會遍邀素日來往的各大商家和幫派在萬喑堂相聚,當眾殺了封三和另一個酷似司馬晚晴的女子,為段喻寒報仇。再由岳中正出面,正式宣佈由胡某暫時執掌牧場;另外,為表對宮主的謝意,牧場有些產業會轉交聖武宮接手。宮主以為這樣的安排,如何?」 盛希賢笑著點頭稱好,「有岳中正在眾人面前說話,能打消許多外人的猜想疑慮,胡先生執掌牧場也就更能服眾了。這法子甚為高明。」 「說到岳中正,還得借聖武宮的江美人一用呢。」胡天客套著。是啊,只要拿司馬晚晴威脅岳中正,自然是他要怎樣,岳中正就會怎樣。 「胡先生何必那麼客氣。何時要她,只管派人來說一聲就是。」盛希賢悠然笑了,「本宮和胡先生一見如故,回去定要痛飲一番,不醉不休。」 「妙極!妙極!」胡天樂呵呵的應了。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十幾天前想殺他的盛希賢,如今已成了他的盟友?想來盛希賢也不過是個利益至上,喜好美色的男人吧。如今,他已不需要司馬冰做傀儡,因為有了整個聖武宮的支持,他無須擔心任何勢力指摘他執掌牧場名不正言不順,伺機拉他下台。而盛希賢,殺了段喻寒,稱霸武林的勁敵就少了一個,又抱得美人歸,還得了半個牧場的財力,也可謂收穫甚豐。這合作對兩人都有許多好處,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當晚,兩人開懷暢飲,十分融洽。酒醉時,胡天模糊問了一句,「其實那天,你抓了段喻寒他們……你有機會獨佔整個牧場的,為什麼還要拉我合夥?」 盛希賢只瞧著他笑,「我沒那麼貪心。再說,聖武宮的勢力雖強大,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讓牧場所有人都歸順。你一向有智謀,在牧場也卓有權勢,我相信和你合作,是最明智的選擇。他日我一統武林,想來你也必定會多加支持吧。」 「這個當然……再喝……」胡天嘻笑著,已有些口齒不清。盛希賢略揮手,命人送他回去,自己急急回了共雨小築的睡房。心底,他始終掛念著那個清艷絕倫的人兒。 25、傾我至誠 眼皮沉重,怎麼也睜不開。段喻寒只覺得影影綽綽的,有人在旁邊走來走去,全身一片麻木,毫無痛感,如漂浮雲端般眩暈無力。彷彿間,還有人在說話,竭力想聽清,耳邊只是嗡嗡作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心頭燥熱難忍,似架在烈火上煎烤般灼痛,恨不能立刻浸在涼水中,才能稍稍緩解那劇痛。段喻寒禁不住「呃」了一聲。 「怎樣?」醇厚的聲音鑽入耳朵,腦中驀地劃過那漫天絢麗的紅,他霍然醒覺。 翩翩白衣,立於床邊,居然是裴慕白。疑惑,迷糊,驚奇,段喻寒一時不知身處何地。裴慕白舒了口氣,展顏一笑。段喻寒瞧著他,直想坐起來問個究竟。裴慕白象知曉他的心意,隨手按住他,將事情原委緩緩道來。 原來裴慕白趕到牧場時,正看到幾個侍衛很慎重的在埋棺材,疑心大起,就趁人走後,悄悄看看埋了誰,就這樣救了段喻寒。他的劍傷雖命中心臟,但有了玉祥百花丹,傷勢已沒什麼大礙,經脈的傷也會很快好起來。他們現在是藏身在靜齋的內室,還算安全。 裴慕白說得簡單明瞭,段喻寒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卻說不出來,但想來裴慕白沒必要騙他。 靜齋是昔日司馬烈夫人頌經禮佛的地方,自晚晴三年前離開牧場,已人跡罕至。此刻周圍幽靜異常,段喻寒的思緒也漸漸清晰,思及晚晴落入盛希賢手中不知怎樣,不禁憂上心間。 「你不用擔心小晴。」裴慕白拿了顆潔白如雪的藥丸,放到他口中。 「可是……」胸前止不住的劇痛,段喻寒的聲音沙啞之極。 裴慕白伸手直抵了他的手掌,頓時一股溫和的真氣流經他奇經八脈,暖融融的十分舒服,讓他懶洋洋的只想睡去。然而,他竭力保持一絲清醒,直看著裴慕白,沒聽到晚晴確切消息前,他絕不允許自己再無知覺。 「你放心,小晴會平安無事。」裴慕白不想告訴他實情,是怕他知道事實,會失意乃至嫉恨,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於傷勢有礙。可段喻寒依然執著的緊盯過來。 避開段喻寒的視線,裴慕白一時若有所失。靜齋,曾是他和晚晴攜手查明真相,秘密見面的地方,他曾在這裡對那慈眉善目的觀音,發誓願傾全力呵護她。可如今呢?晚晴決心開始另一段感情,她卻沒有選他。她始終只當他好哥哥嗎?曾告訴自己,只要她快樂,其他的都不重要。可他終究,還是有點不甘心呀。 不管怎樣,他不會有負她的重托,定會好好照顧段喻寒的。他悠悠言道,「我用性命保證,她一定不會有事。」那語聲清朗有力,有意要段喻寒安心。段喻寒呆了一呆,裴慕白對晚晴素來鍾愛,但總是含蓄自制,今次一反常態說這話,卻是何故? 柔和燭光照過來,一襲白衣,了無纖塵,裴慕白的側影溫雅高貴,令人心折。段喻寒忽想到,若自己這次真死了,只有裴慕白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一心照看晚晴和冰兒,永遠對他們好吧。 「冰兒……」段喻寒用力擠出這兩個字。 「冰兒沒事,我已做了妥當的安排。」裴慕白應道,「好了,你安心再睡一覺。」輕點他昏睡穴,他又陷入無邊夢鄉。 再醒時,裴慕白依然在床邊,給他遞了布巾擦臉,他頓覺清爽許多。四肢有了力氣,活動自如,腹中居然也不餓,想來是那藥的奇效。 「牧場的情形怎樣?」他急切想知道。 「外面都是胡天和聖武宮的人。」裴慕白隨口應著。 「從萬喑堂到現在,過了幾天?」「今天是第四天。」 「吃失魂丹九天,晴就會永遠變成失魂人,你知不知道?」他總覺著裴慕白的神情與素日不同。 「總之,nihao好養傷,其他事我會處理。」裴慕白說完,盤膝而坐,用內力幫他推宮過血。他不覺又昏昏睡去。 此後醒來,精神煥發,宛若常人。換衣時,看到胸口,他突地心中一凝。傷口包紮得極其細緻精巧,且布條乾爽潔淨,毫無血漬,似乎剛換過不久。動了動肩頭,布帶鬆緊有度,護了傷口又不妨礙活動,顯見包紮的人深諳醫理。陸敬橋大夫曾說過,包紮傷口也是一門學問。就算他的傷是玉祥百花丹治好的,可裴慕白怎懂得包紮傷口? 看到裴慕白,不免隨口問了,裴慕白笑了笑,並不作答。他想多知道些晚晴和牧場的事,裴慕白卻含糊其詞。不論他怎樣拐彎抹角,旁敲側擊,裴慕白或三緘其口,或顧左右而言他,總不肯直接回答。他想出門瞧瞧,也被裴慕白竭力勸阻。說到最後,還是歸到那一句,只要他安心養傷,裴慕白承諾晚晴和牧場都會沒事。 裴慕白對他照顧周到,一片好意,段喻寒自然感受得到,可他摯愛的妻被另一個男人所控制,他又怎能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熬到深夜,假裝睡去,總算等到裴慕白也歇息了。他戴了人皮面具,靜靜出門。憑了對地形的熟悉,總算打聽到最新消息。四天後,盛希賢和胡天會在萬喑堂大宴賓客,賓客中有各大商家,也有武林各大門派的人。而晚晴,已完全沒了自己的意志。想來裴慕白是怕他焦慮擔心,才不說明情況的吧。 悄然回來,他陷入沉思。就算付出生命,他也要阻止胡盛二人的陰謀。 一連三日,司馬晚晴和盛希賢整日膩在一起,在牧場附近盡情遊玩,她對他的話更是無不遵從。所有人都知道,昔日嬌貴矜持的司馬家小姐、凜然不可侵犯的段喻寒夫人,如今已完全淪為盛希賢的寵物了。 這日黃昏,兩人攜手到了牧場不遠處的溫泉。池邊濃濃水氣,繚繚繞繞,卻遮不住她眉宇間的憂色。雖決心放下那個人,心頭依然牽掛了他。 盛希賢愛惜的攬過她肩頭,「他好好的,別擔心。」 「我……對不起,」她低下頭,小聲道歉。陌生的情愫,在心間越來越濃,她竟然很怕他生氣。對段喻寒,她從不曾這樣。 「不必道歉,我只要你寬心些就好。」鳳目中流轉著迷人的光彩,他笑得優雅內斂,全然不是平日霸氣逼人的模樣。 抬頭望他,一陣迷惑。她從不奢望他會如此寬容,會為她退讓到如此地步,但他的確在這麼做。如果她不曾用「七絕無雙」,他是否還會這樣?她想知道答案,但她竟不敢追究下去。只怕答案非己所願,徒然失望。 「放鬆些,最多還有四天,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微微一笑,拉過她的手貼在胸口。她感到那心跳沉穩有力,頓時安心許多。聖武宮的主人,武林中有許多他的傳聞。他曾一夜間化解祁連十八寨和四川唐門的累世仇怨,讓兩大組織從此俯首帖耳。他還令眼高於頂的回天聖手凌珂舟甘心為他所用。有他的支持,她不該擔心任何事啊。 只是,這睥睨天下的高傲男子,此刻的柔情,讓她極不習慣。 她幽幽言道,「有時候,我真有些怕你。」唇邊不覺漾起一絲訝異,他輕托了她的臉,一瞬不瞬的看著那美目,好似要讀懂她的心。 臉一熱,她垂下眼簾,「做什麼這樣看人家?」不覺已是嬌嗔的語調。 隨手撩撥了她的黑髮,他低語道,「我怕了你才是真。」因了愛她,總不忍見她鬱鬱寡歡,總不忍違了她的心意。她是那萬千人中唯一的例外,讓他心甘情願一改從前的強硬作風。 氤氳的白霧籠罩著彼此,呼吸間近在咫尺。她真切的感到掌心中,他的心跳不斷加速,不覺稍稍挪開半步。就算在人前和他演了那許多親熱戲,她還是有些羞赧。 他只做沒注意她習慣性的退避,轉回正經事,「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他自然可以置身事外,安然無恙。而胡天,應該會在萬喑堂宴會前帶你去見岳中正,到時我們一定有法子救他出來。」 「記著,你我聯手,天下沒有人是我們的對手。區區一個卑鄙的胡天,不足為慮。」劍眉一挑,他張揚跋扈的笑了。深沉若海的眼眸裡,波濤盡斂,帶了溫煦如春的氣息,追尋著她小小的身影。她不由倚了他,不再言語。指端他的熱度彷彿直注入心田,讓她情願被溶化。 良久,他忽而眨眨眼,猛地將她擁到懷裡,齊齊掉進一旁的水池中。 她凝神細聽,洞口隱有悉索之聲,顯然有人極小心的過來。聲音陡止,可見那人又不是真想進來。略一對視,兩人默契一笑。這幾天,胡天的人時不時冒出來,表面看是關心,其實還是對他們有所疑心啊。不管怎樣,戲還得演下去,絕不能讓胡天看出絲毫破綻。否則前功盡棄,只怕很難救出岳中正。 唏唏嘩嘩的水聲,他的恣意調戲,她的嬌柔順從,充斥了整個山洞,蕩人心魄。半晌,悉索之聲再起,人影悄然離去。 「他不敢近看,是偷聽。」她略鬆口氣,用傳音入密告訴他。 「這樣最好,不然我們是騙不了人的。」他附在她耳邊輕語。濕漉漉的衣衫緊貼了肌膚,描畫出彼此若隱若現的線條。也不知是水熱,是他熱,抑或是自己的心在發熱,她被熱力洶湧包圍了,一時不敢看他。 「我想要你。」他的雙目迸射出渴望的熱情,雙臂倏地環過她的纖腰,牢牢的將她嵌在胸前。四面八方都是他熾熱的氣息,她幾乎要窒息了。 「別這樣,」她知他是情之所至,但還是搖了搖頭,柔聲阻止他。輕啄她緋紅的臉頰,他鬆手游了開去。深吸口氣,他第一次不敢看她,只怕看一眼,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看他靠了池邊的岩石,久久不曾回頭,她莫名的有點不忍。游到他身後,不由輕聲問,「你不高興?還是……很難受?」說到後來,已是聲若蚊蟻,幾不可聞。可在他聽來,那嬌羞的聲音如天籟般悅耳,忍不住轉身瞧定她,但笑不語。 「怎麼不說話?」她漲紅了臉,躲開他的注視。他卻溺愛的攬過她的肩頭。她在意他的情緒,她關心他的感受。她的心正一點點的容他住進去,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深知,肉體的吸引是短暫的,只有靈魂的契合才能持久。 「等牧場的事了結,我們就回杭州,怎樣?」他隨手捻起岸邊的羊脂白玉梳,幫她理了理鬢髮。 