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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天都不思議-7幽靈貝勒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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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貝勒的馬車》(天都不思議之七)作者:蘇打  

出版日期:2010年11月5日

【內容簡介】
明明就是這樣的軟心腸,明明就是如此的雍容爾雅
可是天都城民卻老是叫他「幽靈貝勒」來詆毀他
每每見到他那輛無人駕駛的馬車
更是繪聲繪影的直呼「子時見喜丑見憂」的邪門
沒關係,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覺得他陰陽怪氣
她依舊喜歡夜夜到他居住的亂葬崗去找他
與他「稱兄道弟」,看他研發的許多新奇玩意
雖然他從不跟她道「再會」,也從不對她說「歡迎」
但是她一直以為他們是朋友
可事實證明,自始至終都是她一相情願而已
所以當兩人再也無法相見
他才可以這麼的雲淡風清、無動於衷
甚至為了讓她忘記他,忘了兩人曾經相識
特地教人把她的記憶全部封鎖……

楔子

東洲大陸之西,有個懶懶散散的「勒琅國」,懶懶散散的勒琅國內,有座聳立於「飛來山」上的「天都」石城;天都城下入城必經官道的西西南角,有條彎彎曲曲的「八方古橋」,彎彎曲曲的八方橋東,有家小小的破舊茶坊。

這家茶坊很小很小,但茶坊外的廣場卻很大很大。

夜風有些微寒,可那南來北往的八方過客,與那東奔西遊的異國行旅卻不分你我的席地而坐,在昏暗的月色下,目光熱切注視著那間小小的破舊茶坊。

因為他們都在等待著,等待著由一名老者的口中,聆聽那如今名揚五湖四海、四方臣服,創造出勒琅國百年盛世清明,卻曾經充滿著血與淚的勒琅國首都——「天都」城,那最最不可思議的古老傳奇——

「天都」天都不思議,鐵血宰相書房去,懸題立解策立定。

「天都」天都不思議,孤寒御醫藥單亮,閻羅令止鬼差離。

「天都」天都不思議,傲嬌王爺管家怒,官闈噤聲百姓寒。

「天都」天都不思議,浪蕩鉅賈寶盆顯,金如花雨銀如瀑。

「天都」天都不思議,慓悍船王令旗升,四海縱橫八方懼。

「天都」天都不思議,幽靈貝勒馬車現,子時見喜丑見憂。

「天都」天都不思議,冷面戰神盔甲掛,敵聞喪膽我聞狂。

「天都」天都不思議,詭媚夫人戲班唱,盛世清明日日歡……

第一章

夏夜,子時的天都,星月無光。

被重重烏雲覆蓋住的墨色天際,厚重的雲間掠過一道又一道的詭異七彩電光,卻不聞雷聲。

城中原本人來人往的青石板道路上,此刻幾乎不見人影,在愈垂愈低的漆黑天幕與不間斷的駭人閃電映照下,整座城顯得分外詭譎。

但此時的城南,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不停地向南逃竄疾奔,她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熱汗,因為一群荷刀舉劍的兇惡人士,正如影隨形地緊追在她身後。

「追!絕對要讓他永遠沒有機會將今夜所見所聞說出去。」

是的,就是這樣。

如今在暗夜中狼狽逃竄的黑影,正是女扮男裝上大街來溜躂,卻不小心目睹一件擄人勒贖案件,而遭歹人追殺的倒霉路人甲——譚雪。

「早知道就聽長老們的話留在家裡了……」

是啊!明明只是想散個步,順便看看那奇怪的閃電為何能如此絢爛詭譎而已的嘛!

更何況,什麼時候天都城竟變成連散個步都會不小心目睹犯罪現場的地方了?

難怪最近她義父每天得那麼辛苦的上朝、下朝,日日煩心得睡不著覺……

心中雖不住地嘟囔著,但十五歲,一身少年裝扮的譚雪,腳步卻停也沒敢停,依然不斷地向前狂奔,然後在望見前方那絕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後,埋頭咬牙向內衝去。

僅管再跑就是亂葬崗了,但若不跑,她停下腳步的地方,就成了她的亂葬崗了!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請繼續休息,若我逃得過今日,改明兒個一定帶上好酒好菜,來給你們大家陪個禮、道聲謝……」

「他進亂葬崗了。」

「繼續追。」

在譚雪不住的喘息聲中,身後追兵的腳步愈來愈近,她快速地左右掃視了一下,當望見左手邊的樹林似乎有幾棟廢棄木屋的陰影時,連忙將身子閃入樹林中。

但不知為何,當她的腳步愈來愈靠近那幾棟廢棄木屋時,她的身子卻開始有些微寒,全身的寒毛緩緩豎立。

這種陰森得令人有些肅然生畏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雖說她自小膽子就比心眼大,雖說夢族七長老自小就教導她,在這世上本就萬物並存並生,沒什麼了不起的,況且,遊戲而還遠遠比妖物鬼怪更駭人,可此刻的她,究竟該進,還是不該進呢……

一陣狂風疾掃,將地上的落葉一片片掃至譚雪身上,打得她渾身發疼,但在追兵聲愈來愈近時,她一咬牙,閉上雙眼雙手合十——

「我夢族的列祖列宗,我是譚雪,請給我勇氣、給我力量,讓我能抬頭挺胸的向前走……」

在口中的祈禱聲中,譚雪的心緩緩靜了下來,而心底更湧起了一股源源不絕的勇氣。

緩緩睜開眼,譚雪毫不猶豫地踏在紛飛的樹葉上,在暗夜中那格外令人發怵的嘎吱聲中,向其中一道門走去,然後再走至門前時,猛地一愣——

因為那道破敗的木門,竟自動開啟了!

望著眼前的異象以及門內的闃黑,譚雪的心急速地怦怦跳動著。

那道門內,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世界?而她若走入其中,看到的又將是什麼……

僅管心中忐忑,但譚雪終究還是在雷鳴般的心跳聲中緩緩踏入,因為她太明白,進去,了不起被鬼怪嚇昏,不進去,肯定會被後頭那群人當場砍死!

可出乎譚雪意料之外的是,木門的那頭,雖如同她所想般的黑暗,卻沒有她所想般的髒亂、恐怖,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皂香,以及一陣規律的運轉聲……

她不斷地向前走去,待走過幾道自動開啟的門,進到一間更黑的屋子,並接連踢到了幾個像是傢俱的堅硬物後,她在黑暗中摸索至一個窗台旁蹲下身去,將身子隱沒在黑暗之中,豎起耳朵專心聽著大屋外傳來的細碎人聲——

「快進去找找啊!你們愣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做什麼?」

「這是天都……最著名的……鬼屋……」

「鬼個屁,老子進給你們看!」

那個兇惡的話聲剛落,譚雪便聽到了一聲嘎吱聲及幾聲慘叫聲。

看樣子那道木門,又自動的開啟了。

「叫什麼叫?老子都給你們叫煩了,還不快給我搜。」

僅管那個兇惡的話聲依然兇惡,但譚雪聽得出來他已有些氣虛了。

而待幾個腳步聲陸續進到屋內後,譚雪更是屏氣凝神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突然,一陣雜沓、踉蹌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聲驚人的慘叫,在漆黑屋內此起彼落的響起。

「媽啊!鬼啊!」

「救命啊!別殺我啊……有鬼、有鬼啊!」

「阿仁,快拉我一把,待我一起走啊!」

聽著那其實就在自己附近,卻慘絕人寰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叫聲,譚雪的心跳更急促了,但她卻又實在好奇,好奇到底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竟嚇成這樣,讓她更好奇鬼究竟長成什麼樣……

待人聲全退出屋外,整座木屋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時,譚雪鼓起勇氣微微站起身子,露出小臉的上半部向窗台外望去——

小院,很尋常,但小院內的景況,卻似乎有些不尋常,不尋常到讓她終於徹底明白為什麼那群大男人會個個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出這間「鬼屋」。

那景象就連向來自詡大膽的她看了後都四肢僵硬,腳底冷寒。

就見暗夜之中,詭雷之下,一名身材頎長,身著黑衣斗篷的男子詭譎地立於小院中。

狂風吹得他身上的斗篷飄啊飄得,他頭上的黑色髮絲,駭人般地呈現這放射狀在他腦門上直立,而他平開的雙手之中,游動著一團彷彿有生命似的鬼火。

在鬼火的映照下,他雙眸緊閉、忽明忽暗的臉龐顯得那樣的慘白、詭奇,並且還帶著一股恍若對四周之事全然無感的異樣平靜,可他的唇角卻又掛著一抹淺淺的古怪笑意……

這就是鬼嗎?長得還真人模人樣哪——若不論他那頭呈放射狀的髮絲的話。

原來,鬼的睫毛也可以這麼長、這麼好看啊……

望著眼前這個「鬼」,譚雪心中興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更多的好奇,好奇鬼為什麼跟人一樣有手有腳有身體,最重要的是,鬼為什麼可以笑得那樣滿足?

是的,滿足。

雖然此時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彆扭,但不知為何,譚雪總感覺那笑容裡,真的有著一股恍若小孩在玩心愛玩具的單純與暢快。

不知自己究竟這樣傻看了多久,但看著看著,譚雪卻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咦?斗篷燒起來了!

忍不住倏地由窗台飛出,譚雪急衝至院內一角的水缸旁,抄起一旁的水桶,將水一桶又一桶快速地淋在他的頭上與全身。

火苗,熄滅了,而一陣濃煙,籠罩了黑衣男子整個人。

「你……」清了清喉嚨,譚雪的嗓音有些微顫,「沒事吧……」

恐懼,當然是存在的,但鼻尖傳來的焦味,讓譚雪足以鼓起勇氣開口詢問,因為幽靈鬼怪應該是不會被燒成如此狼狽的模樣吧?

應該吧……

譚雪的話雖問出口,卻半天沒有得到回應,直到許久許久之後,她才終於聽到一聲長長地歎息伴隨著一個飄忽的嗓音在院內緩緩響起——

「唉!失敗了。」

失敗?

什麼東西失敗?

未待譚雪再度開口,男子便一句話也沒說地逕自「飄」入另一側的屋內,獨留她站在小院中。

正當她腦際混沌,考慮著該走還該留時,突然,一陣嘎吱聲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就見一個不知由哪裡出現的小木人,竟緩緩地飄向她,而小木人手上與身子相連的木頭托盤上,還放了一杯熱茶!

「這……」望著那個小木人,再望著那杯飄散著茶香,氤氳著熱氣的茶,譚雪愣了半晌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謝謝。」

老實說,這是譚雪第一回對著一個小木人道謝,但人家既然送茶來了,說聲謝謝也是應當吧?

就這樣,譚雪像陷入一個迷幻之境般地傻坐在小院裡的大石上,手裡端著那杯熱茶,瞪著那個小木人。

「抱歉,方才麻煩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譚雪的身旁突然傳來了一個飄忽的嗓音,而她的才同時發現,原來佈滿天都的濃厚烏雲不知何時已然散去,皎潔的月光與星空緩緩浮現。

「小事一……」下意識地先望向身旁發話者映在地上的影子,譚雪在確定此人真的是人後才緩緩抬起頭,可她的話聲,卻整個停頓在半空中,半晌後才將最後一個字說出口,「樁。」

但她這回的停頓,並不是因為驚慌,而是因為詫異。

詫異他的溫文爾雅,詫異他的清澈目光,詫異他再不詭異且渾然天成的一股優雅氣質,更詫異他那雖依然有些蒼白,卻異樣俊挺、年輕,且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有些眼熟的臉龐。

這長相、這氣質……她在哪裡見過?

「抱歉,能否麻煩你稍微讓一讓,讓我瞧瞧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正當譚雪努力地在腦中思考之時,突然,她又聽到那飄忽的嗓音再度響起。

「喔!好。」

連忙由大石上站起,譚雪好奇地望著他手持著一個發亮的圓球蹲下身去,他輕皺著眉,專注地望著那顆大石上寫的怪字、畫的怪畫,而口中吐著一大堆她聽都沒聽過的數字與名詞。

感覺著男子似乎是想由那塊被他畫滿怪字與怪畫的大石上試圖為他方才口中的「失敗」尋找解答時,她的眼眸眨了眨,在閉上眼沉靜了一下後,手突然朝大石一指——

「這裡。」

老實說,譚雪一點也不明白這名男子為何那般游刃有餘地操縱著那顆古怪的火球,又為什麼要如此做,而她更不懂他口中所有的喃喃自語,但她依然使出了她夢族一脈相傳,卻極耗費體力與靈力的「靈光術」來助他一臂之力,只為不想再望見他蒼白臉龐上那緊皺的眉心……

「這裡是嗎?」聽著譚雪天外飛來的話後,男子竟真的移轉眼眸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在一段長之又長的思考後,眼角與唇角一起淺淺的笑開了,「嗯!是這裡。」

這人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望著男子輕淺又開懷的笑容,譚雪微微有些癡了,畢竟她早明白,自己之所以存活於世間,目的就是為了可以讓擁有這種笑容的人多一些。

只可惜,這世上的人,總看不開、總想不透;總要求得太多,總付出得太少……

「小兄弟,謝謝你為我解惑。」

「不、不,你言重了,更何況我只是順口說說而已,我其實什麼都不懂……」發現自己似乎瞪了人家太久,譚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眼,然後在望見雲間那顆閃亮的星辰時低呼一聲,「啊!是啟明星!」

「喔!時辰到了。」

聽到譚雪的話後,男子芮聿樊喃喃低語一聲後,突然一轉身,輕輕飄進屋內,而待他出現時,他手中拿著一個譚雪從未望見過的古怪器物,將之架設在小院中。

望著芮聿樊旁若無人的舉動,譚雪只覺得有趣,她不催也不走,就靜靜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腳下穿著的,那有著幾個古怪木輪的靴子。

這是「飛靴」吧?

太有趣了,難怪他能那麼飄逸、瀟灑地飄過來、飄過去的,要是她也能有一雙,那就太好了……

「來。」

直到他對她揮揮手,她才依他的指示將眼湊到一個怪怪的洞口中,然後在望見其中的奧妙時,忍不住驚呼出聲,「哇,好美啊!」

一個好大好大、好亮好亮的啟明星,以及一旁好多好多、好清楚的流星。

「根據我的觀測,這天候約莫可以維持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也恰好是……」

坐至譚雪身旁,芮聿樊仰起頭望著星空,輕輕地開始說話。

僅管他口中說著的是許多譚雪從來聽也沒聽過的東西,但她卻覺得異常的有趣,而他的嗓音,雖乍聽之下有些飄忽,但聽久了之後,卻別有一番韻味。

「抱歉,我似乎說得太過仔細了。」就那樣天馬行空地說著,半晌後,芮聿樊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略帶歉意地說道。

「不,請繼續說,我喜歡聽,就像我喜歡你那雙飛靴一樣。」聽到芮聿樊的話後,譚雪連忙回道。

「飛靴?」望著譚雪眼底毫不掩飾的純稚與坦直,芮聿樊呵呵一笑,然後一仰頭,伸出手,繼續為她講解天都的星空。

這一夜,對向來與外人沒有太多接觸的譚雪來說,是新鮮、溫馨又極其有趣的,有趣到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一陣雷聲又起,當她感覺著自己的眼皮愈來愈重時,她才驀然驚覺,連忙站起身子就想離去。

但她先前超額使用靈力的身子,卻已不聽是換了。

「小兄弟,你怎麼了?」

當腰際被人攬住時,譚雪聽到頭頂傳來芮聿樊的嗓音。

「我得……趕緊回去才行……大學究……我下回……再來找你……玩……」讓整個身子的重量全壓在那雙手臂上,譚雪喃喃說著。

「回哪兒?」

「城北……霞……雲……觀……」斷斷續續說完這幾個字後,譚雪的眼眸整個的合上,無知無覺地安穩睡去了。

* * *

雷聲轟轟,大雨傾盆。

一輛窗口飄著白色窗綾的馬車,噠噠噠地在青石板路上走著,而所有見著這輛馬車的人,第一個反應便是看看天色,然後,轉身。

馬車停了,停在城北的霞雲觀外的草地旁,馬兒自顧自的低頭吃草,但觀外四週一群原本肅敬、警戒,衣衫上有著特殊標記,顯而易見屬於李東錦特意派駐在此盯梢道觀內外動靜的黑衣侍衛,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那是不是……」

「我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我也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將男裝的譚雪扛在肩上,一手舉起傘,一身黑色黑斗篷的芮聿樊神態自若地走下馬車,走向道觀,接著放下傘,舉起門上銅環敲了敲。

無人回應。

推開大門,芮聿樊舉起傘逕自向內走去,待走至一處亮著燭火,且充滿細碎人聲的房前,開了口,「抱歉,打擾了。」

本來響著嗡嗡低語聲的屋內,突然一下子靜謐了,而後,門倏地開了,而後,一聲夾雜著驚詫與難以置信的蒼老嗓音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望著門雖開了,屋內卻空無一人,芮聿樊有些納悶的低下頭,這才望見,有七名矮小老者早已將他團團圍住。

「胡說八道!」聽到芮聿樊的話後,為首的白髮老者橫眉低斥一聲,「外頭有那麼多人在,你怎麼可能走進了!」

聽到如此的質疑,芮聿樊一點也不以為忤,只是淡淡一笑,然後回頭,舉起傘,又走出大門,上了車,再下車,又一次靜靜走回老者們的眼前。

「我確實是走進來的。」將傘收好後,芮聿樊淡定的說道。

望著他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在戒備森嚴的霞雲觀來去自如,以及他手中那把自動開關自如的魔傘,那七名矮小老者個個目瞪口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待終於有人想把門關上之後,七名老者再不理會芮聿樊,而是自顧自地圍成一圈議論著——

「這人是人、是鬼,還是妖啊?」

「瞧瞧他那怪模怪樣,八成是妖!」

「那些人連看都看不到他,是幽靈吧!」

「你是哪位大人座下的?」在一陣討論過後,最後,為首的老者終於再度望向芮聿樊,抬起頭嚴肅地問著。

「抱歉,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能否先將這位小兄弟放在他該在的地方?」低下頭望著老者,芮聿樊徐徐說道。

「啊!你怎麼不早說?快、快,放這兒來,小心些、輕些。」

在終於將譚雪安置到床上後,芮聿樊立即又被那七名老者帶至前廳團團圍住,被嚴厲地質問著——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座下的?」

「為什麼你會到這裡來?」

在這個被燭火照亮的前廳中,芮聿樊耳邊雖充斥著老者們的嚴厲話聲,但他卻完全充耳不聞,因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突然發現,那被燭火映照而產生的影子,連著他本該有八個,可地上的影子,只有一個——

屬於他自己的那一個!

忍不住蹲下身去,芮聿樊來回望著那七名矮小老者,再望向地下的影子,再望向他們,再望向地面,最後眼底緩緩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異樣神采。

「不許看了!」被芮聿樊那恍若看透一切的清澈眸子來回掃視之後,老者忍不住怒斥。

「抱歉,我放肆了。」在老者們驚惶又嚴厲的喝斥下,芮聿樊終於緩緩站起身來,眼底有些微微的抱歉,卻沒有恐懼。

之所以不感到恐懼,是因為他自小便遺傳了母系那種見鬼如見人的體質,因此如今二十一歲的他,早學會如何淡定從容地去看待一切了。

「放肆個屁!我警告你,你不許說出去,否則我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老者瞇起眼狠狠地瞪視著芮聿樊。

「請您放心,就算我想說,也沒有人願意聽我說,更沒有人會理會我究竟說了什麼。」明白這七名老者心中的擔憂,芮聿樊淡淡笑道。

「最重要的是,絕不許對小雪兒說!」

「小雪兒?」聽到老者的話後,芮聿樊愣了愣,半晌後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雪兒」所指何人,「喔!是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聽到芮聿樊的話後,七名老者一同歪著頭望著他,恍若在看什麼異類一般。

「抱歉,打擾各位休息了,請恕我先走一步。」

當聽到觀外傳來一聲馬嘶聲後,芮聿樊對那七名矮小老者微微晗了頷首,便逕自向大門外走去。

望著已到觀門口來接他的馬兒,他輕輕拍了拍馬頭,「雨勢夠大的啊!是吧?奔浪,我們是該趕緊到西山去測雨了。」

第二章

三年後

「喂!大學究,大過年的事情多,所以我今天先回去準備了,改明兒個再來找你玩。對了,別忘了吃飯,還有參湯也別忘了喝。」

將溫熱的食物放至埋首於書冊中的芮聿樊身旁不遠處,再將地上的凌亂收拾收拾後,譚雪踩著腳上的飛靴,靈巧地在房間與廊柱間七轉八繞,最後「咻」一下地向那道自動開啟的木門飄去。

「小兄弟,請問今天是大年初幾?」

身子剛滑出門的譚雪,難得聽見了向來連「再會」都不多說一句的芮聿樊的嗓音由小院內傳來。

「正月初八。」

對於芮聿樊那只要一頭陷入思考與發明中,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習慣,譚雪早已司空見慣,因此她頭回也沒回地高聲應答後,在聽到院內難得傳來的一聲長長歎息時,整個身子早已飄向亂葬崗,飄向天都的青石板路。

不過,譚雪在望見霞雲觀的大門時,突然身形一轉,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了一下後,才快速繞至觀後一間無人居住的小木屋,翻起地板,跳入其中,再拉上地板,飛下十階台階,進入那窄小,直通霞雲觀柴房的秘密地道中。

這個地道,其實是十二歲時的她偶然發現的,而在發現那時起,她便開始悄悄地由這裡出沒,在每個深夜裡,穿上男裝,在大部分都熟睡時,在無人的街道上閒逛,好奇地想像著街旁那些店舖在白日裡是如何的熱鬧,好奇地想像著那間掛著「書苑」的屋子中,在白日時,那些與她同齡的人們,在裡頭做些什麼,又學些什麼。

譚雪睡得很少,一天只需一個時辰,所以當眾人紛紛陷入沉睡中時,她反倒清醒得很。

深夜的天都,少去了日間的紛紛擾擾,總讓譚雪覺得輕鬆自在、悠然自得,只可惜,夜晚總會過去,白日總會來臨,所以她格外珍惜黑夜,特別是在認識了行事有趣古怪,對人溫文有禮,但有禮中卻又帶著一份淡淡疏離的亂葬崗大學究之後。

老實說,儘管認識三年了,可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也不知曉他平時在做些什麼營生,真正居住在什麼地方,但這些都無礙於她喜愛上他那兒玩的念頭。

畢竟在他那裡時,她可以忘卻自己的身份,忘卻白日裡的心力交瘁,並且擁有一個如師如友,獨屬於她的真正朋友。

是的,在譚雪的生命裡,除了夢族七長老與她的義父外,她幾乎不熟識任何人,儘管她在白日裡會見到各式各樣的人,但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她的朋友,也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因為那些人都只是她義父李東錦的權貴友人罷了。

是的,譚雪是李東錦的義女,因為在十三年前,五歲的她與族人遭受到他族迫害,幾近滅族,若不是李東錦的相助,救起了她,還有年邁的夢族七長老,給了他們一個棲身地,並提供毫無工作和生存能力的他們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夢族或許早已無一人倖存。

而身為夢族的唯一子嗣,譚雪不僅繼承了夢族的特異才能,更在夢族七長老的細心教導下,成為了一名相當出色的「祈夢者」——

為心有所盼的人祈夢,而後替那些獲得夢兆之人解夢。

但或許是她的工作著實做得太盡責、成功率太高,更或許是愈權貴之人的「雄心壯志」便愈發強烈,因此,在她聲名大噪、求教者絡繹不絕之後,義父不得不將她悄悄遷往霞雲觀,並在她居住的四周布下重兵,一方面隔絕一些閒雜人等的騷擾,一方面保護她的安全。

「保護得也太滴水不露了……」一想及自己的處境,譚雪不禁喃喃說道。

是啊!保護得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也不愁睡,一輩子都不為生活瑣事操煩,更幾乎以為天下的人都與她同樣無憂無慮,而勒琅國日日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

老實說,她並不想這樣不懂感恩,畢竟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義父所賜,因此只要義父開口,她幾乎不會說出一個「不」字,就如同今日一般——

明明是皇家新春團拜,明明只要求皇家身份者出席,但由於幾位后妃娘娘、皇子皇孫有事相詢,所以,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令她無法自如活動的衣裳,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站在這兒任人品評,然後聽著四周那些充滿虛偽、造作,公式化的問候話語。

回想著芮聿樊的那聲歎息,連譚雪自己都想歎息了,因為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聚會,但她卻會出席,因為她的義父希望她出席,而她永遠也不會違逆他……

在那間焚著檀香的精緻宮室「祈夢宮」中一一回答過人們的問題過後,譚雪悄悄避開人群,溜至皇宮花園想鬆口氣,正當她一人信步閒逛之時,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宮女聚集地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聲——

「鬼啊!」

鬼?大白天的皇宮花園會有鬼?

