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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職場激情]婚姻男女(又名離婚男女or落葉)1~46全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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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如果真正愛過,那些蟄伏的記憶,又怎麽會被時間輕易抹去?
                              ——摘自一位網友的博客
  
  國慶假期的第一天上午,我到前妻家看望了一次女兒,頭天沒有打電話預約。到的時候,前妻去超市買菜還沒回來,是女兒爲我開的門。
  三個月沒有見面,她都跟我有點陌生了,適應了幾秒鍾才喊我爸爸。我把給她買的禮物交到她的手中,蹲下身來親了親她的小臉,出于禮貌又對站在一旁的前丈母娘問了聲好。
  前丈母娘又叽叽喳喳地說了幾句話。我還是沒聽懂,但從表情上看,她沒有惡意。
  忽然間,我覺得這鳥語也不那麽難聽了,畢竟我再不會爲這一切苦惱。
  正在站著說話間,前妻拎著幾個塑料袋的菜回來了,見到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一年前那次車禍后,我再沒進過前妻家的門。因此,我的突然到來讓她感到非常意外。
  寒暄間,她告訴我,她現在信佛,看弟子規。
  我說:“那好,學佛可以讓人心態平和,潛心向善,看弟子規讓人學會怎麽做人,特別是,對婷婷的成長挺好的。”
  前妻說:“是,學佛了以后,我真的是大徹大悟了,爲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感到后悔,也能平靜地看待現在這些果報了。要是早接觸這些,我以前就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然后,她對女兒說:“婷婷,給爸爸背背《弟子規》。”
  女兒站在我的面前,雙手背在身后,開始認真地背誦起來: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次謹信。泛愛衆,而親仁。有余力,則學文。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冬則溫,夏則清。晨則省,昏則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
  事雖小,勿擅爲。苟擅爲,子道虧。物雖小,勿私藏。苟私藏,親心傷。
  京紙好,力爲具。親所惡,謹爲去。身有傷,贻親憂。德有傷,贻親羞。
  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親有過,谏使更。怡吾色,柔吾聲。
  谏不入,悅複谏。號泣隨,撻無怨。親有疾,藥先嘗。晝夜侍,不離床。
  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喪盡禮,祭盡誠。事死者,如事生……
  
  聽完女兒流暢的背誦,我問:“婷婷,你理解里邊的意思嗎?學《弟子規》不光是會背誦就可以了,關鍵是要理解,要用它修正自己的行爲,用它作爲衡量對錯的尺子。而且,《弟子規》里邊也有一些不合時宜的地方,一些愚忠、愚孝、愚善的地方,你得學會鑒別。但總體而言,它是把一個人培養成有教養,有感恩之心的人的一部好的教材。你會背了,這很好,但是你一定要理解,要運用。”
  講到這里,我忽然有些慚愧,在教育女兒學習《弟子規》,學做人的時候,自己又按照聖人訓做了多少?我的前三十年還算不太離譜,但隨著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特別是自從和前妻從結婚到離婚,以及其后的經曆,讓我越來越遠離《弟子規》的那些做人標準,一次又一次在守節與失節的選擇中敗退。
  而現在,就別提什麽聖人標準,現在是離突破道德底線都不遠了。
  但這全怪我嗎?我本善良,我本想守住那些節,但社會回報給我的是巨大的壓力,痛苦和犧牲——假如我是個沒有同情心的勢利眼,年輕時我就不會選擇前妻;假如我是個視感情爲玩物的鐵石心腸,當年遇到有個更好的女孩向我示愛時,我就不會因爲要負責而繼續守著前妻;假如我是個懶惰嬌縱的壞老公,那麽我就不會養家糊口鍋碗瓢盆里里外外一肩挑整整十年;假如我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好色之徒,我就不會守著性冷淡那麽久做李守貞。
  可是最終我還是落敗了,這些曾被我認爲是美德的東西,帶給我的是無盡的痛苦與折磨。所以我只能選擇退卻,只是爲了自己生活得更好一點。
  虛僞啊虛僞,我也變得這麽虛僞。
  想到這里,我對女兒說:“婷婷,這個社會很複雜,再大一些你就知道了。你會遇到一些人,他們並不像《弟子規》里那樣行事。但是,別人做的好還是不好,不是你自己也學壞的理由。無論如何,你要爭取做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當然,你也必須首先學會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也許你將來長大了沒有造福大衆、服務社會的能力,也許你只會成長爲一個普通人,過著爸爸媽媽這樣平凡的生活,但無論怎樣,你一定要堅守幾個做人底線,那就是:不殘害無辜,不落井下石,不忘恩負義,不過河拆橋,不損人利己,不傷天害理。做到這些,你就是一個好人,至少是個不壞的人,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嗎?”
  女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妻,似懂非懂地回答道:“爸爸,我明白。媽媽也總是爲我講這些,還給我舉出過很多例子,說人無論行善也好,作惡也罷,都是會有報應的。做好事,勤勞,善良,關心別人,幫助別人,與人爲善,就是爲自己好;做壞事,懶惰,嬌縱,冷漠,陷害別人,與人爲惡,最終只會害了自己。爸爸,你不在的時候,媽媽每天吃完飯陪我做完作業,都會和我一起看《弟子規》。”
  “哦,是嗎?”我詫異地看了看前妻。沒有想到前妻現在竟然不看肥皂劇,而是喜歡上這個了,這的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來真是士別三日,需刮目相看了。
  前妻不好意思地地下了頭,表明婷婷說的是真的。
  然后,她輕輕感歎了一句:“唉,要是早接觸這些就好了,可惜那時我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咱們小時候接受的教育,不是革命理想主義,就是爲共産主義事業奮斗終生,假大空,可連做人的基本道理都沒教給咱們;等咱們大了,進入社會了,才知道以往的教育跟現實風馬牛不相及,那些好的楷模都是假的,揚棄時連孩子帶洗澡水一起潑出去了,反而不知道該遵循什麽,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性子胡來。看了《弟子規》以后,才知道自己所缺的那些東西,老祖宗們都總結出來了,以前我的那些毛病,大部分都能在老祖宗的書里找到症結。”
  “是啊是啊,”我連忙表示贊同:“要是早有這些東西約束和修正自己的行爲,你我在生活中未必會發生這麽多不可調和的沖突。當年,我也有些做錯的地方。那時我覺得你很多地方不滿意,跟你說了,但你沒有改,我也就沒堅持原則,而是替你做了。其實這是不對的,我那樣替你承擔了本該你承擔的那部分義務,把你寵壞了不說,又積聚了滿腔的憤怒,越積越多,到最后爆發出來。其實我也是后來才明白,夫妻之間,只應承擔自己那部分義務,越俎代庖往往會適得其反。”
  “那時我就知道依賴你。后來離了婚,自己要承擔那些家務事了,有時自己一個人爲難得都想哭,這才體會到,當年又要你在外掙錢,又要你回來柴米油鹽的忙碌,而我什麽都不做,你心情有多煩躁,壓力有多大。后來開始學佛我明白了,我當時那種推卸責任的做法,看上去是輕松了,但也同時在造業,早晚有一天是會連本帶利還回來的。”前妻黯然說道。
  我聽了她的話,百感交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見我不吱聲,她又接著說:“守杰,你知道嗎?今年過年時,我到碧云寺燒香,專門爲你算了一卦。”
  “哦?是嗎?”我沒料到前妻還能有這個心思,驚訝地問:“那卦上說我什麽?”
  “那卦上說,你很快就要結束這種孤單的日子,恢複一個完整的家了。”
  “哦?真的?”
  “真的。而且卦上還說,你這輩子注定要找安徽人做老婆,這是你的命。你的命硬,找其他地方人壓不住你,只有找安徽的,而且還必須跟你是同一個屬相的,屬豬。”
  聽到這里,我默然了。
  我明白前妻的意思:她就是安徽人,她跟我同歲,也是屬豬。她的意思是,我和她會破鏡重圓。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她,還有一個大白兔,也是安徽人,也是屬豬。
  前妻去廚房弄飯了,我則在客廳聽女兒彈琴。
  彈完一曲,我爲她鼓掌。
  女兒停下來,扭過小腦袋問我:“爸爸,我們將來還能不能像別的同學一樣,一家三口每天在一起?前幾天過六一,我們班好多同學都是跟父母一起演節目的,只有我是鋼琴獨奏,我好羨慕他們。”
  我無言以對,只好避開她的問題,回答道:“婷婷,有些事情,你還太小,不懂。將來你長大了,你就會懂得。以后爸爸會常來看你,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好久不來了。”
  說完,我看了一眼在廚房里忙碌著的前妻。
  她背對著我,先是一動不動,然后用手捂住了臉。
  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感到一陣心酸。唉,說實話,我情願沒有經曆過這一切愛恨情仇,還像十年前的我那樣單純,心中只有她一個人。假如那時她能像現在這樣,哪怕她在床上依舊是性冷淡,我也願意對她好。
  可是,在經曆這一切之后,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塊純淨得一眼可以看穿的透明玻璃了。現在的我,布滿了劃痕,有時甚至我都不認識自己了。
  這些劃痕有些可以擦去,但有些,永遠也擦不掉了。
  中午和前妻、女兒,以及前岳母一起吃了飯。
  飯后,前妻麻利地刷了碗又拖了地。
  陪女兒玩的時候,我看到前妻忙碌的身影,覺得她這兩年變化確實挺大的。
  乘女兒睡午覺的時候,前妻跟我又談了談,問我:“現在有沒有合適的人?”
  我說:“暫時還沒有。”
  前妻又問:“那你覺得咱們倆呢,爲了婷婷考慮,能不能再嘗試一下?”
  我不好直接讓她斷了念頭,只是答非所問地應了一句:“唉,這世界上,有些錯誤是可以糾正的,但有些錯誤不能;有些東西是可以彌補的,有些不能……”
  下午,從前妻家出來,我接到大哥的一個電話,他問我:“守杰,你明天回爸媽家不回?我的車壞了,正在修理廠修,你要也到回龍觀的話,那我們三口跟你一起走得了。”
  我一聽,就說:“行啊,哥,那我明兒接你們。”
  大哥回答道:“明天接什麽啊,一大早你就得從家里往這兒跑,堵車了怎麽辦,耽誤事。你晚上來我家吃飯,住這兒,明早一起走不就行了嗎?快來吧,別磨叽了。”
  我覺得大哥言之有理,就直接到大哥家去了。
  吃了晚飯,又跟侄子玩了一會。正玩著,侄子的幾個同學來找他打球,侄子就跟他們一起出去了。
  乘這個功夫,大嫂問我:“守杰,你現在談對象談得咋樣了?有沒有遇到合適的?”
  我歎了口氣,回答說:“唉,轉了一圈,又回到軍子給我介紹的那個小羅去了,但也不是很合適。”
  “怎麽不合適了?”大哥在旁邊插話。
  “年紀相差太大了,有代溝。而且,我總是掃不去孫倩的影子。”我回答道。
  大嫂又問:“那你考慮過跟張佳麗複婚嗎?”
  我回答說:“考慮過,她現在變化是挺大的,但我的變化也大,心再也回不去了。”
  大嫂說:“那也是,以前心傷的太重了,現在也不好彌補了。”
  然后,大嫂又感歎了一句:“唉,人哪,總是這樣,擁有時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珍貴,可世界上哪有后悔藥賣。唉,想想張佳麗,現在也挺可憐的。”
  大哥對我前妻一向沒有好感,所以根本不問她的情況,見大嫂又替前妻惋惜,白了她一眼,說:“可憐個屁,她是咎由自取。守杰,那個羅麗麗的事兒,我覺得,你得好好考慮考慮。我聽咱媽介紹過她的情況,我沒覺得不合適啊?人家條件挺好的,你就別挑肥揀瘦了,你今年都三十六七了,再挑啊你都真成中年人了。”
  我回答說:“哥,不是我挑人家,而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人家那麽年輕,而且沒有經曆那麽複雜的婚姻傷害,是瓶純淨水,我這趟過這麽多渾水的人,跟她在一起,對得住人家嗎?再說了,年齡相差那麽大,那共同語言去哪找。”
  大哥則反駁說:“年齡跟共同語言有什麽關系啊?你跟張佳麗年齡一樣,你倆有共同語言嗎?從年初軍子給咱媽提起這事兒已經過了大半年了,你卻總是在這磨磨叽叽,你還等什麽啊?等天上給你掉個林妹妹?再等,黃花菜都涼了。”
  大嫂見大哥不滿意她提到我前妻,也立刻轉了風向,隨聲附和說:“是啊,守杰,有沒有共同語言,跟年齡差別也沒必然聯系,否則你怎麽解釋,有那麽多年齡差別更大的夫妻,人家反而過得那麽好呢?看有沒有共同語言,關鍵看你們是不是一路人,你們志趣是否相投,你們倆做人的原則是不是一樣,還有你們倆是不是真的關心對方,信任對方,理解對方。你哥那是爲了你好,還有爸媽,成天都替你操著心呢,你老這麽拖著可不是個事兒。男人嘛,該果斷就果斷點。”
  大哥也繼續說:“是,守杰,都一年了,你也該從小孫那事兒走出來了。小孫是值得咱們懷念,可那畢竟是生死有命啊?你要是總拿著小孫的標準去找人,哪能找得到完全一樣的?說實話,小孫是我見過的德行最好的女人了,可以說她是絕大多數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老婆。可她那樣的人,在現代的社會里少之又少,一百個里頭你也挑不出一個,能碰上她,你純粹是運氣,所以你得現實點。”
  說到這里,大哥看了一眼大嫂,見大嫂沒什麽反應,就又接著說:“什麽一輩子不找都是屁話,你前倆月還不是跟一個叫小趙的女的來往過,你以爲我不知道?”