她想了想,認真的答了,「我要先安頓好岳叔叔,要去接冰兒,還要整頓牧場,讓它能正常運作……」 她的神態還是那麼誘人,他的手指憐愛的撫上嬌嫩的唇,輕輕笑了,「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做。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他的柔語,宛如一顆石子投入她的心湖,蕩起層層美麗漣漪。那悸動,她竟無法抗拒。 「你不是有很多女人?我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看重?」聽聞他素好美色,憐秀院中就有四夫人和十二花姬,個個都是各秉神韻的絕色佳人。對他來說,女人究竟算什麼?是解悶的,還是一種裝飾?她有些害怕,害怕他的愛不過是一個假象,抑或只是一時的迷戀。 「我也不懂自己為何一心只要你一個,可這是事實。」他早已決定正視對她的癡心,「至於她們,我有安排,絕不會讓你失望。」 「如果……我不是司馬家的女兒,對你一統武林毫無幫助,你待我就不是這樣了,對嗎?」她的笑容不覺有些虛弱。 他握住她的小手,直視她清澈如水的眸子,珍重的說,「我承認,注意你,是因為你和烈雲牧場的關係。可現在,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我還是要你。」 「一統武林,是我的事,你若不願,根本不用牽扯進來。只要你肯答應做我的皇后就好。」笑意昂揚,他懲罰性的輕咬了一下她白皙玲瓏的耳垂,「小傻瓜,以後不許再問這樣的問題。」 他清越的語聲帶著酥麻甜蜜的感覺直流入心底,她再說不出話來。轉眸看他,誰能料想叱吒風雲的聖武宮主人,會柔情若此?或許,每個人都是這樣,面對心愛的人,百煉剛也會變作繞指柔。 若有若無的淡香,自纖白的指尖流洩出來。清雅的,柔媚的,悄然侵襲著他的身心。彷彿具有蠱惑人心的魔力一般,她的味道,輕輕撥弄了他體內最深處的絲絃。那無以抵抗的熏染,他欣然接受。從前她對他不假辭色,他還能說服自己對她強硬些,可得知她對他的心思,心便不受控制的柔軟起來。如果她是他命定的剋星,他情願被她束縛。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裴慕白出去,段喻寒也小心出去,回來就吃藥休息,傷勢恢復得極快。這日清晨醒來,四肢百骸充滿融融暖意,心中一動,一股暖流自然而然的在體內循了一個大周天,正是往昔練功時氣隨意動的感覺。他盤膝而坐,潛心運功,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內力已逐漸恢復。隨手一抓,遠處的茶杯悠悠飄過來。又試了幾下,只覺運用自如,和昔日差不多。思及明天就是晚晴服失魂丹的第九天,他只想立刻出去救她。 正要出門,只聽外面裴慕白的腳步聲近來,他忽然不知是否該把這好消息告訴裴慕白。回床蓋被,閉眼裝睡,他始終還是喜歡一個人行動。 裴慕白瞧他在酣睡,霍地疾點他昏睡穴和肩井穴,匆匆出去。裴慕白只想他暫時安睡,是以力道極輕。如此一來,不過半柱香功夫,段喻寒就自行解穴了。 戴好人皮面具,段喻寒飛身直往共雨小築。從下人們或艷羨或不屑的議論中,才知盛希賢受胡天之邀往摩珂嶺赴宴,已攜司馬晚晴前去。 本該先現身收服牧場一眾人等,再謀定制服胡天和盛希賢的法子。但想起那日胡天看晚晴淫褻的目光,他大是心急。就算沒把握,他也要先救她,無論如何,他也絕不能讓她再受任何欺辱。 到馬廄隨手牽了匹馬騎了,依記憶往摩珂嶺而去。進了嶺口,遠遠的,看見前面一架華麗的馬車疾行,赫然是烈雲牧場最高級別的迎賓座駕,駛入胡天宅院。隨行的厲冽等人,也相繼入內。他忙棄了馬,施展輕功進了大宅,伺機而動。 司馬晚晴和盛希賢對付胡天的計劃,看似天衣無縫,可他們還是忽略了一件事。段喻寒,永遠不會由人擺佈,做任何人的棋子! 26、因愛故憂 胡天滿臉是笑迎了盛希賢進大廳,目光卻膠著在司馬晚晴身上。她今日未施脂粉,素面朝天,亭亭若出水芙蓉。只是凝脂般的肌膚透過絲衣,若隱若現,妖嬈得惹火,全然不是昔日清雅純淨的風韻。 「來人,帶江姑娘去換件衣裙。」胡天皺眉道。立刻有丫鬟應聲進來。司馬晚晴不挪步,只看著盛希賢。 「寶貝兒,要乖乖聽話。」盛希賢笑瞇瞇的言道。「是。」躬身退下,司馬晚晴隨丫鬟出門,一路進了東邊的廂房。 她接過丫鬟遞來的粉色綢衣,不覺淡淡的澀味湧上舌端。那衣裙,宛然是她和段喻寒新婚燕爾時最鍾愛的那件。 走到屏風後,脫了外衣,換上那粉衣,她有點發呆。當初是傾心相戀,以為能和他白頭偕老,今日是揮慧劍、斬情絲。所謂世事變幻,非人能料,正是如此吧。驀地,耳際捕捉到一絲輕微的「嗤」聲,她猛的清醒過來。 「晴」,那熟悉的聲音突地自身後響起,她身子一僵,告訴自己段喻寒不可能出現在此地,還是不由自主的閃電般轉過身來。 不過短短幾天,再見她卻恍如已過了幾百年。長及腰部的烏髮隨著優雅的旋身,如流泉般微微揚起,那黛眉水眸,清妍典麗,讓段喻寒再移不開視線。此刻的晴,看上去和三年前並無分別呢。 他墨亮的眼,眸光一如秋夜月光般明澈,蘊涵了無限溫柔和關切,絲絲縷縷直沁入她魂魄中。「跟我走。」他握住那素白小手,她怔怔的隨他而行,直到他拉了她要飛出窗外,她這才驚覺。怎的一見了他,居然失神至此? 「你恢復武功了?」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問。眼角餘光,瞥見剛才那丫鬟不知何時暈睡在地,顯然是被點穴了。 「是。」他回身一笑,「高不高興?」心怦的一跳,她認得自己,表示她並未失去記憶。她沒服用失魂丹?那天她在萬喑堂是假裝的? 「高興。」她點點頭,腕如靈蛇,手倏地溜出他的掌握。挺秀的眉皺了皺,他動作奇快無比,瞬間再握了那手,再不肯放。 「你無須假扮被控制,我絕不要你再那樣委屈自己。相信我,我們有別的法子。」段喻寒摟過她的腰,鄭重的說。在他想來,盛希賢和胡天一樣是惟利是圖的小人,而晚晴假裝被控,是想伺機救舅舅和搶回牧場。 他還是那樣癡心的護著她,她不禁黯然神傷,勉強鎮定著,淺淺一笑,「我沒有委屈自己。」 「別騙我。」她的腰肢似乎又纖瘦了些,他好恨自己讓她獨自遭受那樣的屈辱。 「我沒有騙你。……他很好,他沒有逼我。」她直視著他,語聲雖輕,卻清晰的落入他心間,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的晴,本是極倔強傲氣的女子,怎會那麼容易放棄自尊,被敵人輕薄調戲?盛希賢沒有逼她,她卻可以和他那樣的親暱,是因為她真喜歡了盛希賢?她說自己不委屈,是因為所有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他的晴,已決定放棄曾經的海誓山盟,就算他怎樣的努力挽回,她也再不願回頭? 他唯恐她受傷害,一心要救她走,豈知這都是他一廂情願。他的晴,根本不願跟他走。 黑眸凝若冰湖,望向她時,如滿天冬雪中燃了熊熊火焰,冰和火的交織,宛如愛與恨的糅合,直欲把她完全吞沒、埋葬。然而,漸漸的,眸光轉了一片黯淡,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是他殺了她的父兄,是他先背叛了彼此的真愛,此刻,又有什麼資格來責備她? 「明天就是萬喑堂宴會,胡天今天一定會帶我去見岳叔叔,要挾岳叔叔在眾人面前說由他執掌牧場大權。他叫我來換以前的衣服,定然是怕岳叔叔不信我是真的晚晴。盛希賢是幫我的。我會把岳叔叔好好的救回來。你快走。」她急促的跟他解釋。就算他恢復了武功,也是傷勢初癒,她不想他再涉險。 「你既然留下,我當然也留下。」段喻寒冷然一笑,俊雅絕倫的臉龐如往昔般桀驁不馴。瞧他笑如新月的黑眸,她只覺嗖嗖涼意,後背有些微冷汗。每一個試圖接近她的男子,都沒有好下場,只有救過他的裴慕白是唯一的例外。她是否該奢望他會放過盛希賢? 門外腳步聲近來,盛希賢笑聲朗朗,「美人兒換衣服總是慢的」。胡天接口道「宮主對她寵愛有加,還是別失了分寸才好」。隨後又是盛希賢的聲音「胡先生多慮了」。 段喻寒性感的唇角依舊微微上揚,他還在笑,笑得燦爛奪目,可黑眸裡隱含的竟全是鋒利的、冰冷到毫無溫度的光芒。她莫名的打了個冷戰。定了定神,霎時氣貫手心,她振開他的手。 「你最好快走,別破壞我救岳叔叔的計劃,否則我恨你一輩子!」用傳音入密慎重叮囑了這句,她霍然開門,向盛希賢走去。若段喻寒夠冷靜,自然不會貿然出手。可適才陡聞她和盛希賢的事,他此刻心中痛極恨極,一心想殺盛希賢而後快,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 影隨風動,他霍然轉到司馬晚晴身側,掌風凌厲,掃向盛希賢。盛希賢和胡天大吃一驚,急退幾步,正是避其鋒芒。司馬晚晴反手一掌,和他對了個正著。她要讓胡天相信,她盡全力維護盛希賢,已完全變成失魂人,胡天才會帶她去見岳中正啊。 「小心些。」盛希賢不知對方是什麼人,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胡天眼珠一轉,「宮主到底是愛惜美人。其實,胡某倒想看看她的武功究竟如何。」他如此說,盛希賢倒不便命厲冽替下司馬晚晴了。 擎天無上心法,獨步天下的絕世心法,配合翻雲覆雨手的運用,威力驚人。以段喻寒的寒冰錐心掌,對奮力迎戰的司馬晚晴,也不過伯仲之間。她想他快快撤走,他只想繞過她對付盛希賢。兩人無心傷害對方,卻也糾纏個難分難解。 「讓開!」黑眸中怒燒的火焰無聲的向她大喊。「你不要意氣用事!想想岳叔叔!」美目中一片焦慮,懇切的望著他。 「為什麼定要維護盛希賢?」「救岳叔叔已是最後關頭,我不能功虧一簣,你明不明白?」然而,滿腔失意、嫉恨難忍的他,終沒被她眼神的訴說所勸服。 勁風四掃,樹葉簌簌而下。片片翠綠落如細雨,兩條人影在其間飄遊不定。略一翻腕,數枚點翠隨了他的手勢倏地飛近,又驀地掉轉方向,朝盛希賢疾射而去。粉衣飄飄,自繽紛落葉中,輕靈若婀娜飛天,突地自意想不到的角度盈盈出手。纖掌一揚,如刀劍劈下,橫裡激盪的無形真氣,頓時將那已化為暗器的碧葉碾得粉碎。 見她如此,他宛如負傷而飢餓的猛獅,鎖定目標又攻擊不到,愈加憤懣。出手越來越霸道,越來越強硬,彷彿定要撕碎、毀滅些什麼,才能減輕心頭痛楚。 一攻一守,兩人一時僵持不下。盛希賢知道那殺氣是衝著自己的,已猜到來人是誰。胡天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大約是見識了司馬晚晴的真正實力,有所駭然吧。對這個忽然間冒出來的絕頂高手,因了他的目標是盛希賢,他到未疑心到段喻寒身上。大批侍衛相繼奔過來,包圍了兩人。 「宮主,美人兒鬥不過人家,不若胡某助宮主一臂之力。」胡天一使眼色,一眾手下紛紛驅前。 盛希賢擺了擺手,「不必麻煩胡先生的人。本宮相信她應付得來。」「此人膽敢在胡某的地方騷擾宮主,胡某絕不能袖手旁觀。」 聽二人對話,眼看那些侍衛就要圍攻過來,司馬晚晴暗忖不妙。段喻寒這樣一意孤行,不肯離去,恐怕結果只有兩個。一個是她繼續演戲,合眾人之力,將段喻寒拿下。可依他的性格,不戰鬥到最後一刻是絕不會被人俘獲的,最後定然會重傷。一個是她當場制服胡天。可依胡天的脾性,寧死也要拉岳叔叔墊背,那更是她絕對不要的結果。 她要他毫髮無傷的離開,她也要救岳叔叔出來。心念電轉,一瞬間,她想到兩全其美的唯一法子。水眸凝視了段喻寒,櫻唇掛了一絲淡泊。如果非要淋漓的鮮血才能讓他稍稍清醒,才能讓他罷手,速速離去。她不在乎流血。 他的掌挾帶了肅殺之氣攻過來,她佯裝躲閃不及。