聽到這聲尖叫聲後,譚雪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眸。

「呸、呸!大過年的,你胡說八道什麼?」

「就是,穢氣!」

「真的……剛剛我在後花園……真的看到……看到——」就見那名見鬼的小宮女花容失色地直打哆嗦,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看到他了是不是?」就在此時,一名老宮女打斷了小宮女的話,並伸手往前一指。

移過眼,譚雪好奇地跟所有宮女一同往老宮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那陰暗的樹叢間飄過一個穿著黑色蓋頭斗篷的影子。

「是、是,就是……他……」

望著那個飄忽不定的身影,小宮女更是嚇得與其他宮女一起蹲地抱頭,然後聽見耳旁傳來老宮女的一聲輕啐——

「少見多怪,那是幽靈貝勒!」

「幽靈貝勒?」小宮女緩緩抬起頭。

「就是那輛名聞天都的幽靈馬車的主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五弟的獨子,襲承皇沐貝勒頭銜的現任十八貝勒芮聿樊。」

聽到老宮女的述說後,譚雪這才終於明白,自己口中那「大學究」來「大學究」去的男子,竟就是天都城民口中的「幽靈貝勒」芮聿樊!

真想不到那亂葬崗大學究居然會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身份哪!

更想不到這烏煙瘴氣的皇室竟也有這樣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根本不在意所謂名利與權勢,更不懂花天酒地,對世事永遠一派雲淡風清的成員。

難怪了。

難怪在得知今天的日期後,他會發出那聲無奈的歎息了,畢竟向來喜歡在半夜出沒的他得起這麼早卻是有些痛苦,更別提還得跟這麼一大堆皇子皇孫貝勒們一起行禮如儀了……

「他是……人嗎?」

就在譚雪恍然大悟低頭冥思時,她又聽見小宮女怯生生地問道。

「大膽!人家貴為十八貝勒,當然是人!更何況當初出生時,還是我接生的呢!」聽到小宮女的話後,老宮女開始倚老賣老、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不過也怪了,當時的他明明是個軟綿綿、熱呼呼,可愛得不得了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幾年不見,卻成了這副陰陽怪氣、古里古怪的模樣……」

當發現芮聿樊是人,並就是那位名滿天都的「幽靈貝勒」時,一旁的宮女們也紛紛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我聽我家主子提起過,他那間宅邸不管什麼時候,都像沒人住似的破敗、陰森,弄得宮裡的人一個個連靠都不想靠近。」

「這算什麼!說起他那輛「子時見喜丑見憂」的幽靈馬車,才真叫邪門,明明沒人駕馭,卻滿城的跑,更詭異的是,見過的人都只見窗紗不見人。」

「不邪門,哪叫幽靈馬車啊!」

「我二大娘的三大叔說,有一回他真的在子時見到了那輛馬車,第二天,他那原本醫了半年都沒好的病竟真的全好了。」

「那算什麼,我娘的四大爺的五大叔也見過,只不過是在丑時見到的,第二天,他的鋪子就給人半夜搬得一空,什麼都沒剩。」

「對啊、對啊!我三叔的二姨的八舅母……」

這什麼跟什麼啊?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啊?

聽著那些宮女一個比一個離奇的故事,譚雪都不知道該哭還該笑了。

不過,若芮聿樊的那輛馬車真那麼神奇,那麼下回她也許可以開口要求試坐看看也不一定……

正當譚雪腦中浮起這個念頭時,又聽到宮女們此起彼落的驚叫聲——

「啊!他不見了,一下子就飄不見了,他真的是人嗎?是人怎麼能用飄的?」

他當然是人啊!只不過穿上了他的飛靴,外加身上那件斗篷又太長了點而已嘛!

在心底又好笑又好氣的嘟囔聲中,譚雪悄悄朝著芮聿樊所在的樹林方向奔去,在發現那一下出現、一下隱沒的身影後,輕輕一飛身,一把拉住他身後飄飛的斗篷。

「嗯?」

當斗篷後擺被人扯住時,芮聿樊有些意外、有些詫異的一回頭,望著一身雪白華貴,臉上還戴著繡梅白色面紗的譚雪。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認不出我啦?」望著芮聿樊眼中濃濃的睡意,以及萬分詫異與不解,卻依然溫文爾雅的神態,譚雪邊輕笑邊對他眨了眨眼。

「抱歉,請問姑娘是……」莫名地覺得譚雪的聲音很熟很熟,眼眸很熟很熟,所以白日裡腦子總有些停滯的芮聿樊著實有些納悶自己何時認識了這樣一位顯而易見出自名門、氣質高雅、靈氣迫人的婀娜女子。

是哪位娘娘的異族遠親嗎?

芮聿樊之所以如此判斷,是因為她身上穿著的與宮中人有些不同:一襲青春又高雅束領的頂級棉質及膝白裙,一件盡顯她玲瓏身段的滾金緊身紫色馬甲,一雙襯得她雙腿那樣修長的黑長靴。

除此之外,她身上散發出那股淡淡異香,不僅讓人聞之心曠神怡,而她臉上的那襲輕紗,更襯托得她的眼眸大而晶亮,小臉神秘而又絕美……

「我啦!你的小兄弟。」偷看了一下四周,在確定沒有閒雜人等在附近後,譚雪輕輕解開臉上的面紗。

唉!他又幾天沒睡了啊?瞧瞧他眼下的黑影都成什麼樣啦?

此外,雖說他對外界事物向來無動於衷,對她有時男裝有時女裝的裝扮也常常視若無睹,依然日日以「小兄弟」稱呼她,但也不至於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吧?

「我的小兄弟?」凝望著那張絕美的小臉,再凝視著那雙眼眸半晌後,芮聿樊原本惺忪的眸子緩緩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啊!是你,你怎麼也在這兒?」

「唉!跟你一樣的原因啊!」歎了一口氣後,譚雪拉著芮聿樊坐到大石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十八貝勒。」

「你還是跟著別人一樣叫我幽靈貝勒好了。」聽到譚雪對自己的稱呼,芮聿樊有些無奈地抬頭望天,淺淺笑著。

「我才不,我偏要叫你亂葬崗大學究!」譚雪說著說著,突然一低頭,望向芮聿樊的腳,「咦?今天你腳下蹬的是什麼玩意,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改良版飛靴。」望著譚雪毫不掩飾的好奇,芮聿樊呵呵一笑,「你也有。」

「我就知道你這人夠意思!」輕拍著芮聿樊的肩膀,譚雪笑得開懷,「來,在我的拿到手前,先借我穿穿。」

譚雪之所以笑到眼眸都幾乎呈彎月,自是因為由芮聿樊口中的那句「你也有」讓她明白,雖然他向來我行我素,看似對她的出現都無動於衷,甚至在她每回離去時,連應景的道別話都不曾說過一回,但至少他還記著她呢!

就這樣,穿上了芮聿樊的改良版飛靴後,譚雪行走如風地在他四周繞著圈圈,任她銀鈴般的笑聲在樹林間來回迴盪,然後邊飄邊聽著他說著那些她或許不見得懂,卻有趣至極的話語,徹底忘了兩人之所以出現在此的最根本原由。

「祈夢姑娘、祈夢姑娘!」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一個焦急的嗓音由樹林外傳來。

「啊!有人叫我了,我得走了。」聽到那叫聲後,譚雪的小臉一垮,無奈又不捨地脫下腳上飛靴換回自己的黑長靴後,向芮聿樊揮了揮手,便往發聲處跑去,「改天再去找你玩。」

由於譚雪走得太急,所以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在知曉她「祁夢仙子」的身份後,芮聿樊那若有所思、寓意深長的一凝眸……

才走回人群中,遠遠地,譚雪便望見了獨坐在權貴之中,有著一頭白髮、一雙鷹眼、一臉不怒自威神情,以及一身華服的的義父李東錦。

看到他眼底雖不鮮明,卻真實存在的一絲不悅,她連忙乖乖地快步走至他跟前。

「義父。」

「去哪了?義父怎麼半天沒瞧見你?」放下手中茶盞,李東錦揮揮手讓旁人退去後,淡淡問道。

「抱歉,義父,我方才遇著了十八貝勒,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知道此時誠實為上策,因此譚雪連忙低眉斂目,有禮有節地恭敬回答著。

「芮聿樊?他還活著?」聽到譚雪的話後,李東錦似乎有些詫異,半晌後,他笑了笑,「祈夢,義父很高興你將義父的話全記在了心中,但你必須知道的是,義父雖教過你要多方與宮中人交好,但這宮裡,也有完全不需結交之人。」

「是的,義父,祈夢明白。」儘管李東錦未將話點明,可譚雪已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芮聿樊是不需結交之人,而不需結交,自是以為他除了世襲的貝勒爵位之名外,毫無任何權勢與財富。

但那又如何?

反正義父這話時對「祈夢」說的,所以當她是白日的「祈夢」時,她自然會乖乖的謹遵教誨,但當她是芮聿樊「小兄弟」的夜晚時,她只是她自己——譚雪

或許這樣的作為對一名自小受義父恩寵的她而言,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存在價值,應不僅僅是夢族的唯一子嗣、李東錦的義女,更是她自己……

「對了,祈夢,一會兒太后希望你為她祝禱、解夢。」

「是的,義父,祈夢立即至祈夢宮焚香準備,恭候太后鸞駕。」

夜晚的天都總讓芮聿樊感覺神清氣爽,而每當他有想不透的答案,解不開的難題時,他更喜歡一人獨自乘坐著那輛馬車,任馬車拉著他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中閒逛。

但為了怕給城民們帶來困擾,他會盡可能地避免太常出沒,不過偶爾,為了與兄弟們碰面,還是會有例外的時候。

是的,兄弟們,那群與他一樣擁有一半鬼族血統,並且齊心致力為受李東錦迫害並驅離天都的鬼族,以及其他弱勢民族而戰的兄弟們。

自小體弱,更無法像常人一般沐浴在陽光下的他,其實很早便瞭解到自己的與眾不同,與自己肩頭背負著的使命。

因此,不若其他兄弟們可以親赴火線作戰的他,只能盡其所能地把握著每一時、每一刻,努力鑽研著各式各樣的書籍,只為在其他兄弟們苦苦奮戰時,可以提供他們一些方便、有效地器件,讓他們能早一刻脫穎而出,早一刻達成階段性任務。

他的生命裡,除了這些兄弟外,只有書籍,只有研究,只有不斷地改良與改造,以及日復一日的實驗、重來,實驗、重來;他那在眾人眼中古怪離奇的馬車,也只不過是他為了掩人耳目,以便他與兄弟們相聚,且方便替兄弟們秘密運送器物的意外產物罷了。

這樣的生活,或許單調,或許沉悶,或許沒有太大刺激,卻適合他——適合隨時有可能會離開這雖然混亂,卻又處處充滿驚喜與希望的人世間的他……

是的,芮聿樊一直明白,明白自己的生命較尋常人短暫許多,就如同他的鬼族娘親一般。

但這又如何?

或許他無法決定自己人生的長度,他卻可以決定自己人生的寬度。望著身旁兄弟們一個個的成長、沉穩,望著他們藉由自己夜以繼日努力發明出的種種工具而大步向目標邁進,儘管也許他並無法親眼目睹所有鬼族同胞昂頭挺胸回到天都的那一日,但他已然滿足了。

「咦?今天這馬車怎麼這時辰就出來了?那我們是該避還是該看啊?」

這夜,晚亥之時,當路上的夜歸人在望見芮聿樊乘坐的這輛馬車,倏地背過身去,驚慌不已地思考著是該避還是該看時,卻有一群人趁亂擠入了馬車內——

就見七名矮小的老者手忙腳亂地扛著譚雪上了車,然後再望不見芮聿樊的身影時,氣急敗壞地朝著車廂拍叫著。

「臭小子,我們知道你在,快滾出來!」

不一會兒,就見原本只有單排座位的馬車突然響起了一陣古怪的嘎吱聲,而後,車廂四壁像變戲法似的開始左右橫移、轉動,最後,芮聿樊蒼白的俊顏出現在眾人眼中。

「各位好。」芮聿樊先是閒適地對七位老者問候著,但在發現夢族七長老竟將譚雪塞在自己懷裡後,有些納悶但又不失溫文地客氣問道:「請問七位長老,你們這是做什麼?」

「這全天都,我們只相信你!」七位老者中那位向來代表發話的老者二話不說地瞪著芮聿樊。

「那是因為各位只認識我吧……」望著那七雙死瞪著自己的目光,芮聿樊苦笑了笑。

未待芮聿樊問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七位長老忍不住地開始唉聲歎氣外加一個勁地數落——

「都什麼時候,你這小子就不能機靈點嗎?」

「不要求你拿出發明那些鬼東西的七成才智,好歹拿出三成行不行啊?」

「你快點想想辦法行不行哪?」

「敢問我該如何機靈?」待眾老者將話都說完後,芮聿樊才緩緩啟齒問道。

「小雪兒給人下了藥了!」為首的老者指著譚雪,憂心忡忡地說道。

「我現在就找大夫去。」望了望懷中譚雪臉上古怪的紅暈,以及全身上下古怪的灼熱,芮聿樊二話不說,取出袖口的一支小竹笛準備指示馬車轉道。

「都這時候了,找大夫有什麼用啊!」一把搶下芮聿樊手中的竹笛,為首的老者氣急敗壞地低嚷著,「我說你的眼睛跟腦子到底是長著幹嘛用的啊?」

「各位的意思是……」低頭凝望了一下譚雪輕閉著雙眸、呼吸急促的古怪反應,芮聿樊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問道。

「讓你快點救她啊!還會有什麼意思!」老者用著一副「那還用問」的神情瞪著芮聿樊。

「誰下的?」又望了譚雪一眼後,芮聿樊緩緩問道,眼底有股凝重。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啊!」

「誰下的?」儘管老者不願正面回答,但芮聿樊依然語氣和緩卻堅持自己的問題。

「都什麼時候了,還廢話那麼多!」老者不耐煩地低啐了一聲,「太子啦!」

是嗎?原來是太子,那就難怪了。

畢竟太子向來與李東錦不對盤,雙方多年來處心積慮都想削弱對方勢力,任自己獨大。

至於目的,想必是太子欲將譚雪強行據為己有,待生米煮成熟飯後,堂而皇之地將她奪至身旁,一方面削弱李東錦的氣焰與氣勢,一方面循李東錦利用譚雪搜集情報的模式來壯大自己。

「李東錦知曉此事嗎?」在猜測出事情約莫的來龍去脈後,芮聿樊的眼眸來回變幻著神色,半晌後才定睛望向為首的老者。

「不知道啦!」被芮聿樊看得有些心虛的老者別過眼,不耐煩地回答,「是回霞雲觀後才發現的,我們一發現,就趕緊由秘道出來找你了。」

「我明白了。」望著老者臉上異樣的神色,芮聿樊輕歎了一口氣,「但下回若再有這類事情發生,煩請你們直接告知李東錦。」

是的,有關宮中爭鬥之事,芮聿樊向來是一點也插不上手的,但他卻明白,如今在那爾虞我詐的皇宮大內,在仇愬還必須極力隱瞞住身份而無法有所大動作時,目前暫時能徹底且強勢保護住譚雪的,只有李東錦!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心沒肺的啊?虧小雪兒還天天大學究長、大學究短的在我們跟前誇你,你竟然……」聽到芮聿樊的話後,一位老嫗氣得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

「倪姥姥,你住口!」突然一位一直未曾開過口的老者低斥著身後的老嫗,然後再度望向芮聿樊的眼中有抹深深的無奈,老臉更帶著一抹淒滄,「芮貝勒,一切的錯全因我們七個小老兒當初思慮不周,小雪兒是全然不知情的,所以請你救救小雪兒,無論是現在抑或是未來。」

「我,力有未逮啊!」芮聿樊長長歎了一口氣。

「但至少在你還有能力保全她的時候,請……請……」由芮聿樊複雜的眸底,以及他全身散發出的虛弱氣場,老者恍若看出了些什麼,嗓音也有些梗塞住了。

「我……盡力吧!」芮聿樊喃喃說道。

「謝謝你了,貝勒爺。」

在得到芮聿樊的首肯後,老者們一個個感激涕零對他躬身致意後,便魚貫地飄飛下車,獨留芮聿樊與譚雪兩人於車中。

靜靜抱著譚雪,芮聿樊轉頭望向窗外天都的街道,眼眸迷離,當他身前的呼吸聲愈來愈急促時,他才終於收回視線,用手輕拍著她火熱的頰。

「小兄弟。」

「嗯?」由載浮載沉的迷亂中被喚醒的譚雪,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在望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蒼白俊顏時,傻傻笑著,「啊!是大學究啊!」

「是我。」看著譚雪輕蹙著蛾眉與頰旁的旱地,芮聿樊輕輕將她扶坐起,解開她臉上的面紗後,又將她一頭如絲秀髮由髮釵中釋放,「一會兒若覺得不舒服,請直接告訴我。」

「喔!好,我知道了。」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譚雪卻毫不猶豫地點著頭,然後滿足地望著那張向來與直接有些距離,如今卻如此貼近的蒼白俊顏,「你儘管忙你的,我不打擾你了。」

第三章

幾乎無人出沒的天都西陲樹林間,靜靜停著一輛馬車,馬兒低著頭乖乖吃著草。

清風徐徐,將馬車車窗上的白色窗紗輕輕吹動,微微透入的月光,斜照在車內一名衣衫凌亂的麗人身上,沐浴在昏黃光暈中的她,小臉顯得空靈、絕美、慵懶,而且誘人。

今日的譚雪,由於事出突然,因此,全身上下都還是她「祈夢仙子」時裝扮。

如今她那件盡顯她玲瓏身段的滾金邊緊身紫色束領馬甲,扣子已解至抹胸下;馬車內,她那襲高雅的束領頂級棉質七分袖白衣,領口早已解開,露出她迷人的鎖骨線條,以及若隱若現的渾圓雙乳。

她腳下那雙襯得她雙腿那般修長的黑長靴,此刻已整齊地擺放在一旁,白皙且線條優美的小腿在月光的映照下更顯柔嫩,下半身的及膝白裙,像花瓣似的散開在芮聿樊的雙腿上。

「今晚好熱啊……大學究……」坐在芮聿樊的腿上,雙手輕摟著他的頸項,譚雪仰著頭星目迷離地喃喃說道。

是啊!真的好熱,熱得她覺得自己都快變成一團火了。

「是有些熱……」雙手輕握著那幾乎不經盈握的纖纖柳腰,芮聿樊在喃喃話語聲中,任自己的唇,不斷地在她熱度驚人的雪頸、胸線上緣來回徘徊。

「呃啊……」感覺著那個冰冰涼涼的唇邊不停在自己火熱的頸上、胸前游移,那種陌生又奇異的觸感令譚雪的嬌軀微微有些顫抖,一股難耐又火熱的悸動在她的週身流竄,令她全身幾乎被一陣薄汗浸透。

但她卻喜歡這種感覺,特別是現在此刻如此輕輕擁抱住她的,是他……

「不舒服嗎?」

聽著那聲如夢似幻的嚶嚀聲,芮聿樊緩緩抬起了頭,然後在望見身前女子那如月光仙子般的絕美容顏時,有些微微的恍惚。

他一直知道她是清麗的,從她十五歲那年,第一回以俊秀少年的裝扮出現在他眼前時。

可看慣她少年裝扮的他,卻從不知道原來她的五官如此小巧、精緻,睫毛如此纖長,紅唇如此水潤,更不知原來她的臉上,也會流露出如今這般嫵媚、可人的神情。

但已三年了,不是嗎?

十五歲的她,十八歲了,而他,也二十四歲了,已二十四歲了……

過去的芮聿樊從沒有想到過自己平淡的生活中,竟會出現像譚雪這般的女子,直到那一個充滿七彩電光的夜。

她天真無邪,開朗純淨,膽子比心眼大,笑容比話多;她乖巧,善解人意,善於傾聽,完全不懂何謂機心與城府。

而其實,送她回霞雲觀那日後,他便經由多方面管道查得了她的背景,很快得知了她「祈夢仙子」及李東錦義女的雙重身份。

芮聿樊從不否認,他一開始不動聲色地任譚雪在他附近沒事自由來去,是為了一探她的底細,想明瞭身為李東錦義女的她,究竟為何而來?更重要的是,對他們這幫兄弟一直以來的目標有無傷害性與阻礙性。

畢竟對於李東錦身旁之人,他們從不敢掉以輕心,更無法平靜以對。

但慢慢的,他發現,她的言談,沒有虛假;她的眼眸,沒有閃爍;她的笑容,真誠開懷;她的一舉一動,全是那樣自然自在,沒有一絲一毫的撟揉與造作。

而後,經由芮續風「祈夢宮」親自體驗後,他們明白了,譚雪,只是一顆棋,一顆李東錦用之藉以掌握宮中權貴隱私的棋,而她,完全不自知,只日日在那超負荷的工作中盡己所能地努力著,並且對所有人的一切完全守口如瓶,根本不曾發現在祈夢宮那一道灰牆後,隱藏著的所有骯髒與污穢。

是的,坐在權利漩渦中心的譚雪,全然不知,而背後的原由,那般讓人欷吁——

李東錦瞞著她,為了利用她;夢族七長老瞞著她,為了保護她;而他瞞著她,只為憐著她……

是的,他憐著她,因為他無法不憐她。

他或許孤單,或許無人日日相伴,但至少還有一群年紀相仿,可以談心、可以笑鬧,可以共同為目標一起奮鬥與前進的兄弟們,而她,除了那半人半鬼的夢族七長老外,再無其他。

可,憐她,又如何?

在他可堪使用的短暫生命結束前,他又能如何?

「大學究……你……」望著芮聿樊突然定住不動的模樣,譚雪傾頭想了想後,突然恍然大悟地伸出小手,輕輕拉扯著他那件黑色斗篷繫在頸項前的系線,「這樣熱的天……穿這麼多,會悶壞的……」

「我沒事。」

當那雙小小的柔荑輕觸到自己頸間肌膚時,芮聿樊身子微微一僵,而後,他輕輕拉開譚雪的小手,再度低下頭去,輕吻著她的前胸、她的鎖骨,並在親吻的同時,將雙手由她的上衣下擺伸入,拉下她的白色抹胸後,大掌溫柔且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胸前雪白且挺翹的渾圓雙乳,因為他掌中的觸感溫潤如玉、滑膩如脂,竟如此玲瓏,如此裊娜,如此豐盈……

「唔……」當從未被人碰觸過的雪嫩椒乳被人輕輕盈握時,譚雪本只是下意識地嬌喃出聲,但待她的雙乳被人開始輕輕推擠、搓揉時,一股強烈的酥麻感竄至她的全身,讓她整個身子都酸軟了,紅唇中只胡亂的吐出一些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噫語,「呃啊……大學究……你的手……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儘管馬車中的嬌喘低喃聲,聲聲撩人,但芮聿樊卻任自己聽若無聞,然後讓雙手不斷撫弄著她胸前那對其實豐滿得令人驚異的絲滑柔嫩,並不停輕吻著她雙乳上緣的雪肌,直到她柔棉雪乳上的乳尖緩緩緊繃、挺立成一顆誘人的粉玉時,再輕輕用舌尖一點、一含、一吞、一吐……

「呃啊……」當雙乳被人揉弄得又腫又漲,當乳尖處傳來一股奇異的濕涼感,當全身的熱浪幾乎將自己燒灼成火時,譚雪忍不住輕輕款擺起柳腰,仰頭弓身嬌啼,然後感覺在芮聿樊的愛撫之下,自己下半身最私密之處緩緩泌出一股她不熟悉的濕熱,以及一股令她幾乎無法承受的莫名渴望與疼痛。

這種古怪的痛意,彷彿是由她體內最深處開始萌發,而後緩緩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又無助又難耐。

儘管她不斷吐著氣,不斷晃動著腰肢,但那股痛卻依然存在,並還有愈發狂放的趨勢。

「大學究……我身下好濕、好痛……你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感覺著自己花徑中那股脹痛得恍若要崩裂開來的痛意時,譚雪忍不住含淚輕喘問道:「能告訴我……如何才能……不這樣難受嗎……」

「你……」聽著譚雪話語聲中那絕對零世間男子聞之欲狂的青澀與輕怯,此時此刻的芮聿樊,心底只有深深地心疼與愛憐,再也無法繼續他那視若無睹、聽若無聞的淡漠。

因為她如今的這般言語,這般妖嬈的身姿,本該只屬於世間她最愛戀的男子,以及她全然清醒,卻又主動為心中所愛徹底沉醉之時。

但命運,卻讓她身陷一群豺狼虎豹之中,任她純稚、青澀、嬌柔的身與心,成為眾猛獸虎視眈眈的標靶,更成為控制她自由與未來的籌碼。

這種檯面下血淋淋的爭鬥,何時才能有個終結?明日之後,她又將遭遇多少未知的凶險與一個比一個更無情又狠毒的算計?

如今的他,或許幫得了她一時,但如何能幫得了她一世?

