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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玄幻仙俠]尋秦記全本改編版 (19-20集) 原作者:黃易 改編:紫曰(frank51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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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秦記【卷十九】

第一章 後患無窮

縱是在眾多如狼似虎的鐵衛挾持下,這嬌滴滴的柔骨齊女仍是夷然無懼,以帶點不屑的神態看著項少龍,冷笑道:「原來項大人內穿不畏兵刃的甲冑,難怪能這麼奮不顧身,力克強敵了。」不知如何,項少龍升起很不妥當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出問題的所在。由於荊善和烏光兩人分別抓著她柔軟的胳膊並以另一手鎖緊她的肩胛骨,照理她該再難有任何作為。

滕翼顯然亦有他那種異常感覺,這鐵漢並不像荊俊和其他鐵衛般,眼睛隻忙於向她因雙臂被扭後而特別顯露的茁挺酥胸巡視,冷喝道:「跪下!」荊善和烏光用力一按,柔骨美女那吃得住,跪了下去,連僅能活動的美腿也失去了作用和威脅性。

大門處人聲響起,紀嫣然等進入廳內。就在這剎那間,項少龍靈光一閃,想到了問題所在。她實不應這麼容易被擒拿的,以她早先在呂不韋壽筵上表現出來的身手,眾人要活捉她應非易事。且她剛才巳先一步逸往窗門,怎會如此輕易給鐵衛們手到拿來呢?其中當然有詐。原因自是她見他未死,又聽到自己命人不要對她下殺手,才故意被人擒回來,好進行再一次的刺殺。

此時眾人均自然地別頭朝大門處望去。項少龍亦詐裝作分神向門口瞄去。誰知異變突起,柔骨女檀口忽張,一縷光影立即激射而出,朝項少龍臉龐奔來。滕翼等驚覺過來,同時駭然大震。項少龍從容一閃,避過暗器,準備還手時,突然心生警兆,當下不及思索,反射動作的迅速向前撲倒,同時將暗扣於手的飛針盡數貼地向後射出。隻覺頭上一陣勁風掠過,桌上盆栽立時被砍削散落,窗格破裂,窗外樹木應聲倒塌一排,一片圓形鐵製輪鋸深深插入數丈外的樹幹之上。轉頭一看,隻見那雜耍團的侏儒手握一柄閃著藍芒的匕首倒斃在地,右眼被一根飛針貫頭而入,身後散落一堆花瓶碎片。這時柔骨女的身體奇異地扭了幾下,竟像一條滑不溜手的魚兒般,由荊善和烏光兩人的鐵爪下溜了出來,再泥鰍般由兩人間滾身到了眾人的包圍圈外,身手之迅捷滑溜,教人嘆為觀止。

眾人驚喝怒罵中,柔骨女手捧雙膝,曲成一團,像個大皮球般眨眼間滾至大廳一側的窗臺下,在眾人截上她前,彈了起來,穿窗而出,眾鐵衛大失麵子,狂追而去。柔骨女衝至外院,卻被趕來的援兵以駑弓將其上下團團圍住,隻待項少龍一聲令下,即將她亂箭射死。項少龍因該女雖多次行刺,但皆未得手,心下稍有不忍,未及時下令。柔骨女趁此空隙,兩腿一蹬,飛身上牆後彈至樹梢,回頭對項少龍瞥了頗有深意的一眼,瞬即不見蹤影。項少龍等麵麵相覤,均想不到這柔骨女如此厲害。接著昌平君、昌文君、桓齮等聞風而至,一時府內府外鬧哄哄一片。

項少龍看著現場,背脊冷汗直冒。這暗殺團的連環刺殺手段確是狠辣算計兼具,侏儒與柔骨女早已潛入府內,侏儒藏身花瓶之中,柔骨女假扮侍女。柔骨女使匕首刺殺不成,遂藉由被捕鬆懈眾人注意,再以毒針與飛輪同時下手,而侏儒因身材矮小,一般人即使警覺還手,也會因身高估計錯誤而失手,難擋其餵毒匕首之二度刺殺。若非項少龍多年特種部隊磨練出來的警覺性,加上正好飛針出手點甚低,這才將侏儒當場擊斃,否則此刻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項少龍一覺醒來,隻覺精滿神足,昨夜的勞累一掃而空。他坐起身來時,一向貪睡的紀嫣然給他弄醒過來,慵懶地撲入他懷�,撤嬌道:「天還未亮嘛?陪人家多睡一會兒好嗎?」項少龍把她摟緊,輕憐蜜愛一番後,柔聲道:「由今天開始,每天我也要在雞啼日出前,起來苦練百戰刀法和拳腳功夫,隻看昨晚那侏儒與柔骨女刺客的手段,便可知天下間能人無數,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了。」

紀嫣然想起昨晚由那女剌客吐出來的牛毛針還有那鋒利無比的飛輪鋸,猶有餘悸道:「真是駭人,將這麼一支針藏在口�,仍可從容說話,教人絲毫不起提防之心。而那侏儒使的飛輪更是霸道,當者披靡,兼且身軀短小,防不勝防。若非夫君飛針範圍夠廣,隻怕他也已逃之夭夭。」項少龍大力打了她一記粉臀,笑道:「好嬌妻你再睡一會吧!」

紀嫣然一臉嬌嗔地坐了起來,怨道:「給你這麼打了,甚麼睡意都不翼而飛了哩!」項少龍目光自然落在她因衣襟敞開而露出來的深深乳溝內去,隻覺觸目動心,差點要把這誘人的美女按回床上,忙暗自警惕,勉力離開了她。不由記起了李牧的警告,自己隻要一不小心,就會耽於男女之慾,有負這趙國絕代名將的期望。紀嫣然也跳下榻來,笑饜如花地欣然道:「讓小女子服侍項大將軍梳洗更衣好嗎?」

天空露出曙光之際,項少龍巳趕進王宮。小盤正在吃早餐,見他來到,邀他共膳。聽到他說出昨晚發生的事後,龍顏震怒道:「呂不韋這狗賊,寡人將來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明知師傅你是寡人最敬重的人,仍敢如此膽大妄為。」項少龍笑道:「儲君非是第一天知他這種心術吧!生氣隻是白生氣,今趟幸虧有小恬報訊,不過那侏儒與女刺客也確是第一流的高手。」

小盤呆了半晌,忽然失笑道:「若這番話出自別人之口,寡人必會氣上加氣。但由師傅說出來,寡……嘿!我隻覺心中暖融融的,非常受用。哈!我這番話確是沒話找話來說。不過我仍不明白為何師傅會把那批人交給管中邪?」項少龍當然不會告訴他因明知這幾年扳不倒呂不韋,所以不做無謂的事。淡淡道:「城內發生了這種事,自該有負責的人。我們不是苦於無法弄個要職給小武和小恬嗎?」

小盤龍顏一震,眼射喜色,叫絕道:「師傅這一著確是厲害,尤其昨夜管中邪在師傅劍……嘿……不是劍下,而是師傅刀下俯首稱臣,已聲望大跌,這就叫……叫甚麼才好呢?」項少龍知他心情興奮,所以說起話來有點詞難達意,介麵道:「這該叫趁他病取他命!」

小盤一拍長幾道:「正是趁他病取他命。隻要連城防都衛都落進我們手內,那任由呂不韋和嫪毒長出三頭六臂,都難有作為了。」

此時內侍到來奏報,早朝的時間到了。兩人對視一笑,上朝去了。

大殿內氣氛莊嚴肅穆。鹹陽城昨夜的風風雨雨,多少有點傳進眾人耳內,均知此事難以善罷。項少龍被封為大將軍後,地位大是不同,列位於王陵、王齕、蒙驁和杜璧四人之後,穩坐軍方的第五把交椅。現在秦國名列大將者,除他們五人外,就隻有王剪和安穀傒了。

高據於層層升起的龍階上的三個人,以小盤精神最好,側坐左右兩旁的朱姬和呂不韋均容色疲倦,顯是昨夜睡得不好。朝禮過後,小盤首先發難,向項少龍問起昨夜的事。項少龍有條不紊地將整件事勾畫出來後,向管中邪道:「請管大人呈上有關審訊兇徒們的報告。」

立於桓齮下方的管中邪踏前半步,躬身奏報道:「這批兇徒巳全部毒發身亡,事後發現他們人人口內暗藏毒丸,咬破後毒藥流入肚內,到我們發覺時已救之不及了。」這番話立時意起一陣哄動。項少龍當然不會相信,這擺明是呂不韋殺人滅口的手法。

不過不用他說話,站於斜對麵的嫪毒肅容道;「儲君明鑑,都城之內,竟然混入大批兇徒,行刺大臣,又分明是早有預謀,行事週密,故絕不可輕忽處理。不但要追拿背後元兇,更重要是徹查都城防衛可曾出了甚麼漏子,否則怎會讓這麼多人潛進城內,而我們仍懵然不知呢?」眾人紛紛點頭同意時,項少龍和小盤同時心叫不妙。隻看嫪毒這種借題發揮,大興問罪之師的態度,便知他和朱姬巳有默契,要把都衛統領一職搶到手中。

呂不韋、管中邪和蒙驚亦看穿他心意,同時色變。昌平君一時卻未想到這麼遠,質問管中邪道:「管大人難道對這批人的來歷一點頭緒都沒有嗎?」管中邪淡淡道:「臣下曾向仲父請示,由於內情異常複雜,故仲父指示須待調查清楚後,才再向儲君報告。」

杜璧冷哼一聲道:「管大人忙了整夜,竟就得這麼一句無可奉告嗎?其實隻是從他們所用兵器,又或衣著裝備,便該足以推斷出他們的身分來歷,把背後指使的元兇找出來。」呂不韋哈哈一笑道:「杜大將軍說得好,這批刺客所用兵器,均來自屯留蒲鵠的兵器鑄造廠,老臣就是見得太過沒有道理,怕是有人栽贓嫁禍,才著中邪再作調查。若杜大將軍認為這已算證據確鑿,可請儲君下令,把蒲鵠立即處以極刑。」

杜璧勃然色變,大怒道:「這太過分了!」轉向小盤,正要說話,小盤從容道:「杜大將軍請勿為此動氣。寡人自知此乃有人故意嫁禍蒲先生哩!」

杜璧這才臉色稍緩,隻是狠狠盯了呂不韋幾眼,再不說話。小盤當然不是對杜壁或蒲鵠有甚麼好感,而是在現今的情勢下,怎也要待黑龍出世後,站穩了陣腳,才可以對付杜璧和蒲鵠這一黨。否則亂事一起,呂不韋會乘亂再擴大勢力,甚或趁亂奪權,那就得不償失了。以成蟜為中心,杜壁和蒲鵠作為代表的這個軍事集團,主要的基地就是民心不穩的東三郡,若再勾結趙人,驟然有起事來絕不容易應付。

呂不韋搶著發言道:「今趟有賊子潛進城來搞風搞雨,當然是有人掩護,才過得了城門關防。所以目下要追究的,並非誰人該負上責任,而是誰是這背後的主謀者。就像田獵時高陵君的叛兵能遠道潛來謀反,其中必有人沿途掩護接應。項大將軍奉命往查,隻不知有何成果呢?」這幾著連消帶打,確是厲害,忽然又把矛頭改為指向項少籠了。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悔昨夜沒有抓著那柔骨美女,不然現在就可看看呂不韋如何對答,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項大將軍奉寡人之命作調查,豈知途中被人追擊,以致迷了路途,寡人正在查究此事,應該快有結果了。」小盤這麼把事情攬到身上,呂不韋隻好乾笑兩聲,沒再說話。

氣氛忽地變得尷尬僵持。若有任何人仍苦苦要在誰該負上責任一事繼續糾纏,便等若明著要和呂不韋過不去了。項少龍雖和呂不韋壁壘分明,仍不願弄至這等田地。

一直沒有發言的朱姬柔聲道:「仲父既然認為不須苦苦追究責任,哀家自然尊重仲父意見。但加強城防,卻是當務之急,且任務繁重,恐非管卿家一人應付得了,故都衛副統領一職,實不宜再懸空,嫪卿家身為內史,最熟悉城防方麵種種問題,未知心中可有適當人選?」小盤、項少龍、昌平君一方和呂不韋一方各人同呼不好。朱姬這麼叫嫪毒選人,豈非擺明要他任用私人,好削管中邪之權嗎?朱姬已開金口,即使小盤和呂不韋也不敢反對。

果然嫪毒打蛇隨棍上,欣然道:「微臣的客卿韓竭,來我大秦前曾參與燕都城防事務,乃難得人才,若說都衛副統領人選,沒人比他更適合了。」朱姬喜道:「嫪卿家的提議,甚合哀家之意,眾卿若無異議,就這麼決定好了。」

呂不韋沈聲道:「現時都騎有副統領三人,都衛亦宜增設副統領一人,好與韓竭共輔中邪,老臣心中亦有適當人選,就是來自上蔡的許商,得他輔翼,都城防務,就可萬無一失了。」項少龍、小盤、李斯、昌平君等麵麵相覷,誰都預估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田地。幸好禁衛軍的要職一向都隻委任王族的人,否則恐怕嫪毒和呂不韋也要分上一杯羹,那就更頭痛了。王綰、蔡澤和蒙騖立時同聲附和。嫪毒既推薦了韓竭,這時亦難再和呂不韋爭這要職。

項少龍等苦在不能主動推薦蒙武或蒙恬,否則必引起呂不韋疑心,那就等若因加得減。最後結果仍是由許商當選。項少龍惟有大嘆倒楣,但已是米巳成炊之局。今趟不但扳不倒管中邪,還增加了呂不韋和嫪毒的勢力,真是偷雞不到蝕把米。有了這副統領的官銜,在嫪毒和呂不韋的分別支持下,韓竭與許商都大有陞上軍方要職的機會,那時就更後患無窮了。

早朝後,項少龍心情大壞,匆匆離宮,經過琴府時,心中一動,往找琴清。這俏佳人正在園內修花,際此冬去春來之際,風和日麗,天氣回暖,正在生氣勃勃的花樹間工作的琴清,素淨的裙掛襯托著如花玉容,自有另一番引人之處。琴清見項少龍百忙中仍抽空來看她,喜出望外,拋下手中工作,與他攜手漫步園林內。

項少龍愛憐地握著她柔夷,嘆道:「在下今次來此,是要謝過琴太傅救命之恩哩!」琴清微笑道:「你這人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人家何時曾救你一命呢?」

項少龍把昨夜得她縫製的護甲擋了行剌一事說了出來。聽得琴清花容失色道:「天下間竟有這麼厲害的女刺客,連荊善這麼身手了得的人都拿她不住,唉!少龍啊!真要教人家擔心死了。」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這女剌客所以能逃掉,故因身具奇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身具美色,加上男人又慣於小覷女人,才予她有可乘之機。若換了是個男剌客,荊善那班傢夥早饗以老拳,把他打得像個腫豬頭,渾身癱瘓,那輪得到她連番出手行刺。」

琴清聽他說來有趣。笑得花枝亂顫,伏到他肩頭上去,良久才嘆這:「有你在身旁,琴清總要笑個不停,唉!你這人哩!把人家的魂魄都勾了去了!」項少龍還是首次聽到琴清這種不顧矜持的心底話,心中一熱,把她擁入懷�,大喜道:「琴太傅切莫忘了曾答應過我的話。」

琴清仰起嬌艷欲滴的俏臉,奇道:「我曾答應過你……噢……人家不和你說了。快放開我,給人見到成何體統。」項少龍心情轉佳,看著她欲拒還迎的動人情態,笑道:「琴太傅終記起曾答應在我與老管之戰後,便任我胡為的承諾。嘿!今天天氣這麼好,不若我們……」

琴清大窘,猛力一掙,脫出了他的魔爪,跺足嚷道:「不準你再說下去,否則找使人將你逐出門外。」項少龍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張開雙臂道:「我的小乖乖,快到我懷�來吧!」

琴清連耳朵都燒紅了,又喜又嗔,當然奈何不了他。秀眸一轉,柔聲道:「春祭後琴清才陪你好嗎?咦!你跟小俊今天不是要去提親嗎?為何卻盡在這兒磨蹭?」項少龍這才記起這檔子事,荊俊正在官署苦候。隻好把她拉入懷裡,廝磨一番後,告辭離去。

回到官署,荊俊正等得坐立不安,昌平君和桓齮都來了,項少龍還想坐下喝盃熱茶,巳給荊俊扯了起來,於是大隊人馬,打道往鹿府而去。

街上人潮熙來攘往,熱鬧昇平。這時項少龍巳是鹹陽城中街知巷聞的人物,秦人一向崇拜英雄,知他昨晚大勝管中邪,見到他無不欣然指點,當他禮貌地向一群追著來看他的少女展露笑容時,迷得她們差點昏了過去。昌平君雖身為左相,但風頭仍遠及不上他,大為艷羨這:「少龍昨夜一戰,威震鹹陽,我等也與有榮焉。昨晚回家後,嬴盈對你讚不絕口,真怕她等不及提親,馬上就想直接進你家大門了。」

項少龍心中得意,順口問另一邊的桓齮這:「小齮何時返回營地呢?」桓齮恭敬答道:「儲君著我春祭後才回去,唉!現在我的速援軍裝備不齊,餉銀不足。很多事都成了有心無力。今早朝會後,呂不韋找了我去問話,希望把蒙武和蒙恬安排到我軍內去當副將,但我怎能答應呢?」

項少龍等無不精神一振。昌平君低笑道:「怕甚麼呢?儘管應承他好了!」桓齮愕然望向昌平君。項少龍低聲道:「左相的話沒錯,小恬和小武實是我們的人。」

桓齮大喜道:「那我的速援軍就有救了。」後麵的滕翼大笑道:「還不快去應諾!」

桓齮正要離隊時,給昌平君一把扯住,吩咐逍:「小齮你若能扮作向呂不韋屈服投靠的樣兒,儲君會更為高興。」桓齮乃不善矯作的人,聞言臉現難色。項少龍道:「小齮隻要照自己一向的行事作風辦就成了,太過分反會招呂賊之疑,明白了嗎?」桓齮點頭受教,欣然去了。

轉過街口,鹿府在望,荊俊反心怯起來,躲到眾人背後。眾人大笑聲中,項少龍一馬當先,進府而去。能為自己與兄弟締造幸福美滿的將來,實是人生最大快事。
第二章 煮酒論酒

是夜鹿府大排筵席,慶祝項少龍與荊俊婚事。順帶恭賀項少龍一戰成功,狠狠挫敗了呂不韋的詭謀。除了己方的人和琴清外,外人就隻昌平君兄弟、王齕、王陵、桓齮、李斯、楊端和等人。最妙是贏盈與鹿丹兒也偷偷溜了來參加,自然成了眾人調笑的對象,倍添熱鬧。

酒酣耳熱之際,鳥應元欣然道:「最近老夫贏了一筆大錢,對怎樣花掉它頗為頭痛,各位有何提議呢?」王齕笑道:「這是所有賭徒的煩惱,有錢時隻想怎樣花錢,囊裡欠金時卻又要苦苦張羅,當然哪!鳥爺富可敵國,自是隻有先一項的煩惱了。」眾人哄然大笑,隻有桓齮抿嘴不笑。

項少龍見狀心中一動道:「不若把這筆錢花在小齮的速援軍上去吧!」眾人齊聲叫好,但又覺得有點不妥當。昌平君問道:「小齮尚未有機會說出見呂不韋的經過呢!」

桓齮嘆了一口氣道:「說到玩手段,我那是這老奸巨滑的對手。我雖應允了他明早朝會時提出須增添兩名副將,他仍藉口為建鄭國渠,隻能逐步增加速援軍的經費,擺明是要留難和控製我。」眾人均大感頭痛,由於呂不韋抓緊財政開支,等若間接把軍隊控製在他手上,任何軍隊的增添裝備或遠程調動,若沒有他點頭,就難以實現。

李斯最熟悉國家的財務,提議道:「烏爺不若把這筆羸來的大財,獻給儲君,再由儲君納於廷庫之內,那末有甚特別開支,就可不經呂不韋而能直接應付各種需求了。」鳥應元豪氣幹雲道:「這個容易,我還可另外捐獻一筆錢財,那廷庫就相當可觀了。隻要能令呂不韋奸謀難逞,我鳥應元是絕不會吝嗇的。」眾人齊聲叫好。

再商量了一會行事的細節,興高釆烈時,王齕嘆了一口氣道:「我王齕一生隻佩服三個人,就是白起、廉頗和李牧。白起狠辣奇詭,廉頗穩重深沈,但若說到用兵如神、高深難測者,仍以李牧為首,趙國縱去了廉頗,但一天有李牧此人在,我大秦仍未可輕言亡趙。」王陵奇道:「今晚晚宴人人興高采烈,老齕你為何忽然生出如許感嘆?」

王齕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苦笑道:「因為我剛收到由魏國傳來的消息,安釐王病倒了,故聯想到廉頗亦必時日無多,才心生感觸。」荊俊不解道:「聽說安釐王一直不肯起用廉頗,若他去世,對廉頗該長有利無害才對,為何他反變為時日無多呢?」