手掌眼看就要結結實實的打在她胸前,狂怒中的他,愣了一下,掌力回收些許,依舊送了出去。他算定,以她的內力,這掌力只會將她擊退丈許,她不會受傷。只要她退開,他自然可以殺了盛希賢。 然而,手觸到她,他驀地驚覺她不曾運氣護身,要收力已是不及。美目中是堅定,是決然,是淡淡哀愁,彷彿在說「你若還愛我,就馬上走」。濃濃的殷色激噴而出,點點血珠隨風濺染了他的衣襟。 初夏暖風,吹在他臉上,居然是刺骨的冰冷。滿腔怒火霎時熄滅,心如刀割般止不住的劇痛。他的晴,以這樣的方式逼他離開,他還能怎樣? 眼看那纖細的人影,震飛如斷線的紙鳶,然後,被躍起的盛希賢牢牢接住。他淒然一笑,驀然轉身,幾個起落,隨手擊退那些不知死活圍過來的侍衛,片刻不見蹤影。 見他安然遠去,她鬆了口氣,這才陡覺氣血翻湧,不可抑制。一轉眸,對上盛希賢關切的眼,她勉力一笑。 小心抱她進屋,幫她運氣療傷,盛希賢一陣氣悶。剛才,他料定段喻寒不會真傷她,是以不曾出手阻攔。豈料她故意不用內力護身,故意受傷,只為逼那人離去。是否,無論他怎樣做,也永遠無法取代段喻寒在她心中的位置? 耳側風聲瑟瑟,樹影不斷往後倒去,段喻寒一路狂奔,腦中從未有過的混亂。 他殺盡司馬家的人,早就該想到或許有一天她會因此而離開他,不是嗎?從前總是篤信他的愛可以化解她的怨恨,可他終要為狠絕的報復付出慘重的代價了! 從處心積慮的逼她離家出走,到費盡心機的對她隱瞞真相,再到千方百計阻止她離開牧場,他總以為只要她接受他的安排,她將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可自始至終,他都是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她身上,從來沒有問過她,那是不是她要的。如今,就算他願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寵愛她,她也不肯接受了。 曾經,和他共結連理,白頭到老,是她憧憬的最美生活。可她的夢,被他殘忍的刺破打碎了!是他親手在彼此間製造了仇恨的鴻溝,是他把她逼到愛恨兩難的境地。今時今日,她的另擇他人,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你怎樣?」不知幾時,裴慕白已緊隨在他身後。 「也許我該早些告訴你,你剛才就不會那樣衝動。」他的心情,裴慕白十分瞭解。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心愛的女人移情別戀,尤其是段喻寒。 深吸口氣,他倏地停步,目光炯炯的盯著裴慕白,「所有的事,你一早就全知道?」「是。我原想等你完全康復,岳叔叔也救出來,再找機會說的。」 「那天你們在萬喑堂,出來就被聖武宮的十香軟筋散所迷,都暈厥了。小晴用飛鴿傳書,叫我來幫你時,你還在昏睡。是神醫凌珂舟用銀針紮在你心臟周圍六大穴上,暫緩血行,所以後來小晴刺你一劍,你才會呼吸暫停,脈息全無,好似已死的樣子。」聽裴慕白的解釋,他憶起當時胸口隱隱刺痛,的確有些奇異。 裴慕白繼續道,「那天,就算胡天不要小晴殺你,小晴也會找理由刺你。小晴是計劃著讓胡天看到你死,又看到她吃了失魂丹,那胡天就會放鬆警惕,還會拿她要挾岳叔叔。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救人。」 「胡天的手下埋你的時候,我一直跟在他們後面,所以能及時帶你出來。後來,是凌珂舟給你上麻藥、處理傷口的。」果然,他就知道那傷口包紮非裴慕白所為。 「冰兒,我已經依小晴的意思,交託給巴摩克照看了。」他不禁一怔,從幾時起晴如此信任巴摩克?前次巴摩克被胡天控制了,還算半個敵人呢。 裴慕白輕歎一聲,「你一定不知道,巴摩克是盛希賢的師父。三年前,是他帶小晴到聖武宮躲避你的搜尋,而且他還教過小晴飛天羽化的輕功身法。」段喻寒忽而想笑,他早該想到,晴和那個盛希賢,果真還是有些淵源。 「晴還跟你說了什麼?」他竭力告誡自己要冷靜。 「來牧場前,她想送你我去江南。當時,她說讓你走,對大家都好,她不會再執著些什麼。」裴慕白不想刺痛段喻寒,只希望他能接受小晴的選擇。 不再執著?愛,不再留戀難捨;恨,也不再固執惦念。猶記得那天,她點了他的穴,然後溫柔的給他梳頭。他以為她是愛自己的,怎知她是決定和他各走各路,兩不相干?那只是離別前最後的溫存,給彼此一個美好的回憶罷了。 後來和她一起在萬喑堂被困,她親口說了願和他同死。他以為自己終於挽回了她的心,怎知那是瀕死絕境說的話,作不得準。一找到法子出去,她還是立刻推開了他。 漂亮黑眸中雪色光芒一閃,隨即平靜無波,深不見底,裴慕白一時看不出他有何想法。但他此刻恢復了平日的神態,怎麼也比適才的失態看起來好多了。 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裴慕白續道,「小晴希望你平安無事,我也是。」段喻寒默然無語。 整理思緒,細想連日來的種種事宜,他已清楚所有來龍去脈。那日帶他去萬喑堂的,是厲冽,派這樣的高手在他身邊,是怕胡天暗算他。在靜齋的幾天,一直無人來騷擾,也定然是晴讓盛希賢支開下人了。裴慕白早上出去點他穴道,是知道今天要救舅舅,怕他四處亂走有危險。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所有的事,晴都做了妥善的安排。可他,又對晴做了什麼? 適才的情形歷歷在目,心抽搐的痛。剛才,若晴和盛或厲聯手,自然可擊敗他,但那必然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他的晴,寧可自己受傷,也要他全身而退。那一掌,他是盛怒之下揮出,用了多少力道他最清楚不過。她再怎樣內功深厚,也要好好休養些日子吧。 自小便一心護著她,不容別人傷她一根頭髮,可傷她最深最重的,恰恰是他自己。斑駁的樹蔭下,陽光細細碎碎的燦爛著,映得他的黑眸如寶石般晶瑩,卻怎麼也照不亮他的心。 「小晴內功不錯,又有大還丹,那點傷很快會好起來。」勝雪白衣,帶了溫煦的笑,似乎知曉他的心思。 「謝謝你。」第一次,段喻寒誠摯的說了這三個字。 「不用謝,」裴慕白怔了怔,展顏一笑,「你若真要謝我,就放手吧,給小晴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 段喻寒俊眉一揚,不置可否。放手,是裴慕白的愛情哲學,不是他的!無論是誰,都不能從他的手上搶走晴! 「好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追上小晴去救岳叔叔。小晴身上帶了千日蘭香,我們跟這個小傢伙走,就能找到她了。」段喻寒這才注意到裴慕白右手小指上繫了根銀白絲線,線那頭卻隱在袖中。隨了嗡嗡之聲,一隻看似蜜蜂的小飛蟲迅疾衝出來,速度竟出奇的快。那小東西大約又是聖武宮的什麼寶貝吧。 當下,段喻寒也不多問,兩人隨了小飛蟲一路行去。這場和胡天打的仗,段喻寒絕不允許自己做個局外人袖手旁觀。而且,他也絕不會讓盛希賢有機會再打動晚晴的心。 27、戀戀情深 一路跟著胡天曲曲折折的走,司馬晚晴和盛希賢保持著十二萬分的警惕。行至宅院深處,眼前霍然出現一座假山,半依峭壁而建。它不像江南園林中的那般小巧靈秀,而是粗獷磅礡的,佔地頗大。再走近些,只見一道銀練自假山上傾瀉而下。瀑布不大,好似引自山間泉水,人工造就而成,卻煞是逶迤爛漫。 「這庭院果然美不勝收,瀑布也別具匠心啊。」盛希賢笑贊。 「還有更有趣的。」胡天得意之極,往瀑布那邊一躍,身影頓時消失了。司馬晚晴和盛希賢忙飛身跟上。穿過水簾,腳踏實地,身後是水聲嘩嘩,眼前卻是一扇大鐵門。這瀑布後,假山內,居然別有洞天?此地甚為隱秘,看來岳中正八成關在裡面。兩人略一對視,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在彼此眼底傳遞。 胡天有節奏的敲敲門,自有人從裡開門。一眼看去,屋裡十個精壯漢子肅立,躬身行禮,個個太陽穴高高凸出,顯然是外家功夫的高手。左側牆上有個緊閉的鐵門,胡天逕自走過去,拉開門上約摸一尺見方的窗口。 「幾日不見,岳總管精神還不錯。」胡天沖裡面嘿嘿一笑,卻無人應聲。岳叔叔在裡面出事了?司馬晚晴一陣心急,就要衝過去,手一緊,已被盛希賢拉住。冷靜,沉著,她告誡自己,終若無其事的緩步過去。 「怎麼?我好心好意帶你女兒來,你還不理人?」胡天陰陽怪氣的說著,一把抓過司馬晚晴,推到鐵門前。透過窗口,她清楚的看到岳中正坐在桌邊,背對了門,動也不動。 「什麼女兒?」岳中正扭頭看向窗口,淡然以對。目光掃過司馬晚晴,陡然一亮,隨即滑了過去。三年不見,他已發如霜雪,是一直憂心晚晴在外的安危所致吧。眼眶一熱,氤氳水氣油然而生,幾乎要模糊了她的雙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誰能料想謙謙君子的岳中正,會和司馬烈夫人有一手?嘖,嘖,可憐司馬烈平白戴了綠帽子,到死都不知道。」 岳中正踱步過來,冷冷開口,「少在那裡胡說八道。你從哪裡弄了個人冒充晴兒,又有什麼企圖,直說吧。」 「你的寶貝外甥已經死了。至於她,的的確確是司馬晚晴,不對,該叫岳晚晴才是。」胡天大笑著拿腰間鑰匙開門,推她到岳中正面前,「你仔細看清楚。」 岳中正陡聞段喻寒的死訊,臉色大變,看向一身粉衣的晚晴,更是驚疑不定。他不信段喻寒會死。他也能辨得出眼前的人真是晚晴。可若段喻寒沒事,怎會讓她落到胡天手裡? 「明天在萬喑堂,會有很多賓客。你要在眾人面前,宣佈由我執掌牧場。不然,我可不敢保證她會不會少個胳膊什麼的。」胡天威脅道,眼睛已興奮得直放光,大約在想像以後怎樣的風光吧。 司馬晚晴冷笑一聲,「你不會得逞的。」橫掌如刃,劈向胡天的脖子。這下突生變故,胡天大驚之下惶惶逃避,身子滴溜溜一轉,不知怎的,已滑到岳中正身後。袖中短劍陡現,就要架上岳中正的頸項,想來又要拿他當人質。倉猝間,司馬晚晴忙拉岳中正到自己身側,卻不曾看見那短劍掩藏在岳中正身後,疾如流星般刺過來。短劍,不偏不倚刺中她的心房,她悶哼一聲,頹然彎腰。胡天奸笑起來,倏地拔出短劍,但那劍尖竟一點血跡也沒有,不覺呆住了。 「晴……」盛希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剛解決外面那些漢子,一瞥眼看到這一幕,飛般衝過來。看她纖眉微蹙,他忙托了她的腰。 「晴兒,你怎樣?」三年沒見女兒,剛見面她又中劍,岳中正心痛不已。 「岳叔叔,我沒事。我穿了仙靈軟甲,那劍根本沒刺傷我。」她站直身子,笑著安慰岳中正。刺是沒刺進身體裡,但那力道剛好打在胸口,觸動段喻寒留的掌傷,也是一時劇痛難當。 盛希賢見她臉色如常,知她沒什麼大礙,不覺得意一笑,「幸好剛才給你療傷時,你最後乖乖聽話穿了那軟甲。」想到他軟硬兼施哄自己穿軟甲的模樣,她面上發熱,忙別開臉去。岳中正見二人言語神情,甚是親暱,已猜到幾分實情,不禁喟然一歎。 「別走!」不知何時,胡天已悄悄退到牆角邊,打開扇門,正閃身進去。她看到時,已是太遲。匆匆過去,那門已關,一時之間,卻找不到開門的機關。皺了皺眉,她有點懊惱適才的大意。 「不急,他逃不了。還是先送岳叔叔到外面安全的地方為好。」這一聲岳叔叔,盛希賢說得極自然。她一怔,抬眼見那鳳目似笑非笑的看過來,忽而有些害羞。他把岳中正看作親人,自然是愛屋及烏。 走到外屋,看那十人俱被點穴,她突地心中一動。盛希賢的武功她從未見識過,但看他制服這些人的身手,可知定然在她之上,和段喻寒比大約半斤八兩吧。倘若到外面再碰到段喻寒,她到可以放心許多了。 