而他,又究竟該如何才能真正幫得上她……

在心底的概歎聲中,望著譚雪眼中的淚,凝視著她眉宇間的痛與不解,芮聿樊只能輕輕對她綻開一抹笑,「一會兒就不會難受了,不哭。」

「好……我不哭……」聽著芮聿樊那輕之又輕,卻令人心顫的低語聲,望著他臉上那抹不知因何而起的感傷、無奈,卻那般讓人癡迷與沉醉的輕笑,譚雪輕輕點了點頭後,在全然信任的迷濛目光中,看著他輕吻了自己的臉頰一下,開始褪去她上半身的所有衣衫,然後再脫下自己的黑斗篷披在她的肩上後,雙手再度撫上她的前胸。

這回,他的手掌少了些溫柔,多了些狂放,這回,他的唇少了些輕巧,多了些放肆。在他的狂放與放肆之中,譚雪只感覺自己的一對椒乳被他推擠、吸吮得那樣脹痛,但脹痛中卻又有股令人難耐的奇妙快感。

「呃啊……大學究……」當胸前那敏感、緊繃的粉色紅櫻桃被人用手指輕捻、輕夾,並來回向外扯去,當不著一縷的玲瓏身軀被芮聿樊如此曖昧的玩弄時,譚雪除了低垂著頭,紅唇不住呵著熱氣外,什麼都想不了了。

在那連自己聽聞都覺得陌生的嬌喃、嚶嚀聲中,譚雪只能感覺到自己下半身的濕意愈發放縱了,放縱得她身下的褻褲幾乎全被浸濕了。

這樣羞人且怪異的反應,譚雪從不曾領略過,所以她只能將手緊緊地捉住芮聿樊的衣袖,然後無助又放肆地輕啼著。

「你不會有事的,放心。」

聽著由譚雪紅唇中逸出的嬌柔的、甜膩的、誘人的吟哦聲在馬車中來回迴盪,芮聿樊的身子,也有些緊繃了,但他完全無視自己的感覺,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至在馬車的座位上後,輕輕將她的褻褲由裙中褪下,將她的白裙拉至腰間,並將她的雙腿微微張開、曲起……

「大學究……你……」當身子被擺放成如此奇特、古怪又羞人的姿態時,譚雪雙手輕輕反捉住身上那襲黑色斗篷,在全身的輕顫中望著輕輕蹲下身去的芮聿樊,下意識地並緊雙腿。

「沒事的,相信我。」用手掌輕輕推開譚雪的大腿內側,望著她身下那朵嬌艷欲滴、水潤晶瑩的粉色花瓣,芮聿樊的眼眸緩緩深邃了,嗓音沙啞了。

「嗯……」聽著那令人信賴的低啞嗓音,譚雪輕咬著下唇、嫣紅著雙頰微微點了點頭。

當自己身下花瓣突然被人用手指撐開,身下那顆濕意盎然的粉紅珍珠被一個靈動又溫熱的舌尖觸及並徹底吸吮住時,她的身子先是一緊,而後眼眸倏地瞪大,全身瘋狂戰慄了起來。

「啊啊……大學究……」

上蒼,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感覺?

這種驚人的刺激感與酥麻感,簡直要讓她發狂了。

她的四肢,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她的全身,像被電流竄過似的劇烈顫抖,她腦中的思緒,徹底剝離,除了那不斷襲來的驚人刺激外,再感覺不到其他。

在譚雪雙腿徹底緊繃卻又不斷輕顫時,芮聿樊持續用舌尖逗弄、吐哺著她花瓣間那顆腫大、敏感又濕淋淋的花珠,不停將手指於她花瓣間每一處細嫩柔肌來回滑動,任手指間的間隙全被她身下的豐沛蜜汁漉濕成絲,任耳中迴盪著那一聲高過一聲的撩人嬌喘與媚啼。

芮聿樊輕輕吸吮著由微微抖顫的花徑端口處源源不絕泌出的晶瑩動情蜜汁,而在她不住喃喃喚著「大學究」時,眼眸忍不住望向斜前方那面他原本專設來營造馬車無人假象,但此刻卻映滿她性感嬌顏的鏡子。

鏡中的譚雪,那樣的嫵媚撩人,勾魂奪魄。

她原本清澈、純稚的雙眸,此刻被眼底霧光染得朦朧、迷離,讓她本來就絕美的容顏更添一分純女子的青澀與嬌柔;她烏黑的髮絲因汗水而輕沾在她的頰旁,令她羞澀又嫣紅的小臉透出一股楚楚動人的嬌弱。

她不住輕呵著氣又微微抖顫著紅唇,那般鮮艷欲滴、飽滿水潤;她那因初次動情,不解卻又震驚,無助又怯憐的神情,簡直令人癡狂。

此外,她那反捉住他斗篷後更顯豐盈、挺翹,呼之欲出的雪白椒乳,更因她全身的劇烈顫抖,不斷地上下輕輕彈跳,漾出一陣又一陣銷魂且炫目的乳波,與她臉上怯生生的動人神情相對應,讓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介於少女及女人間的無盡魅惑。

「大學究……大學究……我……我……」不明白為何芮聿樊再不出聲,在他舌尖的吮舔下,當她整個人唄花徑中緩緩升起的那股奇異渴望與疼痛折磨得幾乎崩潰時,她難耐又無助的呢喃著。

「沒事的,小兄……」想喚她小兄弟,但此時,芮聿樊卻發現震驚再喚不出口。

因為此刻在他身前的譚雪,是一名如春花般綻放、絕美、撩人,且令世間男子望之皆會為其著迷的綺麗女子,再不是夜夜穿著飛靴在他身旁游來飛去的小兄弟了……

其實,這半年多來,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這半年多來,他早注意到她俏臉上愈來愈動人的神情,再寬鬆也遮掩不住的婀娜身姿,以及她愈來愈柔媚的眼眸與輕笑,只是他一直不願去正視、去注意、去思考罷了。

「大學究……我……」聽著身前那嘶啞得不能再嘶啞的嗓音似乎不願再喚自己小兄弟,譚雪突然有些急了,「我……我是你的小兄弟……」

「不,再不是了。」

聽見譚雪柔膩嗓音中的焦急,望著鏡中她那讓人看了不知為何有些心痛的神態,芮聿樊在自己的喃喃低語聲中,輕輕將自己的舌尖刺入了她此刻早已徹底潤濕,且最最青澀的處子花徑中。

「啊啊……」當花徑被那柔軟的靈舌忽地刺入後,譚雪的身子一酥,雙腿整個繃直了。

上蒼,她的大學究怎麼會……

不顧譚雪那夾雜著難以置信的高聲媚啼,芮聿樊只是又輕又強勢地按壓住她的大腿內側,不讓她有合攏雙腿的機會,然後任他溫柔又放肆的靈舌,一回回刺入如絲絨般緊窒、柔嫩的花徑中,並在其間靈動地來回挪轉、輕戳、按壓著。

「我是……我是你的……小兄弟……」

在那驚人的感官刺激中,譚雪緊抓著斗篷的小手指節幾乎泛白了,渾身更是被一層香汗所包裹,無助且瘋狂地款擺著腰肢。

儘管譚雪的身子已幾乎不像自己的了,儘管在芮聿樊的放肆進逼之下,她身下的蜜汁不斷瘋狂的湧出,儘管在他每回的輕刺、旋轉、吸吮,以及一回回以舌尖按壓花壁某處而產生的劇烈酥麻感中,她的花徑毫不受控制的瑟縮著,但她還是不斷地輕喊著——

「我是……啊啊……」

「雪兒……」

聽著譚雪那夾雜著驚慌與甜膩的嗓音,感覺著她花徑中的緊縮頻率不斷地升高再升高,芮聿樊低喃一聲後,將舌由她的處子花徑中撤出,而後將手指輕輕刺入。

「嗯啊……」當從未有人侵入的花徑中傳來一陣輕痛時,譚雪的身子驀地一緊,忍不住痛呼出聲。

「疼嗎?雪兒。」聽著那聲痛呼,芮聿樊的心也跟著痛了。

雪兒?他喚她雪兒呢!

她雖不是他的小兄弟了,卻是他的「雪兒」呢!

「不疼……一點……都不疼……」眼眸被水光乘載得模糊,但譚雪卻輕輕地笑了開來,然後在輕淺的笑容中,輕輕放開原本緊揪住斗篷的雙手,俯下身,摟住芮聿樊的頸項,「我的……大學究……」

「傻丫頭。」在一聲愛憐的慨歎中,芮聿樊緩緩撤出手,望著她那滿含著霧光,卻又喜又怯的美麗眼眸半晌後,輕輕摟住她的腰,將她抱至他的雙腿上,「右腳放我腰後。」

「嗯……」怎麼也不敢望向芮聿樊那對幽深的眸子,譚雪先是怯憐憐地輕垂下小臉後,才輕輕分開雙腿,緩緩將顫抖著的右腿曲起,伸向他的腰際,任自己身下的秘密花園,再次為他而開。

「好丫頭。」直視著譚雪又羞又怯的嬌美面容,芮聿樊又一回將手由她的裙擺伸入,也再一回將手指刺入她的處子花徑中。

但這回,他在她花徑中的手指輕輕定住,大拇指則淺淺按壓著她那早已敏感、腫大的花珠……

「嗯啊……大學究……」聽著芮聿樊用那般低啞的嗓音喚著自己「好丫頭」,並在同時間讓他修長的手指再度侵入自己的花徑間,譚雪又甜又羞的輕喃著,身子不住的顫抖著。

「我在。」凝望著譚雪嬌美的容顏,芮聿樊的嗓音更瘖啞了,擰弄著她身下花珠的手指雖然依然動作著,然而在她緊窒、窄小花徑前端的手指,已開始輕刺了起來。

「呃啊……」當花徑被他那般曖昧、放肆地輕戳時,譚雪的眼眸徹底渙散了。

她全身上下除了芮聿樊帶給她的奇妙感覺,再無其他。

先前的那股疼痛,再不復見了,有的直視一股讓人渾身酥軟的曖昧歡愉,以及下腹那股不斷緊繃再緊繃,升高再升高,盤旋再盤旋的古怪壓力。

「我、我……大學究……啊啊……」全身幾乎都被香汗浸濕了,在那股讓人激狂的特異感覺中,譚雪微仰起頭、弓起身,紅唇不住顫抖、嬌呼。

望著譚雪滿頰紅雲的撩人、嬌俏模樣,感受著她渾身的戰慄與緊繃,芮聿樊手指的律動,緩緩加快了。

他不僅放肆來回輕戳著她無人造訪過的花徑,更不斷地在其中旋轉、按壓,然後在感覺到緊窄、濕透的花徑緊縮頻率逐漸升高、密集,並幾達臨界點時,快速地伸入了第二根手指。

「啊呀……」當花徑被芮聿樊的兩根手指同時進入並一起輕戳時,一股疼痛又令譚雪無助的痛呼,而在痛呼間,她驀然發現自己下腹中盤旋的那股壓力突然凝結了,而後,痛意不見了,而後,她的世界,一舉破散了。

「這……啊啊……」

當一股驚人且巨大至極的快感歡愉由自己的花徑深處迸出,並瘋狂地向四肢百骸流竄而去時,譚雪的意識,徹底剝離了。

她只能在那股無法想像的快感狂潮中忘情地瘋狂嬌啼,在芮聿樊依然沒有停歇的手指穿刺下,一回又一回地領略著那種她從不知曉的極度暢快與極致歡愉……

「舒服些了嗎?」

望著譚雪高潮時那美極、媚極,又醉人至極的春色絕顏,感受著她窄小花徑緊緊夾附住自己手指的瘋狂痙攣,芮聿樊的眼眸,深得幾乎望不見底了。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沒有忘記今日自己之所以必須如此輕薄譚雪的最終目的。

因此,當譚雪第一波的高潮結束後,凝視著輕靠在懷中這絕色女子依然嫣紅的雙頰,以及愈發火熱的嬌軀,體會著她那完全不自覺,卻緊緊吸附住自己手指輕輕顫動著的花徑,芮聿樊撤出手後,輕輕將她推跪至馬車坐墊上,一手由身後緊握住她雪白而挺翹的豐盈椒乳,一手掀起她的裙擺,又一回開始輕掏她身下濕淋淋的花口處。

「大學究……呃啊……」當身子又一回被芮聿樊放肆的愛撫,當體內再度竄起一條熊熊火舌,當花徑再度被人侵入,當那快感歡愉又一次到來時,譚雪的嗓音,破碎了。

因為她體內那股驚天的快感,幾乎沒有停歇之時,而她只能被芮聿樊溫柔至極卻毫不間斷的撫弄與戳刺,一次次地抵達高潮,直至紅唇整個抖顫,直至四肢徹底無力,直至意識完全消逝……

第四章

究竟是如何回到霞雲觀的,譚雪完全想不起來了。

她只記得,那日,她被太子強請去喝茶,才喝到一半,又被老太后派人搶至慈寧宮聊天,才聊到一半,就感覺到一股沉沉的昏昏欲睡,之後的,她便全記不清了。

第二日起來後,她的全身莫名的酸疼不已,而夢族七長老則什麼也沒有多說,只紅著眼眶望著她,要她一定好好向芮聿樊道聲謝。

道謝?道什麼謝?

譚雪雖依然不清楚,但她還是在再度前去亂葬崗小屋時,乖乖地向芮聿樊道了聲謝,而他在回給她一個雲淡風輕的微笑,並順手將屬於她的飛靴遞給她後,便又繼續專注於他在地上用樹枝鬼畫符的工作。

還是搞不懂他這人呢!儘管都認識三年多了。

老實說,譚雪見過很多的人,很多身份如芮聿樊般尊貴之人,這些人,大都擁有相同的貴氣、傲氣,但只有他,能讓她感覺到一股安心於放心氣息,儘管他的溫文儒雅中,永遠帶著一股淡淡的疏離,儘管他看似溫柔的笑容中,永遠帶著一抹她不明瞭的傷逝……

自明白芮聿樊的真實身份開始,譚雪不否認自己在忍不住好奇之餘,曾悄悄打探著關於他的一切,因為她實在很想、很想知道,在別人眼中的他,與在她眼前的他,又什麼不同。

而後,她知曉了他自小體弱,並還具有無法長時間受陽光照射的稀有體質,因此,在其他皇子、貝勒們一起在御花園遊玩,一起讀書時,他多半是一個人獨自躺在病榻之中。

而後,他知曉了,由於愛上了一名平民女子,所以他那同樣視功名利祿如塵土,也是發明癡的父親,為了那名女子放棄了所有的宮中俸祿,移居宮外,日日深居簡出,然後在兩人雙雙離世時,僅為他留下一個無謂的頭銜,以及那棟充滿了平淡幸福回憶,卻在人們口中被稱之為「鬼邸」的屋子。

而後,她知曉了大多數宮中人都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不明白也不想理會他平常究竟在做些什麼,就算偶有機會與他相遇,也認不出他的模樣。

儘管知曉了很多,但譚雪依然不懂他。

他看似孑然一身,卻很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那份孤獨;他看似不問世事,但研發的許多事物,又與社會脈動息息相關;他看似清心寡慾,可她卻經常見他望著新月歎息……

但不懂又何妨?

她永遠忘不了,有一回她突然靈感來襲,未經思索便脫口說出「她看到他夢想在不遠的將來終將實現」時,月光下他臉上的那抹驚詫,以及眼眸不知為何微微有些朦朧卻開懷動人的那一抹笑。

足夠了。

就算他們永遠只能如師如友,就算他們永遠只能在夜晚相見,但那一抹笑,已足夠她抵禦白日的所有疲累,已足夠她夜夜安詳沉入夢中……

「祈夢姑娘。」

這日,譚雪難得白日無事,然而,正當她半悠閒半發呆地在霞雲觀內澆花之際,卻又突然有人上門。

「義父召我?」手中拿著花灑,譚雪有些詫異地問道。

之所以詫異,是因為李東錦雖將她與夢族七長老安頓得很好,卻很少主動,並且如此突然低召喚過她。

「是的。」來人恭恭敬敬地答道。「馬車已備好在觀外靜候,就等祈夢姑娘上車。」

「我知道了。」

點了點頭後,譚雪立即至內屋換裝,邊換還邊不斷揣測義父今日召她的主因,但想了半晌,得出的結論其實也只有一個——

大概是某位不欲人知的權貴需要他私下為其祈夢、解夢吧!

老實說,有時候譚雪真的搞不懂,「盡人事聽天命」這六字不是就明擺在那兒嗎?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的人喜歡本末倒置地欲先聽天命再盡人事?

更何況,她充其量不過也只能為人祈祈夢。解解夢罷了,又不是真具有什麼先知先覺。未卜先知的異能……

儘管心中充滿了無奈與感慨,但譚雪依然正襟危坐地坐在馬車中,等待著馬車將她載抵祈夢宮。

可怪的是,今日馬車所行駛的方向卻與往常有些不同,當譚雪察覺到異樣時,她的馬車,已無法再繼續向前行進——

因為不知為何,一串人龍阻在了天都西城門前的道路上,而那串人龍裡的人,個個手上銬枷、腳上扣鐐,素袍麻衣,神情疲憊,並且口中還全塞著白布,似是即將要被流放的人犯。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多……

望著眼前不尋常的景象,譚雪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異樣感。

堵塞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在隨車隨從的斡旋下,譚雪所乘坐的馬車,終於再度開始緩慢地向前行去。

當馬車徐徐由那條人龍旁經過時,譚雪還是忍不住偷偷將車簾掀開一角向外望去,卻愕然發現,這其中,竟出現了一個她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名女子,她識得,因為她曾經替她祈過夢,也解過夢。

但讓譚雪不明瞭的是,能被義父接受並安排至祈夢宮來的人,身份自是不凡,為何今日竟會狼狽至此?

就在譚雪詫異地望向那名女子時,那名被押解官用力踹著向前行的女子,也恰巧憤怒且倨傲地朝馬車方向揚起了頭。

待她與譚雪四目相接之時,她的眼眸突然一下子瞪大,而後,她臉上、眼中散發出的那抹神情,讓譚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那是一道集痛苦、不甘、憎恨、怨懟、敵視於一體的怨毒目光,並且顯而易見,是衝著她而來!

為什麼?

她們也不過只有那麼一面之緣啊!她為何會以如此陰鬱,且似乎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的恐怖目光瞪視著她……

「小西……」當手中車簾緩緩掉落,當那道目光徹底被隔絕,譚雪的眼瞳中卻依然映著那道目光,而身子愈發冷寒之際,她忍不住地輕輕喚了一聲,那喚聲,是如此微弱。

「是的,祈夢姑娘。」聽到譚雪的聲音後,坐在馬車前的隨從立即應道。

「這些人是……」顫抖著唇角,譚雪啞聲問道。

「喔!」隨從小西瞥了一眼人龍後說道:「這是近日將被流放至黑山的慓騎將軍李將軍一家及其九族。」

曾經威震天下的慓騎將軍一家及其九族?

這不是勒琅國中最驍勇善戰,並也是東勒族出身群將中最忠誠的家族嗎?

這個多年來對東勒族、對勒琅國都如此忠誠、忠貞的家族,因何獲罪至此,竟被流放至人們口中那生不如死,卻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間地獄「黑山」?

「他們……為什麼……」譚雪喉頭乾澀地繼續問道。

「據說……」輕輕將背靠向車簾,隨從小西壓低了嗓音說道:「李將軍一家密謀策反,打算在初九時於山官道起兵,並且罪證確鑿。」

策反,不可能吧?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由那名曾那般英姿煥發、爽朗直率,卻又溫文有禮的女子身上,除了正氣,她根本看不出任何邪念!

更何況,能教出擁有如此氣度、如此個性女子的家庭,必然也具有同樣的正氣啊!

「山官道?」但當腦中閃過「山官道」這三個字時,譚雪突然心中一凜。

「是啊!山官道,不過我們整個勒琅國都沒有這個地名,約莫是這群亂黨自己想出的暗號吧!」

不,不是暗號,確實有「山官道」這個地名,只是並不屬於勒琅國,也不屬於人世間的任何地點,因為這個地名,獨屬於那名女子的夢中國度。

是的,譚雪確實曾聽聞那名女子提起她的夢裡,曾出現「山官道」這三個字,而那名女子,為了藉由夢兆得知自己心儀的男子是否尚在人世,也確實對她詳述了那個夢境中的一切。

但那只是個夢啊!

雖說在那夢中,也確有干戈之事,可是那只是女子心中恐懼與不安的夢境呈現罷了。

譚雪猶然記得,當時,她根據夢兆告知女子,她心中思念之人尚在人世時,女子臉上那喜極而泣的動人神情,更記得女子說過,除了她之外,永遠不會再向第三人提起這件事。

難道……那女子以為是她將此事洩漏出去的?

是了,一定是這樣,否則那女子怎會用那樣幽憤的目光瞪視著她……

但不對,不對啊!

明明這事她誰也沒說過……不,應該說,來祈夢宮祈夢之人口中的一字一句,她都不曾向他人提起過,就算是夢族七長老。

那到底是誰,竟會在得知那女子的夢境之後,以此大作文章,讓那名原本威震全勒琅國的慓騎將軍由白轉黑,並將其一家強制送入那煉獄般的人間地獄。

是誰?究竟會是誰……

正當譚雪思緒混亂,並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時,馬車外再度傳來了隨從小西的聲音——

「祈夢姑娘,到了,請下車。」

「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的譚雪先是一愣,在深呼吸了幾口氣候,才徐徐走下馬車,但看著眼前陌生的街景,以及掛著「醉凝樓」三字的紅樓時,她的腦子更混沌了,「這……」

「祈夢姑娘裡面請。」

在隨從小西的帶領下,譚雪由一條微秘小道被領至了三樓一間外頭站滿便衣侍衛的包廂內,一進包廂,她就望見了早已獨坐其中的李東錦。

「義父。」

「祈夢,你來啦!」發現譚雪的到來後,李東錦隨意一揮手,「坐。」

「謝謝義父。」戰戰兢兢地在李東錦身旁座椅坐下後,譚雪吶吶地問道:「不知義父今日喚祈夢來……」

「沒什麼大事,就覺得這歌舞妓不錯,讓你也一起來開開眼界。」

「是。」將眼眸望向舞台上那名神情冷艷的歌舞妓,譚雪表面上雖看似平靜,若無其事,但她的腦中卻早已不知閃過了多少道思緒。

因為像她義父這般的人,是絕不會只為了單純讓她來開開眼界便喚她來的!

所以他這回之所以召她來,一定有所目的,而這目的,又會是什麼……

儘管雙眸看似緊盯著舞台上歌舞妓的一舉一動,但譚雪的腦中依然不斷地快速轉動著。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她的耳畔果然傳來了李東錦那微微蒼老,卻絕不容忽視的低沉嗓音——

「對了。」

「是,義父。」一聽到這聲音,譚雪立即乖巧地回應著。

「我記得你上回好像提起,曾在御花園遇到過十八貝勒。」輕啜著手中的酒,李東錦望也沒望譚雪一眼,淡淡說道。

「是的。」心猛地一跳,但譚雪還是鎮定地對李東錦點點頭。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逕自拿起酒壺倒著酒,李東錦又問。

「祈夢與十八貝勒只有一面之緣,所以祈夢實在無法回答義父這個問題,請義父見諒。」儘管心跳是那樣的急速,可譚雪還是輕輕答道,並且相當感謝自己臉上的那層面紗,可以將她唇角的顫抖徹底掩蓋。

「是嗎?」又一回將酒傾入口中後,李東錦若無意似有意地瞟了譚雪一眼。

只不過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眼,便讓譚雪徹底明白什麼叫做如坐針氈!

「下回若再有機會遇到他,別忘了問問他關於那輛馬車的事,老夫實在很有興趣瞭解其中奧妙。」

「是……的……祈夢明白……」

想瞭解的,絕不是那輛馬車的奧妙,而是芮聿樊。

所謂的「若再有機會遇到他」,意味著,則是有機會就去接近他。

對於李東錦的言外之意,被他收養多年的譚雪其實全明白,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何李東錦會突然對芮聿樊有興趣?

是的,芮聿樊在皇室之中的存在感明明那樣薄弱,他自己更對除了那些古怪發明外的事全興趣缺缺,更不會主動參與任何權貴聚會,這樣一個淡泊名利,一心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為何會讓李東錦注意到?

但無論原由為何,譚雪心中隱隱約約感覺到,若李東錦再繼續「有興趣」下去,那結果,絕不會是她所樂見的……

回想起那日,義父對自己那若有似無,卻恍若洞悉了什麼事似的淡然一瞥,譚雪至今依然覺得冷寒。

是否,義父已發現了她夜裡的行蹤了?

是否,她曾在無意中對旁人透露了些什麼?

而在義父已然拋出暗示的情況下,她往後還能來找芮聿樊嗎?