陶方亦訝道:「廉頗現正寄居信陵君府內,顯然與無忌公子關係密切。安釐王若去,信陵君便成為魏國最有影響力的人,水漲船高下,廉頗的行情隻有向好而不會變壞,為何大將軍竟有此言?」王齕見眾人均一頭霧水,惟有紀嫣然若有所思,秀眸射出黯然之色,喟然道:「人說物以類聚,我與廉頗雖屢屢對陣沙場,仍對他會落得如許收場,心中惋借。至於我為何有此看法,紀才女必已有悟於心,就有請才女代為說出來吧!」

人人均知紀嫣然曾在大粱長居過一段時間,深悉大樑情況,目光都轉到她身上去。這名著天下的才女美目泛起淒迷之色,香唇輕吐道:「安釐王若病危,信陵君亦命不久矣。廉頗既失靠山,惟有離魏投楚。楚人雖有李園,但卻慣戀偏安之局,故廉頗再難有作為了。」

眾人這才恍然。以魏安釐王的性格,必會在病逝前施辣手先迫死信陵君,否則就怕魏太子王位難保。這種權力王位之爭,絕沒有人情可講的餘地。項少龍想起龍陽君,他自是太子增的一黨,可想而知因安釐之病,使龍陽君正陷身瀲烈的鬥爭中,那是全勝或是全敗之局,其中沒有絲毫轉圖的間隙。

桓齮正容向王齕請教道:「王老將軍剛才說白起比李牧尚差少許,不知為何會有此看法。要知白起一生戰無不勝,三十七年揚威沙場,攻取城池七十有餘,料敵應變,層出不窮,未嘗一敗,長平一戰,採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策略,更是一戰功成。使趙人由強轉弱,何人尚能與其爭一日之短長。」桓齮顯然對白起這前輩名將非常崇拜,故忍不住出言為其爭辯。

王齕眼中射出緬懷之色,徐徐道:「當年長平之戰,白起為主將,我王齕為裨將,此事在當時乃最高機密,其時先王有令:『有敢泄武安君白起者斬』,故趙人初時並不知主持大局者,實為武安君,此正為白起一向慣用的手段,為求成功,不擇手段。」

項少龍心中生出頗為特別的感覺。以一個二十一世妃的人,卻到這古戰國的時代�,聽著王齕這一代名將娓娓敘述那最關鍵性和最慘烈的一場攻防戰,這種滋味,確是難以言宣。長平之戰可說是當時最為人討論的話題,除趙人不願提起這傷心往事外,其他人都樂此不疲。但聽著王齕這當年曾參與其事的秦方大將親口說出來,眾人的感受更大是不同,既心生敬畏,又是意趣盎然。

王齕嘆道:「廉頗確是老而彌堅,知道我強他弱,稍一失利,立採築壘固守,疲備我軍的戰略,看似保守,其實卻是明智之舉。要知長平坐擁天險,實是無可比擬的堅固要衝。在長平一戰前,白起和老夫定下策略,先攻韓國,由白起攻佔韓魏交界的軍事重鎮野王,老夫則北向攻擊上黨一帶,貼迫長平,而在此時座鎮長平的廉頗巳有先見之明,下令構築防禦工事,準備了充足的兵力和糧草,要和我們打一場持久戰。」

王陵點頭道:「廉頗確是有謀略的人,弄到我方大軍不但麵對堅城而無用武之地,還因其不斷派人擾亂我們的糧援部隊,使我方出現軍需補給困難的危機,當時就是由我負補給後援之責。反之廉頗卻是以逸待勞,在長平城東側建立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陣地,鞏固了防軍和首都邯鄲的聯絡,使我們陷於非常不利的境地。若非趙孝成年輕氣盛,以為廉頗老而怯戰,遂中了武安君反間之計,改以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趙恬代廉頗,敗的可能就是我們了。所以長平之勝,敗因在於孝成王陣前換將的錯著,武安君的運籌帷幄,隻屬次要。」

王齕解釋道:「老夫對白大將軍亦非常欽佩,但有名主始有名臣,當年先王一開始便破格重用白起,由左庶長起,隔兩年已升為大良造,而武安君亦沒有令先王失望,領軍的第二年,便在伊闕之戰中,以他名震天下的鐵騎衝鋒軍,憑不到三分一的兵力,一舉攻破韓魏二十四萬聯軍,虜獲其帥公孫喜,使魏國西方五鎮全部淪陷,接著一年更連續攻佔魏人舊都安邑和附近六十一座城池,至此本是最強大的魏國隻落得苟延殘喘的分兒了。」

昌文君雙目射出崇敬之色,嘆道:「如此功業,世所罕有,為何仍及不上李牧呢?」王齕搖頭苦笑道:「武安君之所以能有此史無前例的戰果,皆因手段之殘酷亦是史無前例,每次戰勝,必盡屠對方降軍,以削弱對方實力。這雖是最厲害的方法,卻非其他人所能辦得到,且有傷天和,遠及不上李牧之從容大度,故比較起來,仍是差了一點。」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在王齕心中,白起仍比不上李牧。而李牧能使敵方大將折服,亦可知他是如何厲害了。

李斯嘆道:「長平一戰,實是我大秦強弱的轉捩點,誰想得到當年曾大破我軍的趙奢之子,竟是如此不濟。趙奢那一戰該是武安君唯一的敗績了。」桓齮赧然道:「我一直都沒把該戰當是白起的敗仗。」

王齕向項少龍語重心長地道:「老夫今趟向儲君提議陞少龍作大將軍,就是針對李牧而發,眼下環顧我大秦諸將,隻有你和王剪可與李牧爭一日之短長,我和蒙驁名份雖高,卻缺乏了你那種能使將士效死命的本領。」項少龍心中苦笑,對著其他人還可說,若對著李牧,縱使能硬著心腸,怕也難以討好。可恨這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事。

昌平君點頭道:「大將軍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牧最近殲減了匈奴十餘萬騎兵,又降服了東胡、林胡多個部落,趕得匈奴王單於狼狽北竄,短期內再無力犯趙,際此天下大亂的時刻,無論晶王後和郭開如何猜忌李牧,也迫得要把他調回來守衛東疆了。」李斯淡淡道:「本來趙國除李牧外,尚有司馬尚和龐煖兩大主將,故現時郭開雖全力壓製李牧,可是當司馬尚和龐煖兩人都吃敗仗時,就應是李牧出馬的時刻了。」

項少龍深心中愈發景仰李牧了,隻要看看王齕這等猛將,說起他時仍頗有談虎色變之感,即可見他確是英勇不凡。各人再談了一會後,這才興盡而散。

次晨醒來,項少龍先苦練了一輪刀法,才與紀嫣然一起出門,後者是領人到春祭的渭水河段,為黑龍出世預作安排和預演,否則若出了差錯,就會變成天下間最大的笑話了。由於早有李斯通知小盤關於鳥應元獻金和桓齮的速授軍須作財政和人事的安排,所以他不用先見小盤,而是直接往赴朝會,省了不少時間。

項少龍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自莊襄王被害死後,先是田獵、接著是到楚國去,還有前日的決戰,好事壞事,一波接一波地洶湧過來,教他應接不暇,連喘口氣也有困難。但在這一刻,壓力大大減輕了。至少在可見的將來,沒有甚麼特別傷腦筋的事。自己也算可憐,除了初到貴境時與美蠶娘一起過的那段日子,他從未真正全心全意去享受過在這古時代�自己那奇異的生活。

正胡思亂想時,後方蹄聲踏響。項少龍和十八鐵衛同時回頭裡去,原來是嫪毒來了,後麵還跟著韓竭、令齊兩人和大群前後開道的親隨。隻論氣派,項少龍確是瞠乎其後。

嫪毒轉瞬來到他旁,笑道:「項太人昨晚設宴歡飲,為何竟然漏了小弟呢?」項少龍大感尷尬,藉著與韓竭和令齊打招呼,爭取到少許緩衝時間,匆匆間想好了答案,微笑道:「那算甚麼宴會,隻是昌平君臨時要為我搞個祝捷宴,還把兩位王大將軍似拉伕般拉了來,吃的卻是由我提供的酒菜,佔盡便宜,所以嫪大人勿要怪我,要怪就怪左相那小子吧!」

嫪毒、韓竭、令齊和其他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大聲哄笑起來,氣氛至少在表麵上融洽了很多。嫪毒停不了笑地喘著氣道:「項大人的詞鋒可能比得上蘇秦和張儀,教小弟再難興問罪之師。順道向項大人道個歉,前晚邱日昇膽大妄為,自作主張,巳給小弟嚴責,希望項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項少龍暗中叫好,知道嫪毒因認定了呂不韋是頭號敵人,所以才這麼卑躬屈膝地來向自己修好,笑道:「下邊的人有時是不會那麼聽話的了,是啦!為何仍未見國興來向我報到呢?」後側的韓竭笑道:「這事問我就最清楚了,沒有十天半月,休想做好官服印綬等物,他怎敢妄去報到呢?」

此時宮門在望,嫪毒出其不意逍:「長話短說,醉風樓最近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項大人今晚定要和我到醉風樓歡醉一宵,若是推託就不當我嫪毒是朋友了。」項少龍心中暗道:老子從沒把你當過是朋友。但當然不會表露心聲,苦笑道:「若項某人的嬌妻們因在下夜歸而揍我一頓,要惟內史大人是問了。」

嫪毒啞然失笑道:「原來項大人說話這麼風趣,唉!真恨不得快點天黑,好能與項大人把盞言歡,今晚黃昏小弟在醉風樓恭候大駕。」項少龍暗叫倒楣,他的希望剛好和嫪毒相反,就是希望永遠是白天,那就不用和嫪毒虛情假意地磨它整個晚上了。

第三章 再來毒計

桓齮的速援部隊,在鹹陽王族和權臣的鬥箏中,實是關鍵所在上右給小盤掌握了這麼一支精兵,那任何人有異動時,都要顧慮到他們的存在。由於速援部隊的兵員是從外地挑選而來,集中訓練,自成體係,總不像禁衛、都衛或都騎般易於被人收買或滲透。所以呂不韋千方百計,軟硬兼施,也要把人安插到速援部隊內去。幸好他揀的是蒙武和蒙恬兩人,其中亦包含了封好他們老子蒙騖的心意。

小盤和項少龍等自然是正中下懷。當桓齮在殿上提議須增添兩名副將時,呂不韋一黨的人立即大力舉薦蒙氏兄弟,小盤裝模作樣,磨蹭一番後才「無奈」的答應了。嫪毒措手不及下,一時難以找到資歷和軍功比這兩人更好的手下,隻好大嘆失著。更加深了他對呂不韋的嫌忌。

項少龍自是暗中偷笑,現在他的唯一願望,就是在黑龍出世後,能過獲年太平安樂的日子,等到小盤登基,呂不韋氛數巳盡時,便一舉把呂嫪兩黨掃平,然後飄然引退。他去誌之所以如此堅決,除了源出於對戰爭的厭倦,不忍見大秦覆亡六國的情景,更有一個連自己都不願思索的原因,那就是小盤可能的變質。在歷史上的秦始皇,種種作為,既專製殘暴又窮奢極侈,不論是否真實,他如果還留在秦國,必然要麵對層出不窮的爭權鬥爭,更可能引起小盤的猜忌,所以寧可遠避塞外,眼不見為淨。

他在影響歷史,而歷史亦正在影響著他,其中的因果關係,恐怕老天爺出頭都弄不清楚。

早朝後,呂黨固是喜氣洋洋,小盤等亦是暗暗歡喜。項少龍被小盤召到書齋去,與昌平君、李斯等研完了黑龍出世的行事細節後,才離開王宮。經過琴府時,忍不住又溜了進去找她,豈知琴清正在指示下人收拾行囊,見他來到,拉他往一旁含淚道:「我正要使人找你,華陽夫人病倒了,我要立刻趕往巴蜀,唉!」

項少龍方寸大亂道:「你這麼急就要走了!」琴清靠入他懷裡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這些年來她身體日漸衰弱,能撐到現在已是難得。所以琴清怎也要在她這最後一段日子,陪在她身旁。諸事一了,我會回到你身邊來,不要再說使人家更難過的話好嗎?」

瓚少龍平復過來,問道:「儲君知道了嗎?」琴清道:「剛使人通知了他和太後。」

項少龍還有甚麼話好說。千叮萬囑下,親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裡處,才依依惜別,返回鹹陽城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想起嫪毒的約會,無奈嘆了一口氛,匆匆赴約去了。

踏入醉風樓,伍孚迎了上來,親自領他往嫪毒訂下的別院去,恭聲道:「內史大人早來了。」項少龍順口問道:「遺有甚麼人?」

伍孚道:「大都是內史大人的常客,隻有蒲爺教人有點意外。」項少龍愕然止步,失聲道:「蒲鵠竟來了?」

此時兩人仍在園林內的小徑上,不時有侍女和客人經過,伍孚把項少龍扯到林內,見左右除鐵衛外再無其他人後,低聲道:「大將軍可否聽伍孚說幾句肺腑之言?」項少龍心中暗罵,若信伍孚這種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癡。

表麵當然裝作動容的道:「伍樓主請放心直言。」同時打出手勢,著荊善等監察四周動靜。伍孚忽然跪伏地下,叩頭道:「伍孚願追隨大人,以後隻向大人劾忠。」

項少龍隻感啼笑皆非,說到底伍孚亦算有頭有臉的人,乃鹹陽最大青樓的大老闆,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誠,確教人不知如何是好。忙把他扶了起來,道:「伍樓主萬匆如此,」豈知伍孚硬是賴著不肯爬起來,這傢夥也是演技了得,聲淚俱下道:「伍孚對於曾加害項大將軍,現已後悔莫及,隻希望以後能為項大人盡心盡力做點事;右大人不答應,就不若乾脆一……嘿!一劍把小人殺掉算了。」

項少龍那還不明白他的心態。像伍孚這種小人,就像牆頭長出來的小草,那股風大,就被吹向那一方。以前他以為真命主是呂不韋,於是依附其下來陷害他項少龍,但現在才逐備發覺他的不好惹,到前數天更忽然發覺到他和儲君竟親密至齊逛青樓,又有王齕、王陵這些重臣大將的支持,兼之自己更挫敗了管中邪,榮升大將軍,這麼下去,到呂不韋敗亡之時,他伍孚輕則被趕離鹹陽,重則株連親族,在這種情況下,唯一方法就是向填少龍表態效忠。

亦可看出伍孚買的是以小盤為中心的政軍團體最終可獲得勝利。所以伍孚雖隻是個從市井崛起的人,但卻比很多人有遠見。項少龍沈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項少龍把樓主視作自己人,樓主必須以行動來證明你的誠意,而且以後要全無異心,否則我絕不會放過你。」伍孚叩頭道:「大將軍請故心,說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當日隻是一時糊塗,以為仲父乃儲君寵信的人,而大將軍卻是…卻是…」

項少龍巳不知給人騙過多少次了,怎會三言兩語就立即相信他?心中煩厭,喝道:「給我站起來再說!」伍孚仍是叩頭道:「今趟小人冒著殺身之險,也要向大將軍揭破嫪毒的陰謀。」

項少龍早知他手上必有籌碼,才會這樣來向自己投誠,但仍猜不到關係到嫪毒,半信半疑道:「嫪毒若有陰謀,怎會教你知曉?」伍孚道:「此事請容小人一一道來。」

項少龍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來,我立刻掉頭就走。」伍孚嚇得跳了起來。項少龍拉著他到了園心一座小橋的橋欄坐下,道:「說吧!但不許有一宇謊言,否則你就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伍孚羞慚道:「小人選怎敢欺騙大人…大將軍。」頓了頓後,伍孚續道:「內史府最近來了個叫茅焦的齊人,此人聲名極盛,尤以用藥之學名著當世。」

項少龍嚇了一跳,茅焦豈非小盤的禦用內奸嗎?為何竟會牽連到他身上去呢?難道竟是個間諜?伍孚見他沈吟不語,那猜得到箇中原因,以為他不相信,加強語氛道:「這人曾當過齊王禦醫,乃有真材實學的人。」項少龍眉頭大皺道:「嫪毒要他用藥來害我嗎?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難。」

伍孚沈聾道:「嫪毒要害的是儲君。」項少龍失聲道:「甚麼?」

伍孚恭謹道:「自那天見過儲君後,我一直忘不了儲君耶種隱具天下霸主的氣概,儲君那對眼睛一掃過小人,小人便好像甚麼都瞞他不過。最難得是他麵對美色時,絕不像呂不韋、嫪毒等人般急色失態。所以當昨晚美美陪完嫪毒回來後,得意洋洋地告訴小人,嫪毒不久就可取呂不韋而代之,雖再無其他說話,但我巳留上心了。」

項少龍感到正逐漸被這個一向為自己卑視的人說服。唯一的疑點,就是嫪毒羽翼未豐,此時若害死小盤,對他和朱姬並無好處,於呂不韋亦是不利。無論呂不韋或朱姬,權力的來源始終是小盤。

項少龍淡淡道:「嫪毒若要幹這種罪誅三族的事,怎會輊易告訴任何人呢?」伍孚道:「美美和嫪毒關係非淺,已相交多年,隻是礙於有呂不韋在,以前隻能偷偷摸揍,現在雖做了內史,仍鬥不過呂不韋,加上最近呂不韋有納美美為妾之意,嫪毒著急起來,向她透露點秘密,亦是理所當然。」

項少龍早聞得嫪毒和單美美間的關係,心底又多相信了幾成。皺眉道:「害死儲君,對嫪毒有甚麼好處?」伍孚肅容道:「要害死儲君,根本不須用到茅焦這種用藥高手,儲君身邊有很多內侍都是嫪毒的人,而妙在儲君若發生了甚麼事,所有人都會把賬算到呂不韋身上去。」

項少龍點頭道:「情況確是這樣。」伍孚見項少龍開始相信他,興奮起來,卻把聲音儘量壓低道:「美美說完了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話後,就回小樓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會找她的心腹小婢秀菊密談,於是偷聽了整晚,終於找到了點蛛絲馬跡。」

見到項少龍瞧他的那對眼不住瞪大,伍孚尷尬地補充道:「項大人請勿見怪,在紅阿姑的房中暗設監聽的銅管,乃青樓慣技,且都不為她們知道。也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識嫪毒卑鄙的陰謀。」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親口說出來,那猜得到在與醉風四花顛鸞倒鳳時,可能會有人在洗耳恭聽。

伍孚續道:「美美告訴秀菊,嫪毒著那茅焦配出一種藥物,隻要連續服用多次,人便會變得癡癡呆呆,終日昏沈欲睡,時好時壞,隻要給儲君用上幾服,儲君將難以處理朝政,那時太後大權在握,嫪毒還不耍風得風,要雨得兩嗎?」

項少龍登時汙流浹背。這條計策確是狠毒非常,最微妙是縱有人生疑,亦隻會疑心到呂不韋身上去,皆因呂不韋早有前科。正心驚膽顫峙,伍孚又道:「其實美美對大人也有點意思,隻因大人對她毫不動心,她才轉愛為恨吧!,她是小人養大的,自少就心高氣倣,等閒人都不放在眼內,別人要給她贖身都不肯,但現在看來應是對嫪毒死心塌地了。」

項少龍這時那還有心情理會單美美對自己有意還是無情。順口間道:「楊豫是否和許商纏上了?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嗎?」伍孚冷笑道:「管中邪從來隻把女人當作洩慾的工具,那有閒情去管楊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對大人比對許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興趣,小人可把她送給大人,這四個女兒除歸燕外,都很聽小人的話。」

項少龍失笑道:「不要故意說些話來哄我開心了。為何獨是歸燕敢違抗樓主的命令呢?」伍孚苦笑道:「這個女兒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後,性情大變,整日想著向大人報復,連我多次規勸她也不肯聽,希望大人勿與她計較就好了。」

項少龍想不到伍孚也有慈悲的一麵,微笑道:「放心吧!要計較早就計較了。」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會如實報上儲君,異日嫪毒授首之時,必不會漏了樓主這份天大的功勞。」伍孚千恩萬謝的拜倒地上。

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才繼續朝嫪毒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內不由百感交集。嫪毒這麼做,勢須先得朱姬首肯。人視虎毒不食兒。想不到朱姬竟為了情夫,狠下心腸去害自已的「親生兒子」。由這刻起,他再不用對朱姬有歉疚之心了。

來到別院,項少龍著荊善等在外進小廳等候,與伍孚舉步走入大堂�。六個幾席分設大堂兩邊,見項少龍進來,嫪毒這奸賊露出欣悅之色,領著蒲鵠、韓竭、令齊、嫪肆等起立施禮,陪侍的小姐則拜伏地上,禮儀隆重週到。

項少龍還禮的當兒,虎目一掃,發覺醉風四花全到了,陪蒲鵠的是白蕾、單美美和楊豫均在嫪毒的一席,歸燕則坐在嫪肆之旁,韓竭和令齊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雖比不上白蕾諸女,亦已是中上之姿。項少龍見他們仍未舉膳,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請恕小弟遲來之罪,但千萬莫要罰酒,否則小弟不但遲來,還要早退呢。」眾人聽他妙語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聲夾雜在男性粗豪的笑語中襄,自有一番難以替代的風流韻味。