行到進來的大鐵門處,鐵門緊閉。不論是往外推還是往裡拉,那門都紋絲不動,顯然也設了機關。問那些漢子開門的法子,他們說平日往裡拉即可,現在怎的打不開,也不甚明白。當下,三人細察四周,尋找機關所在。 「唉……宮主,我和你合作得好好的,你何苦為了一個女人來對付我呢。」胡天的聲音突然自周圍傳來。 「再怎樣,你也不過是烈雲牧場的叛徒,我又怎會幫你?」盛希賢不緊不慢的接口,分辨著胡天聲音的方向來源。 「胡某奉勸宮主還是繼續合作的好,要知道,如今你們的命都掌握在我手裡。」胡天嘿嘿直笑。「這地下都埋了炸藥,只要我一開機關,你們立刻會炸得屍骨無存。」這話應非虛言,因為他沒有騙人的必要。 「胡某和宮主一見如故,自然不想宮主霸業未成,枉死在這裡。只要宮主現在殺了司馬晚晴,宮主和胡某還是可以繼續合作的。」胡天貌似誠懇的續道。他到不是顧惜盛希賢的命,只怕盛希賢炸死在這兒,聖武宮的一干人等會從此追殺,跟他沒完沒了。 盛希賢若無其事的笑了,「有炸藥?我不信。」萬喑堂的機關,讓他有所警覺。他早命人請了武林中精通機關術的墨家門人過來。晚晴帶了千日蘭香,厲冽自會率了他們一路跟蹤而來,就算胡天有埋伏和機關,也應該被發現,及時破壞了。他只想引胡天多說兩句話,好確定他的方位,揪他出來。 「不信?不信就讓你瞧瞧。」胡天樂悠悠的說著。隨即只聽輕微的「嗤嗤」聲,接著「轟」的巨響,岳中正剛才待的屋子裡,頓時青煙濃濃,床桌盡毀。外面眾人相顧駭然。盛希賢和司馬晚晴也不免有些詫異,難道厲冽等人並未發現炸藥? 他們不知道,厲冽率人早發現了炸藥,也確實想拆除,只在最後一刻,都被段喻寒控制了。那時,段喻寒和裴慕白跟著小飛蟲找到瀑布處,然後厲冽出來和裴慕白會合,一起到了地下埋炸藥的地方。後來,段喻寒聽到胡天的話,突然有了個想法,霍地出手點了墨家門人的穴道。當時,他們正要剪斷炸藥的引線。裴慕白和厲冽都大吃一驚,不知他此舉何意。 「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個野心勃勃的人,對晴究竟有幾分真心?」段喻寒懶洋洋的對裴慕白說。他太清楚盛希賢一統武林的目標,通常這種男人為達目的,會不惜犧牲一切,何況是被胡天逼到生死關頭?他要借胡天的威脅,讓晚晴看清在盛希賢心裡她到底佔多重,她自然會明白盛希賢所謂的愛根本不可靠。 裴慕白呆了一下,「萬一他真要殺小晴?」 段喻寒笑吟吟的繼續道,「晴的武功,至少可以抵擋他五十招。他若真有殺意,我們從這裡進去,來得及救人。」隨手一推左牆上的一扇鐵門,那門吱的開了,門後的通道正是通往適才爆炸的那間屋。裴慕白點點頭。他也想知道答案,他對盛希賢並不瞭解,他不希望晚晴做了錯誤的選擇。 厲冽急了,他可不能拿盛希賢的命開玩笑。但也由不得他了,段裴二人聯手,他只能甘拜下風,乖乖被制。 那邊,依舊聽到胡天在笑嘻嘻的說話,「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小的炸藥包。宮主,你要三思而後行啊。你若執迷不悟,堅持維護這個女人,你一統武林的宏偉計劃就永遠沒法子實現了,還無端端丟了性命,大大的不值呀。」 「我們合作下去,好處多得很。再說,宮主將來真的君臨武林,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胡天繼續遊說著。 盛希賢低頭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司馬晚晴雖信他不會被威逼,還是有些莫名的不安。一直以來,她就知道他的理想是什麼。他想做武林的帝王,不是貪戀權勢,他是想借此證明自己的實力和價值罷了。他為了這個目標,孜孜不倦,花了許多精神,付出很多心血。或許對他來說,為實現理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想想,段喻寒那樣的深愛她,也會為了恨,把愛暫時撇到一邊。眼前這個男人會為她放棄理想和生命嗎? 不知不覺,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岳中正忙拉她到身後,唯恐盛希賢動殺機。腳步一錯,盛希賢繞到她身側,用力攬過她的肩。望著她,眸光如晨曦般燦爛奪目,好似要給她信心和力量。 「宮主還沒決定好?」胡天頓了一頓,接著說,「宮主若不忍心下手也罷。只要你制住司馬晚晴,殺人的事,由我手下來做,也沒什麼。」 「能不能裝死騙他?」司馬晚晴用「傳音入密」對盛希賢道。 胡天卻也想到了,「你們別想用什麼假死的法子來騙我。她死後,就立刻把她的衣服全脫光,我那十個手下會好好檢查她是不是真死了。」 「無恥!」岳中正雙眼冒火,生平第一次氣得罵人。 「嗤嗤——轟——」,牆角處又爆炸了一次,躺在那裡的一個漢子被炸燒得面目全非,立斃當場。胡天大笑起來,「怎樣?宮主有決定了嗎?」語氣裡滿是最後通牒的意味。他料想盛希賢是個利益至上的人,就算貪戀司馬晚晴的美色,最後關頭還是會犧牲別人保住自己的。 「你就答應殺她吧,別連累我們。」其餘九個漢子怨恨的瞧著司馬晚晴,哆嗦著勸說盛希賢。 盛希賢卻握緊司馬晚晴的手,在她耳邊低語道,「他在右邊屋頂那邊,待會兒一起出手。」他手上的融融熱力,霸道又固執的傳到她心間,她輕應一聲。 足尖一點,兩人飛身向屋頂,她清晰的感到他掌中真氣蓄勢待發。氣隨意動,她隨了他同時出手,兩股無形的強大氣流匯合一處,頓時擊穿屋頂石頭。胡天驚叫一聲,一條腿從破碎的屋頂窟窿裡吊下來,二人一把抓住,把他整個人拽出來,落下地來。 本來捉住胡天是好事,可萬萬沒想到,胡天手上還死攥著幾根繩子。他從屋頂掉到地上,那些繩子連接的機關頓時齊齊開啟了。 「嗤嗤——嗤嗤——」,和剛才一樣的,炸藥引線的燃燒聲,四處作響,夾雜了「格格」的木輪轉動聲。司馬晚晴倏地衝到岳中正身邊,「岳叔叔,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你女兒?」她好想在死前知道真相。岳中正慈愛的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是,你是我的孩子。」臨死前告訴她,也不算違背當年對她娘的承諾了。 「爹……」她顫聲叫了。岳中正激動之極,死前能認回女兒,老天總算待他不薄。 「晴……」盛希賢一手拉了一人,疾步衝到裡屋。剛才裡屋炸藥已爆過一些,此刻那裡相對來說,炸藥較少,生存的機會也大些。 他緊執了她的手,甚至捏得她有些痛,可她終於知道如今他是寧死也不會出賣她的。仰臉看他,他的唇邊揚起一絲狂狷不羈,眼底卻儘是堅定傲然。人,總是有求生的本能,可死亡若真的來臨,他也並不畏懼。有她相伴,夫復何求? 然而,預期中慘絕人寰的轟然大爆炸,並未來臨,那是因為段喻寒在最後一刻剪斷了所有引線。盛希賢對晚晴出乎意料的愛護,讓他驚異。或許是他看走眼了,這個男人,夠格作他的情敵! 段裴二人打開左牆上的門,穿過通道,卻驀地發現通道那頭,一扇巨大的石門,已緩緩落下,頓時隔絕了他們和屋裡的人。 屋內,一時間靜謐得出奇,眾人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均心有餘悸,只聽各自的心跳急如鼓點。盛希賢凝視了心愛的人兒,粲然一笑。一瞥眼,看到胡天慌張的從懷裡摸出什麼,正要往嘴裡放,驀地心中一動,只怕他又玩花樣。不及多想,疾衝過去,幾個回合點他穴道,搶過他手上東西,這才發現那是顆碧綠的藥丸。 纖纖素手,拿了塊手絹輕覆到他鼻端,「好像有毒。」司馬晚晴提醒他。環顧四周,果真,右邊牆上翻轉出一個熏香爐,正散發出越來越濃的白霧,隱約有些甜膩膩的香氣。兩人心念電轉,已明白原委,一定是剛才胡天下來時不小心啟動了毒氣機關,而這藥丸,該是解藥。 「把解藥都拿出來。」司馬晚晴迅速拿被子罩住那香爐,減緩毒氣揮發,隨即逼視了胡天。胡天耷拉著腦袋,不答話。 「解藥在哪裡,你最好老實回答,不然……」盛希賢不緊不慢的接口。胡天哭喪著臉,「不然怎樣,我落到你手裡,隨你怎麼折磨,橫豎是死。解藥就那麼一顆,你們逼我也沒用。」 「解藥怎會只有一顆?」盛希賢全然不信。 胡天突地瞪圓了眼大嚷起來,「信不信由你,其他解藥都在西藏直貢寺那裡,離這裡少說也有七八百里地。這藏傳密制的『血海飄香』,中毒後三個時辰必死無疑。你再怎樣快,也來不及拿解藥的。」他這話一出,眾人皆大驚,想不到剛死裡逃生,又瀕臨絕境。 「你快把門打開。」司馬晚晴思忖著出去了,凌珂舟該有法子解毒。普天之下,除了七絕無雙,沒有回天聖手解不了的毒,不是嗎? 胡天還是如瘋了一般大叫,「我不開門,我為什麼要開門。你們害我中毒,我要死,你們也要死!」 「你不開門,就必死無疑。你若開門,也許神醫凌珂舟能配出解藥,到時候,我一定讓你多活些時日。你自己想清楚。」盛希賢給他一線生機,也是努力給所有人爭取生機。 「你以為我是三歲孩子,那麼好騙!就算是神醫,也不可能在三個時辰裡配出解藥!就算他配出解藥,我也不想被你們折磨!哈哈,你們別妄費心機,我死,有你們這麼多人陪葬也值!」胡天狂笑起來。 門外忽傳來叮噹之聲,好似有人在鑿門,眾人不覺精神一振。原來段喻寒聽他們對話,心知不妙,已解開厲冽和墨家諸人的穴道,帶他們到大門這邊來。 胡天瞪著門那邊,又嘿嘿笑了,「好,看他們幾時能進來。只怕等他們進來,你們早死了。」語調忽又高亢起來,「不過,有了那顆解藥,還是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他用心十分歹毒,臨死了,還想挑動別人為搶解藥打個頭破血流。 如今,眾人剛躲過炸藥之災,均有劫後餘生之感,分外覺得生命的可貴。聽了這話,那些被點穴的漢子都直勾勾的盯了盛希賢手中的解藥,恨不能立刻跳起身來搶。 司馬晚晴眼看岳中正臉色愈加潮紅,知他不會武功,對毒的抵抗力極差,慌忙拿過解藥,要遞到他口中。卻不料盛希賢動作如風,倏地把解藥拿了去。他剛才死裡逃生,是以此刻再不肯捨棄生命? 「你……」有點眩暈,四肢乏力,真氣遲滯,是中毒的症狀吧。她努力想拿回解藥,他卻左閃右避。兩人如穿花蝴蝶般,滿室遊走。到底是盛希賢功力較高,不一會兒,她已氣喘吁吁。 「好,好,盛希賢,你終於想通了。」胡天雙目迸發了殘忍的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界本來就是強者才能活得更好。」岳中正怒視盛希賢,好恨自己幫不了女兒。 終於,盛希賢點中她的穴道,她軟綿綿的倒在他懷裡。 28、大結局+尾聲 司馬晚晴瞧著盛希賢,眼神純淨坦然,依稀還有淺淺笑意。一個人愛惜自己的生命並沒有過錯,所以她並不怪他。要怪,也只會怪胡天。回想他剛才那樣回護自己,足以證明她沒有看錯人,這就夠了。 懷裡心愛的人兒,嬌俏的臉龐如美玉生暈,唇色艷若桃花,他不禁怦然心動。指尖輕撫那粉紅花瓣,他有些戀戀不捨。 「岳叔叔,這解藥給晴吃,你不反對吧。」他忽地扭頭徵詢意見。岳中正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終點了點頭。他一直以為,世上只有寒兒,才會為晴兒連命都不要了,沒想到此刻他居然又看到一個,他的女兒是何其幸運啊。 「來,乖乖吃了它。」他捻了那碧綠藥丸送到她嘴邊,她卻緊抿了嘴,堅決的搖搖頭。捏了她小巧的下顎,他要強迫她張嘴,她卻倔強的擰了秀眉。瑩潔如玉的下巴依稀留下他淡青的指痕,她痛得淚水漣漣,仍拒不張口。僵持了一陣,他終鬆手。 她明白了,他跟她搶解藥,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他知道她不會吃解藥,一定會留給岳中正,所以他只有制服她,才能逼她吃下去。