若再來,會不會讓人發現?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正當譚雪腦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不解、掙扎於矛盾時,她的身前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溫潤嗓音——

「小兄弟?」

「啊?喔!」驀地一愣,譚雪猛地抬頭望著不知何時走至自己身前的芮聿樊,她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怎麼了?」

「沒事,我瞧今夜月色不錯,我們出去逛逛吧!」抬頭望了望月色後,芮聿樊逕自向大門處走去。

「逛逛?」

傻傻望著芮聿樊的背影,譚雪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邊走邊向她做了一個「來」的手勢後,她才連忙跳起身,朝他奔去。

這是認識三年多來,第一回,芮聿樊主動邀請譚雪出遊,因此譚雪的心情格外興奮。

跟在芮聿樊的身後,她傻傻地看著他由袖口取出一支小竹笛,輕吹了幾聲,雖未曾聽聞笛聲,但不一會兒,一輛馬車邊悠閒地踏月而來。

「這就是幽靈馬車?」一待真正坐上那輛名聞遐邇的馬車,在馬車噠噠噠地開始行進後,譚雪更是好奇地睜大了眼,不斷來回張望著陳內的一切。

「拉拉你座椅下的木製手把。」望著譚雪眼中毫不掩飾的興奮與期待,芮聿樊淺淺一笑。

「好。」

二話不說,譚雪立即拉動了那個手把,那車車廂先是緩緩晃動,而後竟像是變戲法般地開始旋轉。

當所有晃動都結束後,她發現,那原本略嫌狹窄的車廂一下子變得舒適、寬敞,視野變得遼闊。

「他們看不到我們?」望著街道上的人們在見到馬車時忽地一愣後的古怪神情,譚雪驀地想起了這輛無人馬車的傳說。

「看不到。」

「為什麼?」譚雪又問。

「因為這個。」伸出手,芮聿樊指著馬車上裝掛著的幾面鏡子,「經由這幾面鏡子裝置設角度交叉反射的障眼法,便能造成無人在車內的假象。」

譚雪卻搖了搖頭,「我是說,為什麼要讓人看不到?」

「因為我不想讓人看到。」望著窗外的街景,芮聿樊又淡淡地笑了笑。

嗯!確實是很「芮聿樊」的回答,低調得像是希望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卻又常無意識地做出讓人很難忘記他存在的舉動……

「那麼……子時見喜丑見憂的傳言,約莫也是人云亦云的傑作了……」譚雪喃喃說道。

「一開始自然只是巧合,但這世上穿鑿附會的事本就不曾少過。」抬眼望向遠處星空,芮聿樊的眼眸若有所思,「而選擇相信的人,永遠比懷疑、檢驗真相的人多。」

老實說,其實譚雪根本一點也不在意這輛幽靈馬車究竟存有多少秘密,她所在意的,是今夜她與芮聿樊共同出遊。

夜晚的天都街道,有著與白日完全不同的景致,而芮聿樊就靜靜地讓這輛馬車,載著他們遊遍了大街小巷,遊遍了譚雪自行出遊時從未曾見過的繁華與滄涼,甚至是讓人咋舌的紅燈柳巷。

天涼如水,夜風拂面。

轉了天都一圈後,靜靜與芮聿樊一同躺在小山丘上看星星的譚雪,忍不住發出心底的感歎——

「感覺好像夢似的……」

是的,真的就像場夢似的,那樣的寧靜、祥和、溫馨,那樣的沒有真實感……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譚雪總覺得今夜的芮聿樊太過靜默,雖說過往他的話本就不太多,雖說過往也常常只有她一人在自說自話,直到他偶爾想起來或忙完後才會搭上個幾句,但今夜的他,卻只是一直溫柔微笑地傾聽著她。

「生平第一回坐幽靈馬車,還坐到這半山腰的地方來,這種經歷,我回去非跟長老爺爺、長老奶奶們說說不可。」轉頭望向芮聿樊,譚雪輕輕笑言道,眼眸閃亮如星。

「你不是第一回坐。」一直望著星空的芮聿樊突然說道。

「嗯、不是第一回?」譚雪愣了愣後,緩緩坐起身望著不遠處的那輛馬車,喃喃自語著,「那我怎麼不記得……」

「起風了,該回去了。」當譚雪努力思考著自己究竟何時搭乘過這輛馬車時,芮聿樊也緩緩地坐起身。

儘管心中難免有些惋惜,但深知自己睡眠時間已到的譚雪,還是只能乖乖地坐上馬車,然後在馬車行至霞雲觀不遠處時,起身準備下車。

「大學究,今晚謝謝你了,改天我再去找你玩。」

「我不會在了。」

「嗯?」猛地一愣,譚雪一臉錯愕地望向芮聿樊。

這三年多來,雖說他從不跟她道「再會」,也從不對她說「歡迎」,但每當她前去亂葬崗木屋時,他總會在啊!

可他今天竟然說他不會在了,這是什麼意思?

正當譚雪要將心中疑問問出口時,卻又驀地將話吞回口中。

因為她明白了,明白他今夜為何會特地讓她乘坐那輛馬車,也明白他為何會陪她在天都城逛了一整夜。

雖不知他是由哪裡得來的訊息,但他必然早看出她心中有事,更或許早已知曉她這些夜裡心神不寧的原由了。

所以,興許是為了不讓她在矛盾中掙扎,為了不讓她在義父與他之間兩面為難,為了不讓她不得不主動開口詢問那輛馬車的秘密,更或許是為了不想與她義父有所牽扯,他才會直接將一切告訴她後,選擇由他來避走,圓滿結束這一切。

「啊!抱歉。」望著芮聿樊臉上那抹迷離的笑,譚雪真的全明白了,所以,她也勉強在臉上擠出一抹笑,「是我不懂事,我……」

話,終究是說不完全了,譚雪只能倉皇地逃下車,而這,只因她眼底那股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酸澀。

但遠遠地,她還是聽到了芮聿樊的那聲低喃——

「你沒有不懂事,你就是太懂事了……」

淚,奔流而下。

第五章

真的不在了呢!真的說到做到呢!

一樣的亂葬崗,一樣的破敗小屋,一樣的中庭小院,譚雪坐在依然留有他竹枝筆跡的土地上,靜靜地仰望著天空,動也沒動一下。

原來,這屋這麼靜啊!靜得她都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原來,只不過少了一個人,這小屋,就變得好大好大了,大得她都感覺有些冷呢……

小兄弟,麻煩把你腳旁那本冊子遞給我,謝謝。

小兄弟,這是我為你寫的教材,跟外頭書院裡的雖有些不同,但大體上是差不多的。

小兄弟,別飛那麼快,那靴子再怎麼著也是木頭輪子,真著了火,就徹徹底底成風火輪了。

小兄弟……

耳畔似乎還隱隱約約聽得到那一句句的「小兄弟」,可當譚雪轉眸望向四周,看到的卻只是一片漆黑。

心,好悶好悶啊!悶得她幾乎都呼吸不過來了……

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來,她雖夜夜依然到這裡來,並且像從前一樣沒事就將屋裡屋外全打掃一遍,但是就如同芮聿樊所說——他不會在了。

一直以為他們是朋友的呢!可似乎只有她自己單方面這樣覺得罷了。

回想著過往的一切,譚雪的眼眸,緩緩模糊了。

因為她真的有些不明白,不明白為何對於再無法相見之事,他可以那樣的雲淡風輕、無動於衷?

她更不明白的是,對於再無法相見之事,她為何如此的難受,難受到恍若心裡驀地被掏空了似的……

他難道從來沒有記掛過她嗎?

在她沒有出現的時刻裡,他都不曾念及過她嗎?

但為何不?

相識三年多,但由第一回見面到今日,從來都是她主動來到他身旁。

他從不曾開口問過她何時回來、何時歸去,而且每回她到來時,他也從不曾開口主動問候,她離去時,更不曾開口向她道過一回「再會」,恍若她來也罷,不愛理也罷,他全無所謂。

對她的不請自來,他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只任她在其中四處走動,任她隨意翻閱他擺在地上的那些記錄他發明、發現的本子。儘管在知曉她從未上過學堂後,他曾為她編寫一些知識讀本,但由第一回見面到今天,他從沒有主動詢問過她關於她的一切,並且依然只喚她「小兄弟」……

真的,這麼不值得一曬啊?

真的,就像天空中的雲朵與空氣裡的塵土一般,儘管所有人都知其存在,卻很少有人會多看它們一眼嗎?

我不會在了……

五個字,就算是告別了呢!還真是他「芮聿樊」式的言簡意賅啊!

雖然想笑,但譚雪臉頰上此刻滴落的,卻是淚。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可這名總埋頭在自己發明、創造中的男子,這名言談舉止都那般儒雅,卻總帶著份疏離的男子,這名看似對外界一切都漠然置之,獨獨珍惜時間,並對世間萬物總秉持著一期一會心態,不強求也不執著的特立獨行男子,大概……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了。

其實譚雪很明白,對大多數人來說,自己那身為「李東錦義女」的身份,已足夠讓一般人避而遠之,畢竟縱使外人從不會主動告知,縱使夢族七長老總避而不談,但她不傻,由自己所受到的「過度保護」,以及他人那又懂,又畏且忌憚的眼神中,她早隱約知悉。

一直深信在芮聿樊身旁時的自己,只是譚雪,只是一名普通、平凡的淘氣女子,所以她放任著自己大刺刺的不請自來,放任著自己在他的眼前自在做自己,完全將白日間的紛擾置之腦後。

但事實證明,她終究還是「李東錦的義女」,並且至死都不會改變……

而芮聿樊,就算他再怎麼不願,再怎麼不受重視,也依然是皇室的一名成員,更或許從不像所有人想像的那般微不足道。

是的,譚雪知道,由那些芮聿樊毫不在意任她翻閱的冊子中——

能讓船舶行駛迅捷如風的精妙動力機械裝置,可以散步、傳遞劃分甚或其他藥物的仿真飛蟲,可以大量灌溉田園的風動裝置,百里內皆可目視的七彩燦爛煙花……

譚雪或許沒有太多朋友,日日面對的人也不會對她多說些什麼,但由宮女們閒來無事的交談之中,她能知道許多事,所以她知道天都城中有位「慓悍船王」,旗下的船行駛得比任何人都快;所以她知道,前陣子天都城裡,那原本掌管司茶道的狄家茶園,受到了一場號稱「離奇」的莫名蟲災;所以她知道,那日他受義父召喚前去的「醉凝樓」,開幕之際,出曾有場轟動全天都的動人花火……

太不小心了!怎麼能教讓她這麼胡亂翻閱呢!

萬一她口風不緊說了出去,這怎麼得了?

但他早知她不會說的,更或許他早預料到就算她說出去,他也有足夠的應對之道,對吧……

眼前浮現出那抹曾經讓她那般欣然神往的開懷笑意,她的鼻頭緩緩的酸了。

是的,無論他的避走究竟是為了什麼,但為了曾經的那抹笑,為了讓自己的存在不造成他往後的困擾,為了不讓他向來平靜、低調秘密的生活受到干擾,今夜之後,她,不再來了……

心,突地一抽痛,痛得譚雪幾乎無法自己。

但儘管痛,她依然緩緩轉眸,仔細環視這小院中他曾留下的所有痕跡,然後在淚眼模糊中,再一次抬頭,孤單地仰望天上的清清月光。

可譚雪永遠不會知曉,其實在亂葬崗的另一角,與這間木屋的相對之處,同樣有一個黑影靜靜地坐在地上,就如同坐在她身前似的,與她同樣仰望著天上的清清月光……

是的,他是芮聿樊,主動斷絕兩人之間的聯繫,但心底卻因譚雪的傻氣而輕輕抽痛著的芮聿樊。

可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太明白,在李東錦突然對自己感興趣的那一刻開始,譚雪身為「李東錦義女」這個身份,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某個事件的引爆點,而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陷得太深,亦不能讓她陷得太深,否則那時,他倆都將一起身陷於一場可預料的風暴泥沼中!

所以他只能選擇在還來得及的時候離開,縱使這個選擇已有些晚,縱使這個選擇讓他徹底明白自己當初的錯誤,但他已竭盡所能……

其實一開始的他,對於她的到來,只感覺到新鮮,並且猜測她一待好奇心褪去,一待明白他言語與內心的蒼白後,便會主動離去,但她沒有。

其實一開始的他,一直是以平常心看待她的到來,並且相信,早習慣獨處,並向來對人、事、物都不存在不實際幻想與奢望的他,不會因時間而有所改變,但他錯了。

在得知李東錦不讓她有自己的朋友,不讓她有自己的生活,在白日將她利用到極致後,夜裡還用層層的監視,硬要隔絕她與外界的接觸那時起,他的心,微微有些疼。

但望著她縱使身在那金絲鳥籠中,卻毫不退卻地自己給自己找出路,並且依然保有那最純摯、開朗的笑容時,他實在無法不敬佩她的堅強與樂觀。

而隨著她日復一日、風雨無阻的到來,他的心,慢慢的被觸動了;隨著她愈發明亮的眼眸,與愈發靈秀的動人神情,他的心,再也無法無視她!

在夜裡的她,在亂葬崗木屋中的她,是譚雪,不是任何人,就只是譚雪。

就是這樣自由自在、樂觀堅韌的她,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心動,更讓他在掙扎於矛盾中沉淪……

因為她的到來,她的存在,開始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儘管他的心,曾經抗拒過。

但他的理智,終究抵不住心中那悄悄萌生的火苗,也抵不住他對自己那其實已依稀可知未來,所存在的一點小小奢望。

所以,雖他依然不曾開口對她說聲「你好」,但他以凝眸及笑容替代了言語;所以,雖他依然不曾開口對她道過「再會」,但那是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出現,而他,只需等待,然後以凝眸及淺笑迎接她。

所以,他從不曾將對李東錦的恨,轉嫁到她的身上,更不曾因為她的身份而疏遠她,直到李東錦將魔爪伸至她的身上,令她左右為難的那一刻……

到此為止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為了不讓她的笑容蒙塵,如今的他,只能讓她再也找不著他,然後在她不必再掙扎、不必再矛盾之時,盡快努力思考與找尋能讓她安然脫離李東錦的萬全之策。

畢竟,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也僅止於此了……

自那夜歸來後,譚雪就像掉了魂似的。

她日日就傻傻一人站在秋日的狂捲落葉中,無日,也無夜。

儘管夢族七長老都看出了譚雪的孤寂與落寞,然而,他們能做的,也只是悄悄地為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後在轉身之際,任心中的無奈與無助化為一聲長長地歎息。

兩個月後的一日,譚雪再度臨時受召而去。

「義父。」臉頰明顯瘦了一圈的譚雪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廳之上,低垂著頭輕輕喚道。

「病好些嗎?」

「好些了,謝謝義父。」雖不明白為何今日義父又要召見,但譚雪已經無心思考了,因為她的心,已掉在她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了……

「祈夢,今日義父找你來,是要通知你一件喜訊。」

坐在專用的大座上,李東錦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可不知為何,聽到「喜訊」二字而終於抬起頭的譚雪,望著他臉上的那個笑容,心中感覺到的卻是一股寒意。

喜訊?什麼喜訊?有事誰的喜訊?

「喜訊?」譚雪喃喃重複著李東錦的話。

「是的,前幾日義父與左宰相仇愬已初步完成商議,決定一待他身體痊癒後,你倆便擇日成親。」

「成親?」譚雪的眼眸緩緩瞪大,手中的絹帕,緩緩飄墮至腳旁。

望著掉落在譚雪腳旁的絹帕,李東錦沉默了一會兒後,抬眼望向她,「祈夢,你今年十八歲了吧?」

「是……」望著李東錦臉上那看似平靜,卻微含著一股獨斷的神情,譚雪顫抖著嗓音回道。

「仇愬是我勒琅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與義父關係向來……」

儘管李東錦語帶自豪般地訴說著有關仇愬的一切,然而譚雪卻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仇愬?譚雪自然知道仇愬是誰,畢竟勒琅國中,有誰會不認識這位大名鼎鼎,以冷血著稱,以鐵腕聞名的「鐵血宰相」?

但為何是她?為何是現在……

「怎麼了?」譚雪的過度靜默,終於讓原本滔滔不絕的李東錦暫時停下了話,沉聲一問。

「我不要……」儘管聲如蚊蚋,儘管明知不妥,然而,譚雪還是咬著牙將心中的話說出了口。

是的,她不要成親,不要,此時此刻的她,什麼都不要。

她想要的只是如過往般的平靜,一個人的生活。

其他的,她什麼都不要!

「你說什麼?」聽到向來乖巧柔順的譚雪口中竟會吐出「不要」二字,李東錦眉頭一皺、眼一瞇。

「我……不想成親……」動怒的李東錦,神情是絕對駭人的,但譚雪依然提起此生最大的勇氣,勇敢地直視著他的目光。

「嗯?」李東錦臉一沉,若有所思地望著身子不斷微微發顫著的譚雪。

「義父……我真的……不想成親……」

嗓音,抖顫得不能再抖顫了,可譚雪還是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話,然後在顫抖的嗓音中,望著李東錦沉著臉緩緩由座椅上站起,用力一揮手——

「來人,帶裁縫師傅前來給祈夢姑娘量身,裁製新嫁袍。」

在那不帶任何情感,且絕不容抗拒的命令聲中,譚雪的世界,崩塌了。

在微雨的天都青石板街道上像個遊魂般地木然走著,譚雪眼中的淚,就如同天上的雨絲般,未曾停歇。

是的,她不要成親,不想成親,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在國舅府被禁足了七天後,譚雪終於在一句「想給夢族七位長老看看自己穿嫁衣模樣」的哀哀懇求及眼淚中,得以被放行一夜,但待第二天雞鳴聲起,她就必須再度返回國舅府,直至婚典都不能離開。

返回霞雲觀的譚雪,哭倒在夢族七長老懷中,在他們無助又懊悔的淚水,以及一句「孩子,去找他吧!」的淒絕話語聲中,被他們推上了天都深夜的街道上。

找他?找到了他,又如何?

難道要他帶她走,然後讓他因她而陷入這種本該不屬於他承受的艱險困境嗎?

更何況,如今主動避走,就連見她一面都已不願的他,又怎會肯帶她走?又怎會想帶她走?

所以,就算她真的找到了他,又如何……

就那樣絕望且寂寥地走了一個多時辰,淋了一個多時辰的雨,譚雪已不知自己走到何處了。

她的披風,早已被雨水浸濕,千金重的腳步,再也無法多向前一步……

然而,就在譚雪緩緩閉上眼,倚在牆邊再也不想動時,突然,一陣馬車行進聲由她身後不遠處傳來,而後,聲響徐徐在她身旁處戛然而止。

依然閉著眼,因為譚雪不敢睜眼,但她的心跳卻是那樣的急速,急速得幾乎都要衝出胸腔了。

究竟過了多久,譚雪不清楚,但終究,她還是緩緩睜開眼眸了。

望著這輛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馬車,望著那名醉倒在駕駛座上的尋常天都夜歸人,她的眼眸,徹底被淚水沖刷得再看不清任何事物……

一直以為自己真的不再冀望任何人、任何事了,一直以為自己真的放棄了、絕望了,但在聽見這輛馬車靠近時,自己那一時失速,卻又在發現來著並非芮聿樊的失落心跳聲中,譚雪才終於明瞭,原來,她的內心深處,還是如此的渴望,渴望能發生奇跡,渴望能再見到他,更渴望自己能擁有足夠與命運相抗衡的勇氣。

所以,縱使她的想法太過天真,縱使她的反抗太過渺小,可笑,但為了給自己最後一次的機會,為了不讓未來的自己後悔,她咬牙繼續向前奔去,然後在又尋過兩個半時辰,將天都城整整繞了三圈,在終於真正望見那輛熟悉的馬車時,再無任何思量地跳上那輛一直行進著的馬車。

「你……」坐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車內,望著眼前的那道夾板,譚雪流著淚輕輕呼喚著,「在不在?」

無人應答。

「你在不在……」用顫抖的小手扳動了座椅下的手把,譚雪的嗓音幾乎破碎了,「在不在……」

依然無人回答,因為今日的馬車車廂,真正在車廂內,除了她外,只有無盡的黑暗。

是嗎?是這樣嗎?

那好吧!就這樣吧!

將頭靠在車廂上,譚雪在眼淚紛飛之中,緩緩閉上眼,任往事一點一滴地在她的腦際中流轉,任她的意識,在身與心的徹底疲憊中,漸漸模糊……

馬車,依然在天都的青石板路上走著,直到許久後,才緩緩停下,停在與亂葬崗木屋相對角的那間屋子前。

而後,一個高瘦的黑影,緩緩由屋內走出,上車,在看到車中情景後,呆愣了半晌才驀地回神,慌忙脫下身上斗篷覆在車中女子身上,接著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入屋中,安放在溫暖的床榻上。

是的,他是芮聿樊,怎麼也想像不到會在這樣的夜,自己的馬車上,看到譚雪如此淒絕容顏的芮聿樊。

她瘦了一圈的小臉上,全是斑斑淚痕,她愴濕的披風下,是一襲精緻、華貴的大紅嫁衣,她小巧的繡鞋上,沾滿了污泥,她緊閉著眼眸的長長睫毛上,依然沾著淚滴……

背對著譚雪坐在床沿上,芮聿樊只能動也不動地坐在她身旁,用他那雙恍若承載著人世間最深深無奈的雙眸,體會著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所有絕望……

當譚雪幽幽醒過來之際,看到的就是芮聿樊孤寂的黑色背影。

「你……」緩緩坐起身,望著身上覆著的那件黑色斗篷,譚雪的眼眸,徹底酸澀了。

「若身子無礙的話,你……」聽到身後那聲呢喃,芮聿樊肩膀驀地一僵,而後,緩緩站起身,依然沒有回頭,「該回去了。」

「好……」聽著芮聿樊無情、絕情至極的話語,譚雪流著淚輕應了一聲後,慢慢由床上起身。

可她卻沒有直接向屋外走去,而是繞至了芮聿樊的身前,將他的人抵至床沿,定定地望著他怎麼也不肯望向她的眼眸,她淒然一笑後,將他的頭拉下,直接踮起腳尖,將自己的紅唇,輕輕覆住他的,小手開始解開他的斗篷……

「你……」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芮聿樊忽地一愣,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他感覺自己微啟的口中,似乎被譚雪用舌抵入了什麼。

當一股古怪的藥味在自己口中倏地化開並隨著津液流入腹中時,芮聿樊臉色一凜,立即便邁步想向門外走去,但他才剛跨一步,身上穴道就又被人點住,而後,整個人跌坐在床榻上,再也無法動彈。

「別做傻事!」

「對不起……」望著床上芮聿樊糾結的雙眉,以及額旁緩緩泌出的汗滴,譚雪忍不住低垂下頭,含淚低喃著,「對不起……」

是的,對不起,對不起她用這樣無恥、卑劣的方式對待他,更對不起她之後所要進行的,更無恥、更卑劣的舉動……

「這樣做除了傷了你自己,改變不了任何事。」感覺著全身血液隨著血流的流動緩緩灼熱,芮聿樊不住歎息著。

「我明白……」任淚在臉頰一滴滴滑落,譚雪將懷中的繡帕取出,輕輕蒙上芮聿樊的眼,「我明白……」

是的,譚雪當然明白,明白就算她強要他破了她的處子身,對她那任人擺弄的未來而言,不會有太大的助益,但她還是想要如此做。

縱使她的未來無法因此而有所改變,可至少她在那一刻真正到來之時,能少一些遺憾,少一些苦痛……

「別這樣做,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當眼前徹底變成一片暗黑時,芮聿樊的心是那樣酸澀,但身子卻無法克制的熱燙著、緊繃著,「真的無法……」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諾……」緩緩褪下自己的大紅嫁衣,以及其內的所有衣衫,譚雪用芮聿樊的黑色斗篷將自己裹住,讓全身盈滿他的氣味後,才輕輕坐至他的身旁,淚眼模糊地望著他佈滿汗滴與深深無奈的臉龐,「也不配要你的任何承諾……」

「你,何苦呢?」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對不起……」趴下身去,譚雪輕輕擁著芮聿樊,用滿是淚水的小臉來回磨蹭著他的頰,用自己的體溫,感覺著他的存在,「對不起……」

「或許在外人眼中,仇左相冷血無情,但骨子裡的他,比任何男子都頂天立地。」當那股獨屬於譚雪的淡淡馨香傳至自己鼻尖時,芮聿樊的身子徹底緊繃了,可他還是努力克制地沙啞說道。

「是嗎?」聽著芮聿樊的話,譚雪的心,徹底碎了。

原來他,早知道了……

而知道後的他,是這樣的反應……

「但他……」在心酸與全然心碎之中,譚雪緩緩直起身,輕輕褪去芮聿樊下半身的衣物,坐至他身上,將她毫無潤澤的花口處,輕抵在他那因藥效作用而緊繃、火熱的碩大上。

「不,不能這樣,會傷了你的!」一當發現到譚雪的意圖後,芮聿樊身子一僵,啞聲急喊道。

「但他……不是你……」

譚雪卻只是癡癡望著芮聿樊的臉龐,將手按至他的胸上,在心碎又癡迷的凝視中,咬牙猛地向下一坐,將他那火熱而緊繃的碩大,徹底坐入自己毫無潤澤的處子花徑中。

「啊啊……」當那股恍若將自己撕裂成兩半的驚天痛意由身下傳來,並瞬間傳至四肢百骸時,譚雪無助的痛呼出聲。

痛,真的好痛,痛得她幾乎昏厥,痛得她再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只能整個人都趴至樂芮聿樊的身上,然後任眼中那蜂擁而出的熱淚,將他的前衫全部浸濕。

抱歉,竟讓他以這樣屈辱的方式,被她奪取、被她欺凌、被她擁有……

但她,無悔,真的無悔……

「對不起……」天啊那陣不斷蔓延的驚天劇痛下,譚雪含淚不住的喃喃,「對不起……」

「你這個……天下最傻的……傻丫頭……」感覺著趴在自己胸前,全身顫抖得有如風中之燭的譚雪,芮聿樊的嗓音瘖啞,眼眸熱辣。

「對……不起……」聽著芮聿樊對自己的評語,譚雪只能雙目紅腫地不斷喃喃,心痛欲裂的不斷喃喃。

「你明明知曉那麼多人的秘密,也知曉我的秘密,不是嗎?」

「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不能跟別人說,更不能讓外人知曉的事,不是嗎?」緩緩抬起頭,望著那張滿是熱汗的蒼白俊顏,譚雪露出一抹淒絕的笑。

「你……」譚雪聽似毫無機心,卻溫柔、良善之至的回答,令芮聿樊的眼眸徹底濕潤了,「解開我身上的穴道。」

「今日之事,我絕不會跟外人說的。」毫不考慮地伸出手,譚雪解開了芮聿樊週身的穴道,然後抬起徹底模糊的淚眼,最後一回望向那張俊顏,「對不起……謝謝你……」

第六章

無月之夜,獨聞淚聲。

淚眼之中,譚雪忍住身上劇痛,用顫抖的小手撐住床沿,努力地想由芮聿樊身上站起。

但她卻起不了身,因為她的纖腰,被一隻手臂緊緊攬住,攬得那樣緊,攬得她幾乎無法動彈。

「你……」

微怔之中,譚雪望著芮聿樊緩緩扯掉蒙在他眼上的繡帕,當兩人四目交接之際,他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後,便俯下頭,深深吻住了她。

這個吻,來得那樣的突然,突然的讓譚雪根本來不及思考為什麼,便發現他已將他的舌尖,伸入她微啟的紅唇中,輕輕吸吮著她口中所有的芳香蜜汁,並柔柔地與她的丁香舌兩兩交纏。

這個溫柔中帶著激狂的吻,令譚雪的淚水再度滴落,並沿著臉頰悄悄滑入她的口中,讓她與他這個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的親吻,完全被那深深地苦澀所圍繞。

是因為那藥吧!那夢族七長老交給她的藥吧!