  見大哥知道了我和E女有過來往,我覺得挺驚訝的,連忙掩飾道:“我跟她只是朋友關系,而且她已經出國了……”
  大哥沒有聽我的解釋,繼續說道:“我也不是覺得你不該找小趙,你畢竟不是神,你是人。要是你不打算出家當和尚,你就得早點決定,省得爸媽老操心。再說,你現在這種到處漂的生活,也不是個長久的事兒,時間長了你心都野了,經曆的越多你越複雜,到時候,想正常都正常不起來。”
  大哥確實沒說錯,我這幾年,確實越變越複雜了。
  大哥接著說:“如果小羅本質不壞,你該上就得上,放下你那些包袱,該忘的忘,該收的收,全身心投入進去。另外,你要是實在覺得人家小羅不行,你該放手就放手,說痛快點,別老這麽磨磨叽叽,又不投入又不放手,人家也二十四五了,要是被你耽誤幾年又搞不成,那人家不恨死你?”
  見他言之有理,我也沒什麽好反駁了,只得說:“是,哥,我現在正認真考慮這事兒呢。”
  第二天到了父母家里,父母加大哥大嫂,再次對我進行了輪番轟炸。
  很顯然,除了我還在猶豫不決外,家人的意見基本上統一在大白兔這里了。
  老媽很詳細地過問了大白兔與我交往的細節,當聽到大白兔爲我剪過指甲時,老媽說:“三兒,我覺得這姑娘是真有愛心的,俗話說以小見大,能想到這些細節,說明人家是真的待見你。”
  大哥在旁邊也說:“是啊,守杰你自己回憶回憶,你跟張佳麗十多年,她給你過這種待遇沒有?連你發高燒了都把你往家里一扔,這算是夫妻做的事情嗎?夫妻做到這個份兒上,真是連路人都不如。你居然還能磨叽十年才離婚,真是不可理喻。她這個人的本質我早看穿了,當年她進北京我求了多少人呐,你看她有句謝字沒有?以前我早勸過你一腳把她蹬了,進菜市場隨便拉個賣菜的,品行都比她強,可你就是執迷不悟。這麽多年,我都不怎麽跟你們來往,你以爲我是不關心你啊?我是見不得你那個極品老婆,也見不得你一條道上走到黑。”
  我見大哥又在罵前妻,趕緊替她辯解道:“她現在好多了,學佛看《弟子規》呢。”
  大哥把嘴一撇,不屑地說:“切,半輩子都過來了,看兩天《弟子規》就能改變本質?我才不信呢。那幫出問題的黨員干部,學兩天焦裕祿孔繁森就能變成好干部?哪怕是她真能修改一些行爲,也改變不了自私的本質。自私的人,是不會感覺到自己自私的,他們天生就是來討債的,要是能認識到自己自私,那就不是自私了。她自己這些年,耍你,譏諷你,對你不感恩,對咱爹媽不孝敬,拼命從咱家榨取,那都不是她故意而爲的,因爲她根本就不覺得欠你什麽,反而覺得你欠她的,所以要榨取你,榨到你死。爲什麽呢,因爲她覺得她爲你付出了很多。自私的人,貪婪的人,總是覺得自己爲別人付出很多,哪怕她只是動動嘴皮子說句‘我愛你’,她都覺得已經付出很多了。啊,我都說了我愛你了不是?爲了這句一錢不值的屁話,你就得一輩子給她當牛做馬。”
  說到這里,大哥停了停,見別人都沒插話,繼續往下說道:“這種心態是從小養成的,也許還有遺傳,也許還是天生注定的,你想改變嗎?你根本就改變不了,她也改變不了。你把她踹了,她學佛了,知道因果報應了,再想想她自己目前的處境,這知道以前錯了,但你以爲她是爲了你?她是爲了自己,把你诓著複婚,可能比以前強點,但是你指望她真的生出對你的愛心來?你就別做夢了。沒有愛心的人就是沒有愛心,那玩意兒又不是激素,拿一針就能打進去。就跟你一樣,從小見誰都感動,見誰都想幫,整天想著去拯救這個拯救那個。你現在吃過虧學油了,但我就知道起碼你害人的心還是沒有。這東西就叫本質,怎麽學都改變不了的。她學《弟子規》,最多,也就是從以前完全不是人變得比較像人罷了……”
  “行了,守忠,我說兩句。”一直在邊上做聽衆的老爺子打斷了大哥的講話,對我說:“守忠的話雖然沖了點,但也是大實話。人的本性,只可能被約束,而不是徹底改變。普通人之間,互相約束一點,掩飾一點,那大家還能過得去。但要是夫妻,整日在一起,把自己最隱秘的那一面展示出來,那就掩飾不了了。除非你一輩子帶著面具生活,但那你不覺得可怕嗎?你現在看著張佳麗有些改觀,那是因爲你這一兩年跟她沒什麽來往,一旦又湊到一起,我敢說新的矛盾又會産生。爲什麽?因爲你倆就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舊的矛盾上,她可能知錯了,但生活里會碰到很多新問題啊?那時她能跟你想到一路嗎?你有這個把握嗎?”
  “這……沒有……”見老爺子問我,我只好遲疑地說出了我的看法:“確實,我對張佳麗這個人沒有把握。我對她的信任已經喪失了,根本重建不起來。”
  “對了,你不可能有把握。”老爺子接著說道:“守杰,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挫折,南宋的方岳不是說,‘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嘛,絕大多數的挫折是需要夫妻共同承擔的。一個理解你,真心愛你的人,比如小孫,她就可以跟你承擔;但張佳麗那樣的人,如果你遇到了什麽不幸和逆境,那是不會跟你承擔的。以前十年,你的生活工作還算順利,給她帶來命運的巨大改變,但她感激過你嗎?沒有,不但不感激你,還诓著你忙完外邊忙家里,她坐享其成。連同甘都做不到,何況共苦?她現在即使通過離婚的教訓變得看上去好了,也不過跟你做了同林鳥,一旦大難臨頭,她絕對要各自飛的。說到底,她以前涮你是爲了自己的利益,現在想複婚看弟子規也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將來你混得很成功還好,一旦你有點挫折,她一定會離你而去的,也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即使你成功了,那麽伴著這麽一個人,你會積累起什麽親情?你不會,她更不會,因爲她根本不懂得這些,那你仍舊是失敗的。”
  “是啊,人這一輩子,就是過一個家。錢也好,官也罷,那都是給人看的東西,真正自己感受的,是家庭。沒有家庭的幸福,沒有家庭的溫暖,你當再大的官,掙再多的錢,也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大哥在旁邊插話道。
  “對,就是這麽回事。”老爺子順著大哥的話,繼續說道:“說實話,以前在你生病時她把你一個人扔在家里那次,我就看出了她的本質,那時我就跟你提過醒,可你一直認爲她可以改變的。見你這樣,我們做老人的也就不好多說了。”
  看來,那次把我生病扔在家里的事情,我們全家都耿耿于懷,老爺子也不例外。
  我替前妻申辯了一句,說道:“或許,她那個時候是不夠成熟吧……”
  “不夠成熟?”大哥在一邊反問道:“她那時都快三十了還不夠成熟?要活到一百歲才成熟嗎?守杰,什麽時候了你還替著她說話?你得明白,人成熟不成熟,實際上是一種處事技巧,技巧可以通過磨練提高;但是,你看人不能看成熟不成熟,而是看本質,本質這玩意,才是最根深蒂固的。你病成那樣,她如果一直陪著你,哪怕她什麽都不會做,那起碼說明她心里有你;可問題是,她把你扔在一邊不管,這就不是成熟不成熟的問題了,這叫根本不把你當成回事兒。”
  “對,守忠說得有道理。”老爺子接著大哥的話說道:“當年,我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爲家庭出身不好,被批斗,進學習班。當時,單位造反派要你媽跟我劃清界限;還許諾說,要是她肯革我的命,那麽,以后會大有政治前途;要是不劃清界限,就把她也列爲黑五類家屬。可是你媽就能做到,在我陷入逆境的時候,在她自己也受到威脅的時候,仍然鐵了心跟著我。那時候雖然日子難過,可一想到你媽對我的真心,我心里就有勁兒。爲這,我一輩子都感激她。那個時候對人心的考驗,可比現在厲害多了,你們是沒有感受過。要是換了張佳麗,她能做到嗎?她做不到。連你生病都懶得管你,何況你身處那種逆境?當然,現在再出現那種亂世是不可能了。但是,世事無常,沒遇到那個災,可誰也不能保證,不會碰上別的難。現在你離了,她也開始學《弟子規》了,當然,是好事,但你過去十年的教訓你忘了嗎?人的本質是很難改變的,你是犧牲了十年最好的年華得到這個教訓。也許她現在爲了和你複婚會在某些方面迎合你,忍著你,但跟當年你爲了改變她忍著她一樣,那是硬扛著的,早晚也會有爆發的一天。況且,你當年對她那樣她尚且不知感恩,現在你經曆了又一次婚姻,又給了她和她們家那麽多正常人難以忍受的唾罵和羞辱,你覺得她會比以前更愛你?她的尊嚴感哪里去了?要是換了我,誰給我那樣的羞辱,我就是不跟他拼命,也會跟他一生再不來往。你得清楚,她現在的改變,就跟你哥說的一樣,不是在改變本質,而是在改變技巧。她心目中的你,還有對婚姻、家庭的認識,都很難改變。她所改變的,只是她爲了維持住那種婚姻采取的一些策略。不信你試試,要是她明白了以往那種婚姻狀態再不可能回來,而要她當一個奉獻者,她自己都會受不了。”
  我見大家誤解了我的意思,趕緊辯白說:“爸,不是,我不是想跟她複婚,她這個人,在我心里早就過去了。我只是說,她現在既然比以前好了點,咱就不該再那麽說她。說實在的,我是覺得她好多了,但我肯定不會考慮複婚的,這個,爸媽和大哥大嫂你們放心。我只是覺得,小羅人我是認可,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兒,跟她相處總是不在狀態,心總是浮著。我知道這是我的不對,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克服。我跟她在一起,沒有以前年輕時候那種心里只有一個人的感覺,總是惦記著這個,想著那個,有張佳麗,有孫倩,還想再等等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更像孫倩的,就是沒法專心下來跟她相處,總是覺得有代溝。”
  “你這不叫代溝,這叫婚姻恐懼症。”大嫂在旁邊說話了,“以前我們單位有個女同事,跟我挺好的。她就是離了一次婚以后,又結了一次,后來又離了,怕了。第一次離婚,還帶著點希望,想碰著個比前夫更好的男人,誰知道第二個還不如前夫呢,湊合兩年實在受不了,離了。第二次離了以后,她又有些后悔跟第一個男人離了,可人家已經又結婚都有孩子了。后來,她也不是沒談過,但是到現在,都四十好幾了也沒著落,看樣子只能單身過一輩子了。我跟她談過,她那些年不是不急,而是受傷受怕了,不由自主把自己縮在一個殼里,一遇到個人,首先擔心人家是不是會傷害她,會不會騙她,老抱著這種警覺心態,就不敢投入地去用真心對一個人,所以就跟這個談,跟那個談,等等,看看,想想,始終不敢決定,最后老了,也沒指望了。守杰,你是不是也有點這種心理?”
  “嗯,我現在確實有點瞻前顧后的心理。”我回答道。
  大嫂見我認同她的話,接著說道:“守杰,你是被你前妻那一家搞怕了,后來又遇到你跟我們提到過的那個喜歡诓你花錢的叫什麽來著?哦,小A,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被破壞了,你開始用玩世不恭的心態看待女人。后來你又遇到小孫,小孫好,好得讓你改了自己的想法,可沒多久就失去了,而你意識里就留著小孫的影子,又留著你前妻,還有小A的影子,一對比,你唯一能接受的女人就是小孫了……”
  “小A是誰?”老爺子沒聽我提起過A女,見我大嫂這麽說,就插嘴問了一句。
  “呃……剛離婚那陣子接觸了一個女的,覺得不行,帶孩子的,又喜歡花錢,就沒深交,也就沒跟您說。”我連忙解釋。
  “哦。”老爺子點了一下頭,並沒有深問,然后對大嫂說:“你接著說。”
  “哦,好。”大嫂接著說道:“所以守杰,你被你前妻和小A弄怕了,只想找個小孫的克隆版,稍微有點兒差別你都接受不了。這不是人家小羅的問題,是你的問題。說實話,我們單位有一些80后的小姑娘,我看她們其實不錯,雖然有獨生子女都存在的問題,比如比較自我爲中心,但她們心態比較陽光,特別是,一般都還懂得感恩。人最怕的就是不懂感恩,不懂感恩的人永遠會覺得別人欠他們的,無論你是跟他萍水相逢,還是你對他施以厚恩,他永遠不滿足,總覺得你欠他什麽。你前妻,小A,其實都是這種心態。”
  大嫂這段話說得比較在點子,我突然發現,自己現在確實是有婚姻恐懼症,我害怕被傷害,害怕投入,所以我緊緊地抱住對孫倩的回憶抵擋一切威脅,盡量在磨叽。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以后會在前妻的陰影和后妻的魅影里生活一輩子,誰也不愛,誰也不親,那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想到這里,我問自己:那麽,我就投入地愛一次?……
  吃完晚飯,我把大哥三口送回家,一個人坐在車里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應該主動點。本想約大白兔出來坐坐,但是一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唉,算了,這麽晚了,明天再約吧。
  于是我發了一個短信給大白兔,說這個國慶長假有事沒有陪她,我們明天一起吃飯吧。過了一分鍾,大白兔回了短信說,明天想去吃川菜。
  正在回複她的時候,忽然又收到了一條短信,是前妻發來的,她說:守杰,這幾天我在看《弟子規》,覺得自己以前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給你造成了傷害。我很爲自己以前的不懂事后悔,也很想補償給你造成的那些傷害,你能原諒我給我一個機會嗎?