就算凌珂舟配不出解藥,他也要她活著,在他心目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啊。可她又怎能自顧自的活命,撇下父親不管? 「我就知道你是這樣。」他解開她的穴道,輕拭去那點點淚珠,無奈的輕歎。那歎息聲落在她心裡,她莫名的有些酸楚。 唇角微挑,鳳目中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堅持不肯也就算了。我們兩個一樣不怕死,一路作伴也不錯。」她目不轉睛的望了他,看他眉宇間那般清高孤傲,對她偏又那般溫存體貼,不由柔情頓生。 他的臉奇異的緋紅,雙唇病態的嫣紅著,顯然是剛才動武,導致血行加速,中毒愈深的表現。她忍不住拉過他手,要嘗試以內力幫他逼毒,他搖了搖頭。 「不要。」他自然知道,她運功的話,會加速她體內毒素的擴散。 攏了攏她的長髮,他低語著,「我想吻你。」給自己一個臨死前最甜蜜的時刻,他要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他。 蝶羽般的長睫忽閃忽閃,她看看眾人,待要搖頭,轉眸見他一臉懇切至誠,心中一軟,再不忍拒絕。既已到生命的最後時光,她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他熱潤的唇,輕印上她白皙的額。她微合了雙眼,細細體味他的氣息。那唇,漸漸游移下來,小心翼翼的滑上她誘人的朱唇。他獨有的冷冽香味,寸寸侵襲了她的心,不知不覺,心間洋溢了絲絲甘甜。 驀地,一團清涼從他舌尖送到她舌根。「嚶……」她想推開他,他卻霸道的不放,那東西直滑過咽喉,落入腹中。她豁然醒悟,那是解藥。他居然用這個法子騙她服下解藥?是否天下間,根本沒人能逃得過他的計算?他要做的,從來都能做到? 她驚愕的望著他,他卻又不容拒絕的俯身吻下來。這一吻,熱情得令人窒息,半晌他才放開她。 對上那蘊滿寵溺的鳳目,她有一點夢幻般的、微微虛渺的暈眩。從前和他相處,他總是氣勢迫人,心計深沉。每次與他對峙,她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煞是辛苦。她總記得他是怎樣傲視天下,風姿凜烈。可此刻,這個男人卻毫不猶豫的把唯一的生機給了她。 「為什麼?」她趴在他肩上,鼻頭陣陣發酸。 他笑了笑,從容淡泊如凌雲雪峰。有些東西,不到生死絕境,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心中孰輕孰重。從前見了她,總想親近,卻高傲的不願表露心跡。待到明白那是愛,卻又高傲的不肯承認。及至勇敢承認了,便一心要她接受他的情。等到現今她終有回應,他才發覺愛她竟遠勝過世間的一切。 指端,滑過那黛青的眉,那水樣的眸,他輕笑道,「還記得你答應過幫我做一件事。」 「嗯,」這一聲鼻音嬌柔醉人之極,聽得他心中一蕩。見她眼圈紅紅,知她為己感傷,一時間諸般滋味湧上心頭,卻不知是心喜她對自己動了真情,還是心悲即將永訣。 抱她的手臂緊了緊,他依舊笑了,「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烈雲牧場,對你來說如果是個包袱,那不要也罷。別再為了什麼責任,逼得自己這樣辛苦。」聽那清越的聲音,語重心長的叮囑著,喉頭彷彿有什麼哽住,她再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就算他立刻死了,她一生也不會忘記他了。 環摟她,他沉浸在從未有過的溫馨中。不能實現一統武林的願望,在他是一大遺憾。可萬事有得必有失,他要懷裡的柔致人兒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事,他已不再強求。 胡天惡狠狠的盯著二人,他想看好戲,卻又失算了。原來自私惡毒的,只他自己而已。岳中正在一旁安坐,心靜如水。晚晴服了解藥就好,而自己的生死,他已不太在乎。 血海飄香的毒迅速發作起來,眾人滿臉通紅,呼吸急促,俱無力的倚在牆邊。司馬晚晴焦慮萬分,只得給岳中正和盛希賢輪流貫注內力,希望能增強其生命力。時間無情的流逝,一寸寸碾碎眾人生的希望,她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 「砰!」,終於,機關鬆動,鐵門在段裴厲三人的合力一掌下打開了。裴慕白迅速衝過來,自割手臂,往岳、盛二人口中注入數滴鮮血。他是百毒不侵之體,那血就算不能解毒,也可延遲死亡時間的。那邊,凌珂舟也匆匆進來,原來是厲冽在外聽到裡面對話,一早派人通知過來的。 當下兵分兩路。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押了胡天,從摩珂嶺回牧場,一路順利收服牧場諸人。裴慕白和凌珂舟忙於救人,厲冽則率人搜集各種藥品,皆是四處奔忙。 翌日清晨,盛岳二人自昏迷中醒來,凌珂舟斷言那毒有藥可解,大家才稍稍放下心來。隨後萬喑堂宴會上,段喻寒和司馬晚晴出見各賓客,道明胡天是叛徒的真相,以正視聽。而封三等人也放出,忙著處理各種善後事務。至此,烈雲牧場終於從連日的陰翳中走出。 是夜,司馬晚晴放心不下岳盛二人,忍不住去看他們。行至走廊,模模糊糊的聽段喻寒的聲音從盛希賢房裡傳出。 「我雖不是君子,卻也不是小人。你毒素未清,我不會此刻動手。可你我一戰在所難免。不若一個月後七里峰如何?」 「如此最好,相信一個月後你經脈的傷也痊癒了。」 「敗的人,從此之後再不見她,你以為如何?」 「好!一言為定!」 心怦怦亂跳,她急急奔過去,推門而入。段喻寒沉靜的掃了她一眼,不發一言,如風般迅疾出門。盛希賢好似睏倦疲乏之極,閉目睡去。心一涼,她明白,這一戰,她阻止不了。同樣的自負,同樣的強勢,同樣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突然發現他們是何其相似。 又過了一日,想著巴摩克知曉牧場已安全,計算路程該帶冰兒到牧場了,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急著見孩子,早早在大門處候了。 突的,司馬晚晴低頭間,看到地上一個詭異的黑影正迅速移近。一抬頭,雪亮的利刃在陽光照射下耀花了她的眼。寒光,倏地扎向段喻寒的背。 「小心!」她話未出口,已見段喻寒反手一格,扣住行兇者的腕。那匕首,被他隨手震飛出去,遙遙的紮在樹上。行兇者,一身馬伕裝扮,身材纖瘦。面容很陌生,可那烏黑明亮的眼睛,狠狠的瞪著段喻寒,卻似曾相識。 「你是誰?」段喻寒冷冷開口。 「哼。」行兇者聲音脆生生的,竟是個少女。 司馬晚晴猛地醒悟,「你是飛飛?」不由對段喻寒道,「放她走。」 「當年殺你師父玄鷹是我的不是,你走吧。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段喻寒淡淡言道,放開飛飛。 「你等著,我一定會殺了你,還師父一個公道的!」飛飛跺了跺腳,暗恨自己技不如人。 段喻寒再不理她。飛飛忽而想到什麼,逕自沿大路走了。段喻寒心中驀地一動,飛身抓她回來,逼視著她,「你想做什麼?」 「我、我……」飛飛被他看得有些膽戰心驚,終昂起頭大聲答了,「我會繼續苦練功夫!我會等在一邊,等你疏忽的時候,為師父報仇!我不信你沒有弱點,我不信你會永遠得勝!」 段喻寒臉色陡變,她說的不錯。他有弱點,他也有顧慮不周的時候,前次冰兒在西湖邊遇險,就是一個例子。為了冰兒的安全,他是否該殺了她,永除後患。 黑眸中寒光流動,不可捉摸的暗流在翻湧。司馬晚晴急抓了他的手臂,「別再殺人。你不能一錯再錯!」 看晚晴焦急的雙眸,段喻寒知她定然會阻止自己,瞬間已有所決斷,「飛飛,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現在殺了你,讓你去九泉之下見你師父。二是我甘心受你一掌,權當你為師報仇,你以後不能再有報仇的念頭。」此話一說,飛飛倒呆了。 「你想清楚回答我。」他不想自己犯的錯禍及冰兒,寧可受傷,他也要結束所有的仇恨。 「憑什麼我師父一命,只能換你挨一掌!憑什麼我要答應你從此不報仇!」飛飛憤然怒視。 「憑你的命此刻掌握在我手。」段喻寒平靜說著。此刻,他已是格外讓步。 躊躇半晌,飛飛自知別無選擇,終咬咬牙道,「好,一掌就一掌!但你不能運內功護身!」段喻寒點點頭,走到兩步外。黑寶石般的雙目,在夕陽餘暉下,斂了幾分銳氣,分外寧靜自若。晚晴輕歎口氣,或許玄鷹這段怨恨能就此解決,是最好的了。 使盡全力,飛飛揮出一掌,狠狠打在段喻寒左胸上。段喻寒身子晃了晃,淡然開口,「你走吧。從此以後,所有仇怨一筆勾銷。」飛飛也不言語,一拱手匆匆離去。 痛,凝了一點,那久駐心間的針,無情的深深刺入,攪動了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隨即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彷彿身體不是自己的。段喻寒清晰的感到死亡的腳步一步步走近了。司馬暉、司馬旭、司馬烈、玄鷹、淑齡……原來天理循環,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要他還債! 「你感覺怎樣?」依稀聽到晚晴關切的聲音遠遠傳來,可她的人明明近在咫尺。 「沒事。」他竭盡全力平靜的擠出這兩個字,緩緩轉身要走。冰兒就要到了,他絕不能讓冰兒看著他死。 「等一下,這兩天你總避著我,可有些話我一定要說。」她認真的走到他面前,「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這不關其他人的事。你明白嗎?」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適才的痛好似漸漸轉了麻木,他努力保持微笑,「你已經真正長大了,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只要你自己覺得開心就行。」眼前的她,美目如一泓春水,那樣一瞬不瞬的看過來。上天強令他放手,他無話可說,亦無法再爭。曾經幾多歡笑,幾多悲傷,在他離去後,終會隨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他心愛的晴,會有快樂精彩的未來,這就夠了。 心下一驚,她太瞭解他,這不是他會說的話。細瞧他臉色,有些蒼白得透明,輕抿的唇,卻是水中青蓮的顏色。「你一定有什麼事瞞了我?」她慌慌的用手背試了試他的額,竟是冰冷刺骨得駭人。 「怎會這樣?跟我去見凌先生。」她急拉了他要走,他卻一個踉蹌,搖搖欲墜。「撲」,刺目的一片猩紅如大雨瓢潑在地,還有那麼幾滴,溫溫潤潤,飛上她的臉頰。吐了口血,他反倒清醒了些。看她滿臉的驚惶失措,忽而想笑,他的晴,再怎樣終究是關心他的呢。 四肢有了些力氣,他輕推開她,「我想一個人走走」。他要借這死前暫時的迴光返照,走得遠遠的。他寧可她以為他在世間的一個什麼角落活著,永不相見,也決不要死在她面前,害她傷心落淚。 看他毅然轉身,落寞孤寂的背影,她怔怔出神。他是對她心灰意冷了嗎?可冰兒就快到了,他怎會在此刻突然離開?一個可怕的猜想倏地劃過心頭,呼吸好似也要停止了。足尖一點,她飛身追上他。 「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對不對?」