後側的伍孚引領項少龍坐入嫪毒右方上席時,嫪毒欣然笑道:「隻要一向不好逛青樓的項大將軍肯賞臉光臨,我們這群好色之徒,巳感不勝榮幸,那還敢計較大將軍是早退還是遲到。」項少龍坐了下來,剛好麵對著大奸商蒲鵠,後者舉盃道:「這盃並非罰酒,而是賀酒,那晚我輸得連老爹姓甚麼都忘了,竟忘了向大將軍祝賀,就以此盃作補償。」眾人轟然舉盃勸飲。

項少龍沾唇即止,蓋因想起了茅焦,若說沒有戒心,就是欺騙自己了。伍孚見狀附身低聲道:「酒沒有問題,全是新開的。」這才退了出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項少龍感到楊豫和單美美看他的眼光,與以前稍有不同,似乎並非隻有恨而無愛。

嫪毒放下酒盃,先介紹了韓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齊身旁的花玲,續而笑道:「項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專,下官身旁兩位美人兒,其中之一是專誠來侍候大人的。我隻是代為照顧,以免美人寂寞,現在物歸原主,任大人挑遺。」

項少龍當然不會把女人當作貨物,不過這可是此時代人人都習慣了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產,無主之花更是可供買賣送贈的財貨。所以單美美和楊豫均欣然受之,不以為忤。還目光漣漣地含笑看著項少龍,有點爭寵意味的等候項少龍選擇。

項少龍糊塗起來,不聽伍孚的話還好,有了他那番話入耳後,再分不清楚自己對兩女應持的態度了。幸好他清楚知道雖未至乎要對她們「如避蛇蠍」,但仍以「敬而遠之」最是妥當,從容笑道:「項某怎敢奪嫪大人所好,大人相容並蓄,才是美事,項某不若另召姑娘吧。」兩女立即既作狀不依,又向嫪毒撒嬌,弄得滿堂春意,恰到好處。同時討好了嫪毒和項少龍,不愧歡場紅人。

蒲鵠大笑道:「項大人確是厲害,輕耍一招,便避過了開罪我們其中一位美人兒之失。蒲某若早點知道大人的本事,便不會因大人在比武前仍來玩樂而錯下判斷,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濟才能與我的乖小蕾親熱親熱。」言罷摟著白蕾親了個嘴兒。白蕾欲拒還迎後狠狠在蒲鵠大腿捏了一記,惹來眾男的邪笑。

不知是否因知悉了嫪毒陰謀的緣故,項少龍發覺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氛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紀花天酒地的自己,才驀然知道自己變得多麼厲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鵠和嫪毒的關係,照理蒲鵠既是杜壁的一黨,自是擁成蟜的一派,支持的是秀麗夫人。與嫪毒的太後派該是勢成水火,但偏偏卻在這�大作老友狀,教人費解。而且蒲鵠的眼神模樣,在在都顯示他乃深謀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為的人。但擺出來讓人看的樣子,卻隻是個耽於酒色財富的商家,隻從這點,便知此人大不簡單。

坐在蒲鵠下首的令齊笑語道:「蒲老闆最懂說笑,誰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橫跨秦趙,愈做愈大呢。」蒲鵠嘆道:「說到做生意,怎及得大將軍的嶽丈大人,現在連關中、巴蜀和河東都成了他囊中之物,就算不計畜牧,隻是桑、蠶、麻、魚、鹽、銅、鐵等貿易往來,賺頭巳大得嚇人,怎是我這種苦苦經營的小商賈所能比較。」

嫪毒失笑道:「蒲爺不是想博取同情,耍項大人勸烏爺把嬴了的錢歸還給你吧!」今趟連項少龍都失笑起來,這蒲鵠自有一套引人的魅力。令齊淡淡道:「蒲爺的大本營,隻論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黨,都是中原要地,又是通往東西要道,物產豐饒,商買往來販運,經濟發達。蒲靠竟有此說,是否有似『妻妾總是人家的好』呢!」這番話登時又惹起滿堂大笑。

項少龍暗中對這嫪毒的謀士留上了心,雖隻區區幾句話,巳足看出他是個有見識的人。小盤欽定的內鬼茅焦沒有出現,可能是因時日尚淺,仍末能打入嫪黨道權力的小圈子內。待他害小盤的陰謀得逞,情況才會改善。此時陪嫪肆的歸燕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嫪肆忍不住對她動起手腳來。

醉風四花是當今鹹陽最釭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點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難比登天。即管權貴如呂不韋、嫪毒之流,也要落點功夫,才能一親芳澤。而這亦是顯出她們身價不凡的地方。現在嫪肆如此急色,可進而推之此君隻是俗物一件。全憑嫪毒的親族關係,才有望進窺高位。嫪毒和嫪肆,就像呂不韋和被罷了職的呂雄,可見任用親人,古今如一。但卻每是敗破之由。

忽然間項少龍後悔起來。當年因貪一時之快,扳倒了呂雄,實屬不智。若任他留在都衛裡,便可藉以牽製管中邪了。想到這�,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在嫪毒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嫪毒狠狠瞪了嫪肆一眼後,舉盃向歸燕謝罪,這個痛恨項少龍的美女才回嗔作喜,雖然事後必會在姊妹間罵臭嫪肆。項少龍又聯想起有法寶可偷聽這類對話的伍孚,覺得既荒謬又好笑。

蒲鵠為了緩和氛氛,嘆道:「若說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隻看他在《呂氏春秋》內對農耕技術的記述,廣及辨識土性、改造土壤、因地製宜,又重視間苗、除草、治蟲、施肥、深耕細作、生產季節等,便知他識見確是過人了。」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甚麼東西弄不出來呢?」

項少龍自然知道蒲鵠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呂兩黨的嫌隙。卻不禁暗�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始終》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呂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著正深深影響著這時代的知識分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為:「呂氏主義」。所以縱使嫪毒奸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毒而是呂不韋。

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聲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著他在文武兩方麵的實力,他項少龍和嫪毒就大禍臨頭了。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時,嚦嚦鶯聲響起道:「項大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貴體欠安呢?」項少龍驚醒過來,見眾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為多情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了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嫪毒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被儲君召了入宮看病,就可著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包保能藥到醉除。」

項少龍登時出嚇出一身冷汗!小盤召茅焦到宮內去,自是藉診病為名,問取情報為實,但弊在茅焦是嫪毒陰謀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語,又或暗做手腳,騙得小盤服下毒藥,豈非大禍立至。但想想小盤既是秦始皇,自不應會被人害得變成白癡,隻是世事難測,怎能心安,想到這�,立時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檀道:「請各位見諒,項某忽然記起一件急事,必須立刻前去處理。」眾人無不愕然朝他望來。

第四章 正麵挑戰

嫪毒皺眉道:「究竟是甚麼急事呢?可否派遺下人去做?眼下餚膳還未陳上!何況還有我特別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呢。」蒲鵠也道:「項大人身子都未坐暖,就趕著要走,我們怎都不會放過你的。」

項少龍暗罵自己糊塗:這事確可差人去辦,烏言著就是最佳人選,隻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議便成了。陪笑道:「是我一時急得糊塗,這就去吩咐下人,請各位原諒。」嫪毒等這才釋然,放他離去。

項少龍步出大堂,來到外進的小廳堂處,荊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與侍候他們的俏妓打情罵俏,樂不可支,偏是見不到鳥言著。問起時,烏光惶恐道:「言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項爺莫要見怪他。」項少龍怎會見怪他,本想改派荊善,但想起時趁機到外麵鬆弛一下,問明瞭烏言著要去的地點,想出去時,眾衛慌忙站了起來。項少龍早厭了終日有人跟在身後,又見他們正吃喝得不亦樂乎,勸止了他們,一個人溜了出去。

踏步林中幽徑,立時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嬌妻愛婢們,卻要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與人虛與委蛇,隻好大嘆何苦來由。不一會轉上通往主樓的大道,一來夜幕低垂,二來他隻是孤身一人,故雖不時碰上提燈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為他是一般家將從衛之類的人物,沒對他特別留心。快到主樓時,忽然見到伍孚匆匆趕了出來,沒有提燈,就在他身旁,不遠處低頭擦身而過,轉入一條小路去,一點不知他的存在。

項少龍心中一動,閃入林木上迅速躡在他身後。若非見他是朝醉風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絕不會生出跟蹤的興趣。因為四花現在全體出席了嫪毒的晚宴,伍孚又該忙於招呼賓客,實在沒有到那�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閨閣等候伍孚去說話的若不是呂黨就是嫪黨的人,其他人怎敢和這兩黨的人爭競。眼下嫪毒等全在別院�,那豈非是呂不韋方麵的人在那�等著嗎?

項少龍展開特種部隊的身手,緊躡在伍孚身後,不片晌抵達了竹林處。隻見入口處人影幢幢,把伍孚迎了進去。項少龍生出望洋興嘆的頹喪感覺,上次是因有韓闖掩護,才能潛入這鹹陽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內。現在自己連一條攀爬的勾索亦欠奉,要潛進去隻是癡人說夢吧了!正想離開時,腦際靈光一閃。伍孚不是說過可以偷聽醉風四花的情形,而她們卻懵然不知嗎?想來這該不會是假話,因為隻要項少龍加以追查印證,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說謊。

這種監聽工具,極可能是像在信陵君臥房內那條能監聽地道內聲息的銅管一類的設備,自不應裝在林內四座小樓任何一幢內,否則早就給識破了。但亦該裝設在附近,否則距離過遠,傳真度會大打折和。

項少龍那還遲疑,沿著竹林搜尋過去,不一會在竹林另一方發現了一排四間擺放雜物的小屋,後麵就是高起的外牆了。忙打亮了火熠子,逐屋搜尋起來,不一會發現其中一閒的內進特別乾淨,裝設四個大櫃,與其他三間堆放雜物的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且還全上了鎖。項少龍急忙取出飛針,不片刻便把其中一個簡陋的鎖頭弄了開來,拉開櫃門,忍不住歡呼起來。隻見一根銅管由地上延伸上來,尾端像個小喇叭,剛好讓人站著時可把耳朵揍上去。

總算伍孚這小子沒有在這裝設上欺騙他。不過這根銅管顯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樓去,因為聽不到半點的聾息。項少龍再試著弄開其他櫃門,到第三個時,其中一根隱聞聲氣,忙把耳朵湊上去。聲響傳來,似乎是酒杯相碰的聲音。好一會後,一把男人的笑聲響了起來。由於人聲通過這長達十多丈的銅管,不但聲音變質,選不太清晰,所以一時無法辨認出這是伍孚還是甚麼人。

接著一個男人說話道:「仲父的妙計真厲害,項少龍雖然其奸似鬼,仍給小人騙得深信不疑。」項少龍那還認不出這是伍孚在說話,恨得牙都癢了起來。另一把男聲笑道:「主要還是靠伍樓主的本領,仲父這條連環妙計才可派上用場,異日儲君若出了事,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去了。」隻聽語氣,便知說話的是管中邪。

項少龍暗叫好險。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已聽到他們的說話,這個觔鬥就栽得重了,可能會永不超生呢。由此可見小盤確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能鴻福齊天。而呂不韋輸的卻是運氛,又或可能存在於虛緲中的天命。同時也感心中煩厭。呂不韋的陰謀毒計不但層出不窮,還要不停接踵而來,自己何時才能有點安閒日子過?惟有寄望黑龍的出世了。

呂不韋的聲音由銅管傳入他耳內道:「美美仍在陪那反骨賊子嗎?」伍孚答道:「仲父請放心,項少龍給我嚇得三魂不聚,很快會找藉口離開,好去通知儲君。而且小人早告訴了嫪毒,美美今晚隻可留到戊峙末,屆時小人會去把美美接回來的。」

呂不韋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假閹賊子竟敢和我呂不韋爭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項少龍聽了一會後,知道再聽不到甚麼東西,把櫃鎖還原後,匆匆溜了出來。

回到嫪毒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見到邱日昇和渭甫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國興、安金良、常傑全來了,坐在新設的四席處,同時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遜於侍候韓竭和令齊的丹霞和花玲。見他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楊豫和單美美,嫪毒和蒲鵠靠告等則同聲附和,責他藉詞逃席,否則怎會這麼久才回來。

項少龍比之剛才可說是判若兩人,心情大異。先與邱日昇等客氣打招呼,接著灑然自罰一杯,終平息了「公憤」。邱日昇與他對飲時,神態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傑則仍帶有敵意,反是國興這既得利益者執足下屬之禮,雖仍稍欠熱情,但項少龍巳感覺到他有感激之心。

嫪毒對邱日昇等人的態度顯然並不滿意。頻頻以眼色示意,邱日昇卻裝作看不見,氛氛登時異樣起來。項少龍這時又發覺單美美看自己時俏目隱含深刻的仇根和憎惡,暗忖心理的影響竟是如斯厲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話,所以觀感完全改變過來。

現時大堂八個酒席,就隻項少龍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餚膳此時開始瑞上,用的是銀筷子,以防有人下毒。嫪毒業道:「蒲爺一向不會空手訪友,今趟來鹹陽,就帶來了個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團,以供我等大開眼界,其台柱三絕女石素芳,更是聲、色、藝三絕,顛倒眾生。」

項少龍心中大訝,聽嫪毒這麼說,這顯然是個職業的巡迴歌舞團,並不附屬於任何權貴。在此處處強權當道的時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能夠隨處表演呢?在這古戰國的時代�,無論個人或團體,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種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這個歌舞團亦不例外。隻就它與蒲鵠拉上關係,就大不簡單。

蒲鵠得意洋洋道:「本人費了兩個月時間,親到邯鄲找著團主金老大,甘詞厚幣,才說得動他帶團到鹹陽來,巳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興,今晚可說是先來一場預演。」

邱日昇插口道:「聽說『三絕女』石素芳與那晚在仲父府技懾全場的齊國『柔骨美人』蘭宮媛,以及燕國有『玲瓏燕』之稱的鳳菲,合稱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鹹陽一舉來了兩姬,我等確是眼福不淺。」項少龍這才知道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蘭宮媛。三大名姬內,至少有一個是出色當行的女刺客。其他兩個又如何?項少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毒邪笑道:「仲父想必嘗過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爺可曾試過石素芳的房內三絕,又能否透露一二。」所有男人都笑了起來,眾女則嬌嗔笑罵,她們都習慣了男人這類露骨言詞,亦知道怎樣作出恰當的反應。項少龍卻是心中暗笑,嫪毒重用這種隻懂風月之徒,實巳種下敗亡之因。

蒲鵠先陪眾人笑了一會,才道:「假若這麼容易可一親香澤,石素芳恐已給人收於私房了。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證不會被迫賣身,今趟的保家就是蒲某人,試問蒲某豈能作監守自盜的卑鄙之徒?」坐在邱國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善一片雞肉,含糊不清地咕噥道:「那就太過可惜了!」登時又引起一陣哄笑。

楊豫此時站了起來,提著酒壹來到項少龍旁,雙膝先觸地,再又坐到他小腿上,笑饜如花道:「項大人,讓奴家敬你一杯!」項少龍瀟灑舉杯,讓她斟酒。嫪毒笑道:「豫姑娘既對項大人有意,項大人不若就把她接收過去吧,保證她的榻上三絕,不會比石素芳遜色。」眾人再次起哄,推波助瀾,隻有邱日昇等臉露不屑之色,對項少龍仍是很有芥蒂。

項少龍見這風韻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勝嬌柔。就算當作她是在演戲,仍感一陣強烈的衝動,這是男人與生俱來對美女的正常反應,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蠍,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險刺激的滋味。哄笑聲中,楊豫仰臉橫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又垂下螓首,櫻脣輕吐道:「若項大人能騰出少許空間,楊豫願薦枕蓆。」這兩句話,由於音量極細,隻有項少龍得以耳聞,倍增暗通款曲的纏綿滋味。

項少龍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想到反正她們都是明買明賣,不用擔負感情債,差點脫口答應。幸好最近雞鳴前便起來練劍,把意誌練得無比堅毅。暗吸口氣,低聲道:「項某不慣在外留宿,尚請豫姑娘見諒。」楊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燒熔的眸子瞅了他一眼後,退回嫪毒一席去。項少龍主動舉起酒杯,向各人勸飲,眾人哄然舉杯,但邱日昇方麵除國興外,其他人的神態就勉強多了,隻是敷衍了事,熱情欠奉。接著邱日昇和蒲鵠對飲了一杯。

項少龍正奇怪為何嫪毒似乎一點控製不了邱日昇時,剛巧見到蒲邱兩人交換了個大有深意的會心微笑,靈光一閃,想通了嫪毒和邱日昇的關係。邱日昇以前是陽泉君的人,傾向小盤之「弟」成蟜。現在他仍是成蟜派,但卻改為與杜壁和蒲鵠勾結。杜璧和蒲鵠勢力雖大,卻是集在東三郡方麵,那亦成了成蟜的根據地。這可是呂不韋一手做成,故意留下這條尾巴,使朱姬和小盤不得不倚仗他去對付。

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鹹陽來,於是才有邱日昇詐作投靠嫪毒,使呂不韋亦礙著朱姬奈何不了他們。奇怪複雜的關係就如此形成了。他當然不會把觀察得來的寶貴資料透露給嫪毒知道。呂不韋在玩權力平衡的遊戲,他也隻好奉陪。

有了這種體會後,項少龍登時知道自己成了蒲鵠、杜璧和邱日昇一方的首要攻擊對象。若能除去他項少龍,便可立即破壞了鹹陽各大勢力已是險象環生的均衡局麵。對蒲杜等人來說,自然是愈亂愈好。現在秦國軍方反對呂不韋的人絕非少數,隻要杜璧能聯結其中最大的幾股力量,例如王齕、王陵、王剪,又或昌平君、安穀僎等,成蟜便大有把握與呂不韋表麵支持的小盤爭一日之短長了。隻要去了小盤這最大障礙,成蟜就是大秦的當然繼任者了。

而這首要著手之務就是幹掉他項少龍,使鹹陽陷進亂局中,他們才可混水摸了小盤這條大魚。就在此時,他看到邱日昇頻頻用眼色向國興示意,好一會後,國興才不大情願地道:「大將軍這兩天不知是否有閒情到我們行館表演一次刀法讓我們大開眼界呢?」同一樣意思的話,比起決戰前那晚國興在醉風樓說出來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種劍拔弩張的味道了。可知紀嫣然的感之以義,小盤的誘之以利,巳多多少少打動了他。

說到底,以小盤為首的政治集團,始終是當時得勢,國興以前因先依附了楊泉君,才苦無門路加入項少龍的一方。現在得此良機,要他再為邱日昇犧牲實是何其難矣。項少龍尚未說話,嫪毒故作訝然道:「大將軍如有神助的刀法,國大人不是曾親眼目睹嗎?為何仍要多此一舉,再見識多一次呢?」這幾句話極不客氣,顯示嫪毒非當不高興。

邱日昇哈哈一笑道:「正因為項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請大人到行館指點一下手下兒郎,內史大人誤會了。」項少龍微微一笑道:「若邱館主答應明天親自下場,我項少龍怎也會到行館去領教請益。」

此語一出,包括蒲鵠在內,眾人同時色變。這幾句話雖是客客氣氣道出來,但擺明項少龍有殺死邱日昇之心,而且事後誰也不敢追究,因這是邱日昇咎由自討的。蒲鵠和邱日昇色變的原因,就是感到項少龍已看穿他們和嫪毒的真正關係,才如此不留情麵。嫪毒等色變的原因,就是項少龍此語既出,以邱日昇的身分地位,就算明知必敗,也隻有挺身應戰,再無轉圓餘地。單美美等諸女卻是被項少龍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所震撼,芳心悸動。

果然邱日昇仰天長笑,豪氣幹雲道:「近年來從沒有人像項大人般肯與本館主玩上兩手,明天午時,邱某人就在館內恭候大駕。」話畢霍地站起來,向蒲鵠和嫪毒等人略一施禮後,拂袖去了。國興等隻好匆匆施禮,隨他離去。大堂的氣氛一時尷尬之極。眾人麵麵相覷,想不到邱日昇氣量如此淺窄時,伍孚一臉疑惑地走了過來,遠頻頻回頭朝邱日昇消失的方向望去。

項少龍笑道:「伍樓主是否要來接美美去與仲父相見呢?」嫪毒和伍孚同時劇震變色。

第五章 三絕美人

伍孚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事實上,他一時之間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隻知自己心中想著的事,被項少龍一口揭破,由於作賊心虛,那就像一個以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的人,忽然變成了赤身裸體示人一覽無遺。項少龍看穿的雖隻一點,但伍孚在感覺上卻像所有事全給看破了。一時間他雖仍末能意識到確實的後果,但潛意識中卻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為被識破,等若開罪了儲君和項少龍,必將惹來砍頭大禍。所以他跪下來乃是近乎下意識的反應。