畢竟若不是藥,他絕不會這樣吻住她的……

在心碎又心醉之中,譚雪放任著自己沉溺在這個最初也是最後的暗夜之吻中,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才感覺到芮聿樊終於將頭抬起,接著輕輕一彈指。

屋內的油燈,忽地亮了。

那火光,雖有些微弱,卻足夠她看清他,也足夠他看清她,所以,她緩緩別開了臉。

因為她一點都不想看到他眼瞳中映著的自己,那個可悲、可憐、無恥之極的自己……

然而,火光輕映下的譚雪,其實是那樣的楚楚可憐、淒美絕艷。

她線條優美又骨感的頸項,讓她整個身軀顯得那般纖弱;她微微輕顫著的渾圓挺翹雙乳,讓她顯得那般怯憐憐而又嬌美;她那扶風細柳般的柳腰,讓她顯得嬌弱,而她那修長、勻稱白皙雙腿間的那道血絲,簡直惹人心痛又愛憐。

望著這樣的譚雪,芮聿樊忍不住微微一閉眼,而待他再睜開眼時,他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卻開始輕吻她的紅唇、眼眸、鼻尖,在她俏臉上佈滿細碎的吻時,緩緩將握住她纖細的手掌上移至她的後背,來回輕撫、摩挲……

「你……」體會著芮聿樊那完全靜默,但靜默中卻又帶著溫柔與淡淡激狂的撫觸,譚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而眼眸再度朦朧了。

因為她明白,今日的芮聿樊,並不是真正的芮聿樊,只因藥效發作,所以他才會以他的本能,如此愛憐著她。

她更明白,那名真正該得到他這般憐愛的女子,其實並不是她,儘管她完全不知曉他心中是否存在著這樣一名女子。

但若有,那女子必然與她有著天壤之別,絕不會像她這般天真、愚傻,更不會具有如她這般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身份,以及如此卑劣無恥的作為……

「唔……」在無盡的心痛中,譚雪感覺著自己的嬌軀在他的撫弄下緩緩地灼熱了,而依然埋在她體內的他,也更碩大了,碩大得令初經人事的她,那樣疼痛。

聽著譚雪口中那夾雜著微微痛意與難耐的嬌喘與呢喃,芮聿樊還是沒有開口,但他的大掌,卻緩緩撫上她胸前的右邊渾圓,輕輕地撫弄、推擠著,而後,更用拇指來回輕擦著上頭那兩顆粉色的紅櫻桃。

「呃啊……」譚雪原本口中的痛呼低喃,在芮聿樊這般挑逗下,化成了一聲膩人的嬌啼,當她敏感的乳尖在他不斷的摩挲間緩緩緊繃、挺立成兩顆誘人的粉玉時,她的身子緩緩酥麻開來。

在譚雪那夾雜著點點愁緒的嚶嚀聲中,芮聿樊更是放肆地用兩指夾住她的雙邊乳尖向外扯去,並不斷地在手指間來回擰轉、搓揉。

「啊啊……」當自己的雙乳被芮聿樊玩弄得又脹又痛、又酥又麻時,譚雪無助地任那一聲聲陌生、羞人的嬌啼聲由自己的紅唇中逸出,然後在他突然俯下頭含住自己右半邊的粉玉時,身子一酥,忍不住喃喃喚著,「聿樊……聿樊……」

是的,聿樊,她心中最想望的男子,她最想喚卻從未曾喚出口的名!

如今,再無未來的她已顧不上其他了,她就要這麼喚,就想這麼喚,無論他是厭惡抑或嫌惡,無論他是不屑抑或輕視……

當「聿樊」二字由譚雪紅唇中脫口而出時,芮聿樊的眼眸整個深邃了。

他抬眼凝望著自己身前那名女子,望著她因他放肆挑弄而染上了陣陣紅雲的雙頰,望著她豐盈的雙乳因身子的輕顫而在他眼前輕輕彈跳,望著她眼角的淚滴及眼底的輕愁,然後在凝望間,輕輕啃嚙住她敏感至極的右半邊紅櫻桃,大手則恣意地扯動著她左半邊的紅櫻桃。

「啊呀……聿樊……」當身子驀地竄過一道又一道的電流時,譚雪難耐的仰起頭、弓起身,任一頭如絲秀髮整個披散在身後,任微啟的紅唇不住發出那些連她自己都不曾聽聞過的嬌啼與吟哦。

上蒼,向來溫文爾雅的他,竟然也會有如此狂放、邪肆的時候。

她的渾圓雙乳被他吃得又脹又痛,身子又酥又麻,完全沒了任何力氣,而她原本毫無潤澤的花徑,在他的此番逗弄下,開始緩緩泌出了一股羞人的溫熱濕潤,讓一直在她體內的他,不知不覺間與她密合得那樣緊密,那樣渾然天成。

初破身的疼痛,不知何時已悄然消逝了,有的,只是他真真實實存在於她體內的那股一樣親暱與曖昧。

她與他,真的結合了,如此羞人的結合著了……

在譚雪真切體認到兩人間的親密嵌合時,芮聿樊也同樣感覺到了她身下的陣陣漉濕,更感覺到自己那火熱、堅硬且令人難耐的脹痛。

然而,他卻依然沒有採取任何舉動,只是在啃嚙她那誘人的乳尖時,緩緩將大手下移,用手指撐開她身下濕潤的粉色花瓣,一把捻住其中潤滑的敏感花珠。

「啊呀……」當身下最敏感的花珠被芮聿樊這般邪肆地捻住並左右擰轉時,譚雪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嗓音幾乎破碎了,「聿樊……啊……」

聽著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甜膩銷魂嬌吟,再感覺著譚雪花徑中瘋狂湧出的蜜汁已將自己的碩大徹底浸濕時,芮聿樊終於用力地一挺腰——

「嗯啊……」當身子被人向上一頂,當被貫穿的花徑裡傳來一陣古怪又刺激的悸動時,譚雪有些不解的輕啼了一聲。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花徑在他一頂弄之下,明明被進入得那樣深,花壁被撐得那樣開,但她卻再也沒有了疼痛,有的,只是一種古怪的酥麻與淺淺的歡愉。

「我要開始了。」望著譚雪眼中的青澀與不解,芮聿樊輕握住她那扶風柳腰,開始將她的身子一上一下地舉高、壓下,舉高、壓下,嗓音是那樣嘶啞。

「啊啊……什麼……」當花徑一回又一回地被貫穿,看著芮聿樊滿是汗滴的俊顏,看著他眼底的一簇奇異火花,完全不明白他話中之意的譚雪,只能顫抖著伸出手,想摟住他的頸項。

但芮聿樊卻搖了搖頭,先將她抱離他的身前,讓她仰躺至棉被上後,才將她的雙手環至自己頸項上,用膝蓋頂開她的雙腿,使她的雙腿再無法合攏後,猛地一挺腰——

「啊啊……聿樊……」當初經人事的花徑被如此猛地刺穿時,譚雪顫抖著紅唇啼叫出聲。

因為這感覺,實在太驚人又令人難耐了。

她那窄小、精緻、濕潤的花徑,在被他那碩大的火熱穿透時,竟微微的瑟縮著,而每當她的花徑一瑟縮,一股被人佔有的幸福感與愉悅感便隨之升起。

「請原諒我無法再對自己的感覺平靜以對。」

揮著汗,芮聿樊一會又一回將自己那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疼痛得不能再疼痛的火熱碩大刺入譚雪那小小的濕溫花徑中,然後望著她的雙乳在自己的瘋狂佔有下,形成一道炫目的乳波,望著她的雙眸在自己的強有力衝刺下,緩緩迷離、朦朧。

感覺著自己的花徑蔓延出一股讓人難耐的酥麻感,下腹更緩緩產生了一種陌生且奇異的壓力。

「所以請你……感受我……」

望著譚雪眼中的訝然、羞怯與難以置信,芮聿樊一改先前只在她花徑中穿刺的舉動,開始瘋狂的完全撤出,又瘋狂的完全插入。

「你啊……我……」

芮聿樊再不克制的佔有,幾乎次次都直達譚雪的花心。

耳旁迴盪著他濃重的喘息、嘶啞的嗓音,聽著屋內男女交歡時那淫媚又羞人的聲響,鼻尖聞著他身上獨特的皂香,花徑感受著他瘋狂的佔有,這接踵而來又同時存在的種種感官刺激,令譚雪的眼眸徹底渙散了,弓起的纖細腰肢,更是不由自主的隨他而輕輕擺動。

「我要你!」雙掌,緊緊握住譚雪豐盈的椒乳,唇,狠狠吻住她不斷呵著氣的紅唇,芮聿樊任身上的汗將自己的衣衫全部浸濕,然後在全然的放縱下,一回又一回將自己送入她的體內,「全部的你!」

「要我……聿樊……」從未想過會被芮聿樊如此激狂的佔有著,譚雪徹底忘情了。

她,什麼都忘了,只感覺到隨著他一回又一回的激情貫穿,自己花徑中的某處不斷被他的火熱碩大來回摩擦,而下腹的那股壓力更是瘋狂攀升,讓她只能緊緊摟住他的頸項,身子隨著他的佔有而瘋狂的前後晃動。

「啊啊……」當下腹的那股壓力終於升至臨界,然後在最高點突地迸裂時,譚雪的眼眸一直,身子徹底緊繃了。

一股無以名之、無可想像的極樂快感,在那一瞬間,瘋狂地竄向她的四肢百骸。

這股高潮來得這樣猛、這樣劇烈,劇烈得讓譚雪幾乎瘋狂。

她只能不住的搖著頭,然後在自己一聲高過一聲的嬌啼及嚶嚀中,任體內那股幾乎無停歇的快感歡愉將她徹底淹沒。

「雪兒……」

聽著譚雪初抵高潮時那完全綻放的甜膩媚啼聲,望著她初抵高潮後那春色滿顏的絕美容顏,以及如絲媚眼旁掛著的清淚,感受著她花徑中那股瘋狂的痙攣,芮聿樊的眼眸緩緩濕潤了。

但他只是不斷地延續著她的高潮,體會著她的高潮,重複著她的高潮,然後望著她,一直地凝望著她,直至他徹底歡愉了,徹底疲累了,才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啞聲對她說:「走吧!」

而後,他望著她原本春色的嫣紅小臉一轉而為慘白,而後,他望著她顫抖著手,在她的疲憊身軀上再度穿上她那襲大紅嫁衣,而後,他望著她踉蹌地走向房門,含淚一回眸之後,咬牙狂奔而出。

而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眸。

生命中曾有過的色彩,譚雪已全然遺忘。

自那日後,她被軟禁於國舅府中,任何人也見不著,哪裡也去不了。

她終究還是違抗不了她的義父,縱使她明白,此回的成親,根本只是一個戰略同盟,一個讓李東錦與仇愬之間關係牢不可破的政策聯姻!

望著每日送入她屋內,那些曾受到她幫助之人所贈上的精緻賀禮,她只覺得刺眼、可笑至極。

然而,最可笑的,還是她自己吧!

明知芮聿樊對自己無情也無心,卻還用那種卑劣、無恥的方式,強迫他要了她……

抱歉,真的抱歉了……

因為她真的想不出任何法子了,因為她再想不到任何人了,因為她心中自始至終只映有他一人的身影,縱使她早知道他根本不想接近她,更不想要她!

抱歉,真的抱歉了……

回想著那一夜芮聿樊眼中的無奈與無語,以及最後那句毫不留戀的「走吧」,緊握著粉拳無聲哭泣著的譚雪,哭得是那樣肝腸寸斷,哭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祈夢姑娘。」

正當譚雪無聲痛苦時,突然,一個熟悉的嗓音由她身前響起。

「小西……」緩緩抬起頭,譚雪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名自她開始祈夢工作後,便一直護送著她進宮、回觀,李東錦的心腹,她的隨從——小西。

「國舅爺請你到花廳去,仇左相也在。」儘管早望見了譚雪頰上的淚及眼底的痛,但小西卻只是視而不見地如常說道。

仇愬也在?

「好,我就來。」

聽到仇愬到來的消息,譚雪一愣,但半晌後,她很快地將眼中的淚擦乾,並換了一套衣裳,立即動身前往花廳。

因為,這是她最後的一個機會了!

而她,無論如何都必須把握住這次的機會,就算她的勝算幾近於零!

「義父。」待到花廳之後,譚雪先對李東錦欠了欠身。

「坐。」今日的李東錦心情似乎大好,一當望見譚雪,立即笑逐顏開地對她揮著手。

「是的。」乖乖落坐至李東錦示意的位子上,譚雪不斷地悄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神態一如既往。

「祈夢,這位便是義父曾經向你提起過的左宰相仇愬。」指著身旁那名面無表情,似是大病初癒般的俊挺男子,李東錦得意地笑著,「小仇,這便是小女祈夢。」

「祈夢姑娘。」仇愬禮貌性地對譚雪頷了頷首,嗓音淡然。

「仇左相。」同樣對仇愬頷了頷首,不過譚雪還真有些詫異,詫異他的年紀,竟比她想像的年輕上許多。

「仇左相今日特地前來與你商議定親事宜,這種細節之事,你們年輕人自己聊聊想怎麼弄,老夫我就不插手了。」說完這句話,李東錦喝完了最後一口茶後便緩緩站起身。

「國舅公,今日風和日麗,不知我可否請祈夢姑娘至花園中邊走邊聊?」就在李東錦要離去時,譚雪聽見仇愬如此問道。

「小仇,你想去就去,問老夫做啥?」

在李東錦遠去的暢快笑聲中,仇愬對譚雪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領著她靜靜走至花園中。

讓譚雪覺得奇怪的是,逛花園這提議明明是仇愬自己提出來的,但他竟真的只是走,半晌都沒開口說話的意思。

這樣詭異的氣氛,令早已心亂如麻的譚雪再忍不住了,所以她索性牙一咬,定住腳步,然後拉高右手衣袖,將自己白皙、柔嫩,再無守宮砂的右臂一把伸至仇愬眼前。

「祈夢姑娘。」瞥了那只雪白無暇的右臂一眼後,仇愬終於緩緩抬眼望向譚雪。

「我不是處子了!」凝視著仇愬那沒有任何反應的俊顏,譚雪蒼白著小臉對他低喊道:「我已經跟其他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了!」

是的,或許天真,或許可笑,但這確實是她的最後機會,也是她唯一想得到讓仇愬自己知難而退的法子。

誰知,在聽到譚雪的話後,仇愬卻只是淡淡說道:「祈夢姑娘,我勒琅國男子向來無所謂處子情節,我既然身為勒琅國左宰相,自更不會在意此事。」

「你!」完全沒有想到仇愬會是這樣的反應,譚雪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幾乎徹底要幻滅了。

「我夜夜都與他同床共枕!」儘管明知大勢已去,但譚雪依然努力地做著困獸之鬥。

「像姑娘這般善解人意又玲瓏剔透的女子,願為心中所愛付出一切,足以證明那男子在你心中的份量,而如今這番坦白,更足以證明姑娘的光明磊落與純真良善。」雙眼直視著前方,仇愬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所以姑娘放心,姑娘的此般作為,非但不會讓人對你有所輕看,只會更加讓人憐愛。」

「我、我放浪得很!」怎麼也沒想到會由傳說中那無血無淚的仇愬口中聽到「憐愛」二字,譚雪在驚愕之際,當下立即決定「加碼」演出。

「為心中摯愛而浪,放浪有理。」

「我、我淫蕩得利害!」

「為心中摯愛而淫,淫蕩無罪。」

「若你真娶了我,我天天給你戴綠帽。」

「若姑娘能因此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在下必定欣然祝福。」

「仇左相,我從沒聽說你這麼會講話……」聽著仇愬張口就來的對答如流,譚雪凝視著他那張其實帥氣十足卻面無表情的俊顏半晌後,忍不住喃喃說道。

「我也很詫異自己有這樣的天賦。」雖神情依然沒變,但這回仇愬的眼底卻似乎閃過了一抹淡淡笑意。

「你到底怎樣才能不娶我……」由仇愬的反應裡,譚雪明白自己真的再也無力抗拒命運了,所以她的眼眸,又一次的朦朧了。

「抱歉。」望著譚雪眼中的淚花,仇愬難得地歎了一口氣。

「抱什麼歉?」譚雪含淚問道。

「抱你已心有所屬,卻不得不嫁給我的歉,以及奪人所愛的歉。」望著湛藍的晴空,仇愬緩緩說道,眼底不知為何似乎有點淡淡的無奈與滄桑。

這男子,真是鐵血宰相仇愬?

傳聞中他絕對是冷血無情,甚至無血無淚的,但為何他今日的一言一行,都讓她有種他好像不是來提親,而是為某種目的而來的強烈感受……

「你今天究竟來做什麼?」譚雪忍不住問了。

「來看看你。」轉眸望向譚雪,仇愬淺淺一笑。

「來看我?」仇愬的回答及那一抹淺笑,令譚雪更愣了,「為什麼要來看我?」

「受某人所托,先來給姑娘道聲歉,也順帶給姑娘捎個話。」仇愬突然低下頭摘下一朵花別至譚雪耳旁。

某些人要向她道歉?哪些人?

還有,她譚雪有認識什麼有力人士嗎?還有力到可以請仇愬來捎話?

「什麼話?」儘管腦中一片凌亂,但譚雪仍然配合地地垂下小臉,輕輕問道。

「合光同塵……」瞟了瞟一直在不遠處望著他們交談的隨從,仇愬若無其事地在譚雪耳畔輕之又輕的說道:「置之死地然後生。」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要她老老實實地嫁給仇愬,別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嗎?

難道,要他帶話的人,是「他」……

望著緊咬著下唇的譚雪,眼底那幾乎隱藏不住的傷痛與落寞,仇愬說著說著,突然話鋒一轉,「對了,最近天都那輛幽靈馬車似乎有些古怪地於夜間頻繁出沒於天都內外,不知姑娘知否那主人是為何人又為何事如此奔忙?」

「幽靈馬車……」聽到仇愬的話後,譚雪的小臉微微有些慘白。

芮聿樊……他,怎麼了嗎?

又是誰、什麼事,竟讓他又這般一反常態的舉動?

「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儘管腦中思緒紛亂無章,但半晌後,譚雪只是別過眼,生硬地說道。

是的,對於自己與芮聿樊的關係,譚雪已決定將之完全撇清,目的,只有一個——

不再讓他因她而受到任何關注,更不再讓他因她而受到那本就不該存在的種種干擾與麻煩。

「婚典之事,在下自會報告國舅,姑娘只需休養生息即可,全然無需掛心。」聽著譚雪那明顯口是心非的回答,仇愬淡淡一笑,「抱歉在下還有公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了,祈夢姑娘。」

第七章

那日之後,儘管依然不明白仇愬口中的「合光同塵」、「置之死地然後生」究竟意欲為何,但在他居中斡旋下,譚雪終於可以不日日坐困在國舅府中,更得以在有他陪伴時,偶爾出門走走、透氣。

可陪著她出門的仇愬,話其實少得可憐,大多時候,都是靜靜坐在馬車中批閱公文,要不就是眼眸若有所思地遙望藍天。

然而,儘管時間不長,但在這些難能可貴的自由行動裡,譚雪總算能較為深入地認識白日的天都,並在訝異這座山城的美麗、所擁有的驚人生命力同時,也瞭解到許多過去她從不知曉的事。

其中,最讓她掛懷的,便是城民們對她義父那溢於言表的畏懼,以及暗地裡許多的非議與可怕傳言。

是道聽途說吧?她義父不是那樣的人吧?

縱使心中每每如此告訴自己,但每當一回想起至今依然深印在自己心中的那一雙幽憤目光,思考著李將軍一家被流放的有可能真正原由,她總怯怯然地不敢再繼續挖掘,就怕挖掘愈深,當結果真相如實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無力承受……

這日,當仇愬領著譚雪出門,並帶她至「醉凝樓」秘密包廂觀看天都第一歌舞妓演出,但未到散場時,那名原本在台上的歌舞妓突然一身男裝地出現在包廂之中,冷冷開口要譚雪為她解個夢。

「這……」

雖心中有些驚詫與疑惑,但在仇愬的首肯下,譚雪還是悄悄隨著那名歌舞妓上了馬車,然後準備在馬車行進時為其解惑。

但怪的是,那歌舞妓上了車後,卻從頭到尾也不曾開口,只是冷冷注視著她的週身,弄得靜心等候著她發問的譚雪一頭霧水,而且一待馬車終於停止行進時,那名歌舞妓竟一把將她推下車,然後淡淡說了句「快去吧」。

去吧?去哪裡?

被推下馬車的譚雪,先是傻傻地環顧著四方,但當她望及不遠處那熟悉的景物時,她的眼眸緩緩朦朧了。

因為那是霞雲觀,她已好久、好久都未曾回來過的霞雲觀——她的家,而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間有著通往觀內秘道的無人破屋前。

馬車,又緩緩地駛走了,而車內,傳來最後一聲低語——

「時間不多,好好斟酌、把握。」

「謝謝……」儘管這名歌舞妓的一切作為都讓人不解,但早激動得不能自己的譚雪一待馬車離去,便再忍不住心中思念,直接由秘道狂奔回觀,口中更是不斷呼喊著——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們,我回來了,我回……」

不過,譚雪的話聲,在她踏入正廳後卻驀地斷在了半空中,而這全因她在其中看到的,是一個她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的人——芮聿樊!

他,瘦了,臉色也更蒼白了,並且望著她的眼底,還帶著一股她不曾見過的淡淡傷懷。

「你……為什麼……」望著那張令自己心痛又心碎的蒼白俊顏,譚雪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是我商請朋友將你帶來的。」靜靜站起身,芮聿樊走至譚雪面前啞聲說道。

朋友?是指仇愬與那名冷若冰霜的歌舞妓嗎?

但,為什麼?

不是冷冷趕她走了嗎?不是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嗎?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讓她來?

難道……他是想親自說服她嫁給仇愬?

「仇左相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當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後,譚雪心一緊,忍不住背過身去低喊出聲,「我會嫁給他的,不勞你費心。」

「我知道。」芮聿樊低下頭淺淺笑著,而笑容中,有著一抹再隱藏不住的淡淡孤寂,「他一直是個優秀,令人讚佩的好男人。」

「不只優秀,他還、他還……」聽著芮聿樊那打由心底的讚歎,譚雪的心更痛了,痛得她連話都幾乎說不出口了。

在她心目中,最好、最優秀,最令人讚佩的男子,其實是他,一直是他!