撫上他冰如大理石的手,她好想把自己的熱量全輸給他,「飛飛的掌力,不可能傷你這麼重。她打的那裡,是我那天一劍刺中的地方,你的傷復發了,對不對?」 靜靜搖頭,他帶了一抹明麗的笑意望著她。莫名的,她好害怕,不覺挽緊他的臂彎,「到底傷得怎樣?不要騙我!」 「沒事,劍傷已經好了,你別胡思亂想。我是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他悄然取下她頸項處一根散亂的青絲,在手心攥緊了。權把它當成她,一路陪他吧。 他淺笑若午夜綻放的曼陀羅,絕色而嬌脆,卻不似塵世中應有的美,彷彿隨時都會湮滅在風中。 她如小時候一樣,自然而然伸雙手環抱了他的腰,泫然欲泣,「求求你,跟我去見凌先生。無論傷得怎樣,他都醫得好的。」她太瞭解他。若非沒得救,他又怎會不願去救治?他又怎會捨得離開冰兒? 她的小腦袋,蹭在他胸前,幾綹烏髮弄得他臉上癢癢的。回想從前,只要她這樣抱他,撒嬌也好,撒賴也罷,她想要怎樣,他都會依了她。可今日,他不想做無謂的垂死掙扎。 「晴,我的狀況,我自己知道。」他知道已騙不過她,不禁長歎一聲。 她緊緊抱了他,啜泣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霍然抬頭,用力托了他的腰,想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起去找凌珂舟。然而,只一動,又一股鮮血如雨點般噴出。她大驚之下,只得讓他的頭倚在自己手臂上,帶他一起小心坐下。 「是我不好,那一劍不該刺得那樣用力!」憶及為騙胡天,求逼真的使勁一劍,她的臉色霎時灰白。他是冰兒的父親,是爹最疼愛的外甥,是她曾全身心去愛的另一半。她不要他死,可最終她那一劍還是要害死他了。滿心澀楚,淚珠抑制不住的滾滾而下。那淚,在昏黃夕陽下,泛了淒清慘白的光。 「那傷,不是你的劍刺的。」他不要她活在自責負疚中。她淒然凝視了他,幽幽開口,「還要騙我?憑飛飛的功力,怎會傷得你這樣?」 他輕輕的笑了,笑意飄渺若遠山煙嵐,無奈的璀璨著,「是斜風細雨不須歸,留了一根針在裡面。我以為,三年了,它和心臟長在一起,沒事的。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是我命該如此。」 心突地軟得再跳不動半分,無邊無際的黑暗狂襲而來,櫻唇上被咬得點點殷色,她要靠那疼痛來保持清醒。三年前,他替她擋了千萬枚牛毛小針,險些沒命,她以為那些針已全部拿出,他已治好了。事實呢,是那針永遠留在他心裡,給他終生的痛楚;是那針在三年後,飛飛無巧不巧的掌擊下,真要了他的命! 纖手止不住的顫,當日他若不是為了救她,此刻他是不會瀕死的! 他努力抬手,安慰的覆上她的手,「想不到盛希賢對我可以不戰而勝,他也算不錯的。不過我還是欣賞裴慕白多一點……咳……你喜歡哪個,自己決定。」如果無法親自呵護她一生,就讓另一個人來珍愛她吧。 「還有冰兒,就讓他以為我上次真死了吧……不要讓他……咳……再傷心一次。」語聲越來越低,血不停的溢出他的唇齒間,淒艷的紅讓她觸目驚心。反握了他的手,她泣不能語。氣息漸弱,清俊無匹的臉龐漸漸失了生氣。他的生命正一點一滴流逝,她卻束手無策。 遠遠的,馬蹄聲得得近來,司馬冰悅耳的歡笑聲隨風飄過來。奮力抱他到樹後,托了他的頭,她哽咽著,「我知道的,你想看看冰兒。」 極目望去,司馬冰挺直了小腰板,昂然端坐在巴摩克身前,在馬上興奮的說著什麼,隱約聽到「我想娘了」的隻字片語。夜色的黑眸霍的綻放出異樣的神采,然而,目光慢慢渙散開來。 「寒……」心好似被什麼狠狠撕咬蹂躪著,痛得厲害,又好似有什麼鬱結在內,掙扎著要爆裂出來,卻又堵在胸口,令人窒息。雙目一片乾涸,想哭怎也哭不出來。情深不壽,天意難違,再怎樣留戀不捨,她也無回天之力。 情傷心神,痛絕紅塵。這一生,遇到他,是幸還是不幸?幸者,是於茫茫人海中,終遇一人,值得她為他癡,為他狂,為他笑,為他哭。可若從來不曾識他愛他,縱使此生混混沌沌,是否也遠勝此刻送他離去,苦痛煎熬? 尾聲 繡簾微卷,珠屏斂光,紫銅熏爐裡的那一抹暖香方才燃盡,瀰漫在空氣裡,若裊煙,若輕絮,籠徹於錦帳玉屏間。司馬冰小臉上掛了絲絲甜笑,酣然入睡。司馬晚晴溫婉一笑,悄悄抽出他枕著的手,起身出門。 緩步到書房,打起精神,依次翻閱查核與各大商戶來往的契約和各地分號送來的帳目,不覺甚是倦乏。遙想當初司馬烈和段喻寒獨掌大權,打理牧場時,想必也是如此勞神吧。世人多羨慕她擁有富可敵國的烈雲牧場,可又有幾人知曉她力保家園興盛的辛苦? 外面陡然傳來一陣呼喊聲,甚是吵鬧,她不由皺了皺眉。岳中正推門進來,見她果真在此,不由道,「晴兒,你該早些休息才是。」 「岳叔叔,你這麼晚也沒歇息?」她忙過去扶他坐下。明明是親生父親,偏要叫「岳叔叔」,在岳中正,是要保全她娘的名聲,也是防止別人再利用她的身世圖謀不軌。是真正的父女關愛,又何許在意表面的稱呼呢? 「倚天山莊今天送了喜帖來,你瞧瞧。」 「是慕白要成親了?」她接過那大紅撒金的帖子,滿心歡喜。 岳中正瞧她一團高興,忍不住道,「晴兒,別再記掛寒兒了。像裴家那孩子一樣,你也該給自己找個伴兒。」「嗯。」她笑著應了。 「你這幾年專心牧場事務,不是不對,只是……我總希望看到你快快樂樂的。前次你帶冰兒去杭州遊玩,倒是難得的暢懷。其實聖武宮那人也算難得,你又何必屢次拒絕。」 「晴兒自有分寸。您別太操心,早些安歇吧。」 「別這樣敷衍。總之從明天開始,你和冰兒就搬出共雨小築。」她扶了岳中正一路回他睡房。臨關門,岳中正總算沒忘說這最後一句。逝者已矣,在他,如今唯一期盼的就是晴兒再結良緣,給冰兒一個完整的家了。 靜靜回書房,看明月清輝,聽風聲瑟然,恍惚間,她悵然若失。搬出共雨小築?可記憶中,那桀驁不馴的少年,那絕代風華的男子,是永不會消失的。終其一生,她永不會像愛他那樣愛任何人了。月色如水,不知他在天上安好嗎?沒了他,她依然會堅強勇敢的走自己的路。他若知曉,是會欣慰的吧。 「啟稟夫人,夜闖牧場的人已抓獲。他自稱是雪山派掌門人。」不知何時,嘈雜聲已停,底下人在門外的回報打斷了她的思緒。 「好好安置他,有什麼事明晨再說。」「是。」下人腳步聲遠去,她不覺有些煩悶。 「要不要我幫你教訓他?」不知何時,盛希賢已自窗而入,笑吟吟的瞧著她。朦朧的銀白自夜空傾瀉在他錦衣上,愈顯得他清岸高標,蕭疏軒舉,那一番湛然若神,令人心儀。他隨手攥了她冰涼的手,要幫她捂一捂。 她驚喜的回望他。聽聞丐幫幫主猝死,懷疑是中原龍氏下的毒手,兩大組織險些拚鬥得血流成河。是他及時率人制止了,又號召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幾位前輩,齊聚長安一裁是非。他此刻怎會出現在這裡? 「眼睛睜這麼大,很驚奇麼。」他輕笑一聲,悠然攬過她纖細的腰。見她瀲灩秋水的眸子依稀漾了一絲悶悶不樂,不覺摟得更緊,「你上次說計劃在西域三十六國開設商號,現在第一家在樓蘭已安置了,生意很興隆,怎麼還煩心?」她搖搖頭。 劍眉一揚,他湊在她耳邊低笑道,「我知道了。其實每天那麼多男子遞拜帖送禮物想見你,半夜三更還有人想闖進來,足以見你魅力無邊。別的女人盼都盼不來呢?」她的臉悄然緋紅,只感到他清冽的味道熏人欲醉。 「聽說,一等威武侯宋鯤鵬,關內第一絲綢大戶陳德,還有風流俊俏的武林第一公子卓子逸,好些個人都在牧場外等著見你。他們千里迢迢來到,也是誠心仰慕,你卻一個都不理睬,真正是個狠心人呀。」 她輕哼一聲,秀眉微蹙,「他們感興趣的,不過是牧場的財富權勢,司馬家的武功,大約還有我這張臉吧。我才懶得一個個應酬。」又不由一歎,「只是這些人一批接一批的跑來,還得費神挨個打發,終究是麻煩。」 「就為這心煩?其實只要你答應嫁我,他們自然不會再窮追不捨。」似認真似戲謔,他深深的凝視她。避開他深情的目光,微微低垂了眼簾,她不發一言。類似的話他已說過好幾次,她也曾想允了他,可心頭隱隱有什麼阻了似的,話到嘴邊,偏偏說不出半個字。而他,急也急過,氣也氣過,最終總不忍勉強她。如此一拖再拖,便是今日的局面了。 靜謐無聲,風乍起,刮得茜紗窗咿呀作響。他擁得她更緊,緩緩言道,「你若堅持,我也不勉強。只盼你想通的那一天,第一個想起的是我。」又不禁低低笑了,「你要小心,說不定我等得急了,會搶你回去。」輕輕倚了過去,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她聽到他的心跳漸漸和自己的遙相呼應。 半晌,她抬頭嫣然一笑,「你這個武林盟主一向忙得很,今次來了,就在牧場多住幾天。上次冰兒從杭州帶回來的蝴蝶風箏,竹架子弄壞了。我說幫他弄,他偏不讓,說要等你來修呢。」那語聲直如春江暖水般柔柔的流入他耳中,他一陣心醉。 夜梆子敲了三更,他陡然醒覺,「晴,我要走了,等我兩天,兩天內我一定把丐幫的事解決了。」 「那命案還沒真相大白?」「辰時,丐幫和龍家堡所有人要聚會公議。」 「你何苦奔波這一夜?」情不自禁的嗔怪了他,她自然知道從長安到此一個來回,以他的輕功也要五個時辰,這樣連續消耗真氣是極辛苦的,至少要休養幾日才能恢復功力。 「因為……我想你了。」戀戀的撫上她柔亮的秀髮,他細長的鳳目溢滿了歡樂。只為心心唸唸記掛了她,所以再遠再累他也不在意,就算只看她一眼就立刻要趕回,他也要走這一趟。 她月光般冰清玉潤的臉龐,端妍婉麗不可方物,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忍不住輕吻下去。片刻,溫柔放開她,他迅疾離去。 夜色蒼茫,他的身影瞬息消失。若非衣袖間沾染那迷蝶香氣,她幾乎要以為剛才不過是一夢了。這個人啊,在生死關頭,萬事以她為重,可到她平安無事了,他又拋不開那萬丈雄心。或許,那一呼百應,號令群雄的樂趣,能給他別樣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吧。 也或許,終有一日,她會欣然重披嫁衣,和他攜手同游天下。那深埋在心間的愛,會更熾烈而持久,就如陳釀的酒,在似水的流年裡沉澱出更濃郁的芬芳。 (全文終) 番外 因緣 灰褐色的雲,濃厚的一團團,彷彿蘸滿了污水的棉絮,飄蕩在七里峰上。山腰處,溪水潺潺,清脆叮咚如仙樂,此時聽在少年耳中,卻恍若壓抑的嗚咽聲,刺得肺腑深處隱隱作痛。坐在石上的少年森然一笑,霍然出掌,水花四濺,「撲」的支離破碎開來,那聲音好似受傷的野獸沉悶的怒吼一般。 遙遙的,炫目的小小紅影蹦蹦跳跳的過來,行得近了,方收斂了些,躡手躡腳的溜到少年身後。女孩竊笑著伸出小手,正要從後面蒙上少年的雙眼,少年卻突地回頭看向她。 女孩嚇了一跳,隨即嬌憨的摟了他的脖子,「不好玩,你就不能裝不知道嗎?」少年掙開她的小胳膊,眼神愈發陰沉。 「你怎麼了?」女孩撅了撅小嘴,「我過生日你也不來,好不容易回來了,幹嗎衝著我滿臉不高興?」少年靜靜的瞧著她,那神情專注又陌生。 女孩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認真起來,「你一定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對嗎?」一轉眼,瞥見他衣領下隱約可見的暗紅結痂,失聲驚道,「你脖子受傷了?」情不自禁伸手想摸。少年卻閃電般跳開。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讓我看?傷得嚴重嗎?疼不疼?」女孩緊蹙眉頭,一臉的擔心。 「沒什麼,騎馬不小心掉下來跌傷的。」少年的目光漸漸柔亮如水,拉過她的手淡然道,見她疑惑滿滿,知她關心自己,忍不住愛惜的抱她坐到膝上,仔細端詳,「幾個月不見,你長高了。」 