  看到這里,我心想,唉,前妻這是一天到晚都在忏悔了,幾乎見我一次忏悔一次,不見我也要短信忏悔。可問題是我現在已經經曆得太多,而且已經有了女朋友了啊,忏悔也有些晚了。
  回完了大白兔的短信,我在考慮如何回複前妻這條短信,不禁又回想起和她從感情破裂到鬧離婚的過程。
  婚姻中的男女,個個都不是聖人,哪方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但是,這不是互相不忠和傷害的理由,婚姻有底線有禁區,誰先觸犯了,過錯就是誰的。有個哲人說過,經營好婚姻必須要兩個人,但破壞婚姻一個人就足夠了。那種“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和稀泥總結純粹是屁話。
  兩個因爲愛而簽下婚約,牽手走入婚姻殿堂的人,都應當發過神聖的誓言,承諾一生保持忠貞,善待彼此,視對方爲自己手中的寶。但這樣的婚姻,一步步淪爲互相傷害,最終勞燕分飛,一定是有人先忘卻了自己的誓言,違背了自己的承諾。
  那麽,這個首先違約的人,即是婚姻解體的原罪。
  我個性比較軟弱,也不喜歡夫妻之間誰調教誰,誰壓著誰——我覺得那樣,就沒有尊重和欣賞可言了,我無法接受那種婚姻。如果我遇到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比如后妻、D女中的任何一個,對方能夠自我約束,我這類人就能跟人家彼此相安無事,因爲我自己一直都在盡心把家過好。作爲一名具有完美主義特質的人,往往首先對自己就有很嚴格的要求,觸犯底線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去做。不僅不去觸犯底線,反而會樂此不疲追求盡善盡美。
  但是很遺憾前妻不懂得底線,以爲我這個人真的沒脾氣,在前丈母娘的慫恿和計謀下,她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最終玩過了界。我不是不懂得“一日夫妻百日恩”理兒,但在這種沒完沒了的折磨中,什麽樣的恩都會被消耗得一干二淨。
  這世上有些夫妻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比如我和后妻;有些則是前世結下的冤家,又如我跟前妻。
  婚姻里有沒有正義?有,絕對有。有些自認爲是哲學家的白癡,用一腦袋漿糊思考出來說沒有,但那都是屁話,靠著這種方式處理婚姻,絕對不會有好果子。
  分析分析那些幸福的家庭,其實幾乎都類似,他們是怎麽做的?因爲他們尊崇著夫妻相處的正義。那就是:互相尊重,互相包容,互相愛護,互相盡力,互相支持,互相欣賞,互相讓步。都是互相的,沒有單方面的,單方面的付出總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想讓婚姻愛情之火燃燒下去,除了有足夠的可燃物質,還必須有足夠的氧氣,缺一不可。我的性格夠磨叽了,在單方面的燃燒中也只是支撐了十年,現實中的很多人,未必能像我支撐這麽久。
  俗話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但這世界上有幾件事,無論你有心還是無心,你都無法通過努力做到一個人說了算,那就是你的生死和你的婚姻。生死在于天,這個好理解;還有個婚姻,很多人不理解,總是以爲通過個人的努力就能獲得圓滿的婚姻,你的婚姻不圓滿是因爲你自己沒有做好。
  其實不是,婚姻的主體是夫妻兩人;一個人再怎麽用心,哪怕把自己作爲一個生物人的潛能全部發揮出來,什麽都不干而只用于思考婚姻,也不過解決婚姻內的50%的問題。
  更何況,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發揮出全部的潛能;即使是愛因斯坦這樣的天才,也不過利用了他的大腦的百分之二十一。如果夫妻二人中有一個對待婚姻態度很輕浮,敷衍塞責,甚至做出破壞感情的事情來,那麽,婚姻就有可能解體。
  如果夫妻雙方遵循著婚姻中的那些正義,比如互相尊重、互相包容、互相愛護、互相盡力、互相支持、互相欣賞、互相讓步,那麽這個婚姻將不再受到年齡、貧富、門第等任何外在條件的干擾,變得非常圓滿。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並遵循那幾個“相互”的。有不少人,把婚姻理解成一場博弈,一場利益的角逐,抱著“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心態,把婚姻看成一場“誰統治誰、誰戰勝誰”的搏斗。遇到這類人,假如你依舊遵循著那幾個“相互”,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奉獻者,在與對方的相處中將會受到很大傷害,就好比你張開臂膀去擁抱一個人,而這個人卻捅了你一刀一樣。
  所以,假如你發現你所愛的那個人其實是在和你博弈,而你又不是一個婚姻博弈論的信奉者,那麽請立即離開他(她),否則,未來很多年以后你將追悔莫及。如果你是博弈論的信奉者,那麽,請你放了身邊那個對你奉獻愛的人吧,你喜歡博弈你就應該找一個喜歡博弈的人去七斗八斗,棋逢對手才有樂趣啊不是?請不要傷害那些無辜的菜鳥了,做人要厚道。
  在我的十年婚姻中,前妻在我們發生爭執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弱者,你得讓著我”。你是弱者不假,但強弱之分並不是我必須讓著你的理由。你弱勢不等于你掌握正義,我不服從權勢,但也不服從弱勢,我只服從正義。
  當一個男人說:“我是強者,我應該保護你。”那麽,這是一個強者對弱者的發自內心憐惜和關心;但如果是一個女人說:“我是弱者,你應該讓著我”時,這表明她已經不再是什麽弱者了,她在琢磨著通過博弈反弱爲強。
  因爲是弱者,從實力上對決是沒有勝算的,又不想靠德行操守贏得對方的尊重,那麽只有虛張聲勢,靠精神上的折磨和肉體上的禁锢來壓服對方,産生了攻擊性。爲什麽會選擇虛張聲勢?因爲堅守德行操守是要自我犧牲的,是要克制自己約束自己的,對于那部分習慣于索取的人而言,那太沒勁了。現代中國,到處都存在一些失去了女性溫柔天性、渾身上下充滿攻擊性的男人婆,一碰就跳,原因就在這里。
  無論怎樣,抛開少數特例不談,絕大多數的男人比女人總是相對粗心,也總是相對寬厚,因此面對對方咄咄逼人的虛假氣勢,一般男人想不到那麽多,就比如十年前的我,于是就忍受,任對方胡攪蠻纏,甚至還發明了“對女人不能講道理”謬論來自我安慰。
  其實女人不是不能講道理,她是跟你我一樣的人,而不是沒有智慧的動物,爲什麽不可以講道理?這句謬論本身就是對女性的不尊重,是對她們智慧的一種蔑視。
  令人費解的是,似乎很多女人自己都情願接受這種蔑視;甚至,那些本身處于弱勢而想在博弈中占據強勢的女人,還把它看做一種自我保護方式。
  但是遺憾,貪婪也是人性的一個弱點。得寸進尺,得隴望蜀,一心想占據心理強勢的男人婆們,往往不懂得見好就收,而是繼續博弈下去;總有一天就玩出火了,到那時整個世界都會顛倒過來——也不是顛倒,而是在沒有溫情的海水遮蓋后,雙方力量對比的水落石出——那就傻眼了。
  強者不應欺負弱者是肯定的,但弱者要是想欺負強者,那他媽的只能說是自己找死。你自己找死找了十年我才真的讓你死,算是夠對得起你了。而我真讓你如願以償的死了,你又后悔了。
  想到這里,我的心硬了起來,就回了一個短信,說:這事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國慶長假結束后,一天下午快下班時,我接到了大嫂的一個電話。她說:“守杰,張佳麗找我了。”
  “找你干嗎?”我問道。
  大嫂歎了口氣說道:“唉,還不是想複婚呗。她今天早晨來單位找我,約我出去談的,一談到你們的事,她就忍不住掉眼淚,看樣子挺可憐的,連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落淚。好歹以前我們也是妯娌啊,我就勸了勸她,讓她趁年輕趕緊再找一個吧。可是她說,她這輩子不會再找了,找不到比你對她更好的人了。她爲以前的事情后悔,她媽也覺得后悔,但她們知道以前對你傷害太重了……”
  “這話她都說過無數遍了,干嗎還找你說一遍啊?”我不由得心頭一顫,問道。
  “唉,我也是覺得她挺可憐的,都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大嫂又歎了口氣:“我說守杰啊,你就真的不能原諒她一次,給她一個機會嗎?那天在我家時我說她挺可憐的,其實就是想說這個意思,看你哥不高興,我沒敢往下說。”
  “嗯,大嫂,你說。”我知道大嫂是什麽意思了,但不知爲什麽,還是希望她往下說。
  “其實呀,夫妻還是原配的好,畢竟你倆都十幾年的感情,認識的時候還那麽年輕。當然,我不是說她比小孫還好,但是小孫不是不在了嘛,你再找的話,能遇到小孫那樣的機會也挺小的。當然啦,那個小羅也不錯,你別誤會了大嫂的意思。大嫂只是看著她哭得那麽傷心,心里有點同情她,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還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她說她真的洗心革面了,很想爲過去對你的傷害補償你。我也覺得,她經過這些事后,也許真的徹底改變了。當然大嫂這不是強迫你,大嫂只是隨便問問,你可別多想啊。”
  “哦……”我沈默了一下,眼前仿佛浮現前妻哭泣的樣子,不由得心里有點疼。唉,雖然,我跟她經曆了很多傷害,盡管以前那麽罵過她,但我發現,其實對她還是有些牽挂。
  但旋即我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軟了。
  于是我反問道:“大嫂啊,這事咱們家不是商量過了嗎?意見都統一了。”
  “是,是,大嫂不是建議你一定去跟她複婚。你要是選擇小羅啊,當然是好啦。但是,怎麽說呢,畢竟以前你和張佳麗是一家人,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大嫂只是看著她挺可憐的,而且覺得她真有悔心了。那不是你們還有個婷婷呢嗎……”
  “唉,大嫂,”聽到這里,我也感覺前妻挺可憐的,雖然以前有那麽多恨,但畢竟已經過去了。況且十年的共同生活,哪怕是恨,其實恨里也夾著愛。十年啊,人生有幾個十年?
  于是我說:“這件事都過去了,我也打算有個新的生活,她能改變,我覺得挺好的,對婷婷,對她自己都好。只是我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了,經曆得太多,我的心啊,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
  “那是,那是。”大嫂忙迎合我的話:“張佳麗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跟她複婚,她說,只要你願意,她那兒呢,隨時歡迎你。她說,她們單位有個女的,也是年輕時不懂事離婚了,后來男的又找了對象結婚了,那不兩人還有個孩子呢麽,后來她前夫就每星期回去同居個一兩次,那女的也就不嫁了,一心一意帶孩子。其實她也不求你一定還要她,只是想啊,你要能那樣她就滿足了。”
  “啊?”我驚訝地叫了一聲,趕緊搖頭說:“那不成重婚了嗎?那事我干不了,那犯法。”
  “唉,不是犯法,那不叫重婚,那只是……同居,又不扯證,現在這種情況不是多著呢嗎,還有那麽多包二奶的。”大嫂連忙解釋。
  “那也不行啊,那怎麽對得住人家小羅。”我回答道:“她這麽想也太自私了吧。”
  “是,我也覺得不可行。”大嫂轉彎很快:“只是啊,一個女人都能接受這樣了,讓人聽著怪難受的……”
  挂了電話,我不禁長歎一口氣。唉,張佳麗啊,你這是何苦呢?我們分開都兩年多了,以前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可是那時你怎麽都不開竅。現在真的分開了,你開竅了,可我也變了,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心里只有你一個人的守杰了。
  下班開車回家路上,隨手扭開了電台,里邊播放著一首曲子,居然又是電視劇《牽手》的片頭曲。真是怪事,兩年前跟前妻辦離婚手續那天,電台里就是放的這個曲子,怎麽今兒又讓我給遇到了?