可他,卻不想知道,也不自知,還在她面前,如此誇讚那名即將要迎娶她的男子……

「七位長老們等著你。」望著譚雪細弱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芮聿樊輕歎了一口氣後,緩緩轉過身去。

一想起多日不見的夢族七長老,譚雪心中的思慕令她再無心思考任何事,提腳便朝屋內奔去,然後在望見那七名躺在床榻上,呼吸輕淺,眼眸緊閉著的老者時,眼眸緩緩瞪大。

「長老?!」一把撲到夢族七長老榻前,徹底慌了的譚雪東拉一個、西扯一個,不住來回輕喊著,「長老爺爺、長老奶奶,你們怎麼了?我是小雪兒啊!」

榻上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雪兒,別急,他們——」望著譚雪那雙憂心如焚的雙眸,芮聿樊閉了閉眼後輕勸道,嗓音瘖啞。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們怎麼了?」未待芮聿樊將話說完,譚雪便將他的話一把打斷,含淚不住低喊著,「他們到底怎麼了?」

看著譚雪那倉皇失措的激動小臉,芮聿樊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小雪兒。」

就在譚雪打算繼續質問芮聿樊時,原本動也不動躺著的七名老者,突然一起由榻上緩緩坐起,然後睜開了眼。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你們嚇死我了!」望著終於睜開眼眸的七名老者,譚雪終於放下心中大石,又哭又笑地說著:「嚇死我了!」

「小雪兒,乖乖聽我們說。」

「是。」原本還有好多話想說,好多話想問,但望著老者們臉上肅穆的神情,譚雪也只能壓抑住自己激動地心情,不斷點著頭。

「今日的一切,全是我們所造成的,而我們,也已嘗到了苦果。」

微微愣了愣,因為譚雪完全不明瞭老者口中所說的「一切」、「苦果」是什麼意思,但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該做的就是繼續專心聆聽。

「夢族,一直是個自掃門前雪的民族,只要火尚未燒到自己家門前,對於他人的苦與難,我們從來懶得過問。」

愛憐地望著譚雪,代表七名老者發言的白髮老人用他那老邁蒼蒼的嗓音緩緩訴說著——

「所以那年,我們聽聞鬼族被驅趕、迫害時,我們沒有作聲,而後,我們看到其他民族遭人欺凌時,我們依然沒有作聲,直到敵人將我們夢族的居住地整個踏碎時,我們再也等不到願意搭救的人,更盼不到有人能聽到我們的呼救聲。」

「可是……義父救了我們啊……」聽著老者口中那些自己從未曾聽聞過的、驚心動魄的夢族過往,望著老者們臉上的陣陣淒苦,譚雪顫抖著唇角輕輕說道。

「那是因為我們與他簽了惡魔契約。」

「惡魔……契約?」聽著那莫名令人有些膽寒的字眼,譚雪的腦際幾乎停滯了,「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你們的話?」

「你來說吧!貝勒爺,我們有些累了。」

「是。」

在夢族七長老的授意下,一直站在一旁聆聽的芮聿樊聲音沙啞地開口了。

望著他蒼白削瘦的容顏,聽著他口中說出的話,譚雪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因為他竟然說,當初她的義父在撞見夢族那場驚心動魄的護族殊死戰時,本一心只想當個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既得利益者,但由於夢族七長老想保存她這名夢族最後子嗣,所以咬牙應下了讓她在未來成為他工具的承諾,作為他搭救她的交換條件。

他還說,夢族七長老當初在遭難時,早已傷重得三魂七魄只剩一魄,但為了能陪伴她、保護她,才選擇了逆道,選擇了以今天這樣半人半鬼的面目留在人世間。

他更說,其實她的義父一直利用她搜集著宮中權貴的隱私與把柄,當她與那些祈夢者自以為只會留在祈夢宮中的所有私密言語,早全被他一手掌握,並作為打擊政敵、威脅他人的致命武器。

「不,不是這樣的,你胡說、你胡說!」譚雪只能望著芮聿樊不斷搖著頭,「長老爺爺、長老奶奶們不是好的在這裡嗎?他們不是好好的在我跟前嗎?」

其實,譚雪不是全然不信,只是此時此刻早已思緒大亂的她,根本接受不了如此詭譎又殘酷的古怪說辭,畢竟她過去所有的認知、努力與堅持,幾乎被這一席話給徹底粉碎——

她以為那些所有發自內心的施恩與圖報,竟只是一項交易中的借與還?

她以為那些所有發自於內心的助人之舉,竟只是一項反令他人受困、受難,甚至失去性命的不義之行?

更何況,現在在她眼前的夢中七長老,怎麼可能早在十三年前夢族遭難時,便傷重得三魂七魄只剩一魄?

最重要的是,芮聿樊怎會知道這些事?又是何時知道這些事的?

「小雪兒,他沒有胡說。」

在譚雪心緒幾乎錯亂時,七名老者緩緩地彼此牽起手來,然後七雙眸子一起滿含歉疚與濃濃的不捨,愛憐地望著她。

「明知不對,但我們卻沒有說,並以為這樣就能保全你不受任何人傷害,便以為我們可以扛下所有的罪……但我們還是錯了,錯在我們忘了自己是與鬼賊做交易,自以為只要依附了鬼賊,便可以高枕無憂,卻沒想到,那名鬼賊的鬼爪,如今已伸向你了……」

在七名老者說話時,他們的軀體,突然開始變化了。

原本真實存在且飽滿的臉龐與四肢,開始慢慢的輕煙化、透明化,身上的衣衫,也開始乾癟、塌陷、松落……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你們……」

望著彷彿要消失於眼前的老者們,譚雪的眼眸整個瞪大了,急急地便要撲到他們懷中,但芮聿樊卻不讓她這麼做。

他由身後緊緊地摟住她,讓她在徹底的心碎與決堤的淚海中,只能不斷揮舞著手,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七名陪伴著自己長大的家人,緩緩在自己眼前崩碎……

「我們不得不走了,小雪兒。」

「那鬼賊怕我們壞了他的計劃,更為了讓你再無依靠,完全聽命於他,所以已找人施法將我們驅離……所以今日,我們才會請貝勒爺將你帶來。」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你們不要離開我,不要——」

聽著那愈來愈遙遠的溫柔嗓音,譚雪在模糊的淚眼中望著自己最愛的家人逐漸離自己遠去,哭得幾乎都要昏厥,卻依然掙扎著想向榻前爬去。

但芮聿樊依然不讓她有這個機會。

「放開我,你快放開我!」譚雪不住用力掙扎著、反抗著、呼喊著。

「小雪兒,我們其實早已撐不住了,能一直撐到今天,全靠心底的那股擔憂與對你的不捨。」

「我們在十三年前夢族遭難時,其實便早該死去,只是靠著眾多族人們最後一口氣的合力相助,才勉強化為如今這半人半鬼的摸樣。」

人影,愈來愈模糊了,夢族七長老的面容,已斑駁得幾乎看不清了。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望著那堆再無人形的衣丘,譚雪撕心裂肺的狂喊著,「不——」

「小雪兒,別難受也別擔心,我們會一直一直望著你的。」

「所以,小雪兒,做你該做的。」

「小雪兒,做你想做的。」

「小雪兒,答應長老爺爺跟長老奶奶,要好好的、勇敢的,昂頭挺胸的向前走。」

「小雪兒,再見了。」

「貝勒爺,麻煩你了,謝謝你。」

那世上最最溫柔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望著榻上那七堆小小的、令人絕望的衣丘,終於掙脫芮聿樊禁錮的譚雪瘋狂地一把衝上前,將它們一一掀起、尋找——

「長老爺爺、長老奶奶……你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帶我一起走啊!」

看著譚雪那心碎欲狂的癡傻,芮聿樊試著想握住她的手,「雪兒……雪……」

「放開我,我要找長老爺爺、長老奶奶們,放開我!」

芮聿樊的溫柔,譚雪全然沒有理會,只是繼續瘋狂地抗拒他所有的撫慰,直至身子驀地一僵,整個人軟在榻上。

「抱歉,聿樊,我必須這樣做。」

「我明白,謝謝你。」輕輕擦去譚雪在激動中弄傷的唇角血絲,芮聿樊顫抖著手,輕撫著榻上被仇愬點去昏穴昏迷後,那張滿是淚滴的小小臉龐,「往後,麻煩你了……」

「一定。」不忍望向芮聿樊此刻的臉,所以仇愬只能仰起頭望天,「抱歉,我得帶祈夢姑娘走了。」

「去吧!」最後一次為譚雪拭去臉上的淚,芮聿樊轉過身去,緩緩向屋內的盡頭走去。

「你呢?」輕輕抱起譚雪,仇愬望著那個恍若也將隨那蒼涼話聲消失的背影,眼眸忍不住微微酸澀了。

「我再坐坐便走。」

芮聿樊究竟坐了多久,無人知曉。

但這一夜,霞雲觀難得的燈火通明,但到中夜時,一道烈焰突然沖天,自此天都城,再無霞雲觀。

那日歸去後,譚雪不知仇愬究竟對李東錦說了些什麼,竟讓她得以在飛來山半山腰這間被侍衛團團圍住的道觀獨自感受她的所有悲憤與傷痛。

而這半個月來,譚雪日日雙目呆滯地望著她再也望不清的世界,在淚幾乎流盡之後,終於不得不接受那擺在她眼前的殘酷現實——

原來,夢族七長老,早就不存在了。

原來,夢族七長老為了不懂事、不成熟的她,竟忍著他們自己的痛,撐了那樣的久。

原來,她苟活到今天的代價,全是夢族七長老的徹底魂飛魄散,以及自己認賊作父、為虎作倀,令那樣多人受到鉗制、威脅,甚至失去生命才換來的。

而原來,芮聿樊早知曉了一圈,才會那樣毅然決然的抽身離去,然後冷眼望著她的所有天真、愚昧與愚蠢……

回想著過往的一切,譚雪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縱使從不曾親手傷害過任何人,但她確實令那樣多人受到傷害而完全不自知。

因為縱使無人告訴過她,可她其實心底早隱隱有所覺,只是她從不肯去面對,去思考其中原由。

如何能不自責?如何能不歉疚?那樣多人的幸福與平靜,全是被她徹底破壞的。

她,如何還能繼續下去?

如何能繼續讓那樣多曾相信過她、信賴過她的人至她的祈夢宮來,然後將一起隱私、憂慮與期待,全無條件的告知於她,然後再一一落至她義父的手中,成為他未來掌控所有人的把柄?

如今孤單一人、舉目無援的她,又該如何才能徹底脫離那不仁、不義,心有所圖,並且這麼多年來不斷欺騙她、利用她來傷害了那樣多人,甚至在最後連伴她多年、她最孺慕的夢族七長老都不放過的李東錦?

對於那些曾因她而受傷害之人,她又該怎麼做才能彌補自己過去因天真與愚昧,而在不經意間鑄下的錯……

小雪兒,做你該做的。

小雪兒,做你想做的。

小雪兒,答應長老爺爺、長老奶奶,要好好的、勇敢的,昂頭挺胸的向前走。

當淚已然流乾,當所有不捨、悔恨、自責與悲慟將譚雪的身與心幾乎磨蝕殆盡時,最終,那日日夜夜縈繞在她耳際,夢族七長老臨別時的那些話語,帶她走出了混沌。

而當終於悟出他們說那番話時的苦心與期待時,譚雪的眼模糊了,但心卻緩緩清明了。

因為她終於明瞭,這一切,或許是上蒼給她這最後一名夢族子民的試煉!

而她,只要做她自己,只需無愧於心地按著她心底一直存在的聲音去做,去反省,並不再犯相同的錯誤,至於結果,就交由上蒼來決定了……

「你說什麼?真的再也看不見任何夢兆了?」

「是的,但就算仍看得見,我也希望你別再繼續那樣做了。」

這日,望著前來探望她的李東錦那張比平常更駭人的怒顏,譚雪的心中是那樣平靜,完全感覺不到曾經存在過的任何畏懼。

雖然她不明白為何李東錦會知曉她的力量已然喪失,但她的心已足夠堅強,她的全身,盈滿了夢族七長老與全夢族留給她的力量,所以,她再不會害怕與退縮。

「放肆!」緩緩瞇起眼,李東錦的下顎微微跳動著。

「譚雪是放肆了,畢竟無論動機為何,你確實曾對我有過十三年的養育之恩……」

望著李東錦眼底閃過的那陣熊熊怒火,譚雪說著說著,突然盈盈下跪,對他行了一個極其隆重的跪拜禮,而後緩緩站起身,眼眸澄淨。

「但在知曉一切後的今天,我再無法任想念、軟弱、貪生怕死之心將我束縛,更無法讓自己冷眼望著你做出如此天怒人怨、自傷傷人之事而不發一語,再去重蹈我夢族十三年前滅族的那場覆轍!」

是的,就是這樣,這就是譚雪心底的聲音,縱使她早明白這個聲音對李東錦而言將會是如何的刺耳,不值一哂,又是如何的不自量力、微不足道,但她無懼無畏。

因為她本在十三年前便該絕去的這條命,上蒼已多留她於世間十三年,所以,在她還能開口說話時,無論如何都必須為那些已無法再開口說話之人,說出他們心中最想說的話。

因為她本在十三年前便該絕去的這條命,是夢族給予的,是夢族七長老保住的,所以,她能回報他們的,就是昂頭挺胸,做她想做的,做她該做的,不再讓自己這夢族的最後子民,繼續保持那不該保持的沉默,延續他們的後悔。

「你說我天怒人怨、自傷傷人?」聽到譚雪的話後,李東錦的手緩緩握成了拳,「想咒我不得好死?」

「譚雪沒這個意思,譚雪只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譚雪執著地說道。

「好、好、好,好你個譚雪啊!」望著譚雪淡定從容的小臉,李東錦突然冷冷地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狂肆,那樣刺耳,笑得山林中的飛鳥都驚竄而出。

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怒笑聲,看著那古怪集結於上空一處並疾飛而來的驚鳥,一直遠遠站在觀外的侍衛們有些駭然的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瞭密林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就在這時,一名因好奇而抬頭望著頭頂那些飛鳥的侍衛,卻發現在飛鳥之上,另有一片古怪的黑!

「有刺客!快,保護國舅爺及祈夢姑娘。」

黑衣凜凜,劍光閃爍。

一群藏身於飛鳥後,手持長劍的黑衣蒙面人,在來人的叫囔聲中,恍入無人之境的破天而來,直向李東錦與譚雪的所在位置而去。

「沒用的東西!」望著只不過區區幾名刺客就讓自己的手下那般驚駭,那樣疲於應付,李東錦冷哼一聲,絲毫不想理會。

就在李東錦別過臉時,這群黑衣刺客的身後,驀地縱出一名武功甚是高絕之人。

他的身形迅如流星,手中雙劍更快如閃電,一待橫空出現後,便目標鮮明地朝李東錦直撲而來。

望著那黑衣刺客絕頂的輕功,以及手中雙劍的閃光指向之處,譚雪忍不住緩緩合上雙眸。

縱使明瞭李東錦罪大惡極,明瞭自己及世人對他是如何的恨之入骨,但她畢竟曾叫了他十三年「義父」……

然而,未待譚雪眼眸徹底緊閉,她卻發現自己的腰帶驀地被人一把提起,而後,身子更被人向前一推,那原本欲刺向李東錦的雙劍劍刃,便那樣硬生生地刺入了她的體內……

「唔……」

當劇痛蔓延至全身,當溫熱的鮮血緩緩地由傷口泌出,當口中的血絲沿著嘴角緩緩滴落,恍恍惚惚之中,譚雪聽到李東錦的嗓音在她耳後緩緩響起——

「愣著做什麼?一個都別給我留!」

「是!」

「退!」

「追!」

像個破敗娃娃般地被扔至地上,恍恍惚惚之中,譚雪聽見一聲長嘯,而四周的聲音,開始變得又遠又深……

「小西!」

「是。」

「再帶一隊人馬跟上去,完事後一人回來,明白嗎?」

「小的明白。」

身子,真的好痛好痛,但譚雪的心,卻徹底解脫了。

方才提起她的身子來當人肉擋箭牌,致使刺客失去突擊之機,不得不立即撤退的,便是李東錦,讓她在人世間多活了十三年,並教她終於知曉自己存在意義之人……

「你不該背叛我。」當手下全追殺刺客而去後,李東錦終於緩緩望著躺在血泊中的譚雪。

是嗎?可她不覺得這是背叛呢!

「像你這般已知曉太多秘密,卻又沒有任何理由存活在世上的人,能以這樣的方式離世,也算便宜你了。」

滿眼黑霧籠罩中的譚雪,感覺著有人用手指輕測著自己的鼻息後,冷哼一聲——

「放火,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屬下……明白。」

身子,有些冷呢!

不過,終於不再有任何虧欠了。

終於可以讓自己,用自己最原來的面目,清清白白,無愧於任何人的離開了。

抱歉,那些曾經因她而死去、受傷害的人們。

抱歉,那些曾經信賴過她卻慘遭出賣的人們。

永別了,那些曾經認識過她、愛過她、幫助過她的人。

永別了,她的亂葬崗大學究,因她而被破壞掉他原本平靜生活,她這一生最初,也是最後的摯愛……

第八章

淒清的黑夜,一間靜謐的木屋,一名坐在床沿,渾身飄著酒氣的冷然男子,一名躺在黑色被褥中,掙扎著想起身,容顏蒼白的男子。

「給我好好躺著!」坐在床沿旁,藺寒衣一手輕扶著芮聿樊一邊輕斥道。

「你先前為了策劃一切,已幾乎不曾合過眼,再加上這些日子來更是不眠不休地照顧著雪姑娘,如今大勢已定,雪姑娘的傷勢更是日趨平穩,而我們兄弟也會幫忙照看著她,你就別再操任何心了。」

「真的……沒問題了嗎……」芮聿樊不住輕咳問道。

「你這小子是想一次挑戰多少人的權威?」聽到芮聿樊的話後,藺寒衣緩緩瞇起眼,「姑且不論你自己夜以繼日沙盤推演了多久回,你也該明白曲姑娘避開要害下手的劍法是多麼精準,小仇的佈局、善後又是多麼漂亮,孤泉的用藥及醫術更是不在話下,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抱歉……」歎了一口氣,芮聿樊終於躺回床榻上。

「永遠不要對我們說抱歉!如果你真當我們是兄弟!」藺寒衣的語氣聽似冷峻,但他為芮聿樊蓋被的手卻是那樣的溫柔。

「不知為什麼,這話,我總覺得好像從你嘴裡聽到好多遍了……」芮聿樊喃喃說道,而後唇角微微化開,與藺寒衣相視而笑。

「這些日子以來,縱使大家表面上對雪姑娘失蹤之事,依然如李東錦那鬼賊事後故意放出的漂白風聲般以逃婚論議,但他對雪姑娘的冷心狠毒,以及利用雪姑娘暗地搜羅宮中人隱私,並羅織罪名陷害多人等事由,經由小西,以及那名曾受過雪姑娘幫助而集體叛逃的侍衛私下披露出來後,已造成朝野的大震盪。」

是的,小西,那名本當依令帶上一干精銳,將那日當場目睹一切的侍衛全部滅口,卻反倒前去通風報信,而與眾侍衛集體叛逃,至今再不見蹤影的李東錦心腹——

潛伏在李東錦身旁最久、隱藏最深的鬼族鬼影者!

「那就好。」

「儘管對不得不讓雪姑娘受傷及背負逃婚惡名有些抱歉,但這回你這步一石二鳥的險棋確實成功了!因此如今檯面上雖看起來無多大動靜,但事實上李東錦的獨大強勢確實已受到了重創,連他自己都開始感覺到眾叛親離、民心怒恨的危機。」

「自作孽,不可活……」

屋內,在芮聿樊喃喃說完這句話後,陷入了一片古怪的靜默中。

「決定了?」許久許久之後,藺寒衣終於開口問道,嗓音有些沙啞,話聲中,有些淡淡的心疼。

「嗯!決定了。」芮聿樊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麼明日我便讓臨霜請染族姥姥來為雪姑娘診治,即便我與其他兄弟們並不完全認同你這回的決定,但我們絕對尊重且理解你的決定。」

「謝謝。」轉頭望向藺寒衣,芮聿樊目光朦朧地笑著,「往後,麻煩你們了。」

「是兄弟,就別說這樣的話!」微微別過眼,藺寒衣再度輕斥著,可他握拳的手,早已微微顫抖著。

芮聿樊其實明白自己根本毋需開這個口,毋需道這聲謝,他們也一定會做到,因為他們是他的家人、他的兄弟,可他就是想說。

他一直是一個人,也一直習慣自己是一個人,但經歷過這麼多事後,他總算徹底知曉,縱使早知自己時日無多,縱使身旁無一人日日相伴,可這麼多年來,他之所以從未感到過孤單與寂寞,之所以可以這般無懼無畏、無怨無悔,是因為他的身旁有這群肝膽相照的弟兄們,以及那個如同層層雲霧中七彩閃雷般炫目的譚雪——

儘管明日過後的她,身旁將不會再有他。

但已足夠了,真的足夠了,畢竟看著她愈來愈有血色及生命力的小臉,這半個多月來的凝眸,已足夠他抵去十個輪迴將經受的苦痛,即便在他的心中,對她的歉意,永世無法消滅。

是的,抱歉,抱歉他竟讓她用那樣自傷的方式交出她最純淨的身與心,並讓她以受如此重創的情況下降一切畫下句點。

真的曾縝密思考過多個能讓她全身而退,卻需要以時間為輔的法子,然而,時不他與。

李東錦的野心,滔滔漫天,而他對她的思念,更在看著她一人獨坐在亂葬崗小木屋中時,再也無法收回……

那時,在得知她即將嫁給仇愬時,他也曾心痛過,也曾掙扎過,但他還是告訴自己,若她真能嫁給仇愬,這樣的結局,或許會是最皆大歡喜的。

可在她不顧一切,激烈表達出對他的思念,甚至不惜下藥委身於他時,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他一直稱之為「小兄弟」的她,醒了,而他,也再無法維持他那表面上的無動於衷了。

在他身旁的她,一直是傻氣的、開朗的、俏皮的,而就是這樣的她,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沉淪。

在那每一個黑幕降臨後的夜裡,她總用著那笑臉朝他奔來,不顧自己白日的疲憊,輕哼著小曲為他整理他無暇理會的生活混亂,為他燉煮著那些宮中人特意送給她的名貴滋補聖品,為他修補、縫製他衣衫上的所有破損,甚至在他為了某些長時間都無法解決的問題而雙眉深鎖時,用她那極耗費靈力與體力的「靈光術」,替他指出關鍵,然後在幾乎虛脫的疲憊下,帶著那抹絕美的笑容在他身旁昏昏睡去……

她的心中埋藏了那樣多的秘密,包括他的,但她卻從不曾說出口,只日日笑臉迎人;她的心底其實也有許多憂傷,但她卻從不怨天尤人,依然樂觀堅強,儘管偶爾會衝動,卻衝動得那般傻氣,那般令人憐惜。

這樣的她,他如何能不喜愛、不眷戀?

可他,卻不能愛也不敢愛——

因為他無法承諾能伴著她一生一世!

所以僅管再第一回為她解毒時,他的心已然悄悄覺醒了,但他只能努力壓抑住心中悸動,在不傷害她的前提下,像往常那般面對著她,然後盡全力思考能保住她的萬全之策。

可在她不顧一切將身子給予他,在心疼她的傻氣與衝動之餘,在夢族七長老決定將一切告知於她並猝然離世之際,在一切都再無法逆轉時,他不得不忍痛做下了此生最大的決定——

讓這世上,再無譚雪這個人!