「當然啦,我已經九歲了。」女孩見他談笑如昔,心下大喜,驕傲的宣告起來。少年見她纖秀得有如工筆細描的眉目,瞳仁純淨如晶雪,不覺微微一笑。 她軟綿綿的小手捏上他的雙頰,「我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想你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人了。」漂亮?少年的唇色陡然轉了殘敗青蓮的顏色。傾城的美色,對處於弱勢的人來說,反而會招來可怕的災禍。他寧可自己平凡一些。 他薄薄的唇,忽而譏誚的揚起優美的弧線,悄然掩了一股捉摸不定的暴戾怨憤之氣。女孩渾然未覺,從衣袖裡拿了個玉蟾蜍笑嘻嘻的遞給他,「我生日你送我草蚱蜢,我現在送這個給你。」少年隨手接了,抱她的手不覺緊了緊。這世間,只有她和舅舅,對他是毫無心機,不求回報的。 「好看嗎?喜歡嗎?」「你送我的自然都是好的。」 那蟾蜍散發了潤澤潔白的光,觸手生溫,雕工細膩,栩栩如生,端的是難得一見的玉中極品。婆娑之餘,他突地心中一動,「你從哪裡得來這東西?」「前兩個月爹的客人送的,好像是什麼玉器大王。」 少年呼吸一緊,那些夢魘般的畫面在腦中「嗡」的洶湧而出,如惡魔般不停的糾纏、啃噬著他的心,痛得徹骨。他好似畏寒般不斷發抖,女孩忙環抱了他的腰,要幫他平靜下來。 瞥見那蟾蜍,他彷彿看到那惡魔在狂笑,冰冷的血霍地沸騰起來,雙手用力一握。「咯咯……」數聲,玉蟾蜍漸漸被碾碎為末,被他憤然丟到水中。總有一天,所有害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他要淋漓的鮮血來洗刷他的恥辱! 雪亮乃至嗜血的光芒,在他夜色般的眸中閃爍,狂舞如銀蛇。女孩從他膝上下來,驚駭萬分,一時間,竟好似不認識他了。半晌回過神來,見那玉蟾蜍無故被毀,不由大聲質問,「人家好心好意送你東西,你做什麼毀了它!」 少年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他無法告訴她真相,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滿腔怒火,會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來。女孩快步跟上,「你站住!回答我!」他恍若未聞。 「我是牧場的大小姐,我的命令,你敢不聽?!」她跟不上他的步伐,不由急了,使出素日對付其他人的殺手鑭。 少年驀地回身大笑,「不錯,你是尊貴的小姐,我這樣的下人怎配跟你說話!該自覺的滾得遠遠的才是!」他明明是笑容滿面,但眉宇間那般清冷漠然,看得她有些害怕。 看小小的她,呆立在地,晶瑩無匹的臉龐如明珠在前,一身錦繡瓔珞,沛然生輝。一股悲愴之意突地自少年心頭劃過。她再怎樣親近關心他,終究還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視她親如妹妹,原來都是錯的!他早該認清事實,遠離她才對!轉身疾步而行,他想獨自靜靜。 女孩自來被所有人當鳳凰蛋般寶貝,嬌寵萬分,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當即大哭起來。稚嫩的哭聲隨風直鑽入少年耳中,他略一猶疑,很想回頭,但憶及那地獄般的遭遇,終於狂奔而去。 隨後的幾天,少年全身心的練武,其餘事一概置諸腦後。直到那日偶遇她的丫鬟小玉在廚房熬藥,這才知道女孩生病了。少年一時心亂如麻,待得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不覺已走到她住的沐雨小閣外。 少年怔怔的站在窗外,心間鬱鬱,良久,既不想離開,也不願進去。隱隱聽到女孩發脾氣的聲音「拿走,我不吃藥」,隨即是匡啷的瓷碗摔地聲,「你們出去!」。丫鬟們唯唯諾諾的退出門外。 從打開的窗望進去,女孩斜倚在床頭,眼腫如桃,小臉上淚痕宛然。不知怎的,少年心裡堵得難受,卻不知怎樣才能好過些。 小手從枕下拿出他送的草蚱蜢,女孩忿忿的扔到床下,嘟囔著「我才不稀罕」。視線偏又離不開那蚱蜢,片刻,下床撿起它,小心的吹掉上面的灰塵,揣回懷裡。要回床上,病中無力,腳底一軟,頭就要磕到桌角上。少年不假思索的從窗躍入,敏捷的閃到她身前。這一跤跌下,女孩剛好撞到他懷裡。她小小的身子,駭人的滾燙,少年皺了皺眉,抱她起來。 「放手,我討厭你,討厭你……」 少年身子一僵,把她塞回被窩就要走,俯身見她小嘴微扁,欲哭不哭的模樣,又不覺心軟。 「你來幹什麼?」女孩賭氣別過臉不看他。少年不語,隨手幫她掖了掖被子。 「不要你管。」女孩不顧自己正發高燒,任性的把被子揭開。少年神色一滯,轉眸見她靈動的大眼睛裡流淌的天真稚氣,不禁輕輕笑了,起身就走。 女孩急了,「你別走。」 「你既然討厭我,我自然走得越遠越好。」 「你……我……」女孩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忽而攥緊他的衣襟,不肯放手,「你向我道歉,我才讓你走。」他無故毀了她送他的禮物,是大大不該,她可不知道其中還有許多殘忍的內情。 略帶沙啞的童音,雖是嗔怪他,卻是撒嬌般充滿濃濃的依戀。小臉上滿是可憐兮兮的表情,生怕他又丟下她走了。少年自小不肯向任何人低頭服輸,此刻見她如此,心頭卻莫名的不忍,「是我不好。」 女孩見他認錯,小臉頓時笑開了花,忽而又惱了,「都是你,害得我那天在七里峰站了好久,被風吹得凍死了。我以為你會回來找我的,誰知道……」少年猛地醒悟,她是為了等他回去,所以受涼病倒的。從來,她對他都是一顆赤子之心,不曾有一絲虛情假意,不曾有絲毫辜負啊。 「好了,是我的錯,行了吧。」面對這個任性的小孩,少年難得的溫言安撫。女孩開心的拉他在床沿坐了,這才覺得四肢酸痛,疲乏之極,「……好累。」 「你先睡一覺,我叫她們再煎藥送過來。」「不許你走。呃……好冷。」女孩突地打了個寒戰。少年把火盆移得離床近了些,女孩握了他的手,滿足的笑了。很快,無邊的倦意讓她的眼簾慢慢沉重起來。 明知她病情加重,該馬上叫人來,少年卻沒有出門,反而擠進她的被子裡,緊擁了她。這一刻,他只想和這個真心喜愛他的人在一起,不需要任何外人來打擾。 「還冷嗎?」「……不冷。」她迷糊著,舒適的把頭埋到他胸前。 「你喜歡你爹,還是我?」「……都喜歡。」 「只能選一個。」「……都要。」女孩朦朧的感到他的手握得她好痛。 「是你爹對nihao,還是我對nihao?」「你和爹都對我很好。」女孩被他捏痛得略略清醒了些。 「如果你不是司馬烈的女兒,他就不會對你這樣好了,你明白嗎?」「嗯……」這樣的假設她從不曾想過。 「只有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都會對nihao。」少年猛地抱緊她,緊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所以,我比司馬烈對你更好,你明白嗎?」女孩低低的應了一聲,依然昏昏欲睡。 「告訴我,現在,你最喜歡的是誰?」少年似一隻被趕入絕境的幼獅,目光冷銳的捕獲著他的獵物。 女孩甜甜笑著,在他懷裡呢喃,「我最喜歡你。」 「那你願不願意陪在我身邊?」「……願意。」女孩完全不曾意識到這句話將改變她的一生,漸漸墜入夢鄉。 指尖輕輕的撫著那小臉的柔美線條,少年道,「你可以說不,但你應允了,我就當你是真心答應了。」 窗外,牧場上空烏雲密佈,迅疾無聲的飛移著,好似各種奇形怪狀的黑色巨人在廝打、追逐。暮色剛剛落下,空氣中幽幽的透了股冷森森的寒氣,直逼進屋內。女孩更親密的縮在少年的胸前。 段喻寒,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克父克母,終身無伴,孤獨一生。少年忽地憶及幼時麻衣神相給他批的命格,不由嗤聲一笑。他不信算命,他只信自己。就算真有所謂天命,他也要逆天改命。 和自己肌膚相貼的小小人兒,溫馨的氣息混和著蓬勃的熱力讓他心安。這一刻,他決定要彼此的生命緊緊相連,他發誓只要她永遠對他好,他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許多年後,女孩已模糊了這段記憶,而少年,清晰的記得此時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緣生滅,際會具合,由因緣而姻緣,他和她也將溶入彼此的骨血中,再難分離。 23、浪漫結局之先發制人 「砰砰」,用力撬地磚,七歲的她和大哥二哥在萬喑堂裡埋頭苦幹,誰讓他們的寶貝蟋蟀跑到地磚下去了呢。 「哎呀,爹來了。」二哥叫了一聲。三人慌做一團,還是沒逃脫,被司馬烈抓了回來家法伺候,下令每人鞭打十下。 大哥面對臉色鐵青的爹,第一個站出來,「磚是我撬的,壞了風水也怪我,爹罰我就好,不關弟弟妹妹的事。」 二哥勇敢的挺了挺胸,「不是,是我要大哥幫我找蟋蟀,要罰該罰我。」 七歲的她,雖害怕鞭打,還是忍不住上前,「爹,是我把二哥的蟋蟀拿到這玩弄丟的,是我錯了。」 「爹真要罰,就讓我代妹妹挨罰好了。」大哥一手把她拉到身後。二哥也衝過來擋在她身邊,「我胖,我皮厚,爹要打就打我吧。」大哥的手厚實而有力,她靠在二哥身上十分安心。 然而,恍惚間,什麼都變了。大哥英氣勃勃的臉,蒼白如紙,被一抔黃土掩埋,二哥淳樸溫厚的笑顏,也永遠沉寂在地下。 「大哥——」睡夢中,她嗚咽著,心痛如絞。鼻端清冽的香味越來越近,她陡然驚醒。 淺淺淡淡的月華透過窗欞照進來,映入眼簾的,赫然是那雲紋黑裳。那霸氣昂藏的雙眸,和她對視時,隱含的竟全是刀鋒般森冷的光芒,彷彿隨時要刺穿她的心。 環顧周圍,那般熟悉的陳設,她身處的居然是共雨小築的睡房。是做夢嗎?閉眼,再睜開,依然是這裡。滿心疑惑,她幾乎要跳起來,然而渾身酥軟無力,且只著了貼身的絲質小衣,只得又往被裡縮了縮。 「我怎會在這裡?你又怎會在這裡?萬喑堂其他人呢?胡天呢?」她勉強鎮定心神,直視了盛希賢。 「聽說這裡是你和他新婚的居所。共雨小築,攜手並肩,共迎風雨?名字取得真好。」他慢慢踱步到床邊,冷冷說著,「不過,他對司馬家大開殺戒,更逼你逃離牧場,這也算和你共迎風雨?」 「你想說什麼?」一顆心七上八下,她悄悄運了運功,體內真氣卻無法凝聚。 「你不該騙我,」他修長的手指一寸寸蹭過她柔嫩的臉頰,隨即一把扯起她的皓腕,「你不該幫著他騙我!」他的手指燙如烙鐵,指尖逐步加勁,那力道直逼至她全身,刺骨的痛。 鳳目中,憤怒的火焰無邊無際的燃燒開來,好像要將視野中的一切都焚盡、都毀滅才甘心。是的,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他並不在意。但段喻寒明明沒死,她卻千方百計隱瞞他欺騙他,還急著問他要大還丹救段喻寒,卻是萬萬不行! 她忍痛咬了下唇,一聲不吭。他這樣的反應,她並不驚奇,她早料到蓄意欺騙他的後果。 看她編貝般的玉齒在唇上留下清晰的印痕,知她極痛,他霍地甩開她的腕,「哼,醒了第一句話就問萬喑堂的其他人?你惦記的不過是段喻寒吧!」 「本來我們的約定是殺了他,奪回牧場。可你蓄意隱瞞他的死,對他百般維護,是你毀約在先,所以我如今和胡天合作,也不算對不起你。」見她臉色漸變,他隱隱感到一絲快意,「除了你,萬喑堂其他人都押在地牢裡。」 「你究竟做了什麼?」她急切追問。 「沒什麼。我只不過聽說你和段喻寒向牧場進發,想看看你們怎樣了。剛巧聽到萬喑堂裡有人在挖洞,就順便派人在外面洞口放了點十香軟筋散。」