  不過,這首曲子確實很能打動人,隨著旋律我不禁又回想起往事,那十年的痛苦,那個純潔如一張白紙的我,那種心中只有一個人的感覺,還有她遞給我那瓶可樂的那個瞬間,那個瞬間……
  三寶寫的這首曲子,只有離過婚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里面的無奈,那種深深的痛。以前沒離婚時,有次看電視台的一個文藝晚會,三寶本人親自彈這首曲子,彈著彈著,我驚訝地發現,竟然連三寶自己都在哭……
  慢慢地,我的眼睛濕潤了,那個瞬間總是在我眼前晃動著,晃動著,直到淚滴從眼里流出。是,那十年,印記太深刻了,如同刀子一樣刮在心里,那不是用橡皮擦可以擦去的鉛筆字,那是刻骨銘心的記憶。盡管離婚這麽久了,盡管我身邊過了好幾個女人,但那刀子的刻痕依舊深刻,我只是平時不願意觸摸。那是一種無法表達無法形容的心痛,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體會不到的心痛。  
  我不禁回憶起,初戀時那些美好的夜晚。我和她,經常在晚自習之后,並肩走在校園里,邊走邊海闊天空地談論兩人的經曆,家庭,同學,看過的電影……
  那時空氣總是格外清新,點綴在夜幕上的星星,總是那麽明亮。
  我還回憶起,一次上自習的時候,我見她沒來,就戴著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等她。忽然,一雙手蒙上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是她,也不掙扎,就讓她蒙著,那種感覺幸福而快樂。
  九十年代前半期,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做《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不知道爲什麽,一聽到這首歌,我總是忍不住想起和前妻相處的最初歲月:
  
  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
  要我猜猜你是誰
  從Mary到Sunny和Ivory
  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我也回憶起,在一次晚自習后,就在學校圖書館后面茂密的樹叢中,我和她忘情地接吻;伴隨著濃郁的栀子花香氣,我用顫抖的雙手撩起了她的裙裾。那第一次親密的體驗,是那樣令人難忘……
  當時,我還是留了一個心眼,把擦拭的衛生紙帶了回去,發現上邊沒有任何血迹。雖然我知道,如果是處女的話,上面會有血的,但我並沒有追問她,而是想:不管以前她有過什麽,只要真的對我好,我就沒必要去翻那些舊賬。因而,這件事我只埋在自己心里,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
  我還回憶起,大三那年放暑假,在爭得了我父母的同意后,她跟我一起回北京。那時我們還是窮學生,買不起臥鋪,而買了硬座票。在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上,我和她依偎在一起,她興奮得像個小孩子。
  半夜,我一覺醒來,發現她裙子的腰帶綁在了我的手腕上。我奇怪地問她這是干什麽?她說:“我怕你跑丟了,綁著你,咱倆再也分不開了。”
  盡管我們相處最初的日子里,父母曾提出過一些疑問,但見我們倆感情好,他們也都很支持了。老媽給了她五百塊的見面禮,然后熱情地問寒問暖。前妻低著頭順著眼,一問一答,看上去也是一副很文靜的樣子。
  當時我父母家還住著父親單位宿舍,是二室一廳的房子。因爲我和她畢竟還不是夫妻,父母沒有允許我們倆晚上住一起,而是讓她睡在次臥,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半夜,她偷偷起來,叫醒我,我們倆偷情般,蹑手蹑腳地跑進了次臥,瘋狂地擁抱和接吻。
  過了幾天,我帶她上故宮玩。我倆站在天安門城樓上,俯瞰著整個廣場。她興奮又激動,緊緊抱著我。我讓城樓上照相的師傅,給我們照了一張寶麗來快照合影。她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幾分鍾就能顯影的照片,興奮得不得了。
  拿著那張照片,她抱著我說:“守杰,你知道不知道,這是我一輩子最美好的一天!”
  我回答說:“這算什麽呀,以后啊,我會帶給你美好的每一天,讓你天天感覺更好。”
  “真的嗎?你得發誓!”她說道。
  “嗯,我發誓!”我的回答如洪鍾般響亮。我不是在騙她,我的確是在立下誓言,一諾千金。
  那天正好下了雨,雨過天晴后,天上有道彩虹。我們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時,她興奮地指著天上的彩虹,拉著我說:“守杰,你快看,那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橋!”
  熱淚在眼眶里湧著,漸漸地車窗外的景物,都變成了彩虹的顔色,讓我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純真年代……
  乘等紅綠燈的功夫,我抽出張面巾紙擦著眼淚,心中默念道:佳麗,我真的不想你這樣,真的,我真想一切都回到十年前,那時我們都還年輕,一切都還來得及,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變得好一點,哪怕是一點,我的心里就還只有一個你,就爲了你遞給我可樂的那個瞬間,那個瞬間……
  那個瞬間引導著我,把車開向了前妻的家。
  車停到樓下,我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我晚上想看看婷婷。
  前妻聽了,高興地說:“守杰,好,我馬上下來接你……”
  說到這里,我聽到她的聲音似乎哽咽了。
  幾分鍾后,前妻帶著婷婷從樓道里跑出來,婷婷叫著“爸爸”朝我撲來,前妻跟在后面,一手抹眼淚,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我抱著婷婷,曾經的一家三口走到了電梯間。等電梯的時間,婷婷突然說:“爸爸,你下班回家的感覺真好。”
  簡單一句話,忽然說得我鼻子發酸,拼命才止住眼淚。
  回到前妻家里把婷婷放下,前妻連忙到廚房弄飯,一邊弄,一邊問:“守杰,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什麽?我還是想不起來,就說:“隨便吧。”
  前妻忙了幾分鍾,突然說:“哎呀,家里沒有辣椒。”然后用方言對站在一邊的前丈母娘說:“媽,去超市給守杰買點辣椒吧。”
  我連忙說:“算了,一頓沒辣椒也能湊合。”
  前妻回答道:“守杰,你陪婷婷寫會作業吧,其他的別管了,家里確實也該買辣椒了。”
  我在婷婷房間里陪著她做作業,前丈母娘買回辣椒后,前妻開始炒菜,不久房間里就彌漫著辣椒的辛辣氣息,前妻在廚房里連打了幾個噴嚏。
  晚上吃完飯,前妻去洗碗,我則拿了抹布準備擦桌子,前丈母娘連忙攔著我又用鳥語說了幾句。這次我聽懂了,她是說:“守杰,你去歇著吧,我來擦。”
  吃完飯又陪著婷婷寫了一會兒作業,轉眼到九點了。我覺得該回去了,就跟婷婷說:“爸爸要回去了。”
  婷婷突然抱住我,說:“爸爸,你今晚能不能不走啊,我好想跟你睡,好久沒跟你睡過了,好不好,爸爸,就答應我一次好嗎?”
  我爲難地看了看前妻和前丈母娘,前妻卻正在望眼欲穿地看著我。然后她對我說:“守杰,今晚別走了,就答應婷婷一次好嗎?”
  我想了想,就留了下來。
  婷婷高興地抱著我的頭跟我一陣猛親。又得寸進尺地提出了新的要求,說:“爸爸媽媽晚上一起哄我好嗎?”
  看著孩子渴望的眼神,實在不忍心拒絕她。
  離婚,無論怎麽彌補,對孩子心靈上造成的創傷也是巨大的。那些原本司空見慣的東西,在女兒眼里都成了奢望。我們這些做大人的,真是對不起她……這是我們上一代人的罪過,哪怕我在那場婚姻里是過錯較小的那一方,但在孩子面前也是需要忏悔的罪人。
  和前妻一起哄婷婷睡了覺,但我和她誰都沒睡著。前妻把婷婷摟著我的小手輕輕掰開放好,然后對我說:“守杰,咱們出去談談吧。”
  我聽了,也就跟著她到了客廳。
  前妻並沒有扯複婚的事情,而是問我跟羅麗麗的進展怎麽樣了。
    我敷衍了一句:“還是那樣。”
    她又說:“我聽大嫂講了,那姑娘其實挺好的。”
    我說:“是,是挺好。”
    前妻接著問:“她也是我們安徽人?”
    我回答:“是,你們安徽人。”
    前妻又問:“是不是也是屬豬的?”
    我依然回答:“是。”
  前妻默然了,半天沒吭聲。她大概在想,自己去碧云寺算那一卦,原來算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屬豬的安徽女人。
  見她不吭氣,我點了一支煙,低著頭看著茶幾,說:“你也早點做打算吧,再拖也不好了;只是找人的時候注意保護自己,這個社會其實挺複雜的。”
  前妻依舊沒有說話,但淚珠從眼中滾了下來,然后她輕輕啜泣起來。
  此情此景,讓我也不禁有些鼻子發酸,找了張面巾紙遞給她,自己也留了一張擤擤鼻子,那首《牽手》的片頭曲仿佛又萦繞在耳邊,遞給我可樂的那個瞬間又浮現在眼前……
  前妻擦了擦眼淚,強作歡笑對我說:“算了,不談這個了,你難得回來一次,一起看看電視吧,我買了以前你喜歡的蔡琴的歌,覺得挺好聽的,這幾天都在聽。”
  說完,她按了一下遙控器,因爲怕吵醒婷婷,又把聲音調小了幾格。我確實一直挺喜歡蔡琴的歌,也會唱,所以也就看了起來。幾首過去之后,到了那首《愛斷情傷》。
  
  等待不難
  時間總是不長不短
  心中有渴望
  和你靜靜談一談
  而雷聲轟傳
  卻讓人心慌意亂
  終于我冷卻了心情
  窗外的天色已晚
  
  開口之前
  淚光已在眼里旋轉
  你無波的心情
  比我的淚還冰涼
  而再三思量
  避開你又能怎樣
  想走卻沒有方向
  迷亂在狂想的路上
  
  夜那麽長
  足夠我把每一盞燈都點亮
  守在門旁
  換上我最美麗的衣裳
  夜那麽長
  所以人們都夢的神魂飄蕩
  不會再有空間
  聽我的愛斷情傷……
  
  聽到這里我忽然懂了,前妻是在用這首歌表明她的心迹。
  我扭過頭看看她,她一聲不吭地掉著眼淚,看到我在看她,一下撲到我的肩頭,抓住我的手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沒有推開她。
  我不忍心推開她。
  我和她一起流淚。
  這是傷害了我十年的女人。
  這也是曾遞給我那瓶可樂的女人……

  十年一婚兩茫茫。
    淚未干,情已殇。
    勞燕分飛,心中滿淒涼。
    縱使緣分已閱盡。
    恨在心,痛斷腸。
    倘能重現舊景光。
    從頭做,細思量。
    悔之晚矣,惟有淚千行。
    凝噎一歎青衫濕。
    再回首,亦彷徨。
    自忖本非負心郎。
    卻那堪,十年傷。
    此番淒苦,情深亦難當。
    本已揮手做別去。
    垂憐淚,灑胸膛。
    執手兒女話情長。
    舊人哭,難相忘。
    時過境遷,再非舊鴛鴦。
    藕斷絲連牽腸肚。
    新人在,水一方。

  四十二、歌聲沒有歸宿
  
  友誼就像陶器,破了可以修補;愛情好比鏡子,一旦打破就難重圓。
                         ——比林斯
  
  從那天起,假如沒什麽事情的話,每天下班我都會到前妻家里看女兒,但並不過夜。
  我仍舊討厭那個丈母娘,只要看到她,我心里就一陣不爽,臉上也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輕蔑的表情來。哪怕是她暫時不敢再說什麽了,一樣的討厭。人就是這樣,當你從內心里徹底鄙薄、厭惡、憎恨、防范某個人的時候,這個人無論怎麽做,你都會感到討厭;哪怕是他做好事,你都認爲他在做好事的外表下一定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這就叫成見。