嫪毒勃然色變的原因是伍孚騙了他。早先伍孚謊稱單美美身體不適,必須早退,當然今晚亦不能陪他度夜,豈知竟是因要去陪呂不韋,此事確是孰不可忍。他雖奇怪項少龍為何會知道美美是去陪呂不韋一事,但憤怒卻蓋過了求知心。除單美美猜到了一點點外,其他人都愕然望著跪伏地上的伍孚,弄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項少龍訝道:「伍樓主不是做了甚麼錯事吧?所謂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樓主看來卻剛剛相反,聽了區區一句話便跪了下來,這是為甚麼哩?」伍孚亦是老奸臣猾的人,定過神來,暗罵自己膽小心虛,忙爬了起來,乾咳道:「小人隻是一時失足,閃得跪了下來,教各位大人爺們見笑了。」

嫪毒冷哼一聲道:「樓主來此,不是有如項大人所言,要把美美護送與仲父吧?」伍孚對嫪毒,遠不如對項少龍的畏忌,忙道:「實情確是如此,不過若內史大人不高興,小人這就回去推掉仲父好了。」

伍孚此時驚魂未定,隻想迅快離開,以查證為何項少龍竟會知穿這件事。其中一個可能性,自然是因項少龍的人發覺呂不韋來了。單美美發出一陣清脆的嬌笑,沖淡了不少凝重的氣氯後,嬌嗲地道:「項大將軍剛才出去打了一個轉,是否碰到仲父來了?」

項少龍知道單美美是藉機通知伍孚,教他不用憂心,以為給項少龍識破了所有機密。隻從這點,就可知單美美實在是呂不韋的人。項少龍淡淡道:「我沒有見到仲父,但我的手下卻見到他的隨從,所以隨口一猜,怎知卻累得伍樓主摔了一跤。」伍孚和眾人這才釋然,項少龍則心中好笑。嫪毒探手過去,挽著單美美的小蠻腰,向伍孚喝道:「樓主該知眼下應怎麼做吧?」伍孚垂頭應是,狼
狽地退出堂外。

蒲鵠舉杯笑道:「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這極有意思的詞句我蒲鵠尚是初次得聞,項大人妙語如珠,蒲鵠敬你一杯。」眾人均有同感,齊齊舉杯向項少龍致敬。項少龍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這時代的名句。蒲鵠故意重提這兩句話,自是看穿了伍孚作賊心虛。

此時各人都有幾分酒意,嫪毒笑道:「不若就讓我們暫忘明天要發生的事,先欣賞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色聲藝三總的精采演出吧!」項少龍舉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來明日當,我們再喝一杯。」包括單美美等諸女在內,人人屏息靜氣,等待石素芳的出場。連項少龍也懾於她的三絕聲名,生出期待之心。

那隊由十八名女子組成的樂隊,此時已置身近門的一端,在吹奏敲擊各式樂器發出纏綿樂韻的同時,訓練有致地擺舞著身體,舞姿曼妙,教人悅目賞心。她們都是綺年玉親,身穿彩衣,配上舞樂,引人之極。忽然鼓樂一變,兩隊各八人的美艷歌姬,手持羽痢,身穿輕紗,分由兩邊側門舞進堂來,乍合倏分,變化出各種不同的人造圖案,看得在場男女,均嘆為觀止。

秦國雖是當時頭號大國,但若論文化風流,那是其他六國對手。單美美等已是秦國第一流的歌舞姬,但見到這來自東方的歌舞團,亦隻好自槐不如。最精采是輕紗下隱見淡紅色的褻衣短掛,香膚勝雪,玉臂粉腿,擺曳生姿,看得眾男兩眼放光,嫪肆這色慾之徒更是口涎直流。項少龍乘機觀察眾人反應,嫪毒和令齊、韓竭等雖未像嫪肆的失態,但亦是目瞪口呆。隻有蒲鵠神色沈冷,可知此人擺出來的姿態,隻是眩惑別人的一種假像。

兩隊舞姬,在千變萬化後,由分而合,聚成一個大圓,櫻唇輕吐,發出曼妙無倫的歌聲。項少龍半句也聽不到她們在唱甚麼,正思量間,眾舞姬忽地蝴蝶般飛散四方,一位絕色美女赫然出現在眾女的正中處。眾人都不知這俏佳人何時來到,怎樣躲在歌姬陣中,到蒲鵠帶頭鼓掌喝采,才如夢初醒般附和起來。

這美女身著鮮黃鏽花的羅裙,足登絲織錦花繡鞋,頭上的釵簪以玳瑁鑲嵌,雙耳戴了明珠做的耳墜,粉頸掛上寶石綴成的珠鏈,混身光華流轉,配起她顫顫巍巍的聳挺酥胸,纖鈿得僅盈一握的腰肢,潔白如絲鍛的皮膚,胖瘦適中的身材,妖艷婀娜,動人至極。瓜子般的俏臉上嵌了一對顧盼生妍麗明眸,在兩個美麗的酒窩櫬托下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爺那對妙手勾畫出來的丹紅胭脂,艷麗濃鬱,卻一點不落於塵俗。

她雖坐在地上,未有任何動作,但隻坐姿已使人感到她體態嫻雅,輕巧無倫。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的是她長秀而潔白的脖子,那使她在妖艷中透出無比高貴的氛質,比之琴清和紀嫣然,亦不會遜色多少。石素芳這一亮相上彷如艷陽初昇,光華奪目,不論男女,均被她美絕當世的扮相震懾得不能自巳。其他舞姬以她為中心坐了下來,輕動遙向她而揮動羽扇,使人清楚知道她才是歌舞團的核心和靈魂。

石素芳像一點不知自已成了眾人眼光的唯一目標,像獨坐深閨之內,顧影自憐地作了幾個使人心跳情動的姿態表情後,才幽幽唱了起來。石素芳的紅唇放送出縹緲優美、如雲似水的歌聲,反覆如波推浪湧,彷彿勾留在氤蠶纏綿的氣氛中,不但自己欲捨難離,也教人走不出去。

項少龍本是不懂音律之人,但這些年因受紀嫣然的影響,已略諳一二,這時聽到她的淒幽的歌聲,腦海泛起一幅美麗的圖畫,若似夢境裡有位活在深邃幽穀內的仙子,正徘徊水畔,對著自己美麗的倒影深情詠吟,其動人處比之紀嫣然的蕭音,亦是不遑多讓。

她唱的是詩經中的【采薇】,是描寫將士出征的寫懷特,不斷重唱「采薇采薇」,然後是一段將士感懷的描寫,那種纏綿哀怨的歌聲感情,誰能不為之傾倒。她的歌聲雖是若斷若續,似實還虛,但偏是異常清晰咬字明確,教人聽得一字不漏。當她唱到「若我往矣,楊柳依依,令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聲音轉細,與樂音同時消沒,化入千山萬水外的遠處時,眾舞姬又把她圍攏遮掩起來,羽廟顫震間,全體退出門外去。

眾人感動得連拍掌喝采都忘掉了。項少龍亦神為之奪,傾倒不巳。眾人迷醉無言時,一名四十餘歲的華服大漢走了進來,一揖到地道:「金成就參見蒲爺和各位大人。」蒲鵠回過神來,笑道:「這位就是金老大了,全賴他的苦心訓練,各位才能聽到剛才比仙籟還動人的歌聲。」繼而把各人介紹給金老大。

嫪毒欣然道:「人來,給我賞金老大十兩黃金。」當下,自有人拿錢給金老大。項少龍暗忖嫪毒近來定是刮了很多銀兩,否則怎能隨手大筆打賞。金老大千恩萬謝時,蒲鵠識趣地道:「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可否請她來陪我們閒聊兩句,並讓我等表達仰慕之情。」

金老大顯然應付慣這種場麵,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我這女兒絕不能對她操之過急。待小人找到時機,再安排她和諸位大人見麵,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眾女均鬆了一口氛。單美美等醉風四花更麵露不屑之色,表麵似不值石素芳擺的架子,骨子�自然因為她能傾倒眾人妒忌得要命。若論姿色,單美美比之石素芳,實是不遑多讓。但若論聲藝卻至少遜了一籌。至於包裝形象,更輸了一大截,假如這都是金老大這「經理人」設計出來,那金老大就大不簡單了。

金老大轉向項少龍道:「我這女兒一向眼高於頂,但對項大人卻特別留心。今晚就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特刷開心,選唱了她的首本名曲。」

項少龍連忙謙讓。同時心中大罵,剛才石素芳唱曲時,眼尾都沒看過自己,而金老大卻偏要這麼說,擺明是蒲鵠的囑附,以挑起嫪毒對自己妒忌之意,其心可誅。果然嫪毒雙眼閃過嫉恨之色,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金老大隻須安排石小姐和項大人私下相見就可以了,有我們這些旁人,反為礙事。」項少龍恨不得痛摑金老大兩巴掌,同時亦暗懍蒲鵠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

這一招離間計,用在甚麼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嫪毒身上生效。因為嫪毒一向妒忌項少龍和朱姬的關係,所以金老大這幾句話可說正中要害。項少龍別頭向身側的嫪毒苦笑道:「嫪大人切勿對金老大的謊話為真,我看石小姐對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嫪毒乾笑兩聲,顯是仍難以釋然。最高興的當然是蒲鵠,舉杯勤飲。金老大乘機退了出去。

不一會伍孚又來了,還有呂不韋、管中邪和許商三人,且把金老大扯了回來。眾人均大感意外,愕然以對。呂不韋來到堂心,眼光掃過各人,最後落到嫪毒身上,哈哈笑道:「我今趟來是要罰內史大人三盃酒。」嫪毒、項少龍等紛紛起立施禮,單美美諸妓則拜伏地上。嫪毒一向在呂不韋淫威下過活,近來雖因有朱姬撐腰,飛黃騰達,但舊主餘威猶在,不見麵時還可逞威風,現在麵對著麵上立時像矮了半截似的,囁嚅道:「仲父為何要對卑職興問罪之舉呢?」

呂不韋持鬚長笑道:「少龍、蒲老闆和諸位美人兒可作見證,讓我逐項罪一一數出來,看是否罰得有理。」在呂不韋身後的許商喝道:「還不給內史大人先斟第一盃罰酒?」

呂不韋欣然道:「美人們請坐!」眾女依言坐了起來。單美美和楊豫一人提壺,另一人取盃,斟滿了一盃酒,遞到像見到貓的老鼠般的嫪毒手上。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讚,呂不韋一入場,便憑其身分氣勢把各人全壓住了,完全操控了主動之權。那被「押」回來的金老大則一頭霧水的站在伍孚之旁,弄不清楚目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嫪毒的手下韓竭、令齊、嫪肆等見項少龍和蒲鵠亦是啞口無言,更是沒有播嘴的餘地。卓立呂不韋另一旁的管中邪則臉帶倣笑,神態自若,令人一點看不出幾天前他曾敗在項少龍的百戰寶刀之下。

呂不韋負手身後,悠然舉步來到嫪毒席前,微微一笑道:「首項罪名,就是明知本仲父來了醉風樓,竟不過來打個招呼,何時我們的關係變得和陌路人沒有任何分別了?」嫪毒大感尷尬,哭笑不得應道:「該罰!該罰!」舉盃飲了第一盃罰酒。

蒲鵠看著單美美為嫪毒斟第二盃罰酒時,哈哈笑道:「仲父這第一盃罰酒,罰的該是我們全體才對。」呂不韋搖頭笑道:「本仲父怎敢怪蒲老闆,但責怪小嫪卻是理所當然,是嗎?內史大人?」

嫪毒眼中怒火一閃即近,這幾句話當然是暗指他忘恩負義了。垂頭沈聲道:「仲父的話自然錯不了。隻不知第二盃罰的又是甚麼?」呂不韋目光落到項少龍身上,微笑道:「少龍料事如神,不若由你來猜猜看。」

項少龍與嫪毒交換了個眼色,苦笑道:「仲父行事出人意表,教我如何猜測呢?」呂不韋大感得意,在眾人注視下於場心來回踱起方步,最後來到大堂向門的一端,環顧全場笑道:「第二盃仍是與第一盃罰的事有關,剛才碰上金老大,問起來始知小嫪私下安排了在此欣賞三絕女的聲色藝,如此難逢的機會,小嫪怎可漏了我呂不韋的一份兒?」

管中邪附和道:「我當然沒責格責罰小嫪,但仍忍不住要怪小嫪不夠老朋友。」嫪毒給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揶掄奚落,又口口聲聲像從前般喚他作小嫪,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但又苦於形勢仍遠及不上呂不韋,惟有硬咽下這口惡氣,忍氣吞聲地把第二盃罰酒喝了,嘆了一口氣道:「這第三盃罰酒,恕卑職真想不到原因了。」

蒲鵠皺眉看著呂嫪兩人,一頭霧水,顯然想不通為何呂不韋要來公然落嫪毒的麵子。隻有項少龍隱隱猜到原因,皆因呂不韋以為已通過伍孚蠱惑了項少龍,陷害了嫪毒,故蓄意製造出聯手打擊嫪毒的聲勢,矛頭更是直指朱姬。假若小盤肯和呂不韋聯起手來對付嫪毒,就算朱姬都包庇不了他。

再想深一層,呂不韋顯然是在試探項少龍是否中了他的反間之計。想到這�,項少龍心中一動道:「若第三項罪名是與美美小姐有關,可否請仲父暫時放過內史大人,不再說出來,那就皆大歡喜,大家可以各自快樂地回家睡覺了。」今趟輪到呂不韋、管中邪等臉色微變,顯是給項少龍說中了心事。單美美花容失色,瞥了項少龍一眼後,跪伏地上,嬌軀微顫。

嫪毒立即恍然大悟,知道呂不韋是要公開宣佈納單美美為侍妾,那他若仍要和呂不韋爭奪這美人,自是罪大惡極,有負呂不韋提拔之恩了。堂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呂不韋終是一代人傑,提得起放得下,向項少龍豎起拇指讚道:「還是少龍了得,就因你這兩句話,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罰酒。」接著冷喝道:「美美你先回小樓,轉頭本仲父就來見你。」

單美美惶然望了氣得臉色鐵青的嫪毒一眼,低頭站了起來,忽然淚如泉湧,掩臉奔了出去。韓竭手按到劍柄上,望向嫪毒,顯是隻要嫪毒一個眼神,就立即動手了。管中邪和許商亦手握劍柄,但卻故意不看韓竭,裝出不屑之狀。大堂內立即殺氛騰起。

嫪毒雙目兇光一閃,倏又斂去,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夜了!大家早點休息也好。」呂不韋仰天打了個哈哈,向蒲鵠和項少龍分別打了個招呼,掉頭便走,管許兩人隨他去了。嫪毒沈吟半晌後,搖頭苦笑道:「現在我隻想到外麵吸兩口清新的空氛。」

項少龍嘆了一口氛,卻是因心情輕鬆而發,因為知道呂不韋和嫪毒的對抗和衝突,終因單美美這導火線而表麵化了。

第六章 光芒四射

嫪毒和項少龍兩人並騎而馳,在鹹陽的古代大街緩緩而行。十八鐵衛在前方開路,嫪毒的親衛則隨在身後。由於不久前才發生了暗殺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覺,不敢掉以輕心。韓竭、嫪肆和令齊三人緊跟於後,不過仍隔了一段距離,好讓兩人可放心說密話。

甫離妓院,嫪毒最後一絲的卑容立時消失,臉寒如冰,一言不發。走了半盞熱茶的路後,嫪毒呆望前方燈籠光映照下的街道,沈聲道:「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

項少龍慣性地細聆蹄聲的響音在空廣無人的長街迴盪著,歎了一口氣道:「目前形勢下,內史大人還是忍一時之氣吧,犯不著為一個女人與他正麵衝突。」嫪毒咬牙切齒道:「項兄看到美美的無奈和痛苦嗎?她的心是向著我的。」

項少龍想起單美美哭著離開時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畫出一幅這美女美麗的胴體被緊壓在呂不韋臭體下的情景,苦笑著欲語無言,嫪毒像自說自話般低吼道:「我要毀了呂不韋!」項少龍別頭往他望去,剛好嫪毒的目光往他射來,兩人對望了一會後,項少龍道:「先不說能否殺死他,但若呂不韋真的死了,秦國會立即陷進亂局�,嫪兄還是三思才好。」嫪毒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頹然一嘆。

項少龍亦心中暗嘆。自己實在太重感情,雖明知嫪毒是狼心狗肺的人,對他項少龍更是不安好心,但現在見到他被呂不韋多方迫害,仍興起同情之念。看來自己真不是搞政治的料子。對敵人都這麼容易心軟。

此時來到一個十字街頭,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宮,向前則是項少龍歸家之路,嫪毒勒馬停定,整隊人隨之停了下來。項少龍心知肚明嫪毒要往甘泉宮去找朱姬,好在臥榻上向她訴苦,心中立時不舒服起來。

嫪毒勉力振起精神,道:「項兄明天是否打算殺死邱日昇?」項少龍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給他一點麵子,微笑道:「這事由嫪兄作主好了。」

嫪毒想不到項少龍如此肯賣賬,一震道:「項兄真夠朋友,這事情我是明白的。邱日昇實在太過分。但此人目前對我仍有點用處,項兄給他一些挫折吧!」項少龍淡淡道:「就依嫪兄之言好了。」頓了頓乘機問道:「嫪兄和蒲鵠究竟是怎麼樣的關係呢?」

嫪毒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現在他致力巴結我,我見沒有甚麼害處,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秦趙均有龐大的勢力,以前一直和陽泉君勾結,現在失去了靠山,又見杜壁沒有甚麼作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撐了。」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蒲鵠給了他很多好處,也不揭破。兩人道別後,各自走了。

回到烏府時,已是二更時分,宅內燈火遇明,大多數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寢,原來是護送鄒衍出境的烏果回來了。此君乃烏家的開心果,上上下下無不歡喜他。此時正在大廳內口沫橫飛的說起旅途的趣事見聞,聽得紀嫣然諸女和趙大等人不時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種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說話高手。周薇小鳥依人般待在他旁,神情歡喜,眾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是厲害。隻要烏果來個表情,不用說話她們早笑彎了蠻腰。滕翼和善蘭則坐在一角,感受著廳內融洽的氛氛。荊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

經過了外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回到這溫馨天地的項少龍心中頓生溫暖。烏果見他回來,忙起立致敬道:「項爺巡夜回來了!」此語一出,眾人再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滕翼站了起來,笑道:「夜了!明天再談吧!」

烏果一把拖著周薇的纖手,嚷道:「夜了!大家去睡覺吧!」周薇在眾人的笑聲中,掙脫了鳥果的手,羞紅著小臉溜往後宅,而鳥果卻裝出個急色的模樣,追著去了。眾人一哄而散,隻剩下紀嫣然諸女和滕翼夫婦。紀嫣然白了他一眼道:「我還以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來呢。」

項少龍呼冤道:「賢妻以為我想丟與嫪毒這種人鬼混嗎?不過今晚卻有盛大收穫。」滕翼追間下,項少龍把今晚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善蘭怒道:「呂不韋真是卑鄙無恥,但嫪毒亦非好人,最好是他兩個都死掉了。」烏廷芳關心的卻是別的事,間道:「那石素芳是否長得很美?」

項少龍識相答道:「算得相當不錯的,但總不及芳兒的明艷。」鳥廷芳立時眉開眼笑,不再糾纏。滕翼沈聲道:「明天三弟真要為嫪毒而放棄鏟除邱日昇的良機嗎?」

項少龍嘆了一日氣道:「想深一層,現在仍不宜除去邱日昇,多個人與呂不韋作對該是好事。」岔開話題,間起紀嫣然試演黑龍的情況。

紀嫣然秀眸閃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好了。」滕翼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大家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館大鬧一場,使人知道我們絕不好惹。」

趙致笑道:「現在我們的項爺慣了在開戰前都要到醉風樓逛逛,不過今次恐怕沒有人敢再下重注買項爺輸了。」嘻笑聲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時,由於立春將至,新的一年快將來臨,秦廷上下集中討論有關財政開支的各項間題。呂不韋掌管財務,早準備充足,於一個月前已向小盤提交了洋洋萬言的「預算案」。總的來說,呂不韋都是加重賦稅,增加國庫收入,主要用以應付即將而來大規模軍事行動和建造鄭國渠的開支。

這些天來小盤、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時密議,就是討論這財政的預算。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又因要應付管中邪之戰,故免了參與之苦。呂不韋再詳鈿解釋了一趟整個預算案後,文武百官已站了足有兩個時辰,小盤格外開恩,使人搬來地蓆,賜各人坐了下來。

呂不韋述說完畢後,意氣風發道:「理財之道,在於應加則加,應減得減,用得其所。今找大秦國庫充盈,積粟如山,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自應多開財路,廣增賦稅,奮勇柬進。隻有多佔土地,我大秦才可繼續強國強兵的策略,此實我大秦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統一天下的良機。」