芮聿樊從沒有想過要利用、欺騙過譚雪,但最終,他卻依然不得不像李東錦般利用、欺騙著她,而這,只為讓她盡快、永遠、徹底地脫離李東錦的魔掌,讓這世上再無譚雪這個人,更讓李東錦再也無法利用、傷害她,並藉由她來利用、傷害他人,更讓她那顆傷痕纍纍、自責的心,重新圓滿。

所以,他與兄弟們商策過後,在堅信她的勇氣與勇敢,在相信她與生俱來的良善與執著信念下,在深切瞭解她思緒最可能的走向情況下,他努力滴四處奔走、查探、佈置,並悄悄借力使力,在那令人怵目驚心的血泊中,讓她求仁得仁地「死」於李東錦手中……

一切,都成功了。

藉由他布在山間道觀內的盜聽裝置,以及那可以隱藏住身形的人造飛行鳥獸,讓藏身其後,身為天都第一歌舞妓卻其實武功高絕的曲風荷的手中雙劍,在最恰當的時間,將淬煉過且塗抹在劍尖上的驟死丹與止血續命丹同時刺入譚雪體內,讓她當場呈現假死狀態,然後在十二時辰後甦醒。

一切,都成功了,在驚心動魄之中,如他所料的成功了。

所以,待明日過後,這世上,再無譚雪這個人了,因為染族女巫,將會把過去曾施與染臨霜身上的失憶大法,又一次在她身上重現,讓她的心永遠不再痛、不再傷、不再淚流……

明日過後的譚雪,將不再是譚雪了。

她會有一段新的人生,新的童年,新的成長記憶,以及一個她從未享受過的真正的家,然後,像個普通人一般,在一個和樂安康的家庭中成長,而後,愛上一個足以給她一生一世幸福的人,而後,平靜安康且幸福地過一生。

至於他,就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

兩年後

飛來山向陽的一塊人煙稀少的山坡地,一片美麗的茶田,傍晚時分的茶田梗道中,有一名女子頭頂著竹簍,口中哼著山歌,腳步輕盈地朝一間小小的,獨立在茶田一頭的三合院走去。

未待女子走至,一名老嫗便急急向女子迎去,口中還不斷地喚著——

「小羽!小羽!」

「娘,您怎麼來了?」將竹簍放置好後,前年更名為譚絲羽,並擁有了一個新人生的譚雪輕輕一笑,她挽住老嫗的手臂後,取出懷中手絹,細心地為老嫗拭去頰上汗滴,「天這麼熱。」

「貝勒爺來了。」望著譚雪貼心的舉動,老嫗笑容中只有滿足於欣慰。

「貝勒爺來了?!」聽到老嫗的話後,譚雪的眼眸忽地一亮。

「是啊!」望著譚雪明亮的雙眸,老嫗笑得更和藹了,「你先進屋裡陪貝勒爺聊聊,娘到後院去整理整理貝勒爺給咱帶來的東西,一會兒再進去。」

「好。」對老嫗揮揮手後,譚雪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跨入家門,有禮有節地對坐在正廳裡輕輕啜著茶的男子欠了欠身,「貝勒爺吉祥!」

「羽姑娘。」放下手中茶碗,芮聿樊凝眸含笑,笑容雖輕淺,卻帶著一股微微暖意,「今日看起來很陽光啊!」

「貝勒爺,您又幾日沒睡了?」一待行禮完直起身,譚雪便瞇起眼,雙手叉腰地瞪視著芮聿樊。

「我忘了。」望著譚雪故意裝出的那副凶巴巴可愛模樣,芮聿樊的笑容愈發溫柔了。

「不是我愛說您,貝勒爺,您老這麼日夜顛倒、沒日沒夜的,這身子怎麼扛得住啊!」瞅著那張風度翩翩到讓人實在生不起氣的俊顏,譚雪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走至芮聿樊身旁,望著他髮絲間的幾根白髮,喃喃說道:「瞧瞧,我說的沒錯吧?這不?白頭髮又長了好幾根!」

「我老了。」芮聿樊儒雅一笑。

「胡說八道什麼!」小心地將那幾根白髮拔去,譚雪邊拔邊輕啐著,「您一點也不老!」

「心,老了。」抬起眼眸,芮聿樊望向院外的落日,眼底有著一抹與唇角笑意不相容的淡淡蒼涼。

「這話我不愛聽。」聽著芮聿樊話語聲中隱含著的慨歎,不知為何,譚雪的心底猛地一揪,忍不住背過身去。

「那我不說就是。」望著那個纖細的背影,芮聿樊笑說道,然後再度舉起手中拿盞茶。

「貝勒爺!」就在此時,譚雪突然轉過身瞪著他。

「怎麼?」芮聿樊輕啜著茶徐徐問道。

「架子、架子啊!」看著芮聿樊渾身散發出的那股自在從容,譚雪長歎了一口氣,「堂堂一個貝勒爺一點派頭都沒有,一點架子都不……」

正當譚雪數落得正起勁時,廚房內卻傳來了譚大娘警告似的低語——

「小羽……」

「沒事的,譚大娘,這樣很好。」反倒是芮聿樊完全不以為忤,且再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望著眼前那個笑得如同清風拂面般令人心曠神怡的男子,譚雪驀地有些癡了。

明明就是這樣好的人,明明就是這樣雍容爾雅的人,可是天都城民卻老要以「幽靈貝勒」、「陰陽怪氣」、「皇室中最古怪的庶民」來形容、來詆毀他,而他,居然還總那樣無動於衷的淡然處之。

她很替他抱不平耶!

她多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直達這名他們口中怪兮兮的「幽靈貝勒」,其實是個多麼溫和、從容、知識淵博的翩翩君子啊!

但算了,誰讓他就是這樣的人呢!

所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覺得他怪,只要有她知道他的好就行了。

更何況,能與他這樣坐在一起聊著天、喝著茶,不知為何,總讓她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溫馨,以及一股無以名之的感動……

就如同過往的每一回一樣,芮聿樊與譚雪天南地北的閒聊著,然後在夕陽緩緩西沉,夜幕開始降臨時,緩緩站起身。

「天晚了,我先走一步。」

「貝勒爺,您留下來吃頓飯吧!雖說只是點粗茶淡飯……」聽到芮聿樊的話後,譚大娘急急由廚房走出,和聲挽留著。

「不了,謝您了,譚大娘。」對譚大娘頷了頷首,芮聿樊淡淡笑道:「你們用飯吧!我還有些事要辦。」

「既然貝勒爺有事,我們也不敢留您,不過天色暗了,貝勒爺,您請千萬小心些。」譚大娘依依不捨地說著。

「會的。」芮聿樊點了點頭後,望著身旁也跟著站起身的譚雪,和聲說道:「羽姑娘,請留步。」

「貝勒爺,您等我一會兒,我還是送送您好了。」儘管芮聿樊說了讓她別送,但她還是匆匆提過譚大娘遞過來的一盞燈,「要不這黑天黑地的,我怕您掉入田梗裡。」

「那就麻煩你了,羽姑娘。」芮聿樊輕笑回道,眼眸是那樣溫柔。

這一段路,並不太長,而且對譚雪來說,更覺得短,因為她喜歡與他肩並肩在月夜下自在漫步的悠閒,喜歡聆聽著他輕輕述說著關於這天地的一切,儘管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這一段路,終究走完了,但待那輛乘載著他的馬車已緩緩消失在黑暗中後,譚雪卻依然沒有離去。

不知為何,那個背影、那輛馬車,總讓她覺得好懷念、好眷戀、好不捨,可明明她才認識他半年。

是的,半年。

自小與父母一同生長在這塊美麗的向陽坡上,譚雪的生活就像普通人一樣的平凡,但快樂。

半年前,當一輛馬車停在她家茶園前,當她進屋後發現家中坐了一名溫文儒雅的不速之客時,她才明白,原來這片田,是他的,這塊地,也是他的——這位十八貝勒名下唯一的財產。

儘管有些不明白這位「地主」大人為何任她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居住這麼久後才出現,更不明白他明明貴為十八貝勒,為何聲明如此詭譎,財產如此稀少?

不過在「地主」大人出現後,身為他旗下唯一的一家租佃戶,譚家所受到的待遇卻比別人家地主的租佃戶好上太多,而且受到的「饋贈」更是超乎一般人想像。

他每回來,馬車上總載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甚至是長相奇特的蔬菜花果,每每讓人都不知該收還是不該收。

他每回來,雖總是一副悠閒的模樣,但臉上掛著的那抹笑容,總與他眼下的黑影一樣讓人無法忽視。

他每回來……

這個貝勒爺,確實真的好奇怪,卻奇怪得讓人不喜愛都難。

當譚雪臉上帶著一抹甜笑靜靜走回家中,對爹娘問過安準備回房時,譚大娘突然像想起什麼事的喚住了她——

「對了,小羽,我忘了跟你說了,昨兒個東村的獵戶張、北村村長的兒子,還有另外三家人都找人上咱家來跟你提親了。」

「提親?」聽到譚大娘的話後,譚雪愣了愣。

「是啊!一會兒來了這麼多人,還真是讓我傷透了腦筋。」譚大娘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後來我一想,貝勒爺向來對咱很好,也很關心我們,所以我便索性告訴了他這事兒,要他替我們出點主意、做個主。」

「什麼……」怎麼也沒想到娘親竟告訴了芮聿樊這件事,譚雪不禁傻眼了,嗓音有些不知名的微顫,「他……怎麼說?」

「他說知道了。」

知道了……

竟就只有這淡淡的、毫無情感成分的三個字。

躺在自己柔軟的床榻上,譚雪一夜無眠,腦中來回縈繞著的,全是娘親先前告訴她的話。

知道了,是嗎?

當他說「知道了」這三字時,他的臉上,是什麼樣的神情?

當他說「知道了」這三字時,他的心中,想的又是什麼?

而為何,當知道他對她終身大事的回應只有這三個字時,她的心會那樣緊、那樣沉,甚至微微的抽痛,緊得她整晚輾轉反側,沉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明瞭,真的不明瞭自己的心情。

不明瞭自己為什麼就是對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那種略帶這懷念、眷戀、淡淡不捨與感傷的心情,就是讓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想望著他、然後在望著他那雙眼眸時,忘卻了世間的一切,除了他……

明明只認識半年不是嗎?

明明兩人之間也只是地主與租佃戶的關係不是嗎?

為何自他出現後,每個夜裡,她都會陷在一個古怪的夢境中,在她掙扎著醒來後,卻記不得任何情節,但她的頰上,卻會有淚……

那麼,究竟是為何而流、為誰而流?

而她,是否曾忘了什麼事、忘了什麼人,所以那夢,才會不斷地出現,不斷地存在?

想起來,快想起來啊……

第九章

一個好長好長的夢,長得讓譚雪由夢中清醒過來時,頰上依然殘留著淚,而心中那股痛意,不僅一點都沒有消減,而且還愈發的劇烈。

但這,真的是夢嗎?

若只是夢,為何她對於其中所有的細節都如此熟悉、透徹,如此的感同身受?

若真的不是夢,又是誰,竟如此殘忍地奪走了她的過去,為她編織了一段如此虛假的人生,讓她遺忘了曾經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安然地生活在這個根本不是她真正的家的「家」?

為了確認自己是否是沉溺於那個太過真實的夢境中二無可自拔,所以譚雪開始照著夢中的蛛絲馬跡,悄悄喬裝尋找著。

而她,真的找到了那間失火後全毀的霞雲觀,找到了那個通往霞雲觀內柴房的秘密地道入口,而她,也真的尋及了亂葬崗中那間古怪木屋,以及那間現已無人居於其內的木屋中。木門下的種種機關……

甚至為了更加確定所有的一切不是自己的虛想與巧合,她還試著做了一雙飛靴,在穿上那雙飛靴後行步如風時,忍不住地任淚與風同飛……

是真的,竟是真的!

祈夢宮、夢族、夢族七長老、亂葬崗大學究、李東錦,那些令她又喜、又憂、又心痛、又心碎的故事,都是真的,反倒是她如今這段看似平凡、普通,而又和樂、滿足的人生,才是假的……

太可笑了,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任淚水在臉頰上奔流,譚雪笑得幾乎都喘不過氣來了。

因為她終於明白自己如今這個虛假的人生是如何的荒謬,更徹底明白那讓她遺忘過往一切的始作俑者,極可能便是芮聿樊!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存在,真的讓他那般如坐針氈,以致必須徹底替換掉她的過去,又不時的盯梢著她有無恢復記憶的跡象,才能安心嗎?

她的過去,真的如此不堪,如此讓人難以接受、忍受,以致一定要將之完全除去而後快嗎?

若真是如此,為何當初要救她?

只要那一日,讓她死在李東錦的手下,一切就一了百了了,再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更不會有人讓他回想起他不想回想的事。

難道,就只是為了憐憫她,為了表示他與李東錦不同,為了展現他那可悲又可笑的仁德為懷,他便可以如此改變他人的人生嗎……

這夜,如同曾經的那夜一般,雨聲一宿不曾停歇。

而譚雪,終於抵不住心中的悲憤與淒愴,在夜半時,趁著譚大娘與譚老爹熟睡之際,像個無頭蒼蠅般地在天都的街道上瘋狂衝撞著,因為她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呃啊……快轉身,別回頭!」

正當譚雪淋著雨,忍著胸口那陣劇痛在街道上像個遊魂似的的徘徊時,突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如此說道。

猛地一抬頭,譚雪望向前方,望著那輛飄著白窗紗的馬車緩緩由街頭拐角處出現,並且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

在身旁眾人一個個都背對著馬車,動也不敢動時,譚雪一咬牙,拉起裙擺一把衝上馬車。

「給我出來!」儘管馬車上只有自己一人,但譚雪依然低喊著,而她的臉上,交織著雨與淚,「你給我出來!」

馬車依然噠噠噠地在天都的青石板路上走動著,而車內,無人作聲。

「不敢出來時嗎?」死瞪著座位前的那道木壁,譚雪一咬牙,手倏地伸向座位下的木桿,猛地一拉,「好,那就不要怪我把你打回原形。」

就見譚雪拉動木桿後,那道原本像是車廂的木壁突然開始旋轉,而旋轉開來的車壁那頭,靜靜坐著一名低垂著頭的黑衣男子。

「你、你竟敢做這樣的事!」望著那名男子動也不動的木然模樣,譚雪的情緒終於徹底崩潰了。

「抱歉……」坐在車內的人,正是芮聿樊,而他緩緩抬起望向譚雪的那雙眼眸中,有著一抹濃濃的痛苦與蒼涼。

由譚雪的舉動之中,他已明白了,明白她已知曉一切了,明白他等待許久的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儘管她會甦醒的主因讓他有些喜悅,但那淡淡的欣喜,卻怎麼也抵不過此刻對她知曉一切後的恨與怒,以及對她眼中交織著淚雨痛的沉沉心痛與無奈。

「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把拉住芮聿樊的衣襟,譚雪用盡全身力量大喊著,「還給我,把我的一切都還給我!」

「我只是希望……讓你不再痛、不再苦……」望著譚雪眼中奔流的淚與毫不掩飾的痛,芮聿樊啞聲說道。

「你憑什麼?」芮聿樊的話,譚雪根本不信,所以她不住搖著頭大喊著,「憑什麼奪去我的悲傷、我的痛苦、我曾經存在的一切?」

「我……」

「你憑什麼?」而芮聿樊幾近於無聲的回應,卻只是讓譚雪的心更痛、更受傷,「憑什麼奪去我生命裡或許不那樣美好,卻真實的所有回憶與事物?」

「我……」口唇輕輕顫抖著,芮聿樊想說些什麼,但望著此時此刻譚雪臉上的淚與恨,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又憑什麼……」譚雪哭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替我選擇……我的人生……」

「我……」芮聿樊再不忍望向譚雪,而他低垂的臉頰上,緩緩滑落一顆水珠。

「你又憑什麼……」譚雪粉拳緊握,握得指尖都幾乎深陷掌心之中,「奪走我心底對我所愛之人的思念與眷戀……奪走我一生中最美又最刻骨銘心的情感……」

「雪兒……」

終於還是明白自己必須開口,可當芮聿樊才剛將手舉起,欲輕拍譚雪的髮梢時,她卻用力的一把揮開他。

「不要再喚這個名!」用盡全身力量對著芮聿樊大喊,譚雪在淚眼模糊中,將心中的最苦與最痛全丟向他,「既然那樣不希望我存在於人世間,就別救我,更別喚我這個名!」

而後,在大雨滂沱之中,她衝下馬車,無論心底有多麼的痛,都再不曾回頭……

那夜歸來後,譚雪整整病了三天。

這三天裡,躺在床上的她,腦中反反覆覆出現的,都是那些曾經被她遺忘了的故事,以及那個大雨夜裡,自己撕心裂肺的嘶喊。

其實,譚雪明白,明白自己那日的話過分了,因為自認識芮聿樊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的心是多麼的柔軟,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心中那股被人遺棄的痛……

但正是由自己那深深地心痛之中,她才恍然明白,原來她一直很愛、很愛他,也依然很愛、很愛他,所以才會在明瞭他對她的「處置」後,這麼痛、這麼傷……

若真怕她痛,為什麼不能在她痛時,緊緊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痛?

若真怕她哭,為什麼不能在她哭時,將肩膀借給她,用他寬廣的背與心,洗滌她所有的傷與悲?

為什麼他最終選擇的,竟是讓她遺忘,讓她遺忘掉一切的苦與痛,甚至遺忘掉隊他的愛戀,然後給她一個幸福、溫馨的「假象」,讓她像個傻子一般地活著,更殘酷地讓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他時,無動於衷,像個陌生人一樣出現在她眼前……

但她的遺忘,不等於不存在啊!

若他不能愛她,不能接受她的過去,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而非要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待她?

她的真心,若真的讓他如此難以負荷、難以承受,若真的讓他覺得沉重到必須由他來主動將之剷除的地步,那又為何,他還要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麼……

病癒後的譚雪,為了不讓那其實真的待她如親身女兒般的譚大娘與譚老爹擔憂,因此只能繼續假裝什麼也沒發現,什麼也不知道,然後,成天像遊魂似的在家裡與茶田中遊走。

而這些日子來,芮聿樊也再沒有出現在這片獨屬於他的土地上,就像平空消失般的失去了蹤影,更像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他這人一樣。

譚雪明白他為什麼不出現,但她更明白他終有一天還是會出現,畢竟,當她已找回過去那段人生時,他絕不會坐視不管,任她將他隱藏許久的秘密全盤托出,任她在天都城自由來去。

這日,秋高氣爽,由茶田中歸來的譚雪遠遠邊望見自己的家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雖然這輛馬車與芮聿樊向來乘坐的那輛不同,但她家中向來沒有多少訪客,來訪的人也不會乘坐如此精緻的馬車,因此驀地一愣後,譚雪微微一閉眼,歎了口氣後,咬牙走進家門。

終究,該面對的還是必須面對,無論多苦,無論多難……

「小羽,你可回來了!」一當望見譚雪,尚不知她已然找回過去記憶的譚大娘和藹又憂心地喚道。

「娘。」譚雪先是輕輕喚了一聲,在望見站在她娘身旁那位氣質優雅的清秀女子後,愣了半晌,才緩緩啟齒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御醫苑天字號醫房柳御醫的女侍官月噙香姑娘,她是替貝勒爺給咱送東西來的。」

「替……貝勒爺……」聽到譚大娘的話後,譚雪的眼眸微微黯了。

果然來了!

而這回,他竟連看,都不再想看到她了……

「這貝勒爺也太……唉!」完全沒有發現譚雪眼中的異樣,譚大娘只是一個勁地抹著淚,「自己都病成那樣了,還不忘答應我們的這事兒……」

病?他又生病了?真的嗎……

望向桌上那包裝精美,當初芮聿樊允諾送給譚家的茶具,譚雪的眼眸,無法克制的朦朧了。

她終於明白,無論他如何待她,無論自己這段時間如何的恨他、怨他,但她的心裡,其實永遠都捨不下他,捨不下這樣一個心地良善、心思細密,這世間,最最溫柔,卻又最最無情的男子……

「孩子,你別著急。」一當發現譚雪眼中的淚花,譚大娘連忙安撫著她。

「我、我要……我……」想去看看芮聿樊的心意幾乎衝口而出,但半晌後,譚雪卻又將欲說口的話全吞回肚中。

她憑什麼去看他?

在她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又過分的責備、辱罵過他後,她還有什麼資格去看他?

更何況,此時此刻明顯是又被她氣病的他,又怎會想看到她……

恍若看出譚雪心中的掙扎於矛盾,月噙香蕙質蘭心地主動輕輕開口說道:「譚姑娘,不知道可否冒昧的請你與我同去,幫我們點忙?」

「可以……」望著月噙香一臉的溫柔與誠摯,譚雪輕咬著下唇,許久後,才默默點了點頭,在譚大娘的目送下,與月噙香一同上了馬車。

「請問……」坐在馬車之中,原本一直低垂著頭、沒有開口的譚雪終於忍不住地望向月噙香,「他……」

「急性風寒。」望著譚雪眼底的焦慮與擔憂,月噙香輕輕拍了拍她絞著衣角的小手,「外加心病未解。」

「急性風寒……心病……未解……」愣了愣後,譚雪喃喃重複著月噙香的話。

「據說,有人見著他在幾日前的那個大雨夜,像遊魂一樣,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走了一整夜。」月噙香在歎息聲中,輕輕將原由娓娓道來。

聽到月噙香的話後,譚雪的心整個揪緊了。

大雨夜?那不就是……

他幹嘛這樣做?他身子本來就不好,這樣能不病嗎?

但若不是她,他又怎會如此,又怎會如此……

「他現在……還好嗎?」忍住眼中的熱辣,譚雪有些哽咽地低聲問道。

「高燒了幾天後,身子總算平復了下來,但由於心病未解,因此至今神智未清,再多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放心。」

就那樣一路輕握住譚雪的手,月噙香在馬車抵達一棟深巷中的宅邸時,領著她向屋內走去,進到一間素樸的臥房之中。

「孤泉。」

「喔!你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塊濕布正在替芮聿樊擦拭全身的孤泉頭回也沒回便問道:「雪姑娘呢?」

雪姑娘?他為什麼知道她的真名實姓?

「柳御醫。」儘管心中有些狐疑,但譚雪還是輕輕向柳孤泉頷了頷首。

「既然你來了,那這部分接下來自然就歸你了。」站起身,二話不說地將手中濕巾塞進譚雪的手中後,柳孤泉開始為芮聿樊診脈。

「是……」開始用小手輕輕擦拭著芮聿樊的上半身,譚雪在望著他緊閉的雙眸,與那削瘦及蒼白的臉龐後,眼眸徹底的酸澀了。

他那好不容易才豐潤的臉頰,又瘦了,那好不容易才健康的臉色,又蒼白了,而這,全因為她,全因為她……

「這傢伙自小體弱多病,從沒人指望他能活得過二十五歲,就算是他自己。」一邊替芮聿樊診脈,柳孤泉一邊旁若無人似的開始喃喃自語。

「什麼?!」聽到柳孤泉的話後,譚雪的手有些微微的抖顫。

她雖知道芮聿樊的身體向來都並不是太好,卻從不知道他的「不是太好」竟不好到這樣的境界!

「所以他努力把握住每一刻鐘,絕不輕易浪費,更不做無謂的承諾,甚至像尋常人般地夢想未來對他來說都只是一種奢求。」

「他今年……」忍不住心中的震驚於痛意,譚雪顫抖著嗓音問道。

「二十六歲八個月又零三天。」

聽到柳孤泉的話後,譚雪的眼前緩緩浮起一陣黑霧,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輕輕搖晃著,「他還能……」

「照他原本的狀態,約莫還可以有半年的時間,只可惜……」口中回答著譚雪的問話,但柳孤泉說著、說著,卻不知為何地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動作,低下頭,而肩膀,有些微顫。

半年?

「可惜……什麼……」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譚雪的嗓音,恍若由最遠最遠的地底傳來,遠得連自己都聽不清了。

「只可惜他……」

只可惜什麼?

只可惜因她對他無情的指責,讓他感染上這陣急性風寒,以至於、以至於……

不,不要這樣!上蒼。

不要將他帶離這人世間,在她終於承認自己對他那再無可自拔的深深愛戀後。

是她不好,全是她!

所以她可以不再見他,不再想他,甚至可以永遠離開勒琅國,再不讓任何人發現她,只要他能繼續留下,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上蒼哪……

「柳孤泉,你敢再給我演下去,我現在就把你給踹到外頭去!」望著譚雪臉上奔流的淚滴,月噙香忍不住地用力捏了柳孤泉一把,怒斥道:「你瞧你把雪姑娘嚇成什麼樣了!」

「我也不想這樣啊!」被月噙香捏得眉頭都皺起來的柳孤泉不住地解釋著,「可是堂會就快到了,我要不練習練……」

「我管你堂會到沒到!」月噙香依然用力擰著柳孤泉的腰,「還不快把話對雪姑娘一次說清楚。」

「抱歉,雪姑娘。」望著譚雪臉上的淚河後,柳孤泉也嚇了一大跳,連忙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地道著歉,「我的意思是,只可惜他遇到了我,而我又機緣巧合地取得了百年不遇、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的決定靈藥清明草,所以他在服下後,現在體質已大大轉變,只要再好好調養一番,他想活到什麼時候,就活到什麼時……噙香,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別捏我了……」

「真的嗎……」聽著柳孤泉一口氣說完的話,譚雪緩緩轉頭望向月噙香,眼中的淚依然沒有停歇,「真的嗎……」

「是真的,雪姑娘,所以請你千萬放寬心。」輕輕為譚雪拭去淚,月噙香誠摯至極地說道:「這傢伙雖然愣歸愣,但我保證,他的醫術絕對比他那不入流的演技好上千萬倍!」

聽著月噙香那令人安心的話語,再回想起那天都城民對柳孤泉「閻王令止鬼差離」的稱頌,譚雪眼中的淚終於微微止住,「我能請問柳御醫一件事嗎?」

「雪姑娘請說。」聽到譚雪的話後,柳孤泉連忙說道。

「他是什麼時候服用清明草的?」

是的,什麼時候。

因為這個「什麼時候」,對釐清她心中這些天以來一直無法想通的死結來說,具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

「半年前。」柳孤泉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半年前……」譚雪喃喃說道。

半年前,也就是她更名為譚絲羽後,他再度出現在她眼前之時。

而若他是半年前才服下的清明草,那麼,兩年前他做那樣的決定之時……

「是的,那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今天,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陪在你身旁。」恍若早明白譚雪心中所思,月噙香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而眼眸之中,存在著一股濃濃的心疼與無奈,「所以為了怕你再一回體會失去的痛苦,又一次感受到孤單的寂寞,更捨不得你為過去的事自責、悔恨,他只好忍痛做下那個決定。」

是嗎?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不是不想陪她,而是不知還能陪她多久、保護她多久……

而他這樣細心的溫柔,她竟沒有看出來,還那樣指責著他、辱罵他……

「半年前的那一天,他很開心。」在譚雪又自責又心痛的低泣聲中,柳孤泉吸鼻子的聲音突然在空氣間響起,「我這輩子從沒看過他那樣開心過。」

「那自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再度陪在雪姑娘身旁,不必再有任何的擔憂與害怕了……」月噙香說著說著,眼眶也紅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在明白自己過去的擔憂原由已不存在後,他立即就來到了她的身旁,可那時的她不知,那時的她完全不明瞭……

「但我為什麼可以清醒……」在知曉了一切之後,譚雪又哭又笑地拉著月噙香的手問道:「又為什麼不早一點清醒……」

「據染姑娘說,當初,她實在不忍見你倆此生永不相識,所以她便暗地請染族婆婆在作法時,留下了一個扣,若聿樊不幸離開人世,這個扣將永遠不會啟動,但若聿樊平安於世,而這個扣又被觸及時,你的記憶,便會慢慢回復。」月噙香輕輕說道。

「這個扣是……」譚雪急忙追問著。

「這個扣便是……」望著譚雪,月噙香含淚的眼眸是那樣溫柔,「你再度戀上他時……」

「我再度……戀上他時……」譚雪喃喃重複著月噙香的話,然後驀地笑了,笑得那樣絕美。

原來,她再度戀上他了,在他這半年多來默默的溫柔與陪伴下,在得知他對她成親之事只有「知道了」這三個字而暗自心痛的那一刻,所以她才會作那個夢,想起所有過往的一切。

若真是這樣,那麼他的出現,是否是希望她能再度戀上他……

「雪姑娘,我們有事必須先返回御醫苑,但無論何時,只要你需要幫忙,儘管遣人到御醫苑來喚我們,我們一定到。」

說完了這句話後,月噙香與柳孤泉便一同離去了。

坐在床旁,望著躺在黑色被褥中,臉色更顯蒼白的芮聿樊,譚雪的心,痛得幾乎無法自己,更自責得無法自己。

都怪她!