  前妻看出了我對前丈母娘的深惡痛絕。很快,某天晚上我又回去時,沒看到前丈母娘的人影。前妻告訴我,她已經回安徽老家了,連跟我辭行都沒敢。
  聽到這個消息,我微微感到些惬意,這只老蒼蠅終于滾出我的視線了。
  那天晚上前妻挽留我說:“守杰,今天你就別走了吧。”
  我沒有走,哄完婷婷睡覺后,我就到了客房睡。一想到這是前丈母娘曾睡過的床,依然覺得有點惡心;但沒別的辦法了,只能將就一下吧。
  正當我似睡非睡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輕輕地撫摸我——手指劃過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唇,我的下巴,然后轉向我的胸膛……我睜開眼睛,依稀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不,不用打開燈我就知道,是前妻。
  這次我沒有推開她,也沒有說話,而是就那麽躺著,任她撫摸。是啊,我和她相處十四五年了,除了頭幾年她這樣撫摸過我,以后就再沒有了。后來,在離婚大戰期間,她也撫摸過我一次,但被我憤怒地推開了。而這次,我不忍心再推開她……
  她吻了我。
  我依舊沒有拒絕,只是閉著眼睛,微微張開嘴,用舌尖感受著她濕熱的舌尖。那首《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在我的耳邊若隱若現,帶我回到十幾年前,在校園里與她忘情地深吻。
  她抓起我的手,在她的臉上摸索。
  我摸到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然后,她含住我的手指,用牙齒輕輕地咬,就像年輕時她喜歡做的那樣。
  她壓在了我身上。
  我依舊無力掙脫。雖然,我和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過肌膚之親了,但她的身體我仍舊熟悉。盡管和我后來經曆的那些女人相比,她的身體並沒有特別的魅力,但還是有親切感……
  她離開我去睡覺了。
  我躺在床上,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回憶著我們的年輕時代。我多渴望,沒有中間那十年的折磨,我們再從頭來過。我們依舊青春年少,沒有那些歲月留下的汙泥濁水;我們依舊純如冰清,沒有那些傷害留下的累累傷痕……
  我掙扎在前妻與大白兔之間,既繼續與大白兔約會,吃飯,看電影,聽音樂,郊遊,又回前妻的家。兩邊都讓我難以割舍,選擇哪邊都讓我有些缺憾:選擇大白兔的話,我感到對不起婷婷,也對自己十年付出卻一敗塗地有些不甘;而且,盡管我恨前妻,但其實內心深處夾著一些愛的——她畢竟是我一生中經曆的第一個人,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那麽久,我曾經答應過她讓她幸福一生的。
  但是,如果選擇前妻的話,我又總是忍不住想起以前她對我的傷害、愚弄和出賣。我與她的感情,已經有了太多的雜質,如同一杯汙濁不堪的髒水,讓我不堪忍受。而大白兔跟她比起來,就像一掬純淨的甘泉,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比她強很多。
  從小就生活在動物園里的獅子往往是安詳的,它自幼生活在籠中,習慣了牢籠。但是,假如它被放生到大自然中去,在經曆痛苦磨砺、漸漸適應了那種在草原上奔跑掠食的自由生活之后,再想讓它心甘情願地鑽進籠子,也難比登天。
  人性也是一樣,在我做宅男的時候,我想不到那麽多;但一旦走出了家庭,即便前妻醒悟了,我的心仍然回不到她的身上。那種害怕再次被出賣的擔憂,無論怎樣也揮之不去……
  所以我只有磨叽,再次成了布爾丹的驢子。時而天平傾斜向這邊,時而天平傾斜到那邊,掙扎在情感的跷跷板上。但總體而言,對于大白兔是維持,對前妻是盡力。
  我這樣做,其實主要是爲了女兒。女兒就像一塊磁鐵,吸引了我更多的注意力。血緣就是這樣,無論這兩年里我遇到過多少人,心情發生過多少變化,我依舊是愛著女兒的,一見到她也總有一種負罪感。
  現在,既然回來了,自然是把一切能抽出來的時間都給她了。
  我對家人保守著這個秘密,我擔心一旦他們知道了,會狠狠教訓我的。除了我,唯一的知情人是大嫂。大嫂也再三叮囑我不要告訴我大哥,否則我大哥會狠狠教訓她的。
  但前妻自己嘴岔子就不嚴,還是忍不住偷偷跟我媽說了。
  老媽知道后,就約著我跟前妻談了一次話,告訴前妻:雖然以往我全家對她都很不滿意,但因爲有個婷婷,還是同意我倆再試一次。但這次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兩人都已經人到中年,再經不起拖了。
  老媽又講到過去的一些事情,最后對前妻說:“其實,佳麗,不光是守杰對你好,我們全家當年對你都很好,是打心眼里對你好……”
  老媽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了,開始抹眼淚。
  前妻受了感動,再次哭了,喊著老媽叫了一聲:“媽,我錯了……”
  自從生女兒那年,由于前妻以保持身材爲由不給女兒喂奶,導致老媽跟前妻發生正面沖突之后,前妻就跟挑釁似的,不再叫我媽爲“媽”,而是叫“奶奶”;在我狂暴地表示反感、並發出離婚威脅之后,她雖然不再叫那個不倫不類的“奶奶”,但依舊想方設法避免叫我老媽爲“媽”;而現在離了婚,她反倒開始叫“媽”了。
  平心而論,前妻比以前是有很大進步,再也不是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等著我伺候的懶婆娘了。其實那些家務事她以前都會,只是懶,按照前丈母娘馭夫術的既定方針做甩手掌櫃,然后統統強加給我。
  她也不再大手大腳地花錢如流水,不再動辄花光她一個月薪水買衣服。現在她依然喜歡漂亮衣服,只是她從書上看中了樣子,往往拿到街上的小裁縫鋪請人家做,二三百就搞定了。
  她也學會了關心一下我。有時,我在書房上網或者工作,她也會給我倒杯茶,或者送幾個水果。
  但是她的衛生標準依然很低,哪怕是她累得直喘氣,我也覺得她家里不夠整潔。沒辦法,從小養成的習慣很難改變。
  我記得以前在左家莊住時,有天早晨我去外地出差,臨出門前看到地板上有一塊被踩癟的葡萄干,因爲趕飛機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就沒管。半個月后我從外地回來,一進門就看到那塊葡萄干依舊粘在地板上,已經被踩得不成樣子。那一段時間,前妻和前丈母娘都沒出門,兩個星期里,母女倆就在這地板上踩來踩去,誰都沒清理一下那塊惡心的黑色汙垢。再一看屋里的環境,亂七八糟,前妻的奶罩就扔在客廳的沙發上,地板、家具上全落著厚厚一層灰。
  再一推次臥的門,丈母娘正在呼噜呼噜睡午覺。
  前妻家人有個特點:個個都很能睡覺,前妻一天要睡10小時;而丈母娘更厲害,每晚9:00準時睡覺,第二天早上8:00才起床,吃完午飯又能睡到下午五點。這麽一算,丫一天24小時,有15個小時在睡覺,只有9小時清醒時間。就這,丫還經常向我抱怨,說在我這里吃不好、睡不好。
  不過,我倒是希望她一天24小時都長眠不醒,這樣她就能少生出點事端來。
  沒辦法,我放下行李就開始打掃房間,用手指甲摳那塊已經牢牢粘在地板上的汙垢,然后用抹布沾著洗滌劑輕輕擦拭周圍的汙痕,最后把房間整個拖了一遍。心里一邊窩火,一邊暗自咒罵。
  這就是不同家庭秉承的生活習慣,給婚姻帶來的矛盾,生活中將無處不在。
  而今前妻雖然變得勤快了,但衛生標準仍然沒變多少。到她的家里,我感受不到干淨整潔帶來的精神愉快。只能安慰自己說:這是她的家,我應該忍受著。但我忍受不住,經常還是不由自主地拿起拖把拖地,而她也並沒有阻攔我。
  她抹過的桌子我也不能忍受。每次吃完飯,她都拿抹布糊弄兩下就算把餐桌擦了。可那餐桌是黑色玻璃台面的,燈光一照,看上去依舊油乎乎的;只要用手一拭,手上總是黏黏的,讓人忍不住反胃。我不得不拿著洗潔精噴一遍,用抹布擦一遍,然后在水里擺淨再擦一遍,最后用報紙擦一遍,直到餐桌亮如明鏡我才能接受。
  一個懶惰的人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勤快,干家務活給她帶不來享受。做完飯、洗了碗之后,她就疲憊得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倒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看著我拖地、抹桌子。
  看到她這副丟盔卸甲的狼狽樣,我直納悶,心說這人怎麽這麽吃不了苦?看得出來她完全是咬著牙硬撐著。虧得還是正宗貧下中農出身呢,卻似乎比富家千金還嬌氣。  
  畢竟是做了十年的夫妻,晚上她洗澡時也不避諱我。有時婷婷睡了以后她洗澡,連衛生間的門都不關。我也沒有感到驚奇,太熟悉了,哪怕是兩年沒見到也還是熟悉。
    有時她洗澡時我去洗手間,看到她松弛的皮膚,下垂的乳房,腹部的遊泳圈,粗圓的大腿,感覺一點女性的吸引力都沒有。即使看見了陰戶,也無法讓我有絲毫勃起的感覺。
  有一天我們同房。依舊是枯燥乏味的死魚式,所不同的是我起初一直陽痿著,后來通過手的刺激才勉強硬了起來。這回她多少流了一點水,三分鍾High后,又習慣性地讓我出來。這回我生氣了,警告說,你要是讓我出來,那以后就再不搞你了。我以前搞過不少女人,他媽的沒一個是你這樣的。
    我一威脅,她就怕了,閉著眼睛讓我完成了干搓式的抽插。她在忍受,我也在忍受,那麽一點點水,只能保證可以進去,但沒有什麽快感,以至于干搓完了以后,連我的小弟弟都有點痛。
  其實老爺子說的那句話非常精辟:人的本性,只可能被約束,而不是徹底改變。普通人之間,互相約束一點,掩飾一點,那大家還能過得去。但要是夫妻,整日在一起,把自己最隱秘的那一面展示出來,那就掩飾不了了。
  盡管前妻在做飯時,已經知道至少做一個帶有辣味的菜給我吃,但我還是不喜歡吃她做的飯。以前跟她在一起十年,按照她的口味頓頓吃大米飯,已經把我吃傷了,甚至對無辜的大米有些仇視,哪怕一輩子不碰那種惡心的食物我都願意。但前妻只會往菜里加辣椒,不會做我愛吃的面食。后來,她也請我老媽來這里教過她幾次,但她總是以時間太緊張爲由,一頓沒做過。
  她骨子里只顧自己的習慣是改不了的。有時,我加班或者堵車回家晚了,到她家時她早和女兒吃完晚飯了,只有一些狼藉的剩菜留給我,甚至想不起來事先留出一些干淨的菜等我回來。有次吃帶魚,我回來后看到給我留下的,全都是魚頭魚尾巴,中間比較好的那段,一塊都沒留下。我用筷子翻撿了幾下,沒找到一塊能吃的,只得全把它倒了。
  這就是生活的細節,你可以漠視,但你就得承擔漠視它所帶來的后果。我抱怨過幾次,但很奇怪,到了那種時候,她依舊會忘記給我挑出點淨菜。
  吃了幾次這樣的殘羹冷炙后我厭倦了,又開始想辦法在外邊混飯。有時和大白兔吃,有時自己在外邊館子里隨便糊弄點。我在忍受,她也在忍受。
  周末帶孩子一起出去的時候,她也習慣于我買單,身上往往一分錢也不揣。盡管我已經支付了每個月的生活費,但只要有我在,一切花銷都是我出,因爲她總是沒帶錢。她似乎以爲這還是在婚姻的圍城里,而不是兩個感情原已破裂的人,在一起嘗試是否能夠再走到一起。
  有時我對此不滿,她就會說我小氣,說我對自己的前妻不夠厚道。
  有時到了商場,她看中一件衣服試一試,問我是否好看。但是我撇撇嘴,一點都沒有覺得好看,倒是覺得那個年輕的營業員長得還挺標致的。見我絲毫不欣賞,她只得無奈地把衣服脫下來。我在忍受,她也在忍受。
  她還是堅持她原來的價值觀,她總是嫌我不夠愛她,總是說只有一個男人願意不顧一切地爲女人花錢,那才能證明他愛她。我回答說,這話也對,但是假如一個女人總是琢磨著如何讓男人多花錢,那這個女人肯定不愛這個男人。她說女人花男人的錢是看得起他;我回答說,那麽按照你的邏輯,妓女肯定很瞧得起嫖客。
  在夫妻生活履行程序的時候,她會問我:“除了小C,你以前是不是還真的跟很多女人上過床?”