呂不韋坐下來時,朝臣紛紛附和。朱姬始終非是這方麵的專門人才,隻有點頭的分子。項少龍聽出呂不韋隱有秦國之所以有今日,全歸他功勞之概。他當然不希望秦國全力東進,不過卻沒有駁斥呂不韋的口實,隻有暗暗氣惱。幸好小盤顥然與李斯等商議後,另有想法,一直沒有表示同意。蔡澤、王綰等紛陳己見,歌煩呂不韋的英明神武、治國有方後,小盤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見?」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了起來,移到殿心,麵向朝階上高踞而坐的小盤、朱姬、呂不韋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敗楚魏之師,舉地千�,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製鄗、郢。昭襄王強公室,杜私鬥,蠶食六國之從,使之西麵事秦。至今更新得東三郡,誠宜先行富民之策,鞏固所得之地。兼之現在鄭國渠築建在在需財,大批農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廢生產,故增賦之議,還請儲君三思。」

小盤尚未有機會表示意見,王綰冷笑一聲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國,進可攻,退可守,關中左骰、函,右隴、蜀,沃野千�,甫有巴蜀之饒,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麵百固守,獨以一麵東製諸侯,兵源糧草補充無缺,建蟬國渠隻是九牛一毛,隻巴、蜀兩郡,巳足可應付。請儲君明鑑。」

蒙騖介麵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選,奮力東進,不僅取得了趟、魏、韓、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戰數百次,殲敵將士百萬以上,大大削弱了東方諸國的戰鬥力量。目下東方六國民不聊生,旅類離散,亂極思治,在此眾弱而我獨強之時,找大秦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之勢,若不趁機舉財擴軍,錯失良機,豈對得起諸先王乎?」

項少龍見昌平君不住色變,心知不妙。昌平君雖是饒有智謀之士,但礙於經驗,仍非是呂不韋、王綰等人的對手,到了某一階段,便難以為繼。今趟呂不韋的新財政預算案,實在是個奪權的週詳計劃,使呂不韋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徵收賦稅,添加新稅項,及擴展軍隊。一旦小盤和朱姬批了下來,呂不韋將可為所欲為,利己損人,像桓齮這類將領,則更要看他臉色做人了。小盤或可管得到域陽的三大軍係,但鹹陽外的軍隊,則變相地由呂不韋控製了。所以這事是非爭不可。

昌平君發了一陣呆後,忽地哈哈笑道:「有請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稟儲君。」竟把李斯擺上檯來。

項少龍和小盤登時放下了心,知此乃沒有計策中的最佳計策。本來以李斯的長史身分,隻等若小盤的秘書長,負責為小盤處理文書,但昌平君既點名由他出來表達意見,旁人亦根難反對。王齕、王陵等屬武將,帶兵打將,自是出色當行,但說到政治經濟,便遠非呂不韋、王綰等的對手,都像項少龍般幫不上忙。隻有李斯這名垂千古的名臣,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了出來,到了殿心,代替了昌平君後,先依足禮數,才油然奏道:「統一天下,乃我大奏國策,此事當無人心懷異議。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則舟覆人亡,輕亦民變禍連,故絕不可操之邏急,其要在體察民情,因情施政。」蔡澤顯然一點都看不起李斯,帶點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製宜,釐定賦稅,總不會輕忽從事,長史大人實在過慮了。」

呂不韋捋鬚笑道:「長史大人若有機會親體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今次呈上儲君的建議書,實是窮無數人力物力而得來千錘百煉的成果,我大秦之興,盡在其中矣。請儲君太後賜準,好立即推行。」眾臣紛紛附和。昌平君等則眉頭大皺。隻有項少龍心中篤定,知道李斯必有反擊妙法。

果然李斯從容笑道:「所謂體察民情,必須有實據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議,諸郡之中,以巴、蜀兩郡增稅最苛,此便是萬萬不行。」呂不韋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頂撞他這個舊老闆,色變不悅道:「富者增之,貧者減之,此乃賦稅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貧其富,用兼天下。長史何有此言?」

李斯絲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厲色嚇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辯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還是戰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順流而下,五天可達楚郢,乃統一西南和伐楚的必爭之地,為能鞏固巴蜀,必須因情施政,政採優寵之策。但微臣卻在仲父的建議書看不到此點。」

頓了頓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雖貧源豐富,卻是地廣人稀,民智較低,很多地方還是處於刀耕火種的原始階段,若驟增其賦,恐怕一旦超過其負擔能力,反因加得減。其次巴蜀土著種旅眾多,剽悍善戰,若激起民變,縱能平定,亦必大傷元氣,加深仇隙。故不若減少賦租,使人心歸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議,立足點在於巴蜀的戰略性更勝於其經濟上的考慮,請儲君、太後和仲父明察。」

小盤龍目立時亮了起來,奮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還富於民,然後再取富於民,始是正略。爭天下豈在乎一年兩年之短長。何況左相言及鄭國渠耗費一事,絕非九牛一毛,若抽空了巴、蜀兩地資源,會激起民變,那寡人就真的愧對先王了。」

項少龍暗暗叫絕。李斯厲害處就是改由戰略方麵批評呂不韋,且集中彈藥隻攻一點,但卻予人感覺到整份建議書都是處處漏洞,皆因未能真的體察民情之故。小盤更不愧未來一統天下的名主,打蛇隨棍上,藉機以鄭國渠來否定呂不韋的增稅政策,他這麼說出口來,除了呂不韋等有限幾人外,誰還敢堅待異議。

呂不韋仍未有機會說話時,李斯續道:「現今初得柬三郡,隻是減稅,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議,最能減輕刑罰。我大秦目下不是患無刑,而是患刑重。盜一錢者重罰,知情不報者又罪同,罪重罰,刑何以苛,對巴、蜀等蠻夷眾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隻會釀成民變,於我大秦一統天下大大不利。」這番話已超出了呂不韋建議書的範疇,但在一統天下這大前題上,卻沒有分毫離軌,顯示出李斯的高瞻遠矚,實非呂黨能及。

呂不韋雙目凶光連閃,手足無措時,李斯侃侃續言道:「富國之策,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廣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於巴蜀,刺激工商、資我本土,兩地振興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才足用之以併天下。」小盤闐之大喜,拍案叫絕道:「李卿之言對極。眾卿還有何話可說?」

呂不韋等措手不及,麵麵相覷,無詞以對時,出乎眾人料外,嫪毒離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賢,可比商鞅而尤有過之。微臣鬥膽請儲君破格賜準李卿,依仲父之議,重新釐定賦財之策,請儲君明鑑。」

此語一出,立時全殿嘩然。隻有項少龍明白嫪毒如此幫手,實是要報呂不韋昨夜的三箭之仇。呂不韋雙目厲芒電射,狠狠瞪著嫪毒,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綰等此時方知一向低調李斯的高明手段。自入秦以來,李斯此時此刻才吐氣揚眉,大放異釆,奠定了以後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小盤那還不知機,忙向朱姬請示。

朱姬雖覺得這樣擺明削呂不韋的權勢,大是不妥,但卻不能不支持嫪毒,點頭道:「皇兒看著辦好了。」小盤大感愉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著手進行此事,完成後須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後,再在廷上商討。」

項少龍心中暗讚,小盤雖是明削呂不韋之權,但卻予了呂不韋下臺的機會,保存了少許顏臉。此時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呂不韋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呂不韋顯然理屈詞窮,再難找到駁斥李斯的說話,不過他終是頭老狐狸,竟仍能嗬嗬笑道:「長史大人果然不負本仲父所望,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該獎賞,不若就到本仲父處來來,負責賦役之務,使長史得以盡展抱負。」

小盤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過寡人心中早有更適合李卿的職位,春祭時會有公告。」接著朗聲道:「今天到此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稟上,退廷!」

項少龍醒覺過來,才知早過了與邱日昇約好的午時了。這回廷議出奇地精采,亦出奇地冗長,足有五個時辰,亦即十個小時。



第七章

小盤打了場漂亮的勝仗,心情大佳,邀了一眾心腹大臣共晉午膳,除桓齮提早離開鹹陽未能參與外,連正興高采列在殿外苦候項少龍去武士行館鬧事的滕荊兩人都邀來了。尚有王齕、王陵、昌平君兄弟、李斯當然是座上客。

午宴在後宮的內廷舉行,沒有了朱姬,小盤要怎樣就怎樣,痛快之極。宮娥奉上酒饌後,立被趕了出去,好讓眾人可暢所欲言。小盤和各人衷心讚賞了李斯後,輪到項少龍把昨夜發生的事情原本本詳細道出。聽到呂不韋玩的把戲時,王齕勃然大怒道:「這麼說以前鹿公和徐先指責呂賊毒害先王之事,非是無的放矢了。現在竟敢故技重施,不若我們先發製人,把呂賊和奸黨殺個半個不剩,請儲君賜準。」

小盤嘆了一口氣,道:「若可以如此容易,寡人早把他召人宮內,令人把他殺掉。隻是現在呂黨勢大,又有杜璧、蒲鵠等人虎視眈眈,亂事若起,杜璧等勾結外人作亂,首先東三郡就難以保存。最忌的尚有蒙騖,一天不削去他軍權,吾等仍未可輕舉妄動。」王陵這穩重派也道:「現今之計,最佳莫如待黑龍出世,再捧嫪毒以製呂不韋,雙管齊下,才是妙策。」說到一半,隻見李斯等朝他猛打眼色,才醒覺過來,立即臉如死灰。

王齕果然愕然道:「甚麼黑龍出世!」小盤曾有嚴令,禁止任何人透露黑龍之事,現在王陵發覺說漏了口,自是嚇得臉無人色。小盤笑道:「陵卿不用介懷,但隻此一趟。」王陵鬆了一口氣,離席跪叩謝罪。項少龍見小盤威勢日增,既驚又喜,自己都弄不清楚那感受。

小盤親向王齕解釋了這事後,王齕大喜向項少龍讚道:「隻有少龍才有這種妙想天開又確切可行的妙計,以嫪毒牽製呂不韋更是妙不可言。剛才已有實例。異日任嫪毒聲勢如何增大,閹狗始終是閹狗,不能像呂不韋般收買人心,就算他三頭六臂,也絕飛不出老將的指縫。」

王齕乃蒙騖外掌握最大實力的大將,自不會把嫪毒放在眼內。呂不韋的厲害皆因在文武兩方都生了根,若在尚未部署妥當時動搖了他,必出亂子。而嫪毒說到底隻是朱姬的男寵,除去他並不會帶來甚麼後果,充其量隻是一場動亂吧了;尤其現在小盤安插了茅焦到他身旁,還怕他亂得出甚麼樣兒來。

昌平君冷哼道:「反而邱日昇是個禍根,少龍你橫豎下午有閒,雖答應嫪毒不殺他,但挫挫他的威風亦是快事。」項少龍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武士行館的意義,順口問了起來。

王陵道:「行館之風,實是由陽泉君自楚國引入我鹹陽來的,主要是訓練劍手,以供公卿大臣僱用,乃武士晉身官途的捷徑,故頗為興旺。亦有公卿大臣把子女送往行館受訓。少龍對上邱日昇時,切勿掉以輕心,因行館常要應付各地來的劍手挑戰,邱日昇能穩坐館主之位,確有真材實學。」小盤笑道:「他難道比管中邪更高明嗎?」

眾人一想也是,舉杯痛飲。眾人話題轉往三大名姬上,談談笑笑,到午膳完畢,項少龍吃飽喝足,那還有興趣去找邱日昇動手動腳而又不能殺他,遂回官署去了。

酒意上湧時,項少龍就在官署睡了個午覺,醒來時,荊善來報,內史府有人找他。項少龍出廳一看,原來是嫪肆。滕翼正在有好氣沒好氣的聽他說話,見項少龍來到,忙借機遁走了。嫪肆見到項少龍,一麵諂媚道:「小弟今趟是奉兄長之命而來,專誠約大將軍到內史府出席晚宴。」項少龍暗中叫娘,難道今晚又要麵對嫪毒捱他媽的一個晚上。連忙在動腦筋找藉口推辭。

嫪肆俯近了點,故作神秘道:「今晚兄長約了三絕女百素芳來喝酒,自然不可漏了大將軍的一份哪。」項少龍腦際立時「嗡」的一聲,亂成一團,說再不動心,就是騙人了。像石素芳和柔骨美人蘭宮嬡那類罕有的絕色,縱是敵對的立場,但若能有機會接觸,包括他項少能在內,實沒有多少個男人能拒絕。嫪毒當然不會那麼大方,肯製造他項少能與石素芳親近的機會,其中定有例如石素芳指定須他出席,才肯答應這次邀約等一類的條件,想到這裡,雖有些自鳴得意,卻知這正是蒲鵠藉此挑撥他與嫪毒的狠招,不管他去或不去,都足夠引起嫪毒對他的嫉恨。

另一個的問題是昨晚才到醉風樓胡混了一晚,今夜又去見石素芳,嬌妻俏婢們會怎樣看自己呢?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令兄好意,恕我無福消受了。因今晚我要在家中陪伴妻兒,請告訴令兄,我項少龍覺得他很夠朋友就是。」嫪肆臉色微變,顯得非常失望,顯見頂少龍所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嫪肆落足嘴頭仍不得要領後,無奈走了。項少龍心理強烈地思念著家中的嬌妻愛兒,忙返家去了。

回到烏府,紀嫣然差不多同一時間回來,原來是到了渭水操演後天便要「獻世」的黑龍。田氏姊妹欣然侍候他們兩人沐浴更衣,田鳳伺候著紀嫣然脫去滿是香汗的鹿皮水靠,讓光滑細緻的嬌豔胴體舒服地浸泡在溫泉中。田貞則幫項少龍與自己卸去衣衫,無微不至地幫項少龍搓洗全身,然後四人泡在溫泉暖池中喜孜孜地聊著一天的事。紀嫣然因為負責最困難的龍尾,此刻已是渾身痠軟,不一會就睏意襲上,田鳳連忙伺候她進房小歇,田貞則陪在項少龍旁邊。

項少龍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許久未行雲佈雨,此刻難得偷閒,忍不住摟著田貞的小蠻腰,尋著她的香唇輕吻。田貞縱體入懷,一對豪乳抵著項少龍胸膛揉動不已,玉手探入池中握住龍莖緩緩套弄,不一會龍莖就昂然挺立,躍躍欲入。

田貞感覺池內的龍莖已是灼熱燙手,藉著池水浮力,掂起腳尖,玉腿輕�,項少龍順勢攬住田貞腿彎,龍莖即熟門熟路地覓著蜜穴緩緩插入,直抵花心,待全根進入後,頂住花心略一迴旋,逗得田貞喉頭溢出一聲淫囈,隨即開始緩抽疾送,在兩人身軀之間濺起陣陣水花。

田貞下身被項少龍抽送的快感頻襲,粉嫩肌膚浮上紅暈,豐盈的玉乳更是搖晃不停,泛起陣陣肉浪。項少龍一手攬著田貞玉腿香臀,一手握著嫩軟豪乳恣意揉捏,龍莖更是抽送不止,田貞蜜穴膣壁配合著緊夾收縮,一池春水盡皆吹皺,淫情浪意,嬌聲媚語,其中旖旎妙境,實難盡述。

項少龍在田貞蜜穴一陣猛烈抽送之後,兩手捧著田貞的豐臀,龍莖猶自插在穴中往池邊走去,走動之間尚不忘抽送幾下,逗得田貞媚眼如絲,嬌喘連連。來到池畔,項少龍將田貞放下,讓她雙手搭在池邊,拱起俏臀,項少龍握捏住豐盈彈跳的臀瓣,拇指將嫩滑的蜜穴擘開,露出膣道皺褶的肉壁,波動的池水陣陣灌入,龍莖如蟒蛟出水般直挺而入,淫液池水瞬時噴擠四濺,水聲拍擊,夾雜著田貞滿足舒爽的浪叫聲,成為蕩人心魄的淫靡樂聲。

項少龍騰出雙手,由後撈住田貞垂晃在池麵的豐盈豪乳握揉捏擠,掌心傳來乳肉飽滿跳動的銷魂觸感。龍莖每次一插入底,胯間都頂到田貞翹軟的臀瓣,伴隨著膣道緊夾收縮,傳來陣陣酥軟蕩魄的快意。項少龍盡情享受田貞的迷人胴體,同時收聚著全身瀰漫的電流,在丹田中隨著不斷衝擊的快感旋轉凝結。片晌後,田貞終於抵受不住,高潮瞬間來臨,淫精自子宮內狂湧而出,滾燙的浪液席捲包覆膣內整根龍莖,另項少龍不克自製,精液爆噴,電流四竄,田貞剎時仰首狂叫,全身抖顫不已,陷入狂亂崩潰的極致高潮之中,最後癱軟在池邊。

項少龍與田貞浴罷後,與嬌妻愛兒在後園裡享受黃昏前和煦的陽光,早把石素芳一事拋諸九霄雲外。雖然外型未有任何改變,但經歷了這些年的諸多挫折磨難,他現在非常戀棧那暖得讓人心都要融化了的家庭之樂。

與紀嫣然、趙致、烏廷芳三位嬌妻和自動跑來的未婚妻贏盈閒話家常,看著田貞、田鳳兩女與剛學走路的項寶兒在草地上嬉玩,那種樂趣實非任何東西所能替代。贏盈由昌平君處得來消息,知道早朝中爭吵之事,問了起來。項少龍把早上發生的事詳細道來,還告訴她們今晚推掉了可與石素芳共膳的機會。

烏廷芳奇道:「項郎不怕開罪了嫪毒和那位沒有任何男人不想親近的美人兒嗎?隻看柔骨女蘭宮嬡的姿色,可想見石素芳的才藝了。」項少龍此時與四女坐在亭內,田氏姊妹和項寶兒的笑聲,不時由亭外的草地上飄送耳內,心中充盈著幸福的感覺,衷心誠意地道:「隻要有四位賢妻任何一位相伴,我項少龍已心滿意足,何況現在得老天爺開恩,教我這區區凡夫得擁數十位來自天上仙界的百花仙子,我項少龍怎敢另有妄求呢?」

四女嬌軀同時輕顫,美目纏來,亮出熾熱情火。贏盈心迷神醉道:「得夫如此,婦復何求?與項郎在一起,每天都像剛開始相戀那樣子,啊!致致開心得不知怎麼說了。」紀嫣然嘆道:「可惜清姊到了蜀郡去,否則這一刻就更完美無缺了,真希望夫君大人永遠不用出征,離別的滋味真不好受。」秦軍法紀,出征的將士均不可帶同妻妾,故出征是所有妻子最害怕的事。

項少龍想起戰爭的殘酷,深深嘆了一口氣。烏廷芳移了過來,坐入他懷�,摟上他脖子道:「少龍今趟爽約,邱日昇必振振有詞,會說你怕了他呢!」紀嫣然情動起來,到了他身後,伏到他虎背上去,柔聲道:「隻要見過我們大將軍百戰刀法的人,隻會認為邱日昇不知行了甚麼好運呢。哼!我紀嫣然已對國興手下留情,這些人仍不知感激,夫君大人若往武士行館時,嫣然也要去!」

項少龍豪興大發道:「那不若就明天朝會後去找他算帳吧!」贏盈和趙致同時叫好時,紀嫣然「哎喲」一聲道:「要晚點才行!儲君要人家明天到王宮教他讀書,唉!清姊不在,隻好由嫣然頂替。聽說清姊對儲君是很嚴苛的,但我卻是不行!要我板著臉孔實在太辛苦了。」

項少龍這才記起她也被封了作太傅。同時心生感觸。小盤雖沒有表現出來,但事實上他對趙妮的思念是深刻之極。故而極需代替的對象,先是朱姬,接著是琴清。現在則是紀嫣然了。否則以他現時的才智,那須旁人來教他讀書呢?