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卻冒了一身冷汗。 他早知道段喻寒未死,卻不揭破,是想讓他們和胡天先鬥一場。然後他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十香軟筋散,點燃後釋放的氣體無色無臭,銷蝕體力於不知不覺中,他以此毒突襲,不損一兵一卒,就控制了段喻寒他們。這個男人,看似溫和而無害,卻是最工於心計的!而段喻寒落在他手上,更是凶多吉少! 她花瓣似的唇瞬間失了血色,「然後你就去見胡天,要和他平分牧場,否則,你就和我們聯手,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不錯。」 「你不是一向討厭卑鄙無恥的小人?就算你需要牧場有權勢的人助你一臂之力,又怎會選胡天?」她忍不住大聲責問。 他鉗制了她小巧的小巴,迫使她的臉和自己近在咫尺,「你說呢?」細長的鳳目殺氣乍現。她口口聲聲說要殺段喻寒報仇,卻自始至終維護著那人。既然她毀約,他就要她知道背棄約定的後果! 她的眸光霎時黯淡下來,想說什麼,終沒開口。他直勾勾的看著她,冷酷的眼神愈加可怖。空氣好似也凍結起來,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兩人。 「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牧場落到胡天手上,所以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驀地,他掀開被子抱她入懷,放緩語氣道,「只要你繼續履行我們的約定,殺了他為父兄報仇,牧場仍然是你的。要不然,牧場歸了我和胡天,你將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小愛奴。」在他,生氣是生氣,但見她黯然的神態,仍盼她能看清此時形勢,堅定最初的復仇意念。 她默默搖頭,「我不會殺他,也不會跟隨你。」 「你沒有第三個選擇。」 緋紅的唇角微勾,她忽而笑如飄渺煙嵐,「大哥二哥走後,爹教過我一句話,說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那語音清泠泠如風動碎玉,說不出的悅耳,卻透著徹骨的冰冷,莫名的讓他胸口一窒。 「深愛的人,都可以轉瞬間變成仇人,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人值得信任,你說是嗎?」她的眉梢隱含了些許冷酷,「你總怕我在清心雅苑太孤單,所以差不多每隔幾天就特意來陪我。你最喜歡吃的點心是芸豆卷,對嗎?有那麼幾天,我特意到廚房看他們做過。」 對上他的目光,她繼續道,「凌先生說過,世間最毒的慢性毒藥是『七絕無雙』。青陀螺花、醉仙靈芙、孔雀膽、醍醐香、鶴頂紅、靈脂蘭、罌粟,這七樣東西的粉末我在聖武宮的藥房裡都找到了。」 「中此毒後,身體沒什麼明顯的異樣,一般不會察覺,但中毒者若不服下解藥,只能活四個月。以你的武功和體質,我想也不過比平常人多活一個月吧。」 他一怔神,細想相處以來的種種,豁然明白,「七絕無雙,是放在你那天親手做的芸豆卷裡?」「正是。」 記憶中,兩月前的事歷歷在目。他如往常般來找她,她在午睡。他看到桌上一碟芸豆卷,賣相極差。本來他並不在意,但寶兒急著把那東西拿走,他就很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晚晴一時好玩,到廚房做的。因為做得不好看,味道又不好,晚晴已吩咐倒了它。當時,瞧了那捲得歪歪斜斜,色澤也不甚透亮的芸豆卷,他一心只想嘗嘗她的手藝。雖然寶兒說大家剛吃過,很難吃,再三勸他不要吃,他還是吃了一個。他以為,她做這個,是對他有一丁點好感,卻原來,不過是一個陷阱。 「其他吃過的人,你自然是後來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他們服了解藥。」他忍不住縱聲大笑。曾看破多少真相,識破多少圈套,怎麼就被她算計了?他,再怎樣自負天縱奇才,也逃不過一個情字!總以為能感動她,怎知她是鐵石心腸,而愛上她更是他的劫數! 「是。」她答得很乾脆。有了段喻寒這樣的前車之鑒,她和盛希賢合作時,自然需考慮周全。寧可違背良心對不起他,她也絕不能讓他有機會背叛約定,對自己不利。 她隱隱有些歉然,「我這麼做,不是真想把你怎樣,只是以防萬一,希望你我能一直合作下去罷了。如果不是有今天的事,等我拿回牧場,自然會在不知不覺間給你解毒。如今……我要你放過段喻寒,幫我對付胡天,你答應嗎?」到底是她先下手算計他,先背棄約定,她始終有點理不直氣不壯。 劍眉斜挑,他哈哈一笑,「不答應會怎樣?我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可以慢慢找解藥。況且,凌珂舟知曉這毒,當然能配出解藥。」 「沒用的。」她搖了搖頭,「七絕無雙號稱『無雙』,就是說每個人配製的,因了七種東西的份量不同,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它的解藥,只有配毒的人才做得出。」 他瞧她眉宇間滿是沉著自信,知她所言非虛,「解藥你一定配好,隨身帶了,我不信找不到。」 「你若想把我這一路走過的地方都挖地三尺,鬧個雞犬不寧,也隨你。」 他目光灼灼的緊盯了她,「我若堅持不答應,你會怎樣?」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相信你會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她淡淡回應,看似篤定,眼底還是掩不住一層擔憂。他那樣高傲的人,是不會輕易被人威脅就範的,他若不答應,難道她真要他死? 「你別忘了,你曾答應幫我做一件事。」他的手隔了絲質小衣婆娑了她的纖腰,「現在我要你幫我解毒,這沒有違背仁義之道,也沒有傷害別人,你不會食言吧。」 「恕難從命。」她不覺輕歎一聲,「你就當我言而無信好了。」 他忽而笑了,「你是不是故意危言聳聽騙我?」 「你沒覺得身體有什麼不妥,所以不信我的話?很簡單,用力按下百會穴,你自然知道我沒騙你。」 他依她所說,自按百會穴,臉色頓時一片灰黃。沉默半晌,他又笑起來,「段喻寒在我手上,所有人都在我手上,連你的命也在我手上。你說,你我之間,是誰該聽誰的?」他天性中遇強愈強的脾氣,陡然發作起來。自來是他制約別人,他豈會被人要挾? 「好,你不答應就算了,最多是大家同歸於盡吧。」她出奇的心平氣和。 他隨手把玩了她的翡翠耳墜,「就為了段喻寒不死,你執意要脅迫我?你捨得讓冰兒成為孤兒?你肯丟下岳中正,讓他在胡天囚禁下度過餘生?你捨得烈雲牧場被胡天霸佔?你若執迷不悟,我只怕你到九泉之下,也沒面目見司馬烈!」他的話如根根利箭,頻頻射中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心中一痛,她努力控制因激動而亂竄的氣息,淺笑嫣然,「不錯,我捨不得他死,捨不得很多東西。可你若因七絕無雙而死,一統武林的宏圖大志就再無望實現,你會甘心嗎?」她知道,或許他不怕死,但他一生的理想若不能實現,他會比死還難受。 幽幽靜靜的美目,目光堅定若千斤磐石,凜然直對上他瞬間冷冽如冰的雙眸,絕不肯退讓半步。那犀利的目光夾雜了絲絲冷笑狠狠刺過來,四周空氣沉悶得駭人,若暴風雨來臨前的無比凝重,直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全身彷彿僵硬了,連指頭都不敢動一動。 認識他已久,他一向對她和顏悅色,可此刻她才真正體會到他的霸氣逼人。那種凌人氣勢,讓你不由自主的要屈服。良久,手心不覺有些許冷汗慢慢滲出,她不敢稍有鬆懈。她明白此刻她若軟弱半分,她和段喻寒的命運就會從此被他掌控,再無力掙脫。彼此都掌握了對方最重要的東西,彼此都立於不敗之地,彼此都要力爭到底,也注定了彼此都不可能大獲全勝。 驀地,唇舌間一股腥甜疾噴而出,眼前一黑,她不由自主的要倒下去。他一伸手,牢牢抱緊她。手臂攬處,她是那樣嬌弱柔致的人兒,然而,她的眼神還是那般倔強決然。瞥到衣袖上那點點殷色桃花,他自知逼她太甚。右手貼上她後背,他運功幫她調養內息,良久才鬆手。 美目燦若星辰,她注視了他,心有所感。他的情意,她豈不明白?是她,一再利用他的感情呀。 背了光,燭光在他身上投下幾道暗影,朦朧的,看不真切他的表情。目光變幻游移,他忽而玩味的俯下身來,「我不逼你。我們沒必要鬥得你死我活,讓胡天那卑鄙小人得利,不是嗎?」她點點頭,「你明白這個道理最好。」化干戈為玉帛,才是上上之策呀。 「我的命在你手裡,你們的命也在我手裡。所以,你要我完全按你說的做,對我來說不公平。」他慢條斯理的說著,頭緊貼了她雪白的頸項處,呼吸的熱氣讓她心悸,「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對我有沒有心動過?」愛意流轉的雙眸,和她對視,異常的,溫柔如一池春水,幾乎要將她溺斃。 「說實話,不要騙我!」他的聲音清越得蠱惑人心。 她下意識的要偏頭避開他深情的眼神,他卻固執的追隨過來。那一刻,她竟不敢直視他,不能說出否定的答案。如果不曾動心,那日在雲來居,她怎會任他吻而不反抗?此刻又怎會心虛? 「為什麼要逃避?」他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猶豫。 深吸口氣,她告訴自己必須有個乾脆的決斷。昂然對上他的眼睛,她認真答了,「我承認,你是個很出色的人,我心動過。但是,僅此而已,絕不可能再有什麼。因為除了他,我絕對不會愛上其他人。」 「好,」他眼中一派璀璨絢然,「我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所以,你我之間還有得商量,不若一人讓一步如何?」 「怎麼讓一步?」她不信他會輕易妥協。 「我幫你對付胡天,我也會放過段喻寒,不傷害他,但是……奪回牧場後,你要陪我七天。」魅惑的鳳眼越來越近。 「陪你?」 「不錯,像妻子一樣陪我七天。」他笑吟吟的回應。她的臉色唰的蒼白,搖了搖頭。 他的語調陡然一冷,「你想清楚。我現在隨時可以要他的命,當然,也包括你的命。就算拚個兩敗俱傷,我也至少比你們多活幾個月。而且——你該知道,天下間,沒有我得不到的。」 星眸斂光,她怔怔的瞧了窗外花影疏斜,心一點點的下沉。他若有心控制她,有的是法子。讓人失去記憶思想,變成木偶一樣的失魂丹。讓人吃上癮而變得惟命是從的安樂丸。還有,苗疆的情蠱,讓人只對蠱主鍾情一生。這些在聖武宮中,她都曾見到過。但他終究不曾拿這些對付她,是因為他愛她呀。如今是這樣的情勢,他提出那樣的要求,就算過分,她能選擇不答應嗎? 半晌,她終頷首以示應承。那眉與眼,沉靜宛若夜空朗月,美得讓人不忍逼視。他的心卻剎那間陷入黑暗中。天知道他提出那樣無理的要求,是暗暗期盼她不應允,他不希望她為了段喻寒什麼都犧牲。可她竟答應了。那個男人,她再恨他,在緊要關頭卻始終是幫著他護著他! 放她躺下,他迅速離去。他終於知道她對他並非無動於衷。他可以等,他想得到的,一定會得到。 見他遠去,她頹然閉目。他日段喻寒知道她用自己的清白為籌碼來達成協議,會是何種情形,她已不敢去想。只是如今,任何事都沒有他的安全重要,她別無選擇。 「下輯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