    我說:“是的,很多。”
    她說:“你太惡心了,你怎麽能那樣。”
    我會生氣,說:“你放屁,我是個正常人,像你這樣的性冷淡我沒嫌你惡心就算了,你他媽的有什麽資格要求我。”
    然后她說:“那你戴上套子,別萬一有什麽病傳給我。”
    我說:“要是戴套子,那就別搞了,我明天就走。”
    于是她又不敢要求我戴套子了,繼續毫無激情的干搓。
    每次做愛前,我都會要求關掉燈光,盡管以前我和任何女人做愛都喜歡有柔和的光線,欣賞她們的身體,她們的表情。
    但是和前妻做我會關燈,因爲我無法面對她那一臉此起彼伏的痘痘。
    因爲她里面干,她讓我給她買潤滑油,但我始終沒有買,她說我一點也不欣賞她,而我,只是在忍受,和她一樣的在忍受。
  近些年來,我晚上睡覺開始有鼾聲了。她一直跟我分床睡,理由是她怕我的鼾聲。我所經曆過的女人里,她是唯一一個怕我鼾聲的。即使是複合,她依舊要我到次臥睡覺。我懶得跟她爭吵,反正一個人也睡習慣了,就去了次臥,躺在讓我一想起來就感覺惡心的前丈母娘曾睡過的床上,忍受。
  她和從前一樣,偷偷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經常半夜起來翻我的包包,翻看我手機上的短信,查看我的通話記錄。我早知道她會這樣,所以每天下班前都會把短信清空。但是大白兔有時會很晚打來電話,發來短信。我不好接,就不接,第二天早晨再打過去,撒謊說我沒聽到;而短信,有時會被她發現。而我,看到本已清空的短信箱里,有已經被人讀過的短信,就知道是她偷看了。但我還是忍受,正如她也在忍受一樣。
  她會或明或暗說一些貶損大白兔的話,說她太小了,以我軟弱的性格,跟這樣的女孩在一起依舊會把她寵壞。而她那麽小卻願意跟你,那不是爲了錢又是爲了什麽?我反駁說,你他媽的算了吧,你當初跟我倒不是爲了錢,你是爲了討債,爲了折磨我;即使是一個爲了錢而不爲了折磨我的人,我都願意接受。聽了這話,她沈默不語,忍受著,像我一樣忍受著。
  她依舊喜歡爭吵,雖然在我面前不像以前那麽橫了,但現在開始在外邊吵了。
  剛過完年的一天,我因爲頭晚上天跟軍子、強子、建國他們喝酒喝高了,車沒敢開回家,軍子送我回家的。第二天,我打車上班,她跟我一起打車。剛過完年車不是很好打,等了半天才來了一輛。上了車,人家開著空調,她要透氣,就打開了玻璃窗。
  出租車師傅見她打開了車窗,就客客氣氣地說了句:“麻煩您把車窗關上好嗎?我這兒開著空調呢。”
  誰知前妻突然沒好氣地來了一句:“開著空調怎麽啦?開空調你也管不了我喘氣。”
  這是她的老毛病:喜怒無常。就跟當年陪她照藝術照時,我莫名其妙地當衆被她羞辱一樣,搞不清楚什麽地方就得罪她了。對此,她自稱是心直口快,可我覺得,這是伴君如伴虎。
  “嘿,怎麽說話呢您這是?”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悶棍的司機,可沒我當年那麽好的涵養。人家不高興了,立刻接上了話茬:“開空調時,您開窗戶,我廢油啊。”
  “我又不是頭次打車,你這麽小氣的司機我頭回遇到。”前妻馬上迎戰,斗爭開始白熱化了。
  “我說你什麽意思啊?”司機明顯不高興了:“大過年的……”
  “我沒什麽意思,只是勸你做生意厚道點。”前妻口氣里帶著鄙夷。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
  而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仿佛這一切都跟我無關似的,一邊打開MP4聽音樂,一邊閉目養神,悠然自得地坐山觀虎斗。
  “一大清早的,您是不是想找茬啊?”吵到最后,司機的語氣明顯憤怒了:“你要是不關窗戶,請您立即下車,我不拉了。”
  “哼,下車就下車,你不就是一開出租的嗎,神氣什麽?你拒載,我可以投訴你!”前妻依舊不依不饒。
  她就是這樣,只要吵上了,那她不大獲全勝,絕不鳴金收兵;即使不惜代價,不計后果,鬧個魚死網破,她嘴上也要取得全面勝利。
  直到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我,才感覺到自己也有被隨之趕下車的危險。你他媽的願意在寒風里杵電線杆子攔車,我還不想奉陪呢。于是,我不得不開口,結束了這場毫無意義的爭吵。
  “張佳麗,我說你是不是有神經病啊?一天不吵架你不舒服怎麽著?嗯?這麽點事你都能吵得起來?我真服了你。你吃槍藥長大的?吵架很享受是不是?”
  聽完我對前妻這番充滿鄙夷和譏諷的斥責,原本已經怒氣沖天的司機緩解了情緒,嘟囔了兩句以后安靜下來了,繼續開車;前妻本來大概還準備了充足的彈藥,打算在被趕下車前罵司機一個狗血淋頭的,此刻見我發怒,話到嘴邊只得生生咽回去了。
  我知道她在忍受我,正如我也在忍受她。
  幾個月就這麽停滯了。
  一個男人,即使是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也無法全身心投入另外一個女人身上。起碼我自己就是這樣。幾個月里,我只是勉強維持著與大白兔的聯系,疲憊而倦怠。
  大白兔看出了我的問題,有一天吃飯時,她看到我滿臉的疲憊,就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讓你不高興了?”
   “不是。” 我連忙否認,又隨口撒了一個謊,說:“最近公司里邊搞干部調整,我以前只是享受副總待遇的部門經理,這次我想爭取當上真正的副總。”
  大白兔聽了我的話,勸我道:“唉,守杰,有事業心當然好,但不要太在意,要活得輕松點兒,別把自己搞太沈重了。我當然也希望你高升,但我更希望你開心。”
  我連聲附和說:“是啊……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給自己找壓力,真想不開。”
  雖然我是撒謊,但被人關心和惦記的感覺,還是令人感動。特別是有前妻同時作爲參照物的時候,這種對比就更加強烈。雖然前妻也在學習關心人,但她的水平實在太拙劣,無法讓我得到什麽感動,或者溫暖。
  我一直沒有動過大白兔。盡管我知道,以我們現在的關系,我如果主動點,我可以動她。但是我沒有,不是再想玩被女人按上床的遊戲,而是不忍心動她。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無所適從毫無方向,在我做出抉擇之前,我不想動她,不想給她留下被老男人欺騙的記憶,不想把忏悔的角色留給自己。
  但我也不想和前妻複婚。曾經有幾次,前妻乘我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時候,提出想和我複婚的要求。我聽了之后,一點興趣也沒有——雖然前妻這里還有一些情感讓我難以割舍,但我不想和她重返圍城。
  于是我總是敷衍說:“再說吧,現在這樣不也挺好,跟複婚沒兩樣。”
  其實我是在自欺欺人,複合和複婚的差別太大了。我不願複婚,是因爲潛意識里已不再把前妻當作自己的妻子或者親人看待。我防范著她,做好了隨時拔腿走人的準備。我心里還牽挂著另一個人,雖然沒有感覺離不開她,但還是牽挂她。
  離婚的男女有不少經曆過複合,但多數複合的離異夫妻,最后還是沒能再牽起手來。這是因爲,離婚前因爲有離婚手續、離婚成本、對離婚后前途的迷茫和恐懼等因素制約,離婚是迫不得已才走的一步。但這一步一旦邁出去,人的心態就會發生一次質變,你已經品嘗了離婚后的孤獨,度過了迷惘,你的心就不會在原地踏步。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
  所以,在夫妻感情出現問題,選擇離婚前,請你三思而后行。有問題,不要靠恫嚇對方離婚去解決,如果你想挽救婚姻,就請把矛盾解決在婚內。不要一時沖動先去辦了離婚,而事后又后悔。世界上沒有后悔藥賣,哪怕是曾經愛過你的那個人,一旦他真的被推到了圍城之外,你就難以喚回他了。這就叫所謂的心隨境遷……
  本來在上次召開家庭會議后,我曾下了決心對大白兔主動點的,而且我對她的感覺,也越來越好。但是,大嫂的那次勸說,以及前妻的那次流淚,延緩了我與大白兔接近的步伐——不是我喜歡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而是我畢竟還對前妻有點牽挂,並沒有到了能靜下來和大白兔一心一意相處的地步。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愛情的死去,也難一揮而斷。那是一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就像一團耗光了所有燃料的火焰,你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給你熱情和溫暖的那些東西越來越微弱、變冷,最后熄滅,吐出最后一縷青煙,再散去,卻無能爲力。
  但它畢竟正在消失。
  人害怕孤獨,感情是需要有個寄托的。一個人,哪怕他外表再強大,他也需要有個知心的人,說說心里話,尋找一絲慰藉。即使是曆史上叱咤風云的蓋世英雄,也往往對應著一個紅顔知音,更何況我這個內心本來就很柔弱的普通人。內心空空如也的感覺太痛苦了,可我無法在前妻這里尋找到可填充的東西,只能轉向大白兔。
  但是我又拿不出多少時間陪大白兔,和她的聯系就主要放在了網上,通過QQ聊天。白天在辦公室上網聊,晚上等前妻和女兒睡著了,也會登錄QQ繼續聊。
  或許這只是一種空虛時尋找慰藉的手段,但,慢慢地變成了習慣。雖然跟她有很大的年齡差距,興趣愛好也有不少殊異,但我和她,卻總能找到一些聊天的話題。
  年輕的心與滄桑的心相比,年輕的心總是更善于發現生活里光明美好的東西。所以,她的話題總是令人輕松愉快的,以至于我經常不由自主地對著電腦屏幕傻笑。那顆年輕的心,如同溫暖燦爛的陽光,照亮了陰沈而孤獨的我。
  這感覺就像抽煙一樣。起初,你因爲無聊或者壓抑,偶爾抽支煙解悶;然后,你發覺抽煙確實可以緩解緊張和焦慮;接著,你發現自己經常需要抽煙緩解自己的情緒;最后,你形成了對香煙的依賴,一天不抽煙,你就會坐臥不甯。
  一種感情正在緩慢衰竭,而另一種感情正在緩慢萌生。只是,我並沒有意識到,而是按著慣性繼續磨叽。
  但我依然沒有充分的時間,在現實中跟大白兔發展關系。盡管每天都會聊很久,但那只是虛擬世界里的接觸。面對她在現實中接觸的要求或者建議,我只好編造一個又一個理由——
  大白兔:明天晚上一起吃飯怎麽樣?上星期我跟段姐去亞運村附近吃了一次水煮魚,味道很好啊,跟你推薦一下。
  我:哦,那不行,我明天要回父母家。
  大白兔:那后天呢?
  我:后天……得接女兒。
  大白兔:哦,那算了。那你回去的時候開車小心點兒啊。
  我:嗯。
  ……
  大白兔:明天下班一起遊泳吧。
  我:嗯……我這兩天身體不是很舒服。
  大白兔:怎麽了?是不是感冒了?
  我:不是感冒,反正特別疲憊,渾身上下沒精神,大概壓力太大了。
  大白兔:那就更需要運動一下啊。
  我:嗯,我也想,過了這兩天吧,我老是犯困。
  大白兔:那也行,要不我陪你到醫院看看吧。
  我:不用,估計是睡少了,多補充點覺就行了。
  大白兔:哦,那你早點下線休息吧,別累著了,注意身體。
  我:嗯,那我下了。
  ……
  大白兔:明晚看電影吧?《集結號》很不錯的。
  我:哦……我們明天要開會。
  大白兔:下班看啊。
  我:我們到房山去開。
  大白兔:干嘛要到房山開啊?
  我:哦,我也不知道老板發什麽神經。
  大白兔:開幾天啊?
  我:三天。
  大白兔:那你開完會回來找我吧。
  我:到時候再說吧。
  大白兔:外出時注意安全,多帶幾件衣服,吃飯要注意衛生。
  我:知道。
  ……
  就這樣,我不停地對她撒謊,逃避與她的現實接觸,不敢告訴她我在前妻這里。我想,我編造過的謊言,足以出一本《實用借口大全》了。
  當然,每當用謊言回應大白兔送來的關心與慰藉時,我就會感到羞愧。我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女孩是在用真心在與我相處,而我卻總是回報以虛僞和敷衍。特別是,自己在和她周旋的時候,還守在早已與我愛斷情傷的前妻這里。我怎麽就這麽賤?前妻那樣傷害我,我卻找出種種借口忍受著她;而有個好女孩關心著我,我卻對人家虛與委蛇。
  2008年元月,我被老板派往武漢出差。武漢這地方,冬天陰冷潮濕,不習慣這種氣候的我,回來時終于病倒了。由于怕傳染給女兒,我沒回前妻家,而是直接回到團結湖的家里去躲幾天。
  我平時很少感冒,但一旦感冒的話,就很不擔病。那天早上下了火車,我回到團結湖家里,感到頭痛欲裂,連行李箱都沒打開,直接上床蓋上被子睡覺了。
  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我被手機鈴聲吵醒,本想不接,但那鈴聲響個不停。一接,是前妻。她正在上班,知道我那天要回來,就給我挂了一個電話,問我回家沒有。
  我告訴她,我感冒了,這兩天就不回她那里了。
  “那你多喝點水,吃點藥。”前妻在電話里叮囑道。
  “知道。”說完,我挂了電話。又不想被手機鈴聲吵醒,干脆把手機調成震動。
  睡著睡著,我忽然又醒了,感覺渾身酸痛,嘴里發干。我知道這是在發燒了,艱難地爬起來,想喝水。可是團結湖這里我很久沒來住了,剛才回家時一進門就上床睡覺,也忘記了燒開水喝。于是只得先接了一壺水燒著。
  等待燒水的功夫,我拿出了手機,想給老板發個信息告訴他我病了,請兩天假。但一翻開手機,居然有五六個未接來電,原來都是大白兔打來的。
  這才想起來,剛才太難受了,也沒跟她說一聲我回來了。
  除了未接來電,還有三個短信息,也是大白兔發來的。第一個信息寫的是:你回來沒有?怎麽不接電話?第二個信息則是:你怎麽啦?看到短信后回我電話,急死人了!第三個信息是:你到底怎麽啦?你在哪?
  看到這里,我忽然回想起了孫倩。
  我記得有一次,我和孫倩還沒結婚時,我跑樓道里跟前妻通電話到沒電,孫倩打不通我的手機,給我辦公室座機打了幾個電話也沒人接。我返回辦公室后,和她通了電話,當時,她流露出的那種焦急過后一塊石頭落地的口氣,很讓我感動。
  我立刻按著號碼撥了回去。果然,大白兔一接電話,馬上說:“哎呀你怎麽回事啊?我剛才打你半天電話都不接,還以爲你路上出什麽事了呢,真急死人了!”
  我終于又找回了那種被人牽挂的感覺,瞬間有股暖流在心間湧動。
  但是我不想讓她著急,于是又撒謊說:“哦,沒事,我昨晚在火車上沒睡好,剛才一回家就直接上床睡了。”
  “哦……這樣啊……那我怎麽聽著你說話有點囔鼻子?你是不是病了啊?你凍著了?”到底是大白兔,耳朵就是尖。
  見她猜出來了,我也就不好再隱瞞了,就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沒事,就是有點流鼻涕,睡一覺就好了。”
  “那怎麽行,生病你得去看啊。”
  “這點小病看什麽看,頭疼腦熱的最正常不過了。”我回答道。
  “頭疼腦熱?你發燒了嗎?”大白兔從我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猜出了我的病情。
  “呃……是。”見她猜到了,我就不隱瞞了。
  “那你那里有藥嗎?”