贏盈吻著項少龍的臉頰,香軟的紅唇,雖隻蜻蜓點水的一觸,已令他舒服心甜得直沁心脾,隻聽這少女嬌癡的未婚妻柔聲道:「項郎知否清姊在巴蜀有很大的生意,清姊對賺錢是非常有本事的。」項少龍對琴清的出身來歷一直很模糊,隻知她是王族的人,大訝下追問起來。

此事紀嫣然最是清楚,答道:「清姊本是巴郡大族,其祖得丹砂之穴,可作藥物和染料之用,故累數世之積,到清姊時琴族已成巴郡的首富。秦人為與其修好,遂以王族顯貴向清姊提親。卻想不到丈夫婚禮剛成,便要領兵出征並客死異地,清姊為了躲避其他權貴的糾纏,返回巴蜀,主理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到儲君由趙返秦,方在華陽夫人提議下,返回鹹陽,作了儲君的太傅,更遇上你這多情郎君,致陷入情關。」

項少龍這才明白琴清的身分地位為何這麼超然,不但因華陽夫人和小盤的寵信,更因她在巴蜀有家族作大靠山。正如李斯所說,對巴蜀這種地方勢力龐大的特殊地區,隻有採懷柔的政策才行。同時亦明白了她為何與華陽夫人這來自楚國的美女關係如此密切,皆因巴蜀地近楚境,像琴族那種富甲一地的大族,自然與楚王朝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娶得琴清,不但可得到這千嬌百媚的人兒,還可得到她龐大的家財,試問誰不眼紅。所以琴清才不敢公然和自己相愛。即使琴清之嫁來鹹陽,成為王族,底子裡仍是一項充滿政治味道的婚姻交易。

神思飛越時,烏光來報,國興來找他。項少龍嘆了一口氣,走出亭外,抱起項寶兒親了親他的小臉蛋後,才交給田貞,往大廳去見國興。正在喝茶的國興見他來到,竟跪了下來連叩三個響頭,嚇得項少龍忙把他扶了起來,心中明白道:「國先生折煞項某了。」

兩人坐好後,國興苦笑道:「今趟卑職來此,本是不懷好意的。」項少龍心知肚明他有投誠之意,但已學曉了不輕易信人,微笑道:「副統領是否奉邱館主之命來尋我項少龍晦氣呢?」

國興顯然和邱日昇在拗氣,冷哼道:「他憑甚麼來找大人晦氣,今天大人因朝會遲了,他表麵雖裝出不滿狀,其實誰都看出他是如釋重負,還趁機和蒲鵠溜了到郊外打獵,我們都知他是怕項大人會尋上門去。看過項大人的百戰刀法後,誰還有膽量來捋項大人的虎鬚?」項少龍訝道:「那他為何又著你見我?」

國興愧然道:「實不相瞞,我們本都是暗中為二王子出力的人,行館的開支亦是由蒲鵠暗中支持,否則沒有了陽泉君,早關門大吉了。但表麵上卻不得不依附內史大人,呂不韋數次要取締行館,都由內史大人一力架著。」又嘆了一口氣道:「呂不韋很有辦法,把我們的武士大量吸納了過去,又明�暗�表示朝廷不會選用我們訓練出來的人。累得我們銀根短缺,到嫪大人關照我們後,行館才略有起色。」

項少龍知他不明白自己和嫪毒的關係,故說到嫪毒時,語氣尊敬,小心翼翼。在目下的情況,他當然不會把實情透露給國興,點頭道:「國兄以後有甚麼打算?」國興再撲跪地上,叫道:「國興以前做了很多對不起項爺的事,又曾以卑鄙手段傷了荊爺,罪該萬死。隻希望以後能將功贖罪,為項爺盡心盡力辦事,死而無悔。」

有了伍孚的教訓,項少龍再不會因對方幾句話而盡信不疑。先把他扶起來,通:「國兄有話好說,再不要如此了。」國興激動道:「自那天紀才女手下留情,我國興已想了很多天,現在鹹陽城誰不知項爺義薄雲天,薄己厚人,項爺請讓小人追隨你吧!」

項少龍苦笑道:「原來我的聲譽那麼好嗎?」國興道:「項爺兩次有機會當丞相都輕輕放過,又提拔了李斯、桓齮和昌文君,對由邯鄲隨你來的舊人恩寵有加,義救燕國太子丹,豪事義行不勝枚舉。我們早心中有數。隻因被私利蒙蔽了眼睛,但紀才女那幾槍使我完全驚醒過來,隻望能追隨項爺左右,再不用整天與人勾心鬥角,更不用愁明天會給那個人出賣了。」

項少能認真考慮了一會後,點頭道:「好吧!我便如你所願,但記著我絕非可輕易欺騙的人,若發覺你有一字口不對心,立殺無赦。」國興大喜,撲往地上。項少龍讓他叩了頭後,命他坐好,道:「剛才你似乎有些話想告訴我,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國興神色凝重起來,壓低聲音道:「這些事我完全是憑一些跡象猜測出來的,因為我尚未有資格參與杜璧、蒲鵠和館主他們的密會,可是有很多事卻須交下來由我們去做,所以才給我猜了個大概出來。」項少龍是經慣風浪的人,淡然道:「說吧!」

國興道:「他們應訂下了周詳的計劃,好讓二王子取儲君之位而代之,關鍵處仍在東三郡,蒲鵠雖是秦人,但一向在秦趙間左右逢源,加上家族勢力龐大,又分別與趙王室和我大秦王室通婚,放在兩地都有根深蒂固的影響力,若非他大力支持,二王子亦不能到那�落地生根。」

項少龍恍然大悟。就像異人是呂不韋的奇貨,成蟜就是蒲鵠這另一大商家可居的奇貨了。當年誰都想不到小盤可回來霸佔了成蟜的儲君之位,所以蒲鷏、杜璧、陽泉君等一直全力巴結秀麗夫人和成蟜。豈知小盤成功離趙返秦,立時粉碎了他們的美夢。初時他們可能仍不大看得起呂不韋這商家,到陽泉君被呂不韋害死,才知形勢不妙,但他們亦無法轉舵,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助成蟜把王位奪回來。

若小盤的朝廷穩若泰山,他們當然難有可乘之機,偏是日下的秦廷分裂成儲君黨、呂黨和嫪黨三大勢力,互相傾軋,於是蒲鵠等就蠢蠢欲動。

國興續道:「蒲鵠最厲害的手段,就是勾結現在趙國炙手可熱的大將龐煖,我雖不知詳細情況,但聽館主的口氣,龐煖正秘密連結三晉、楚人和燕人,以破呂不韋和田單的秘密結盟,同時助二王子登秦王位,而可以想像的,是杜璧必須在鹹陽製造一場動亂,若呂不韋有異動,那就更好了,因為那必會引致秦國軍隊的分裂,那時定會有將領投往二王子的旗下去,配合趙人的支援,聲勢就大大不同了。」

項少龍暗感自豪,自己早先的猜想,正是和現在國興所說的相差不遠,隻沒想到龐煖正密密籌備另一次楚、燕、趙、魏、韓聯盟的密謀。同時亦暗自神傷,李園、龍陽君、太子丹雖和自己稱兄道弟,但在國對國的情況下,一點個人間的私情都不存在。現實就是那樣殘酷的了。

國興沈聲道:「要製造一場大亂,最佳莫如把項爺刺殺,那時人人都把賬算到呂不韋的身上去,後果就可以想見了。」項少龍微笑道:「想殺我的人絕不會少呢!」

國興正容道:「項爺切勿輕忽視之,蒲鵠和龐煖籌備良久,在各地招攬了一批奇人異士,又集中在趙國訓練刺殺之術,現在正分批潛來鹹陽,其中有三個人就是由我親往接應,都是第一流的好手,其中一人叫『赤腳仙』寇烈,乃楚墨近二十年最出類拔萃的高手,隻看他竟穿上鞋子,便知他抱有不惜殉身以刺殺項爺的決心。」

項少龍倒抽了一口涼氣,若整天都要提防這樣一批死士來行刺自己,做人還有甚麼樂趣,問道:「蒲鵠那個歌舞團,是否亦暗藏刺客呢?」國興道:「應該是這樣了,不過我所知有限,故並不太清楚。」

項少龍道:「你接應的那三個人,現在是否仍和你保持聯絡?」心中同時感到,楚國肯派人來參與這趟刺殺自己的行動,必徵得李園同意,那豈非李園也要殺他嗎?頓時心中不舒服起來,再不敢推想下去。但忍不住又猜想起來,李園要殺他還沒有甚麼,若龍陽君也要殺他,他項少龍使很難消受了。或者此是各地劍手的個別行動吧!

國興答道:「掩護他們入城後,他們便自行隱去。」頓了頓又道:「我們的行館亦來了幾個生麵人,當了館主的貼身隨從,看來都是隱藏了真正身分的高手。」

項少龍暗嘆這就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現在秦人成了東方諸國的公敵,在戰場既討不了好,惟有潛進來搞顛覆,這類事古今如一,並沒有分別。

國興道:「今趟我奉邱館長之命來此,是要約期再戰,不過卻是在十五日後,我猜他以為有這段日子,那批死士該可成功刺殺項爺了。」項少龍道:「那就告訴他,項某人要到時看心情才赴約好了。嘿!你在這�逗留了這麼久,不怕他們起疑嗎?」

國興笑道:「我會推說項爺擺足架子,累我苦候了半個時辰吧!回去後,我儘量刺探有關刺客的消息,再設法通知項爺。」項少龍拍了拍他肩頭,道:「要通知我還不容易嗎?快點來報到幫手吧!國副統領。」兩人相視大笑,國興才歡天喜地離開了。

回到內堂,把事情告訴了四位嬌妻,著她們出入小心後,紀嫣然道:「他們的目標並不是你,而是政儲君,說要殺你隻是掩人耳目的煙幕吧!」項少龍如夢初醒地一震道:「我真糊塗,隻要殺了儲君,才會立即引起真正大亂,成蟜亦可名正言順地成為繼承人。」說真的,此時他反而放下心來,因為若小盤死了,歷史上就沒有秦始皇,中國恐怕亦不會出現。

紀嫣然道:「此事我們必須採取主動,隻恨城衛被緊握在管中邪手中,否則事情就易辦多了。」

項少龍正沈吟時,鐵衛來報,嫪毒大駕光臨。項少龍苦起臉來時,贏盈笑道:「若推辭不了,就敷衍他一晚吧!我們最信任項郎的,說不定到時又多了一個姊妹哩!」項少龍嘆了一口氣,出去見嫪毒。

第八章 三絕名姬

嫪毒站在廳中處,陪他的還有韓竭和四名親衛。陶方負起招呼之責,見頂少龍來了,才退入內廳。嫪毒劈麵嘆道:「少龍你怎可這麼不夠朋友?」項少龍與韓竭等打個招呼後,把他扯往一旁低聲道:「這種美人兒,小弟還是不接觸為妙。昨晚那金老大故意在我們兩兄弟麵前暗示石素芳對小弟有意,擺明是要引起嫪兄妒忌之心,更使我深感戒懼,所以才要推了今晚的約會,嫪兄明白了我的苦心嗎?」

嫪毒愕然半晌後,老臉一紅道:「我倒沒有想過這點,嘿!石素芳充其量不過是較難弄上手的藝妓,何來資格離間我們,項兄不要多心了。」項少龍心知肚明他是言不由衷,亦不揭破,低聲道:「照我看這是蒲鵠的毒計,千萬不要小看美麗的女人,可使人連國家都亡了,妲己褒姒都是這種能傾國傾城的尤物,有時比千軍萬馬更厲害,更使人防不勝防。照我看,若我到貴府赴宴,石素芳必會作狀看上了我,同時又勾引嫪兄,倘我們心中沒有準備,你說會出現怎麼樣的情況呢?」

嫪毒既充了好漢子,自不能半途而廢,硬撐道:「少龍放心好了,我嫪毒可說是在花叢�打滾長大的人,甚麼女人未遇上過。她來媚惑我,我自有應付的手段,保證不會因她而傷了我們的感情。哈!不若我們拿她來作個比試,看誰可把她弄上手,但卻絕不準爭風妒嫉,致著了蒲鵠的道兒。若能俘擄了她的芳心,就可反知道蒲鵠暗�的勾當了。」

項少龍心中暗笑,知道嫪毒始終不是做大事的人,見色起心,不能自製。哈哈一笑道:「這就是我要推了嫪兄今晚酒局的理由,俾可讓嫪兄施展手段,把石素芳弄上手。」嫪毒嘆道:「現在我當然不會怪責少龍,隻是石素芳指明要有少龍在,才肯來赴宴,以她一向的脾性,到時拂袖就走,豈非掃興之極。」

項少龍正容道:「看!這就是蒲鵠設的陷阱了,不愁我們不上當。你究竟要我怎麼辦?」嫪毒有點尷尬道:「我現在更希望少龍能走上一趟。看看石素芳可弄出甚麼把戲來,說不定我會弄點藥給她嚐嚐,使蒲鵠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項少龍暗罵卑鄙,不過想起自己亦曾餵過趙後韓晶吃藥,雖不成功,亦不敢那麼怪責嫪毒了。因為說到底石素芳都是不安好心。道:「若這麼容易弄她上手,她早被人弄上手很多趟了。這種出來拋頭露臉的女人,自有應付這些方法的手段,給她揭破,反為不妙。」嫪毒拉著他衣袖道:「時間無多,少龍快隨我去吧!」項少龍在「盛情難卻」下,隻好隨他去了。

離開烏府,所取方向卻非嫪毒的內史府,項少龍訝然詰問,嫪毒嘆道:「早先知道少龍不肯來,我便使人通知蒲鵠,由他去探石素芳的心意,豈知她立即說不來了。嘿!所以我不得不來求少龍出馬。現在是到杜璧在鹹陽的將軍府去,至於石素芳是否肯見我們,仍是未知之數。」

項少龍暗忖男人就是天生的賤骨頭,美麗的女人愈擺架子,愈感難能可貴。嫪毒一向在嬰宛界予取予求,現在遇上一個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石素芳,卻反心癢難熬。和蒲鵠接觸多了,愈發覺這人手段厲害。項少龍經過這些年來在這古戰國時代中掙紮浮沈,又不時由紀嫣然這才女處得到有關這時代歷史方麵的知識,已非初扺貴境時的糊�糊塗了。更因他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故能從一個更超然的角度去看待這時代的一切。

三晉建侯和商鞅變法可說是眼前這時代的大轉捩時期,變化之急劇,即使後來的二千多年,除了鴉片戰爭後列強侵華那段淒慘歲月,亦難有一個時期可與之比擬。在這大轉變的時代�,春秋諸霸先後蛻去封建的組織而成君主集權的戰國七雄。而更重要的是好些在春秋末葉已開始的趨勢,例如工商業的發達、都市的擴展、戰爭的激化、新知識階級的崛興、思想的解放,到此時都加倍
顯著。

其中最影響這時代的就是人商家大企業的出現。這些跨國的新興階級,憑著雄厚的財力,跑南奔北、見多識廣,又是交遊廣闊,對政治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表表者當然是有異人這奇貨可居的呂不韋,其他如自己的太嶽烏氏?,鐵冶成業的郭縱,以及正密謀推翻小盤的蒲鵠,都是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叱吒風雲由商而政的大商家。

甚至琴清亦因承受了擅利數世的丹穴,而成了秦室王族,可獨立自主,保持貞潔,得到秦人敬仰,若換了是個普通女子,有她那種美麗,早成了不知那個權貴的姬妾了。

而為了應付戰爭和政治的競賽,文與武逐漸分途,一切都開始專業化起來。像王剪和李斯便是兩個好例子。若要把兩人的職權調換,保證秦政大亂,而匈奴則殺到了鹹陽來。專業化之風吹遍各地,就兵士來說,戰國之兵再非像春秋時臨時徵發的農民兵。至乎有像渭南武士行館那種團體的出現,專習武技和兵法以供統治者錄用。所以無論外戰內爭,其激烈度和複雜性均非以前所能比擬。

小盤日後之所以能統一六國,皆因其出身奇特,使他沒有一般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繼承者諸般陋習,才能在這變化有若奔流湍瀨的大時代脫穎而千出,雄霸天下。不過像他這種雄材大略的人確是世所罕有,所以他死後再沒有人可壓下這種種的力量,致大秦朝二世而亡,非是無因。

思量間,已到了位於城西杜璧的將軍府大門外。項少龍這時也很渴望可再見到石素芳,美女的引誘力確是非凡,縱然明知她心懷不軌,但仍忍不住想親近她。這正是蒲鵠此計最厲害的地方。成功的商家最懂揣摩買家顧客的心意,實是古今如一。

大廳正中,擺了一圍方席,繞著這方席設了六個席位。項少龍較喜歡這種團團圍坐的共席,傾談起來較為親切。杜璧親自把項少龍、嫪毒和韓竭三人迎入廳內,眾衛都留在上進,另有專人招呼。杜璧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熱烈,使人很難想像他以前冰冷和吝於言笑的態度。

項少龍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假若他們真能刺殺小盤,又成功嫁禍給呂不韋,便可設法爭取項少龍這集團的人過去,因為那時成蟜已變成合法的繼承者。那時王齕、王陵等人在無可選擇下,亦隻好支持成蟜。至於嫪毒,一來他現在很有利用價值,二來杜璧根本不大把他放在眼內。像王齕般不信他能弄出甚麼大事來,所以才一併巴結。

嫪毒最關心的是石素芳是否會出席,問道:「石小姐……」杜璧笑道:「內史大人放心好了,蒲爺已親自去向石小姐說話。唉!女人的心事真難測,她其實對內史大人也有很好印象的,隻是有點惱項大人爽約,才擺擺架子吧!內史大人切勿見怪。」嫪毒得回少許麵子,回復了點自信,登時輕鬆起來。

此時蒲鵠來了,隔遠打出一切妥當的手勢,杜璧忙邀各人坐下來,隻空出項少龍和嫪毒中間的位子,當然是留給石素芳的。俏婢們先奉上酒饌,又有美麗的女樂師到場助興,弦管並奏。不旋踵舞姬出場,妙舞翩翩,可惜項少龍、嫪毒和韓竭三人均誌不在此,無心觀賞。舞罷,眾姬和樂師退出大廳,隻剩下侍酒的六個華衣美女,都是上上之姿。比起上來,鹹陽的公卿大臣,除呂不韋外,沒有人及得杜璧。

韓竭順口問道:「蒲爺在鹹陽有甚麼生意呢?」蒲鵠笑道:「有少龍的嶽丈大人在,那到我來爭利。」

眾人自知他在說笑,杜璧笑道:「我這老朋友做生意,就像伊尹、呂尚治國之謀,孫武吳起的兵法,商鞅之為政,教人佩服得無話可說。」蒲鵠謙讓道:「還說是老朋友,竟要昧著良心來吹捧我,不過說到做生意,蒲某最佩服的有三個人,第一個就是少龍的太嶽烏氏惈,他養的牛馬多至不能以頭數,而要以山穀去量。第二位就是魏國經營穀米和絲漆業的白圭,荒旱時間他借糧,比向某大國借貸還要方便。第三位就是猗頓,他倉庫�的鹽足夠全天下的人吃上幾年。至於呂不韋嗎?仍未算入流。」

項少龍心道「來了!」蒲鵠的厲害正在於不著痕跡。像這番蓄意貶低呂不韋的話,既漂亮又有說服力。韓竭笑道:「不過呂不韋卻是最懂投機買賣的人,押對了一著,就受用無窮了。」眾人知他意之所指,哄然大笑。韓竭自那晚呂不韋壽宴露過一手後,一直非常低調,似怕搶了嫪毒的光芒,但其實識見談吐,均非嫪毒能及。

項少龍淡淡道:「蒲爺不也是投機買賣的專家嗎?」蒲鵠苦笑道:「項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揭我蒲鵠的瘡疤了,今趟我真的輸得很慘,早知改學齊國的仲孫龍,改行專放高利貸,隻要聘得有項大人一半本事的高手去負責收賬,可保證錢財滾滾而來,免了遇上令嶽那種賭林高手的危險。」今趟連項少龍都忍不住笑起來,生意人的口才果是與眾不同,生動有趣多了。

嫪毒卻隻關心石素芳,問道:「石小姐會否不來了?」杜璧笑道:「大人放心,愈美麗的女人愈難侍候,石小姐雖寄居敝府,但到現在我隻亦見過她兩麵,像現在般同席共膳,尚是第一次!全靠叨了三位的光哩!」

嫪毒見杜璧這秦國大將這麼推捧他,人感光采,忙舉杯勸飲。項少龍隻作個狀,沒有半滴酒入脣。蒲鵠訝道:「項大人是否嫌這酒不合意呢?我可使人換過另一種酒。」項少龍微笑道:「若蒲爺前幾天才給人伏擊過,恐怕亦會像在下般,淺嘗即止了。」

蒲鵠尚要說話,嫪毒的眼亮了起來,直勾勾看著內進入門的方向。眾人循著他眼光望去,包括項少龍在內,都立即目瞪口呆。隻見石素芳在兩名女婢扶持下,嬝娜多姿地步入廳堂。最要命是她看來剛作沐浴更衣,隻把烏亮的秀髮往上一挽,以一支木簪固定,不施脂粉,身上一領薄薄的白羅襦,袖長僅及掌背,露出水蔥般的纖指,下麵是素黃色的長裙,長可曳地,再沒有任何其他飾物,但卻比任何姿色遜於她的女子的華服濃妝要好看上百千倍。

眾人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均泛起自慚形愧之心。石素芳神情冷淡,微一福身,在項嫪兩人間蓆位坐下,各人這才魂魄歸竅,陪她坐了下來。嫪毒揮退要上來侍候的艷婢,親自為她斟酒,看來色授魂與下,早把項少龍的警告全置於腦後。

項少龍嗅到她身上的浴香,不禁憶起初會紀嫣然時美人浴罷的醉人情景,登時清醒過來,同時瞥見杜璧亦是神魂顛倒,但蒲鵠卻在暗中觀察自己,心中大懍,愈發不敢低估這長袖善舞,識見過人的大商家。人的野心是不會滿足的,呂不韋的商而優則仕,正代表蒲鵠的心態,所以才能置美色於不顧。杜璧一向對紀嫣然暗懷不軌之心,自然亦擋不了石素芳驚人和別具一格的誘惑力。