要不是她那時太過情緒化,一股腦地將心痛發洩在他的身上,如今的他,也不會緊閉著他那雙清澈、清明又溫柔的眸子,任他那已漸漸呈現健康膚色的俊顏上,再染上一抹蒼白。

但還來得及!

只要他還在,還有一點點在乎她,那麼她永遠、永遠,都會陪在他身旁……

第十章

整整五天,譚雪都沒有離開芮聿樊的床旁。

她日日為他擦澡、餵藥,夜夜陪在他的身旁,只為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他可以望見她……

譚雪不否認自己心底有些忐忑,忐忑自己的愛對他來說太厚、太沉重,畢竟自認識他以來,他一直是那樣的雲淡風清,從不曾主動留過她,更不曾主動愛憐她,就算他倆那曾經的一回歡愛,他也是為她所迫而不得不為。

他的溫柔,她全明白,但他的溫柔之中,究竟有沒有潛藏著如她一般的愛戀,她真的不知曉。

但這又如何?

只要他還在她身旁,她還能看得見他、聽得見他,這就夠了,徹徹底底的足夠了……

靜靜地由床旁站起,譚雪伸了個懶腰,然後在手指碰觸到一旁的床柱時,發現到那原本盤整的床紗輕輕地罩落了下來。

這就是他的房間嗎?還是這樣的機關處處……

好奇地望著這間自己從未進入過、獨屬於芮聿樊的睡房,譚雪一點都不訝異它的簡潔與質樸,甚至空曠。

唯一讓譚雪覺得古怪的是,這屋中唯一的一張座椅,卻是面對著一面白牆,而由那張座椅上坐墊的磨損程度看來,芮聿樊其實是經常坐在這裡的。

悄悄站起身走向那張座椅,譚雪輕撫著椅背,想像著芮聿樊坐在椅中的模樣。

他是笑著的,還是皺著眉的?他是發傻著的,還是正在思考著的?

而坐在這張座椅上的他,眼裡看到的又會是什麼?一面白牆,一方淨土,還是一個世界……

終於,還是忍不住地想明白芮聿樊那麼多個夜裡,究竟看到的是什麼,更想讓自己感覺到他曾經的存在,所以,譚雪輕輕地坐至了座椅上,將手按至扶椅上後,發現眼前的那道白牆開始動了!

白牆緩緩的旋轉著,當白牆的秘密整個展現至眼前時,譚雪的淚,忍不住潰堤了。

那是一張畫像,一張大大的、栩栩如生的畫像——她穿著飛靴的畫像。

畫像中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頭青絲隨風飛揚。

在畫像右上角,寫著兩字——「譚雪」,右下角的落款人正是芮聿樊,而畫紙上的斑駁與昏黃,都再再昭示著她,這畫,已存在許久了……

除此之外,畫像兩旁的小櫃格裡,還放滿了曾經他做給她的飛靴、防身小武器、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以及一本厚厚的冊子。

顫抖著手端起冊子,望著裡面的日期,以及一字一句的真摯愛戀,譚雪的淚,一滴滴地落在其中。

上蒼,這麼多個夜裡,他都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這裡望著她的畫像,靜靜地寫著對她的思念嗎?

上蒼,在那無法與她相見的五百多個日子裡,在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將緩緩消逝的歲月中,在他根本無法確定她是否會再想起他之時,這竟是他唯一無法停歇的想望的慰藉……

忍不住走回床邊,譚雪緊握住他的手,任淚,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手、他的頰、他的床……

回想起仇愬曾經說過的「合光同塵」與「置之死地然後生」,再念及今日的自己,譚雪徹底明白了芮聿樊當時那無法言說,卻如海般深刻的溫柔。

他不是不懂,只是過去的他不敢懂、不能懂,也無法像常人一般的表達他的在乎,而如今的他,在她未曾憶起過去之時,更不敢輕易透露一絲一毫。

這樣的男子,她怎能不愛、怎能不憐、怎能不心動……

「雪兒……」

正當譚雪心痛至極之時,突然發現床榻上的芮聿樊眼皮動了動,口中發出了一聲低喃,而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你……你……」望著芮聿樊有些呆滯的目光,譚雪的眼眸徹底模糊了,但小臉上的笑容,卻是那樣絕美。

因為他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雪兒!」

未待譚雪開口詢問他感覺如何時,芮聿樊突然低吼一聲坐起身,一把將她推倒至床榻上,瘋狂地吻住她的紅唇。

「嗯?你……唔——」

這個吻,來得那樣的突然又那樣激狂,那樣的霸道又那樣的強勢。

芮聿樊不僅將他的唇緊緊貼住了譚雪的紅唇,還趁她驚詫開口之際,將他的舌尖一舉侵入她的口中,恣意吸吮著她口中所有芳香蜜汁,並與她的丁香舌瘋狂交纏,任兩人口中的津液牽扯成絲……

熱後,他還在吻住她的同時,將雙手整個覆蓋住她的渾圓,極其放肆地擠壓、搓揉了起來。

「呃啊……你……別這樣……」感覺著芮聿樊不同於往常的異樣激狂,譚雪在被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時,邊喘著氣邊輕輕推著他的胸膛,「你的身子……」

是啊!他的身子才剛康復,不該如此激動的。

「我不管!我盼了那麼久,總算盼到了你來到我夢中!」一把握住不斷推在自己胸膛上的那雙柔荑,芮聿樊用床頭的床紗繫繩將她緊緊捆綁住,「就算天崩地裂、海震山搖,我也絕不會再放開你!」

「你……」望著芮聿樊那明明尚未清醒,卻閃爍著一簇火花的激情眼眸,聽著他口中那她盼了一世的癡傻愛語,感覺著緊抵在自己腹間他那火熱的緊繃、悸動與碩大,譚雪的眼眸盈滿了霧光。

因為他竟如此思念著她,竟如此渴望著她,所以才會在半夢半醒之際,以為是她進入他夢境之時,如此激狂且毫無保留地將心中潛藏已久的愛與等待,全說出口。

這樣的男子,她如何抗拒得了,又如何遺忘得了……

「我不會走的……不會走的。」儘管雙手已被捆綁在頭頂之上,儘管身上的抹胸與褻褲全被人褪下,獨留外衣,但譚雪擔憂的只是芮聿樊的健康,所以她不住的說著,「你先好好休息……等……呃啊!」

譚雪關心的話語,全被半夢半醒中的芮聿樊吻入了口中。

在她被吻得嬌喘吁吁之餘,他的手竟還往下一移,隔著外衣,用拇指及食指指尖捻住了她衣內悄然挺立的乳尖。

「嗯啊……聿樊……」當自己的乳尖被人隔著一層衣衫徹底擰住並不住向外扯去時,那股被衣料摩擦的輕痛感,與被芮聿樊如此主動玩弄的曖昧感,令譚雪不由自主的嚶嚀了一聲。

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向來清淡如風、溫文爾雅的男子,竟也會有如此激狂放肆的時候,而且他放肆的對象,是她……

「我絕對不會放你走的,雪兒。」

一手掐住譚雪胸前那敏感的傲然紅櫻桃左右來回捻扭、搓揉,一手將她白皙且修長的腿舉至自己臉龐,芮聿樊在喃喃低吼聲中,輕吻著她的膝蓋、膝後、小腿,以及那纖細、誘人的腳踝與裸足……

「我……啊……」

胸前柔嫩被擰轉得又酥又麻,當腿被人高舉、輕吻,而全無遮擋的秘密花園在一陣涼意中緩緩泌出一股溫熱與濕潤時,譚雪又羞又無助地弓起身,一邊款擺著腰肢掙扎著,一邊想合攏自己的雙腿。

「你是我的。」望著譚雪染上紅雲的雙頰,凝視著她羞怯又無助的雙眸,以及她那不住掙扎,卻更顯誘人的玲瓏身姿,芮聿樊低語一聲後,猛地將大掌由她的衣襟外伸入,一把盈握住她無任何遮掩的半邊豐乳,然後用另一手的手指,刺入她略略濕潤的花徑中。

「啊啊……」當只曾與芮聿樊歡愛過一回,且兩年多來都不曾再被他愛憐過的花徑驀地被侵入時,一股輕痛感令譚雪無助地吟哦出聲。

「好小、好窄……」感覺著包裹住自己手指那絲絨花徑的緊窒與溫潤,感覺著那小小花徑不斷推擠著自己手指的暢快感,芮聿樊喃喃說道:「就如同我第一回佔有你時一般的青澀、撩人……」

「你別……別……」聽著芮聿樊那清醒時絕不會說出口的放肆、曖昧話語,譚雪羞得連前胸都佈滿了紅雲,此時此刻的她,根本不敢望向那雙滿含著激情與愛戀的幽深眸子,只好輕別過頭、不住的輕喘著,「呃啊!」

「別什麼?」

用拇指與食指來回輕轉著譚雪傲人椒乳上那誘人又敏感的粉色紅玉,芮聿樊又低下頭含住她的耳垂,輕舔她的耳廓,更將舌尖鑽入她的耳孔,然後仔細感受著自己在如此愛憐她時,她花徑中的每一回瑟縮……

「聿樊……不要這樣……不要……」

在芮聿樊如此邪肆的逗弄下,譚雪只能在完全的無能為力中,咬住下唇,小手緊緊捉住綁住她雙手的繫繩,任全身不住的顫抖,任自己體內那因他而產生、汩出的熱流,不斷由花徑中泌出,而後,淌至她的雪臀,而後,再緩緩流過他的掌,滴落在她身下那全黑的床榻上。

「要。」輕俯下身,芮聿樊一口含住譚雪渾圓椒乳的粉色尖端,用舌尖來回輕舔著她的乳暈,用牙輕嚙著那誘人的柔嫩,「因為我要清楚的知道,我的雪兒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以及最令你情不自禁的位置後,再好好的欺負你。」

「聿樊……不要……不要……」

怎麼也沒有想到芮聿樊竟用著這樣的方式在尋找著自己的敏感帶,更不知究竟要被他如此溫柔卻又邪肆的酷刑折磨多久,當譚雪的身子被愛撫得一身薄汗,當全身的毛孔都不住顫抖,當花徑中那根手指依然動也不動的停留其間,讓她因渴望而產生的微痛不斷蔓延又蔓延時,譚雪的眼眸緩緩迷離了。

「我要聽著你口中喚出的,那獨屬於我的動情甜膩呢喃。」

「我受不住了……呃啊……聿樊……」

當身下花瓣被人用指撐開,花瓣的花隙處不斷被人以指尖來回摩挲、滑動,但就是不碰觸她那最最敏感的花珠時,譚雪半崩潰似的輕泣著。

「好,我不欺負你了。」聽到譚雪口中發出的啜泣聲後,芮聿樊突然將所有的動作全部停止,輕語一聲後,站至床榻旁,俯望著躺在他全黑被褥上,譚雪那雪白誘人的玉體橫陳。

被他所縛的小小柔荑,無助且動彈不得地高舉在頭上,一頭長長烏黑青絲,扇狀似的散落在她身下的床榻上,她的小臉嫣紅如霞,已動情的濛濛雙眸中含著一股怯生生的無助與哀求,微啟的性感紅唇微微顫抖著呵著氣。

她微微側著的玲瓏身姿,高聳的雪白渾圓椒乳,赤裸裸地露在衣襟之外,不斷地上下起伏著,而雙乳上那兩顆誘人的櫻桃,猶如世上最純粹,且微沾著露珠的頂級粉玉。

她下身那襲根本遮掩不住她所有美麗的開分長裙,此時已捲至腰間,露出她那雙修長而勻稱的長腿,以及那時間最挺翹的雪臀,而她微曲的右腿,輕擺在伸直的左腿上,使她身下的秘密花園那般若隱若現,那般誘惑撩人,而她花口處的晶瑩蜜汁,更依然緩緩的汩汩而出,橫流過她的腿際,淌至他日日躺於其上的床榻……

「別看我……不要這樣……看著我……」

被芮聿樊那熾熱目光如此深切注視之時,譚雪有種被他以眼眸徹底愛撫的悸動,身子更在他目光流連之際,不斷灼熱再灼熱……

「那你要我看著誰?」

褪去全身的衣衫,芮聿樊將譚雪擺放成跪姿後,雙手由她的腋下穿過,用力盈握住她垂下後更傲人的雪白椒乳,頭則輕輕俯下,輕啄著她的腰際處。

而他那早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疼痛得不能再疼痛的火熱碩大堅挺,此刻,終於輕輕抵上她早濕成一片的花瓣,然後輕輕地在其間來回滑動,並還可以地不斷掃過她身下那顆最敏感、腫大的花珠……

「聿樊……」感覺著那碩大火熱抵在自己環抱間來回滑動,卻遲遲不進入,身子早渴望他渴望得幾乎燒灼成灰的譚雪,忍不住含淚一回眸,「不要這樣……折磨我……」

「好。」

一聲爽快的應答聲後,譚雪感覺自己的乳尖突然被人向外扯去,而原本在她花瓣處徘徊的火熱碩大堅挺,就那樣一舉刺入她許久未曾歡愛過的潤濕花徑,並直達最深處。

「啊啊……」當空虛的花徑徹底被人觀察、填滿是,一股夾雜著微疼與強烈戰慄的充實感,令譚雪忍不住仰起頭不住嬌啼,「聿樊……啊……」

「你真的好小、好緊、好濕、好熱,我的小雪兒……」當自己的火熱碩大整個買入譚雪絲絨般的花徑中,並被她那般緊緊的包裹住時,芮聿樊將唇附在譚雪的耳畔,啞聲說道:「就如同我第一回破了你的身時一般……」

「可你……」聽到芮聿樊的話後,譚雪回想起曾經那一回的歡愛,心,微微痛了起來,而後,忍不住地輕泣出聲,「那時……並不想……要我……」

「當時之所以不敢要你,是怕留你一個人獨自傷悲。」望著譚雪眼角的淚滴,芮聿樊吐完撤出全部的自己,然後又一個大力挺腰。

「啊啊……」當花徑驀地一空,卻又立即徹底被貫穿時,一股深入靈魂的歡愉,令譚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瘋狂戰慄著。

「當時之所以不對你說再會,是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可以繼續等你、愛你。」聽著譚雪那夾雜著輕泣與歡愉的甜膩嬌啼聲,芮聿樊情狂了,只能一回一回的撤出自己,又一回一回地挺腰進入。

「放開我的手……聿樊……求你……」聽到芮聿樊那隱含著悲苦的輕吼,感覺著他在自己體內的真實存在,及那次次直達花心的撞擊,譚雪不住泣喊著。

聽見譚雪又怯又憐的那聲「求你」,芮聿樊硬生生忍住自己的所有渴望,將自己撤出她的體內後,依言放開了她的手。

而後,他靜靜地坐在床上,望著她緩緩坐起身,轉過頭,用著她那最最顫抖的小手捧起他的臉,一回又一回的親吻著他的唇、他的眼、他的眸、他的頸項,然後在親吻之中,緩緩仰躺而下,輕輕分開雙腿,夾住他的腰……

「雪兒……」望著譚雪忘情地吻著自己,且恍若邀請般的誘人身姿,芮聿樊的心整個熱了。

「要我……聿樊……」將芮聿樊的手拉至自己的椒乳上,譚雪又羞又怯的呢喃著,「深深佔有我……深深進入……我的體內……再不要……有任何顧忌……」

「雪兒……」凝視著那個絕美的容顏,聽著那令人激狂的邀請,芮聿樊徹底醉了。

他再不克制地將自己火熱的堅挺又一回刺入她緊窄的花徑中,並在挺腰的同時,用手指撐開了她早已濕潤的花瓣,將她撐得那樣得開、那樣得大,然後精準的找到她的花珠,開始邪肆的按壓、捻弄、揉動著……

芮聿樊這般徹底且邪肆的撫弄與佔有,讓譚雪的思緒整個剝離了。

她在屋內瀰漫的那股男女交歡異香與羞人的交合聲響之中,媚眼如絲地望著她眼前這張俊顏,望著他眼底不斷升起的火花,忘情且撩人的輕晃動著腰肢,捧高自己的雙乳,高聲啼呼著、吟哦著。

盯著這樣嬌媚、撩人的譚雪,芮聿樊也按捺不住了。

他一口含住她的椒乳,然後瘋狂地挺著腰,將自己一回回地刺入她花徑的最深處。

「要……來了……呃啊……聿樊……」當感覺那股似曾相識的壓力開始在下腹猛烈聚集,當感覺那股歡愛之時如電流般的悸動又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胡亂竄動之際,譚雪顫抖著紅唇不住吟哦著。

「那就讓它來!」

感受著譚雪那玲瓏、誘人的嬌軀愈來愈緊繃,感受著她那如絲般滑嫩、緊窒的花徑瑟縮頻率愈升愈高,已幾乎到達臨界點之際,芮聿樊揮汗低吼一聲後,開始瘋狂、大力的衝刺了起來。

「呃……啊啊……」

在芮聿樊那樣猛力的衝刺下,譚雪幾乎頃刻間便達到了高潮。

她渾身劇烈地戰慄著,雙腿緊繃著,而四肢百骸,全流竄著那股令人發狂的快感狂潮,讓那個她除了尖叫、吟哦之外,再無法言語。

聽著譚雪那抵達高潮後甜膩、不顧一切的撩人嬌啼,芮聿樊突然跪起身,將她的雙腿拉至最開後,飛快的將自己抽出、送入,抽出、送入,然後望著她那高潮後又高潮的絕美面容……

「聿……樊……啊……」

芮聿樊如此徹底又深入的穿透,令花徑中早已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痙攣得不能再金鑾的譚雪,一次又一次的抵達歡愛之巔,一回又一回地感受著那幾乎讓她昏厥的酥麻快感,直到她的嗓音幾乎沙啞,直到她的四肢徹底無力……

「雪兒,你真美……」

聽著譚雪的聲聲浪啼,望著她髮絲凌亂、雙頰嫣紅的嬌美,凝視著她佈滿薄汗的額頭、鼻尖,再感受著她玲瓏、嬌小的身子在自己的掌握之下綻放得如此美麗,芮聿樊徹底沉醉了。

這一夜,他用著各種不同的姿勢,在房內的不同角落佔有著她、愛憐著她,直至最後的徹底釋放,都不曾放開過她的手,直至天明……

當午後的屋外響起陣陣知了聲時,芮聿樊終於安穩地由夢中恍恍醒來。

「雪兒……」

緩緩睜開眼的他,望著懷中睡得沉沉的女子,滿足地低喃了一聲,在輕吻了她的頰、她的頸,並將她攬得更緊後,安然地再度閉上眼眸。

「雪兒?!」

但不一會兒,芮聿樊便倏地瞪大了眼眸坐起身,望著原本在他懷中沉睡的譚雪眼皮動了動後,也緩緩睜開雙眸,並在發現他的存在後,努力想坐起。

「唔……」努力坐起的譚雪,不知為何有些痛苦地輕喃了一聲。

望著由她身上掉落的黑色絲被下,她雪白柔肌上,胸前、頸項、乳上、後肩、腰肢,甚至大腿內側那被自己印下的點點紅印,芮聿樊的腦子瞬間空白了。

上蒼,昨夜那不是夢,這……是他……都是他……

因震驚而靜默了許久許久後,芮聿樊終於艱難地開口了,嗓音是那樣瘖啞,「你……還好嗎?」

上蒼,他問什麼傻問題,都被他蹂躪成這樣了,還能好嗎?

而他怎麼會那樣的孟浪,竟那麼放肆、激狂地佔有了她一整夜……

「嗯……」不敢抬頭望向芮聿樊此刻的神情,所以譚雪只能低垂下頭輕應一聲。

聽著譚雪的回答,盯著她不敢望向自己的絕美臉頰上的點點輕紅,芮聿樊的腦子終於開始運轉。

她似乎沒有責怪他,而且他剛剛才發現,自己的身上,似乎也留有與他留在她身上那般相似的紅印。

若她身上的紅印是他留下的,那麼他身上的不就是……

眼眸突然掃及床紗帳外那面那麼多日子以來,他用以獨自四年她,而如今已完全呈現的秘密牆面,芮聿樊恍恍明白了。

「我昨晚的放肆與孟浪……」當徹底回想起昨夜的一切,並確認其為真實之後,芮聿樊雖有些難以置信,但心底卻緩緩湧出一陣狂喜,然後在狂喜中,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輕撫著譚雪的臉,「傷到你了嗎?」

將臉靠在那溫暖又顫抖的大掌上,譚雪滿臉通紅地輕搖螓首,「只是……有點累……」

「那……」

譚雪那又羞又怯,又甜又幸福的嬌美神態,讓芮聿樊幾乎癡了。

屋內,突然又變得靜默了,靜默得令芮聿樊及譚雪幾乎都聽得到自己及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其實譚雪好怕,好怕他道歉,因為他若道歉,就表示他的心中還有顧忌,還不明瞭她的心、她的情。

但他沒有道歉,只是俊臉微紅,眼底含著一抹狂喜,不斷用大掌輕撫、愛憐著她嫣紅的頰。

他明白了,是嗎?明白了,是嗎……

「我不想再等了,嫁給我吧!」

「我不想再等了,娶了我吧!」

許久許久之後,空氣中響起了兩個聲音,而後,兩個人同時間都愣住了,然後一起在淚眼婆娑間給了對方自己的回答——

「好……」

「好……」

而在這一聲「好」後,來那個人的目光繼續交纏,再也分不開。

「答應娶我……便不可反悔……」愛戀至極地凝視著芮聿樊,譚雪輕輕伸出顫抖的小手,覆住他那一直愛憐著她臉頰的大掌。

「永不反悔。」纏綿至極地凝視著譚雪,芮聿樊笑得溫柔又執著。

「怕我痛,就握住我的手。」再伸出另一隻手,譚雪緩緩伸向芮聿樊。

「永遠不再放……」輕握住譚雪的手,芮聿樊與她十指交纏,俊目朦朧,「也永遠不再讓你痛……」

「怕我哭,就把肩膀借給我。」將頭倚在芮聿樊肩上,譚雪任淚全灑落在他的肩上。

「何時想哭,我都在。」芮聿樊的嗓音是那麼瘖啞,那般柔情。

「永遠永遠……都不許……再讓我忘了你……」

「永遠永遠……都不許……再讓你忘了我……」

在彼此的誓言中,芮聿樊與譚雪在淚眼模糊中緊緊相擁,只為了這遲了兩年,卻再無距離、再無芥蒂,並終於可以持續一生一世的深深愛戀……

【全書完】

後記

嗯……最近的心情不是那麼歡樂,所以把想說的話放後記好了,也免得干擾了大夥兒想放鬆看書的心情。

嗯……我家的狗狗走了,雖也算是壽終正寢,不過還是有點難過,以及很多點不捨。

我家的狗狗,與哦身份證,跟我們同姓之外,也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不過我們還是習慣叫它狗子。

它到家裡來,有十五年了,老實說,十五年前它幾歲,我們還真不清楚,因為它是被硬塞進我們家的,不過從那天起,它就成了我們的家人。

雖然我們不清楚它十五年前時究竟是幾歲,但我們記得很清楚的是,它初抵家中第一天,就趁全家不注意之際,爬上小椅子,雙手扒桌,把那一整盤香腸吃光光的光榮事跡,以及被人偷抱走後,不吃不喝絕食七日,終被送至狗醫院時的奄奄一息。

在我們心中長得普通、狗模狗樣,並且至今仍弄不清該將它歸到哪一品種的它,一共被偷抱走三回,只是,每當在我們絕望地希望抱走它的人能好好待它時,它總會奇跡般地回到我們身旁。

我想,這就是緣分吧!

但時間,終究是到了吧!而雙眼早已看不清前方的它,也想休息了吧……

十五年朝夕相處不離不棄的緣分很不容易,它陪著我們一家老小走過十五年的青春年少,十五年的春夏秋冬,我老爹還一天照三餐帶它出去散步,無論是風、是雨、是艷陽。

但時間,還是到了。

所以去吧!狗子,別擔心,我們很好。

老爹很好,老媽很好,我也很好,你就好好的走,別老是回頭,要不會撞著牆的,雖然現在的你,應該可以很清楚地看清眼前的所有道路了。

狗子,好好的走,勇敢的向前走,姐姐祝你一路平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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