  “藥?我找找看,應該有吧。”
  “哦,那我等會去看你。你在左家莊還是在團結湖?”
  “哎呀你上你的班,看什麽看,我又沒到彌留之際,別興師動衆的。”話雖這麽說,但人生病的時候,往往會産生一種脆弱感,內心里其實還是很渴望有個人陪陪自己的,于是我接著說了一句:“我在團結湖。”
  放下電話,水也開了。我喝了幾口水,太燙,只得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躺在床上,回味著剛才那個電話,又想起了后妻,不禁感慨萬分。
  想著想著,又睡過去了,直到被一陣門鈴聲吵醒。
  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門,打開,門外站著大白兔。她穿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一身衣服,怎麽看怎麽像一只大白兔。
  “你怎麽還是來了?”我嗔怪地咕哝道,心頭卻湧出驚喜和感動。又看到她還拎著一塑料袋的水果,笑道:“還真把我當病人了?”
  “我不放心。”大白兔一邊把水果遞給我,然后放包包、換鞋,一邊仔細地看了看我的臉色,然后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摸了摸她自己的:“哎呀,你就是發燒了,你還說沒事?你量體溫了沒有?”
  “沒有……”不知爲什麽,一看到她,我忽然感到渾身一點力氣都沒了,直往她身上歪。人總是這樣,有人照顧時比沒人照顧時,還要嬌氣一些。
  “體溫計在哪?”大白兔扶著我邊往臥室走邊問。
  “我也記不得了……很久沒回來了……”說到這里,我忽然意識到我說漏嘴了,馬上糾正說:“這段時間,我住左家莊多些。”
  “哦……那我等會自己找找。你吃藥了嗎?”大白兔沒有懷疑我的話。
  “沒有。”
  “哦。我給你買了藥,等會兒你吃了再睡。”她把我扶到床上躺好,爲我脫掉拖鞋,蓋好被子,就又反身回到客廳,翻她包包拿藥去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她真的很像后妻。又心想,我這種老男人騙她這樣的小女生,可真是太好騙了,只是這種每天撒謊的日子太難受了,沒準兒哪一句就穿幫了。想到這里,又覺得有些愧疚。
  大白兔端著一杯水和藥進來,坐在床邊,看著我把藥吃下去,把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床頭有一杯水,我剛才倒的,還沒喝呢。”我看了看床頭櫃上放著那個水杯,對她說道。
  “哦,我沒看見。”她微笑著回答。
  我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小尖臉和長長的秀發。認識她這麽久,我是第一次敢仔細看她的臉。她長得太美了:除了一張漂亮的小尖臉,白嫩的皮膚就如粉豔的桃花一般,鼻尖小巧精致,嘴雖然大了一點,但唇形清晰漂亮,再配上那張小尖臉,讓人看著真覺得賞心悅目,而且特別有活力。
  只是看到她的眼睛時,我又有些怕了。她的眼睛太清澈了,讓鬼話連篇的我自慚形穢,只得趕緊轉移了視線。
  “你今天請假來的?”我問道。
  “嗯,是啊。”
  “不會對你有影響嗎?”
  “那怎麽會,跟段姐打個招呼就行了。我說你病了,她還著急呢,催我快來看看你。”
  “哦。你跟小段現在一個部門了?”
  “嗯,她是我們主管。”
  “哦,那好。她挺好的。”
  “這話你都說無數遍了。”大白兔看看我,笑著說:“而且我發現,你提到她,只有兩個字評價:挺好。也不會找個新詞兒去誇人。”
  “呵呵,呵呵。”我也覺得自己有些搞笑,還真的跟俄國科學家巴甫洛夫的狗似的,養成條件反射了,只要一提到D女,嘴里就不自覺地蹦出這倆字。
  “你們怎麽認識的啊?”大白兔隨口問道。
  “呃……她是我同學的妹妹。”我沒料到她忽然問這個問題,心里一怔,隨即撒了一個謊。
  “你同學的妹妹?”大白兔忽然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可段姐說她是獨生子女啊?”
  “啊?呃……”我心里一驚,心想壞了,這下穿幫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但,旋即急中生智,想起一個補救措施:“呃……是堂妹,堂妹……”
  “哦……你直接說堂妹不得了,還妹妹。”
  阿彌陀佛,看來大白兔沒有懷疑我的話。不過,又得跟D女去對對口徑了。
  “你先躺躺,我去找體溫計。你真不記得體溫計在哪了?”
  “嗯……”我開動腦筋,仔細地想了想,說:“你看看五斗櫥里有沒有。上邊第二個抽屜是放常備藥的。”
  按照我的指引,大白兔在五斗櫥里找到了體溫計,遞給我,夾在腋下。
  “你來了,我感覺好多了。”我長籲了一口氣,充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虛僞。”大白兔做了一個鬼臉,回答道:“你剛才還說,不用我來呢。”
  “那不是怕影響你上班嘛……”我又覺得不好意思了。
  “你還沒吃飯吧?”她問。
  “嗯,沒有,沒胃口。”
  “那怎麽行,人是鐵飯是鋼,特別是生病的時候,抵抗力下降,更是要吃飯。”大白兔開始向我普及健康常識了。
  “我知道……可這里好久沒來了,連方便面都沒有。”
  “這時候也不能吃方便面。你這里有大米小米嗎?你最好吃點清淡的,我給你熬點粥。”
  “小米沒有,大米……好像還有點吧。”談話到這里我發現,這個小蘿莉心還真細。都說80后都喜歡讓人伺候,她身上好像沒有這種缺點。看來,以往對80后的看法,對安徽人的看法,真是錯到家了。
  想到這里,我問了一句:“你會做飯啊?”
  “嗯……不怎麽會……”小蘿莉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說:“但我會熬粥。”
  “我昏,熬粥也算會做飯?”我笑道:“弄把米丟水里,擰開火就算熬粥了,三歲小孩都會。”
  “唉,我以后學就是了。主要是一個人住,做飯太麻煩,所以我一般自己在宿舍吃的話,都是熬點粥喝。”
  “哦,呵呵,那我能教你。”我笑道:“你學不學啊?”
  “學啊,干嘛不學。藝多不壓身。”
  “嗯,你這只大白兔,倒真是聰明好學呢。”
  談話到這里,大白兔要我把體溫計抽出來,一看溫度,說:“呦,38.2℃,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哎呦,你饒了我吧,38.2℃就去醫院,與其這麽冷去排隊受那個罪,不如在家好好養養呢。再說了,你一來,我這病好了一大半。”
  “真的啊?”
  “真的,你看,我現在精神比剛才好多了不是?”
  “嗯,是。那你先躺著,我去給你煮點粥。”說完,大白兔起身離開了床沿,到廚房煮粥去了。
  經過這番關心,我真的感覺好了很多。雖然頭還是疼,但昏昏欲睡的感覺沒有了,忍不住摸出一支煙來抽。深吸一口,我輕輕吐出煙圈。煙霧在房間里散開,彌漫著溫暖和關懷。
  我在考慮,是不是該結束與前妻的複合?
  我發現,我的天平,已經開始向大白兔這邊傾斜。
  但我就是個磨叽性格。當病愈后,我又開始沿著軌道的慣性,回到了前妻那里,繼續那不堪忍受的忍受……
  轉眼到了2008年元月下旬,大白兔請了探親假回老家過年。臨走那天,下班后我到她宿舍,接她一起吃晚飯,然后送她上車。
  那是個下雪天,從中午開始,天空中就飄舞著雪花。下班時,街上堵得一塌糊塗,我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她宿舍。
  大白兔所乘坐的去安徽的特快列車,是從北京站始發的,我們自然就近吃飯,去了東總布胡同那家川菜館。飯后,我又送她到北京站候車。
  停好車,見離開車時間尚早,我想給大白兔買件衣服,就拉著她在中糧廣場逛。逛到一個看上去櫥窗裝飾得有些品位女裝店,我們進去了。
  我陪大白兔挑了一件大紅色的羊絨衫,在她試穿的時候,我點了一支煙,坐在沙發上等待。
  這時,我忽然感覺到,旁邊有人在盯著我。側身一看,一個漂亮女人正在沖著我微笑。
  昏,竟然是G女。
  我這才想起,以前G女說過她在中糧廣場有家女裝店,沒想到逛到G女的店里來了。
  “原來真是你啊。”G女微笑著,向我款款走來。
  半年多不見,她比以前氣色好多了,看上去年輕了一些。
  只聽她說:“剛才你倆一進來,就看著你有點眼熟,可沒敢認。怎麽,談女朋友了?”
  “嗯,是啊。”我覺得既有點意外,又有點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挺漂亮的,也很年輕。多大?”
  “二十五。”
  “喲,真年輕啊。”G女臉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你挺有福氣啊,快結婚了吧?”
  “呵呵,還沒。”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問她道:“你過的怎麽樣?”
  “唉,還不就那樣。”G女歎了口氣,收斂了微笑,搖了搖頭:“還跟那老頭子耗著。”
  “不過你氣色不錯,你這店也不錯,這一溜兒就數著你們家了。”見她有些怅然,我連忙恭維道。
  “嗯,還可以,比以前生意好多了。”G女也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上,臉上又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對我說道:“唉,其實,這半年多我想了很多,算是想通了。以前總覺得,做得好不如嫁得好,這害了我。現在我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诶,守杰,我其實已經打算和老頭子離婚了,我不想再耗下去,過那種看人臉色的日子了。”
  “哦,是嗎?”
  “是啊……我現在算是懂了,以前,我根本就沒愛過他,他也沒愛過我。我跟他,只是一場錢色交易,所以我們不會幸福。現在,我對婚姻不做指望了,就一心一意經營自己的店。你看也挺好,生意越來越好了,我已經能夠自立了。”
  “嗯,你能這麽想,真爲你感到高興。”不知爲什麽,聽了她的話,我突然有種感覺,仿佛是我自己穿行在暗夜中,卻看到前面出現了一縷曙光。
  生活教會我們很多東西,人們總是在磨砺中成長著,成熟著。只是,每一步成長,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
  但那一切,我們都不是白白承受的,我們總有收獲。
  想到這里,我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打算再尋找一個什麽樣的人?”
  “唉,我現在還來不及想這事兒。要是說到將來……只想找一個老實本份的,肯負責任的男人,愛我,我也愛他。有沒有錢我不在乎了,錢買不來幸福,也買不來愛情。”
  聽她這麽說,我心里不由得一怔,立刻想起了強子。如果是半年前,我是會遠離G女的,也曾把她當成反面教材,告訴強子遠離這類人。但現在,她居然懂得了自立自強,又憧憬這麽一份真正的愛情,那麽,或許強子比較適合她了。
  當初,我沒有出手拯救正在苦海里掙扎的她;而現在,她自己拯救了自己。
  于是我說道:“我有個朋友,是中學教師,人厚道本份,因爲前妻出軌離了,長得一表人才,就是有點老實過頭了,但人品絕對靠得住。要不,給你們介紹一下?”
  “哦,是嗎?那行啊……”G女微笑著答應道:“我倒不希望他有多帥,只要人好。”
  正在這時,大白兔換好了衣服,從試衣間走了出來。我連忙中斷了交談,起身迎上前去。
  “好看嗎?”大白兔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扭頭問我。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喜歡這件衣服。
  “嗯,挺好看的。”
  “貴了點兒,算了吧。”
  “多少錢?”
  “標價要兩千多呢。”
  我們對話的時候,G女就站在旁邊,此時還沒等我答話,馬上說道:“沒事兒,這衣服啊,只要你看的中,就按進價給你。守杰跟我也是老朋友了。”
  “那怎麽好意思啊。”我笑著說道。
  “沒什麽啊,咱們好不容易才見一面,以后常來照顧一下生意就成。”G女很大方地說。
  最終,G女以很低的價格把這件衣服賣給我們。
  我們向她道了謝,往火車站方向走去。
  “你跟老板娘是熟人啊?”大白兔問道。
  “嗯,是啊。”
  “怎麽認識的啊?”
  “呃……”本想騙她的,但又一想算了,反正沒跟G女有過什麽實質性來往。于是我照實說:“以前相親時見過面。”
  “啊?”大白兔吃了一驚:“那……你們怎麽沒成呢?”
  “嗨,跟我相過親的海了去了,個個都能成還得了。”
  “她挺漂亮的啊?”