石素芳低聲謝了嫪毒,按著清澈晶亮的秋水盈盈一轉,不獨是嫪毒,其他人都有銷魂蝕心的感覺。嫪毒一直苦候她光臨,但到她坐在身旁時,一向對女人舌粲蓮花的他竟有不知說甚麼話才好的窘拙感覺。石素芳主動敬了眾人一杯,別過頭來淡淡道:「項大人為何忽然又有空了?」

項少龍給她明媚如秋陽的眼神迫得有點慌了手腳,舉杯苦笑道:「我因不想說謊話來搪塞石小姐的垂問,隻好自罰一杯,請小姐放過項某好了。」蒲鵠大笑道:「石小姐若知項大人是冒著生命之險來喝這杯酒,必會心中感動。」

項少龍痛飲一杯後,放下酒杯,隻見石素芳眼中掠過異采,接著避開了他的目光,追問蒲鵠剛才那番話的原因,待蒲鵠解釋後,石素芳欣然道:「那是素芳失禮,陪項大人飲一杯吧!」說是一件事,做又是另一件事。嫪毒見石素芳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項少龍身上,酸溜溜的要向她勸飲。杜璧笑道:「且慢!我們的石小姐向有慣例,每逢飲宴,隻喝三杯,現在已有兩杯之數,嫪大人定要珍惜。」

嫪毒更不是味道,又不敢表現出有欠風度,惟有乾笑兩聲,改口稱讚起她的歌藝來。石素芳不置可否地聽著,當嫪毒讚得太過份時,便淺淺而笑,看得嫪毒這花叢老手渾身內外都癢了起來,偏又拿她沒法。韓竭劍術雖高,但在這情況下亦幫不上忙。

當嫪毒說到石素芳歌舞之精,前無古人時,石素芳「噗哧」笑道:「嫪大人實在太過譽了,比之先賢,素芳的歌舞不過靡靡之音,隻可供大人等消閒解悶之用。先賢舞樂,卻有定國安邦之義。舜作『韶』,禹作『大夏』武王作『大武』,被孔丘列為六藝之一,豈是我等女子所能比較。」嫪毒顯在這方麵所知有限,愕然陪笑,再說不下去。

項少龍在這方麵比之嫪毒更是不如,心中微懍,隱隱感到石素芳的出身來歷大不簡單。石素芳平靜地道:「各位聽過這個故事嗎?楚文王死後,遺下一位美麗的夫人,公子元想勾引她,卻苦於沒有門徑,於是在她宮室旁,起了一所別館,天天在那�舉行執羽的萬舞,希望把她引出來。一天,她終於出來了,公子元還以為引得她動心了。」說到這�,賣個關子,住口不說。

她說話口齒伶俐,口角春生,抑揚頓挫,均恰到好處。連項少龍也不由聽得人神,嫪毒更不用說了。不過這美女風格獨特,渾身是刺,並非那麼容易相處。在她臉前,很易令人生出自卑的感覺。杜璧嘆道:「這楚文王的遺孀當然沒有心動,公子元怕是表錯情了。」美女當前,杜璧忍不住表現一下,好博取她一個好印象。

唯一可說的話,都給杜璧說了,嫪毒再沒有插口附和的機會。項少龍暗叫不好,嫪毒已被這美女完全控製於股掌之上,若再來一招向自己示好,表示單獨垂青於他,必會惹起嫪毒的妒意,破壞了自己和嫪毒現在「蜜月期」式的良好關係。韓竭微笑道:「請小姐開恩,告訴我們這故事的結局吧!」

石素芳那對勾魂的剪水雙瞳,滴溜溜的掃過眾人,柔聲道:「那夫人哭道:『先君舉行萬舞,原是為脩武備,現在公子不拿它來對付敵人,卻拿它用在未亡人的身邊,那可奇了!』公子元聽了,羞慚無地,馬上帶了六百乘車去攻打鄭國。」眾人均感愕然,她這故事隱含暗貶自己的歌舞乃墮落之音的意思,故不堪別人讚賞。含意既深遠,又充滿哀傷的味道,使人對她立即改觀,再很難隻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出色歌姬。

蒲鵠哈哈一笑,沖淡了不少僵著的沈凝氣氛,道:「石小姐識見之高,迥異流俗,蒲某受教了。」石素芳的美眸轉到項少龍處,淡淡道:「素芳來前,不知諸位大人在談論甚麼話題呢?」

項少龍正在用心細嚼石素芳那個故事,揣測這令他莫測高深的美女所說故事背後的用意。聞言如夢初醒,忍不住搔頭道:「嘿!好像是有關做生意的事吧!」眾人見他神情古怪,哄笑起來。石素芳亦掩嘴而笑,神態嬌柔道:「那這話題定是因蒲爺而起的了。」

嫪毒看得妒意大作,搶著道:「小姐料事如神,正是如此。」項少龍心中苦笑,石素芳甫一出席,便把場麵全控製了,像嫪毒這種平時口便舌給,辯才無礙的人,對著她隻能間中附和兩句,而自己亦感到不知說些甚麼才好。這樣的女人,尚是首次遇上。

杜璧笑道:「蒲老闆說起他最佩服的三個生意人,就是烏氏棵、白圭和猗頓,不知石小姐最佩服的又是那三個人呢?」石素芳抿嘴一笑道:「有這麼多高賢在座,何時才輪得到小女子發表意見?不如請嫪大人先說吧!」

嫪毒看她看得神不守舍,一時間竟不知她和杜璧在說甚麼話,尷尬地支吾以對。韓竭見主子有難,連忙拔刀相助,道:「不如由我先說,在下最佩服的就是孫武,不但留下稱絕古今的兵書,當年還以區區數萬吳軍,巧施妙計,深入險境大破兵力十倍於他們的楚兵,直搗郢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項少龍不由心中暗唸「前不見來者,後不見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名句。暗忖隻有親身體會過這時代戰爭的人,才明白孫武那場仗是多麼了不起。杜璧嘿然道:「哈!竟給韓大人把我心�的話說了出來,我生平也是最服孫武。」石素芳明媚的秀眸來到嫪毒臉上,後者忙道:「孫武雖是絕代兵法大家,但始終隻是效力於某君某主,嫪毒最服的卻是晉文公,安內攘外,成就霸業,其功業尤在齊桓之上。」

石素芳無可無不可地道:「原來嫪大人是胸懷大誌的人。」蒲鵠和杜璧交換了個眼色,顯像項少龍般聽出了石素芳在暗諷嫪毒想當國君。嫪毒還以為石素芳讚賞他,洋洋自得起來。

項少龍感到有點氣悶,這酒席�六個人,人人都各懷異心,沒有半點開心見誠的味道,不但話不投機,還有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忍不住道:「我和嫪大人剛剛相反,胸無大誌,我佩服的人多不勝數,卻很難舉出單一個人來。好了!輪到石小姐了。」蒲鵠卻搶先笑道:「我最佩服就是項大人了,揮灑自如得教人無處入手。難怪連管中邪都要在你百戰刀下俯首稱臣。」

嫪毒臉色微變,雖明知蒲鵠捧項抑己,但項少龍確是處處奇兵突出,絲毫不因石素芳厲害的言詞落在下風,而自己則進退失據,要不起妒忌的心,實是難矣哉。韓竭插入道:「不知石小姐心中的人,又是那位明君猛將?」眾人均大感興趣,等待石素芳的答案。

石素芳秀眸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輕吟道:「師之所處必生荊棘,大兵之後必有凶年。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明主猛將,背後代表的隻是人民的苦難,怎會有能使素芳心服的人。」今趟連杜璧都吃不消,啞口無言。

反是項少龍忘了眾人間敵我難分的情況,訝然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人。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從來都隻屬少數人的榮譽,真想不到小姐有此體會。嘿!為何你們都以一種異樣眼光望我?」他說了頭兩句時,石素芳已嬌軀一震朝他瞧來,蒲鵠等無不動容。至此項少龍才知一時口快,又盜用了「前人」的名句。他對詩詞雖所知有限,但知道的都是流傳最廣,也是最精采的名句。

韓竭皺眉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人,兩句話道盡了戰爭的殘酷,隻是不知無定河究竟在何國何境?」項少龍避開了石素芳瞪得大無可大,異采漣漣的秀目,老臉一紅道:「就因為那可以是任何國境內的一條河,所以叫作無定河。」

杜璧仔細看了他一會後,長嘆道:「難怪紀才女獨垂青於項大人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戰爭自古以來就從未平息過,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誰也沒有辦法。」嫪毒見頂少龍引得石素芳霍然動容,大感氣餒,亦難壓妒心,岔開話搷道:「石小姐仍未說出心中服氣的是那個人哩。」

石素芳緩緩由項少龍處收回目光,淡淡瞥了嫪毒一眼,然後望往堂頂橫樑處,幽幽道:「在楚國有一個人,據說楚王知他才德,派人去聘他為相。他便問來使道:『聽說楚王有一隻神龜,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把牠藏在巾筒�。這隻龜究竟寧願死了留下骨頭受人珍貴呢?還是寧願活著在爛泥�拖尾巴呢?』來使於是答道:『當然是寧願活在爛泥�拖尾巴哩。』那人便說:『去吧!我要在爛泥�拖尾呢?』

眾人都聽得麵麵相覷,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又說出另一個故事來。項少龍心念電轉,暗忖究竟有那位先賢會有個這麼灑脫於名利的故事,隻恨所知有限,除了儒墨道法的幾位大家尚記得名字,驀地靈光一閃,拍案叫道:「原來小姐心儀的是最善用詭奇譬喻解說玄妙道理的莊周,難怪這麼愛說故事了。」眾人這才想起莊周,登時對頂少龍刮目相看。石素芳更是目泛異采,訝然朝他頻行注目之禮。

這正是今古之別。在這時代,竹簡帛書均要靠人手抄寫,故流傳不廣,隻屬少數人的專利。那像二十一世紀的人不但可輕易得到任何書刊,更有電子書,與古代的知識難求,實有天淵之別。

石素芳奇道:「原來項大人對莊周亦有研究,小女子環顧古今,尚未找到有人能有如他的超卓明見,隻有他才真的悟透人生,泯視生死、壽夭、成敗、是非、毀譽的差別,超脫了世間一切欲好的束縛,一切喜怒哀樂的縈擾,視自己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再不有『我』或『非我』之分。」今趟輪到項少龍等齊齊動容,隻從她對莊子的理解,可推知這美女的智慧是如何超卓。

韓竭肅然起敬道:「敢問小姐是何方人士?」石素芳秀眸射出無盡的哀色,輕柔地道:「亡國之民,再也休提。」本是帶著一腦色慾之想而來的嫪毒,此時亦邪慾全消,心神顫動。

項少龍想到自己即是超脫時間束縛的最佳實例,自己現在正如莊周所說,不知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境,忍不住有感而發地道:「是莊周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莊周,又有何差別?我們不知死後是怎樣的世界,所以才會怕死。如果死後是到另一個世界生活,那如今的生,在那個世界反而是死。這世間的所有事物,都會隨時間而消逝,英雄豪傑淪為白骨荒塚,紅粉佳人終成昨日黃花,但屆時說不定反而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隻有當我們突破了時間的束縛,才會真正知道所有問題的解答,現在卻是想破頭也無法知道。小姐該像莊周般放開胸懷,盡情享受現下的一切,這般執著反而無法想通的。?

隻見石素芳櫻唇微開,一對秀目瞪到不能再大,滿是驚訝的眼神,其他人更是完全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蒲鵠才喟然道:「項大人這番話語實在是勘破了人間俗世,難怪連紀才女都對大人垂青有加。?

石素芳臉色漸漸恢復正常,深深地望著項少龍,突然之間,感覺天地似乎隻剩下相對的彼此,四周的人事物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兩人雖然相隔仍是丈許的距離,卻彷彿已進入了對方的心底。項少龍感覺到石素芳雖是眾人傾慕的焦點,但卻渴求窺探萬物生命的真諦,色藝隻是她尋求更高理想的工具;石素芳也感覺到項少龍雖然身為萬眾景仰的英雄人物,卻渴求恬淡平靜的生活。兩人沈浸在心靈相通的無我境界,雖隻一剎那卻已如相識一生般。

良久,石素芳心神回復,收回目光,忽地站了起來,退後兩步,施禮道:「雖尚欠各位一杯酒,但隻好異日補上,素芳現在隻想退往靜處,思索一點問題,各位請了。」蒲鵠欲言又止,終沒有出言挽留,神情複雜之極。

項少龍望著她無限美好的背影,心底滿溢著感動與敬重,她無論才學和美貌,均可與紀嫣然和琴清相比,但顯然沒有她們的好運。項少龍不忍因蒲鵠的關係而傷害她,雖然她之前已惹起嫪毒對自己嫉忌之心,但此刻項少龍已不在意,慢慢沈醉在適才那種心靈契合的妙境。

第九章 小人服了

回到烏府,項少龍心中仍不時想起石素芳。滕翼、荊俊、烏果、趙大四人正和紀嫣然在商議,人人神色凝重。紀嫣然見夫君這麼乖,肯在初更而回來,露出一絲笑容道:「我們正在研究如何把派來行刺政儲君的刺殺團找出來,若任由他們行動,實在太危險了。」滕翼皺眉道:「問題是我們不能把這事情公開,隻能暗中去做,愈少人知道愈好,否則國興的身分就會暴露出來了。」

荊俊冷哼道:「我才不信任國興呢。」紀嫣然抿嘴笑道:「我們也不會輕易相信國興,但總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證實自己的話吧!」

項少龍在荊俊旁坐下,笑道:「這就叫棄暗投明,改邪歸正,浪子回頭。小俊要記著寬恕比仇恨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愛心。」眾人那聽過這類詞句和說話,呆了起來。紀嫣然欣然道:「夫君大人今晚心情不俗。是否又得到了石素芳的青睞呢?」

項少龍想起石素芳,笑笑道:「石素芳隻可以奇女子去形容,她對已超脫了男女之情,她喜愛莊周的超然,不屑於自己的歌藝,對事物有深刻獨到的看法。弄得嫪毐像老鼠拉龜,無處著手,沒趣之極。至於跟小弟之間,隻能以神交來形容。報告完畢,才女滿意嗎?」聽他說到「老鼠拉龜」時,紀嫣然早笑得喘不過氣來,荊俊等則無不莞爾,不過對頂少龍層出不窮的新詞妙句,他們早習以為常。待聽到「神交?一詞時,紀嫣然兩眼一亮,旋即恍然,對兩人之間超越情慾的相知相惜已是了然於心。

烏果嘆道:「有誰能此項爺的說話更生動呢?幸好我隨項爺久了,拾了點牙慧,才成功把小薇薇追了上手,不負荊爺之望。」項少龍這才知道烏果追求周薇,原來有荊俊在後麵支持,轉向趙大道:「你和一班兄弟在鹹陽過得寫意嗎?」

趙大露出感激之色,點頭道:「我們從未試過這麼風光的日子,隻要亮出項爺的名堂來,連仲父府的人都要給我們麵子,芳夫人又讓我們挑選美姬,成家立室。夫人在塞外聽到我們成家立業,都高興不已哩!了。」說到趙雅,趙大眼睛滿是感激之色。

滕翼道:「我們決定把一批人調入鹹陽來,負責找尋這批極之危險的死士。再外又通知了昌文君,要他立即把事情報上儲君,後天就是春祭之期,我怕敵人是
要在春祭趁儲君離宮時下手。依照慣例,到渭水的路線早上定下,不能更改,刺客若要雜在夾道歡迎的民眾內,是極難被發現的。」

項少龍忽地虎軀一震,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時曾多次保護政要,可說是反恐佈行動的專家,在此事上豈非可學以致用,派上用場。眾人見他神情古怪,還以為杝想到甚麼驚人的事,愕然看他。項少龍興奮地道:「今次春祭的保安措施,就由我全權負責,明天早朝後,小俊陪我去視察出巡往春祭地方的路線,就讓我們和這批來自各國的刺殺精英,各展神通地正麵大鬥一場,看看誰更高明。」

見眾人都呆瞪著他,項少龍微笑道:「蒲鵠這一招最毒辣處,就是假若儲君在赴春祭場時出事,我和昌文君就是殺頭之罪。一石數鳥,照我看蒲鵠的厲害處,絕對不下於呂不韋,隻是欠了點運氣,像我和管中邪那次決戰般,押錯了成蟜吧!」按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今趟他們仍是欠了運氣,因為遇上了我項少龍。」

次晨項少龍如常在雞鳴前起來練刀,然後才到王宮去,由於特別早了點,所以爭得少許時間,往見小盤。小盤可能是秦室歷來最勤力的君主,一邊吃早飯還一邊聽李斯的報告。以應付一會後的廷議。見到項少龍來,小盤忙免去禮節,著他坐在下首處,肅容道:「蒲鵠和杜璧真鬥膽,竟敢對寡人圖謀不軌,國興能將功補過,將軍看看該怎樣賞賜他吧!」

項少龍與李斯對望了一眼後,笑道:「微臣還是勸儲君喚我作太傅,喚微臣作大將軍,好像要隨時帶兵打仗的樣子。」秦國內,恐怕隻有項少龍能這樣和小盤說話。

小盤哈哈笑道:「隻要見到太傅,寡人便愁懷盡去。」轉向李斯道:「李卿:可給太傅看看我們應黑龍而發的新幣吧!」

李斯欣然把新錢幣送到項少龍幾案上。項少龍拿起一看。錢作圓形,中間有圓孔,文為半兩,隱見抽象的龍紋,卻與心中的錢有頗大的分別。

李斯退回席去,嘆道:「紀才女確是名不虛傳,其改朝換製的建議書。不但切實可行,還顧及整個政治經濟的革新,且訂下進行的日期,輕重緩急,無不恰到好處,絕不迫民,請告訴才女,李斯是服得五體投地。」小盤顯然極寵李斯,笑道:「李卿太謙讓了,整個建議李卿亦出了很多方法,與紀太傅同樣立了大功。」李斯忙跪叩謝恩。

小盤沈吟片晌,封頂少龍道:「今次刺客來鹹陽,太傅有甚麼方法應付呢?」項少龍欣然道:「儲君放心,賊子唯一可乘之機,就是趁儲君明天祭河神時行動,以有心勝無心。但現在讓我們得悉此事,整個形勢便扭轉過來。微臣會與昌文君緊密合作,粉碎敵人的陰謀,包保儲君不損半根毫毛,還可讓六國有份參與此事之徒,認識到我們的手段。」

小盤對他敬若神明,大喜道:「有太傅負責此事,寡人還有甚麼放心不下的。」項少龍道:「但儲君須答應明天將由微臣全權處理,否則妙計難施。」

小盤哈哈笑道:「那寡人明天便做太傅一天的下屬,任憑太傅吩咐好了。」李斯感受到兩人間毫無懷疑的信任和真誠,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早朝開始時無風無浪,但到呂不韋提出要把監鐵官一分為二時,立即引起了激烈的爭論。項少龍聽了半天,才勉強明白了個大概。原來在孝公以前,秦國幾乎所有工商業都由官府壟斷,但由於杜會生產為了應付這局麵,秦室成立了官署機構,分門別類去管理各種工商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監鐵官,分別關係到民生和軍事兩方麵的問題。

但隨著秦國的擴展,東方一些先進的冶鐵中心,逐一落入秦人之手,監鐵官事務日趨繁重,更有走私監鐵以謀暴利的情況,兼且監和鐵基本上是兩不相幹的事,所以呂不韋才有此議。問題是呂不韋的提議,主要是想起用他的人來負責秦國經濟軍事的兩道命脈,所以昌平君、李斯等才出言拖著,好等黑龍出世後,才借勢一舉把這兩個職位囊括過來。拖延自比反對容易,最後仍是沒有定論,小盤下令再作研究後,早朝便結東了。

項少龍離宮回署,滕翼和荊俊早整裝以待,候他去探察明早小盤出巡的路徑。項少龍道:「情況如何?」滕翼道:「國興剛來報到,烏果陪了他去見其他將領頭目,據他說對刺客一事,仍未有眉目。」

荊俊道:「我和昌文君商量過,他說可隨便找個藉口,例如有內侍偷了王宮的東西走了出來,把城封了起來逐家逐戶搜索,自商鞅的連坐法後,知情不報者罪同,應該很容易把有問題的人找出來,但若這些人躲在杜璧的將軍府又或某些大臣府內,就有困難了。」項少龍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要裝出對此事完全不知道的樣子,更要教國興不要去偵察,以免打草驚蛇。」

滕翼笑道:「三弟對明天儲君的安全問題,似乎很有把握呢?」項少龍微微一笑,把趙大找來,吩咐了他依言去通知昌文君和國興後。使與滕翼和荊俊出發上路。

離開了鹹陽城,沿著官道往渭水上遊進發,隻見草原小丘,無窮無盡地伸展,連結蒼穹。不由精神一振,溜目四顧,一時連此行的目的都差點忘了。碧綠的心湖與青蔥的綠草,流光溢彩,清麗迷人。草原上不時見到牧人趕著一群群的牛羊和馬,更使大地充滿了生氣和熱鬧。滕翼指著一個長滿了樹木的小石丘道:「若藏身其上,暗用強弩,可射中由官道經過的任何目標。」項少龍這才由迷人的景色驚醒過來,吩咐荊俊在帛卷上記下各處可供刺客利用的戰略地點。