  “呵,她還沒離婚呢。”
  “啊?”大白兔又吃了一驚。
  “是這麽回事,她老公是個有錢的老頭子……”我把G女的故事講給了大白兔聽。
  “唉,是啊,很多女人總是想著找個捷徑一步登天,可是,卻獨獨忽略了自己的價值。”聽完我的敘述,大白兔感歎道:“一個女人,要是自己就存在依附心理,哪能贏得別人的尊重。”
  “對,你說得對。”見大白兔這樣想,我真是爲她高興,也爲自己高興。
  到了候車室,離開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和她坐在候車大廳的椅子上,她依偎在我的懷里。
  “守杰,我們認識一年了吧。”她問。
  “嗯,是啊。”
  “這一年……我算了算,咱倆見面,算上這次,一共三十四次,平均一個星期還不到一次。”說到這里,她的小尖臉微微揚起,清澈如一池春水般的雙眸,盯著我的眼睛,問道。
  “呃……是啊……”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也不敢看她那雙眼睛,只好躲開她的目光,四處亂瞅。然后,趕緊開動大腦,尋找合適的謊言來解釋這一切:“這一年太忙了……你認識我時,我還沒從你孫姐那事里走出來,后來,強子又出事……又想圖個表現獲得提拔……”
  “嗯,我知道,我理解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今年多抽出點時間陪陪我。”她沒有去反駁我顯而易見的托詞,而是伸出纖細的手,輕輕爲我整理有些淩亂的衣領。
  “嗯,我答應,今年不會比去年更忙了。”我也覺得有些內疚,不錯的女孩,我卻白白耗了人家一年青春。
  “過年時,少喝點酒,少抽點煙,喝了酒別開車。”
  “嗯,知道。”
  “守杰,我這次回去……想跟我爸媽說說咱們的事情。以前……一直沒敢告訴他們,怕他們接受不了。但我覺得,這事早晚得讓他們知道。你說呢?”
  “啊?現在就說嗎?”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聽到這話很吃了一驚:“還早吧……”
  “我覺得不早了,我們都相處了一年了。”
  “呃……也是。那……他們要是不同意怎麽辦?”我心里很沒底,畢竟我是離過婚的老男人,人家的父母可能不會答應的。
  “我想,我爸媽最初可能不會答應。但……他們也挺開通的,以前我媽說過,他們只是作爲過來人給我一些建議,而我自己的幸福,要我自己去把握。”說到這里,她用手指輕輕滑過我的臉龐,接著說道:“守杰,我真的挺喜歡你,我希望我們倆能夠多一些接觸。我知道你挺忙的,但……我真的想每天看到你,跟你在一起,給你彈鋼琴聽。”
  “嗯……我答應你。”我也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小臉,當手指滑到她嘴邊時,她含住了我的手指,輕輕地咬著。
  我把她送上臥鋪車廂,又陪她坐了一會兒。快開車時,她又送我到車門口。在反身下車的一霎那,她突然哭了,抱住我……
  我扭過身來,讓她靠在我的肩頭,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安慰她:“別哭啊,傻丫頭,你又不是一去不回來了,就十幾天,咱們還會再見面的。到時候,我來車站接你……”
  說到這里,我的鼻子也有些發酸。
  “嗯……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反正我不想跟你分開……”
  “我知道,我知道。我答應你,我們再不分開。”我繼續安慰她。
  “你得答應我,明年跟我一起回去……”
  “嗯,”我猶豫了一下,旋即下決心似的對她承諾:“好,我答應你。”
  我忍不住捧起了那張小尖臉,替她擦去淚痕。
  大白兔閉上了眼睛,等待著。
  我知道她在等待什麽。
  我也閉上眼睛,獻給她一個真誠的長吻。
  就這麽抱著,吻著,直到列車員上了車,提醒我們馬上開車了,才分開。
  下車后,我站在月台上,點燃了一支煙,透過車窗玻璃,微笑地看著她,心里卻有些難過。
  列車徐徐開動,她趴在車窗上,扭頭看著我,大概還在說著什麽,但我聽不到。我跟著火車跑了幾步,漸漸地追不上了,只得停住,目送她的離去。
  我駕車慢慢地開回前妻家的方向。
  路上依舊堵車,走走停停。等待的時候,我放下車窗,看著夜空中彌漫的雪花,拿出一支煙抽了一口,再默默地看著那煙霧飄出車窗,旋轉著,與漫天飛舞的雪花融爲一體。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然后把手抽回來,看著它,在我手中漸漸融化爲一滴水;然后,又被暖風蒸發得不留一絲痕迹。
  我忍不住又回味起剛才分別的情景。盡管我們平時很少見面,也經常會有出差之類的事情,但這一次的分別,不知爲什麽讓我心里又有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如果你愛上一個人,你的心被她填滿了,可她又不在你的身邊,你就會有這種空蕩蕩的感覺。
  只是,我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心里只有一個人的感覺,離開我太遠了,以至于我忘記了它是什麽滋味。
  我又回到了前妻身邊,繼續在惰性中忍受著。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就像《肖申克的救贖》中那個黑人圖書管理員老布一樣。盡管他一直渴望著自由,但等到自由真的要來臨時,他卻畏懼,拼命地抵抗著,千方百計尋找理由把自己留在牢籠中。
  其實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習慣。
  但是,我與老布的不同,就在于我始終存在著掙扎和沖突。一方面,熟悉的環境,習慣的生活,女兒的渴望,都牽扯著我;另一方面,一種沒有雜質的情感,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又吸引著我。起初,前妻有女兒做砝碼,我又看到她對自己的行爲努力修正,所以我傾向于前妻;但漸漸地,我發現經過修正后的前妻,其實也不過如此。
  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給這個女人,我既不放心,也不甘心。
  有了大白兔開始一點點占據了我的心,並且作爲參照物,那麽前妻就一點點被擠了出去。盡管我送走大白兔后依舊回到了前妻那里,但我對她的寬容度不斷下降——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麽寬容可言了。
  在前妻面前,我日益變成一個目光刻薄、出口傷人的挑剔者,總是懷著不滿意的心態看待她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她自認爲盡了很大努力,仍舊無法讓我滿意。
  在她面前,我就像主人一樣高高在上,不允許她有絲毫的抱怨不滿,一旦有一句抱怨我就會以十句償還,還時不時把她和她家拿出來取笑一番。
  在她面前,我就像斗牛士一樣充滿警惕,下班前刪除短信記錄,有什麽心里話也不會跟她說,即使是包里的錢也要預先點點數字。
  在她面前,我一點不在乎她作爲一個女人的自尊,把自己和別的女人相處的細節告訴她,殘忍地看她難過,如同一種快感。
  在她面前,我就像從前的她一樣變得冷漠無情,她哪天不舒服了,病了,我連問問的欲望都沒有——不是故意不問,而是根本想不起來問,你生病關我屁事。
  有一次她哭了,說:“守杰,以前是我不對,但我知錯了,難道你一定要反過來報複我十年嗎?我不知道你現在變得如此冷漠,你對我絲毫不關心。”
  其實我也知道這是我的不對,我也曾經想健全健康地和她生活。但很遺憾,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心,我只有這個能力。
  我不是沒有愛過她,不是沒有關心過她,不是沒有把她當作我心中唯一的那個人。但我被我愛的人背后捅了一刀,那種痛,遠勝于仇人給我一刀帶來的痛。這一刀讓我九死一生,縱使現在活下來了,那愛卻死了。
  經曆了那麽多以后,我對她的感情已經殘疾,無法複原,我已經不再單純,不再心軟。一個已經不愛對方的人,硬裝是裝不出愛的,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
  我也想相信她的誓言——“我想跟你好好過,再也不胡鬧了”。但是,我依舊做不到。我真的無法再去信任,一個在我一心一意對她好的時候,卻打算把我調教成太監、而且又找了律師謀劃把我剝奪得一無所有的人。況且,以前的那些日子,她發過的誓言太多了,只要我忍受不了而提出分手或者離婚,她就會發下“再也不……”的誓言,然后轉眼就把這些誓言踩在腳下。
  誰能保證,這次她會真的“再也不……”了?
  一個叫做“狼來了”的寓言里,那個牧童喊“狼來了”次數太多了,所以等狼真正來了時,再沒一個人肯相信。夫妻之間也是這樣,夫妻之間可以有一些戲言,但別以爲夫妻親密無間,就可以輕諾寡信。
  有些承諾是一輩子都不能違背的。
  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同樣,戲言歸戲言,誓言歸誓言。如果你要混爲一談,你就會失去對方的信任。
  而信任,是兩個人彼此相守的基礎。喪失了這個基礎,兩個人只能互相戒備,互相折磨。
  我們都在忍受著彼此。縱使那十年的愛還存有刀刻般的痕迹,但只是愛死去后留下的屍體,而不是真愛。如果我不愛你了,那麽哪怕爲你付出一點點,我都會感覺不值得,都會急切地盼望著連本帶利收回來。
  以前我不是這樣,以前我爲了她可以不在乎一切。
  因爲那時有愛。我愛你有多深,我對你的寬容就有多深。
  而如今,愛早就干涸了。只是,她不願意相信,那曾經如大海般深沈的愛,怎麽就會干涸見底。
  但它終究是干涸了,留下一個干旱荒蕪、充滿鹽漬的死谷。
  年輕時,我們不懂事;后來懂事了,但……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
  所以,如果有愛,那麽請在它干涸前珍惜它。亡羊補牢雖然對某些事情有效,但對愛情往往無效。愛情是一張單程車票,心傷了就是傷了,愛死了就是死了。
  我終于明白,我確實是無法再和前妻過下去了。盡管她比起以前來進步了很多很多,但我依舊無法滿意。和她在一起時間越長,我的受害者心態就會越強烈。那種被人算計,被人出賣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人總是會這樣,記得的傷害太過于清楚,往往忘記太快的,是當時的快樂。
  在愛中覺得痛苦的原因,是無法放開自我,迷戀自我多于愛人甚至多于愛本身。覺得自己受傷,自己難過,自己被辜負,自己受委屈。自己付出那麽多,卻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所以時時悲傷想哭。
  這是人性的弱點,但你無法克服,因爲它是人的本性之一。假如你突破了它的羁絆,那麽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佛。
  但我不是佛,我依舊是個凡夫俗子。所以,對于在愛中所受到的那些委屈和傷害,我遲遲難以釋懷。我只是在忍受,和她一樣在忍受。
  既然是忍受,那麽早晚有忍受不了的一天。
  終于,春節假期結束后不久的一個晚上,在我按照兩人的約定打算行房事的時候,她說她今天挺累,不想搞。我說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她說約定是可以改變的。我問她那打算什麽時候?她說再說吧。
  以前在婚內,她要是這麽說,就意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下次,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一個月。
  我頓時憤怒起來,高聲嚷道:“放你媽的屁,你性冷淡又犯了吧?”
  見我發火,她很驚訝地說:“你怎麽啦,就一次沒按照約定你就發這麽大的火?”
  我說:“就一次嗎?你以爲你以前很正常嗎?你他媽的一直在折磨我!我忍受了你那麽多年,如今我還有必要忍受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她問。
  我說:“我的意思是,老子要不是在這跟你耗著,老子能出去搞比你年輕得多的女人!”
  她聽我這麽說,不言語了。
  然后我繼續說:“算了,我明白了,張佳麗,咱們湊合不下去,你跟我是兩路人。我知道你這幾個月都在忍受,我也一樣在忍受。與其這麽互相折磨著浪費生命,不如早點了斷,別再互相耽誤了。”
  她沒有回答我。
  我打開燈,找出搬到前妻家時帶的那個雙肩旅行包,開始收拾自己隨身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幾下就收拾好了。
  前妻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我忙碌。我瞥了她一眼,她眼里有淚。我知道,這是哀傷和絕望的淚。
  我們結婚那年流行過一首歌,叫《好男人》。
  有幾句歌詞我一直記得:
    好男人不會讓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傷/絕不會像陣風東飄西蕩在溫柔里流浪/好男人不會讓等待的情人心越來越慌/孤單單看不見幸福會來的方向……
  過去的那些年,我曾經認真地按照這首歌的歌詞去做,我很想成爲陪伴她一生一世的好男人。
  但現在我已經不是好男人,起碼對她來說,不再是了。
  我拎著旅行包,到女兒房間,吻了一下熟睡中的婷婷。
  女兒仍在睡夢中。一想到她明天就要再次面對永遠失去完整家庭的殘酷現實,我心中就一陣刀絞般的痛。婷婷,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你再不要降生到我們這樣的家庭……
  前妻沒有挽留我,甚至沒有送一送。
  她和我都知道,這次走后,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背著行囊走向停車場。夜闌人靜,一輪明月懸挂在半空,在地面上投下了我淡淡的身影。我低頭看著那個正在月色中獨行的朦胧人影,不知爲什麽,突然想起了以前后妻推薦給我的一首北島的詩《走吧》:
  
  走吧
  落葉飄進深谷
  歌聲卻沒有歸宿
  走吧
  冰川上的月光
  已從河床上溢出
  走吧
  我們望著同一塊天空
  心卻敲著暮色的鼓
  走吧
  我們沒有失去記憶
  我們尋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啊路
  鋪滿紅罂粟
  
  以前讀到這首詩時,我並不完全理解它其中的含義,畢竟我是學理工的,習慣于直白清晰的表達方式,很難搞清楚這類朦胧詩的朦胧意境。但此時,我忽然徹悟了,一個沒有歸屬感的靈魂,懷著一顆疲憊的心,與過去揮手作別,尋找新的希望時那種心態。
  是的,我在尋找,尋找真愛,尋找屬于我的歸宿。
  我的一生都在尋找,以前娶了前妻時我曾經以爲找到了,但不是;后來我遇到了后妻,找到了,但又失去了。
  那麽,大白兔是不是我的歸宿?
  我就像一片落葉,掉進了深不可測的山谷,隨著山風,飄啊飄,我面前的路,鋪滿紅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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