雖是午後時分,但當來到穿越密林的路段,晨霧仍未盡散,空氣中水分充盈,視野有點模糊不清。滕翼色變道:「看天氣明日將有大霧,對我們非常不利。」項少龍淡然道:「我看卻並非完全無利,至少我們知道敵人該趁去程之時霧最大的一刻下手,而不會揀選回程,其次就是霧大更有利於黑龍出世。」

荊俊崇慕地道:「三哥顯是胸有成竹了。」項少龍欣然道:「我的兩位好兄弟。你們聽過誤中副車的故事嗎?」

滕荊愕然齊聲道:「誤中副車?」項少龍這才省起「誤中副車」發生在小盤成了秦始皇後,張良以力士運巨石錘錯了車子,忙補救道:「那是明天將會發生的故事,隻要儲君躲在再一輛車內,我們可安心把敵人引出來,再加以殲滅了。」

滕荊兩人同時叫絕,至此再無心情察看沿途地勢,虛應其事一番後。到渭水與正在那總負貴操演黑龍的紀嫣然會合,一起返城去了。

回到烏府,上是黃昏時分。踏入大門,陶方通知他伍孚剛來了。正在東廳等他。紀嫣然半認真地道:「刺探的人來了,不過勿要隨他到醉風樓,莫忘你兩晚沒有陪我們了,再不早點休息,看你那還有精神去應付刺客。」項少龍哂道:「就算我有足夠精神,也不會浪費在那裡虛情假意,光是眼前的嬌妻們,就已令我滿足了,何況還有身在塞外幫我打理的嬌妻愛妾們,我會有分寸的。」紀嫣然甜甜一笑,放他去了。

到了東廂,隻見伍孚等得坐立不安,心中好笑,迎上去道:「伍樓主實不該來的,說不定會給嫪毐和呂不韋的人懷疑呢?」伍孚早備好說詞。謙卑道:「項大人放心,小人會非常謹慎小心的了。」

兩人坐下後,伍孚低聲道:「儲君知道那事後,有甚麼反應?」項少龍心中好笑,淡然道:「當然是龍顏大怒,但礙在太後份上,隻能暗中提防,待找到證據。才與嫪毐算帳,那時看太後怎樣護他。」頓了頓道:「儲君對樓主的忠義,非常欣賞,正考慮怎樣賞你。」

伍孚大喜道:「隻要能為儲君和項大人辦事,小人便心滿意足了,絕不會計較賞賜。」項少龍故意道:「不若弄個職位讓樓主過過做官的癮吧!但你的醉風樓卻須交給別人打理,因為從沒有當官的人可兼營妓院副業的,說出來也不好聽,況且樓主早賺夠了!」

伍孚喜翻了心,眉開眼笑道:「那隻是件小事,蒲爺一直想買我的醉風樓,如若賣成,小人就把賣出的錢分一半給大人,小人知項大人不會把這些許錢財放在眼內,但郤代表小人一點心意。」

項少龍暗忖這個禮也算重了。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伍孚此子其實是想處處逢源,那無論何方得勢,他亦可得到利益。有了這樣的理解後,便覺得這「小人」不是全沒有利用的價值。尤其當明天黑龍出世,必會震驚朝野,此長彼消下。小盤聲望劇增,像伍孚這種看風駛舵的人,自該明白該靠向那一方。

伍孚又諂媚道:「項大人若對小人樓內那位姑娘有興趣,隻要一句話,小人就可把她送來侍候大人,就算美美我也有辦法。」項少龍曬道:「我項某幾時淪落到要樓主幫我找姑娘了!難道你不怕呂不韋嗎?」

伍孚嘆了一口氣道:「怕都沒法子了,美美現在以死威脅,不肯作呂不韋的姬妾。當然啦:若我有美美的姿色,亦不肯嫁入仲父府去。」項少龍大感意外,原來單美美隻是畏於呂不韋的權勢,而非心甘情願隨他,登時恨意全消,湧起憐意,問道:「呂不韋對這事怎樣處理呢?」

伍孚苦笑道:「他有甚麼辦法?不就是對我威逼利誘吧:可憐嫪毐又對我諸般威嚇,小人夾在其中,晚上沒有一覺好睡,項大人隻須看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了。」項少龍細察他臉容,果是兩眼陷而黑,非常憔悴,微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呂不韋何有人性可言,但樓主卻偏要幫他來騙我。是否自尋煩惱呢?」

伍孚先是呆了一呆,按著臉上血色盡退,顫聲道:「我不明白大人這幾句話。」項少龍微笑道:「連莫傲也騙不到我,伍樓主自問比莫傲高下如何呢?」

伍孚撲跪地上駭然道:「項大人誤會小人了,若小人有欺騙……」項少龍截斷他道:「千萬不要又生又死的誓神發願,否則說不定我會替天行道,還你公正的誓願。」

伍孚慘然道:「請相信小人,小人真的……」「鏘!」百戰寶刀離鞘而出。伍孚嚇得滾了開去,滿額豆子般大的冷汗,臉若死灰。

項少龍好整以瑕把寶刀放在身旁幾上。若無其事輕鬆地道:「實不相暪,呂不韋和嫪毐身邊都有我布下的人,所以本人方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隻要樓主再說一句謊話,我項少龍就拿這刀把你的頭斬下來,拿到鬧市示眾,犯的當然是欺君之罪了。」伍孚呆了半晌,頹然道:「小人服了!」

第十章 龍出渭河

立春日。

天尚未亮,鹹陽城大部分的子民百姓,人人換上新衣,若趕集般,往渭水上遊處參與盛大的春祭。道上絡繹不絕,卻是井然有序。在滕翼、荊俊、國興三人指揮下,二萬都騎車全體出動,沿途維持秩序。所有可偷襲路上車隊的製高點均有人把守,戒備森嚴。若有刺客,隻有利用道旁的林木掩護來進行刺殺行動。

朱姬、呂不韋和一眾公卿大臣,天尚未亮使到王宮興小盤會合,先在祖廟祭了先王,才乘輿出發。小盤在昌文君和一眾禁衛高手的掩護下,依計沒有坐上有王旗的華麗馬車,化身成其中一次禁衛,混在大隊中出發。王輿內換上了假扮小盤的荊善,此子身手的靈活可比荊俊,實為應付突變的最佳人選。項少龍還怕他有失,特別在馬車廂壁內加上鐵板,就像二十一世紀的避彈車。

大隊開出宮門,出城後沿渭水而上。人民夾道歡呼,表示對君主的支持和愛戴。兩隊分別有近百多人的禁衛軍,牽著惡犬,徒步在官道兩邊的山野密林先作地氈式的艘索,防止敵人藏身林內,發放冷箭。而烏家戰士則化裝成平民,雜在眾人間,像二十一世紀的便裝密探般,監視群眾內可疑的人物。項少龍策騎在王輿之後。不斷指揮禁衛的行動,把二十一世紀學來的一套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大隊禁衛軍開路下,王輿領先而行。所到處群眾紛紛讓路,跪地叩拜。車隊兩旁護者兩行禁衛,外一排手持高盾,內一排備有弩箭,在防守上可說無懈可擊。項少龍墮後了十多個馬位。與小盤,李斯、昌文君等並騎而馳。

小盤欣然望著左方山丘上的都騎正向他們打出表示安全的旗號,欣然道:「太傅的佈置,教寡人大開眼界。」李斯笑道:「任刺客三頭六臂,照我看亦要無從下手,知難而退。」

項少龍望往上方。看著繚繞空隙的晨霧,微笑道:「敵人必是精心策劃,必有應變之法,照我猜主要的突擊會來自上方,隻要攀上樹頂,便可以矢石一類的武器作攻擊,假若我們沒有準備。在混於群眾�的刺客支援下,又有明顯的目標,說不定真能得手呢。」小盤、李斯和昌文君望往沒在迷霧上的樹頂,無不心中生出寒意。

項少龍繼道:「前麵有個雲杉林,無論下手或逃走,均為最理想的地點,若要動手,該就是那處了。」小盤大感刺激,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反是李斯和昌文君緊張起來,再沒興趣開玩笑。項少龍暗忖秦始皇畢竟是秦始皇,膽量亦比一般人大得多。一夾馬腹,往王輿追了上去。

先頭部隊開進雲杉參天的官道內。霧氣更濃了,視野到十多步外使模糊不清。大隊未至,鼓樂聲首先傳來,民眾紛紛拜倒路旁,候車馬經過。歡頌聲中,王輿開進林內。禁衛們早得吩咐,打醒精神,準備應付突然而來的突擊。

項少龍反平靜下來,眼睛找到混在群眾內的烏果,交換了個眼色後,如他沒有發現,並不奇怪。敵人若連偽裝的本領也沒有,根本就不用來了。當一批高手下了死誌,要決定行刺某一目標時,將成為一骰可怕之極的力量。項少龍向四周的鐵衛發出命令,烏言著等立即散開了少許,迫在王輿後,提高警惕。

半裡長的林路,就像世紀般漫長。出乎眾人料外,到林木逐漸稀疏,快將出林時,仍未有刺客出現。渭水流動的聲音,在前方隱隱傳來。接著前方豁然開朗,大河在前方流過,霧氣隻是薄薄一層的似為大地蒙上了輕紗。

項少龍正鬆了一口氣時,異變突來。奇異的鳴聲起自道旁,項少龍仍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時,護翼王輿的禁衛紛紛掉下馬來,接著是速度驚人的硬物猛撞在車廂壁上的可怕聲音。駕車的禦者不知給甚麼可怕武器連頭都劈去了,倒下車來。拉車的八匹馬浴血倒地。車廂外壁碎裂飛濺,聲勢駭人。道上的群眾立時亂成一團,四散奔逃,一時哭聲震天,敵我難分。

項少龍大喝一聲。拔出百戰寶刀,朝前衝去。幾個人由道旁撲了出來。「呼!」的一聲,其中一人以重鐵棍硬把車門搗開,此時最接近王輿而未有傷死的禁衛則在十步之外。

「呀!」其中一個想衝往車上的人麵門中箭,仰翻地上。眾鐵衛弩箭齊發。偷襲者紛紛中箭斃命,隻其中兩人翻身往後,沒入疏林內,避過弩箭。項少龍等圍了過去。十多道人影分由兩旁逃走,朝渭河奔去。蹄聲轟鳴中,眾衛狂追而去。

項少龍來到被撞開的車門旁,大叫道:「穩定群眾!」眾人依令執行時,項少龍瞥往車內。隻見荊善探出再沒有半點血色的臉孔。咋舌道:「幸好嵌了鋼板。否則小子再沒有命了。」

項少龍定睛一看,隻見地上散佈了十多片圓形的鐵輪,邊緣又薄又利,閃閃生輝,不過此時都崩了缺口。再望往倒在車旁地上血泊內的近三十個禁衛,無不當埸斃命,怵目驚心,破裂了的盾牌散佈道上。這種以臂力擲出的圓輪,比弩弓的殺傷力更驚人,連盾牌都擋不住。再看車廂壁,木板碎散,露出被撞凹了的鐵板,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其中兩個鐵輪飛進了車內,反撞時割開了荊善的甲冑,幸好隻是割損了少許皮肉。

大隊停了下來。受驚的群眾被趕到一旁,遠離現埸,由烏果負責察查,看看是否有刺客混在其中。小盤等來到項少龍旁,見到劫後的慘況,均大感駭然。此時昌文君遇人來報,刺客跳進了大河�,遊往對岸。隻擊斃了三個人。

項少龍跳下馬來,檢視被射殺的四個刺客,每人至少中了三箭,都是當埸殞命,沒有甚麼可供追查的線索。王齕、王陵、嫪毐、呂不韋等公卿大臣這時慌忙來到,見到荊善由車內走出來,都大感愕然。小盤脫掉頭盔,露出龍顏,臉寒如冰地對管中邪道:「立即給寡人搜城,若再有兇徒留在城內,你這都衛統領就不用當了。」目光落在遍地的屍身上,慘然道:「給寡人厚葬撫恤!」不忍再看,拍馬朝春祭埸馳去。

雖是發生了刺殺慘劇。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這出了怎樣的事,氣氛依然熱烈。當小盤、朱姬、呂不韋和一眾公卿大臣登上祭台時,鼓樂喧天而起,布在左岸近十萬群眾。伏地齊聲高呼「萬歲」。滕翼和荊俊指揮都騎,負責維持秩序。

自商鞅變法後,戰國七雄中,要以秦人最守規矩和聽話。縱是這種埸麵,一切亦是秩序井然。項少龍等因有「前車」之鑑,怕再有刺客混在群眾內,築起人牆,把所有人隔在次全的距離之外。霧氣又濃了起來,在大河上凝結不散,令人感受到大自然神秘迷離的一麵。

在台下的項少龍留心觀察臺上杜璧和蒲鵠的表情,隻見兩人雖神情如常,但卻不時有些顯示內心不安的小動作,知道兩人對刺殺失敗,正不知所措,茫然若失。「蓬!」小盤接過火把,燃著了臺上巨鼎內的火種,烈燄沖天而起,煙霧沖入天空,沒入水霧�。

全場肅靜無聲。小盤展開祭文,朗讀起來。隻見他昂然而立,氣度沈凝,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儀。滕翼此時來到項少龍之旁,低聲道:「聽說連小善都差點沒命,想不到刺客如此厲害。」項少龍猶有餘悸道:「若目標是我。恐怕我早沒命了,誰想得到對方竟有這種可怕的武器。」

滕翼凝望迷霧鎖江的渭河,完全看不到對岸的情景,推了他一把道:「來了!」項少龍本來甚麼都看不到,給他提醒,溜目四顧,果然發現河水不知給甚麼攪動,竟開始滾騰起來,煞有氣勢。近岸的人亦開始發覺異樣的情況,駭然指點。臺上呂不韋等人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都朝河水看過去。站在較後的群眾紛紛翹足觀看。

小盤朗讀祭文的聲音漸被哄吼人聲蓋過。驀地一條黑黝的龍尾在霧中深處探出水麵,冒出近半丈,才猛地拍回水麵,濺起漫空水花,濃霧都像給拍散了。項滕兩人想不到紀嫣然會來此一招,其生動處比之以前初演時的「死龍」,實有天壤之別,都嚇了一大跳。岸邊群眾和臺上的將領大臣都為之駭然大震。嘩聲四起。更有人嚇得雙膝發軟,或跪或坐,倒在地上。眾衛仍是驚魂未定,連忙擁在小盤身旁,更有人拔劍彎弓。

小盤大聲喝止,喊道:「水出神物,不得妄動,違令者斬。」昌文君等當然製止諸衛,以免「發生慘劇」河水又平靜下去。十多萬臣民,人人屏息靜氣,呆瞪湖麵。倏地驚叫連起,隻見在濃霧深處,見首不見尾的黑龍再現仙蹤,載浮載沈,翻波激浪。好一會後才沒進水�去。

項少龍等一齊喊破喉嚨的叫道:「黑龍出世,天降神物,我大秦得水神以興。」昌平君帶頭先跪了下來,接著人人學他跪下,連呂不韋、管中邪等也被現場激烈的氣氛感染得跪了下來。沿河近五裡的岸邊,全是對江膜拜的人。最後隻得小盤一人昂然立在臺上,麵對大河高舉雙手,形像突出至極點。

在萬眾期待中,黑龍又再出現。巨大的龍頭,在小盤前三丈許處冒了出來,又再沈下,如是者三次之後。整條龍浮上了水麵,長達十多丈,尾巴不住拍打河水,看得人人膽顫心驚。黑龍忽地發出石破天駑的吼叫聲,連項少龍等明知隻是甚多人齊聲喊叫的效果,亦為其神似而嘆為聽止。黑龍兩眼突然噴出火燄,向小盤叩頭般把龍頭上下顫動三次後,才沒入水�。

王齕乘機大叫道:「水出祥瑞,儲君萬歲。」眾人回過神來,齊喊:「黑龍萬歲:儲君萬歲!」歡呼聲潮水般起落漲退,山鳴穀應,十多萬人沸騰起來,氣氛熱烈至極點。黑龍再沒有出來了。

呂不韋、管中邪、杜璧、蒲鵠、嫪毐等人麵麵相覷,瞠目以對,一時間都不知該怎樣去對待眼前這今人驚心動魄的異事。打鐵趁熱,朝內朝外對黑龍祥瑞極為慶祝之際,就在小盤返宮途中,紀嫣然扮作聞風趕來,同小盤攔路獻上鄒衍的《五德終始說》。這戲劇性的攔途獻書再惹起再一番轟動,此時朝臣和人民的情緒再也不受任何人控製了。一批批的朝臣將領主動入宮參見小盤,宣誓效忠,鹹陽城鞭炮處處。人民在街上歌舞歡呼,輪番到王宮跪拜。

在項少龍的提議下,小盤把王宮的閱兵場閞放了,還三次出來接受民眾的歡呼。保護當然是嚴密至極點。呂不韋和嫪毐措手不及下,雖心中懷疑,但亦束手無策。黑龍的出現,比十套《呂氏春秋》加起來的威力更厲害,小盤的聲望一下子升至前所未有的巔峰。

當日未時末申時初,王綰、昌平君、李斯、王齕、王陵一眾重臣大將入宮見小盤,建議秦室正式採用鄒衍的《五德終始說》,作為國書,並請正式策封紀嫣然為尊賀的「女師」,負責起草改朝換代,以應祥瑞的「新政」。這件事的策劃者項少龍。亦想不到黑龍的威力如此厲害,連很多本投向呂不韋的朝臣,亦改而投向小盤。小盤立即召開臨時朝會,在廷上由紀嫣然宣讀新政。

廷內文武百官。人人神色興奮,呂不韋和朱姬卻是驚異不止。不過在這種被蒙上神秘迷信色彩的氣氛�,誰都不敢沖逆得到了天命的小盤。美絕人寰的紀才女穿上華麗暗金紋的黑色長服,頭戴高冠,寶相莊嚴的首先宣佈渭水為「聖水」由於渭水乃黃河的一截河道,換言之整條黃河都成了聖水。

因冬季少水,故以冬季開始的十月分為歲首,作為一年的第一個月。接著是「色尚黑」因五行配正色,而水為黑色。於是服飾、旌旗都改以黑為主色。跟著是「度以六」五行水與術數之六相應,故以後各種器物都用「數六」以為度。例如符、法冠皆大才、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大馬。

項少龍眼看著這由自己一手策劃出來的盛事,激動得頭皮發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對秦王朝那深遠的影嚮了,也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千載不減的敘述。秦能一中國後。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正因三十六乃六的自乘數。又如遷天下富豪於鹹陽的數目為「十二萬戶」,十二萬正是六的兩萬倍。最後是最關鍵的改政,就是借紀嫣然之口,實行李斯精心構想來的「三公九卿」製,以強化小盤的中央集權。把以前因呂不韋弄權而致的官製紊亂,王令難行的局麵扭轉過來。

表麵看去,大多數人仍能保持本身的權力,嫪毐甚至權力大增,暗�卻成了以嫪毐製呂不韋之勢,而小盤則再次抓牢了兵權和財政。呂不韋仍任丞相,昌平君改左丞相為太尉,馮胡則當了禦史大夫合稱三公。

三公職權分明。丞相乃文官之長,上承君主命令,掌金印,佩紫綬,協助秦主處全國政務。這等若變相否定了呂不韋充滿攝政大臣意味的「仲父」身分。丞相並非是作為君主的對立體而出現,而是處處都要上承君王的旨意,加強了王權的權威性。昌平君的太尉則是協助小盤掌管全國的軍務,使秦國的軍隊有了統一的指揮,無形中削掉了蒙驁、杜璧等以前享有對屬下軍隊有很高自由度的自主權。

這改革等若把以前左丞相一職和大司馬結合,又等若把徐先和鹿公兩人的權力併為一職,通過昌平君,小盤便可直接控製天下最強大的秦軍了。此職亦是金印紫綬。三公之末的禦史大夫更是李斯這超級腦袋嘔心瀝血構思出來削呂不韋權力的妙策。表麵上,禦史大夫隻是等若李斯以前的長史,為小盤處理一切奏章命令,隻多了監察臣下的職權。

但當紀嫣然詳述職權時,卻指明舉凡丞相有權處理之事,禦史均可過問,而禦史監察之權,卻非呂不韋這丞相能有。於是變成以禦史大夫牽製丞相,明捧暗削地減低了呂不韋的影醬力。馮劫以前掌管律法,為人公正不倚,由他來當此職,無人敢作異議。由此方可看出小盤用人精到之處。

嫪毐則由內史升為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廟朝儀,下有太樂、太稅、太宰、太史、太上、太暋和六令丞。這可說是個位高但卻沒有實權的職位,最適合嫪毐這「假閹宧」的身分,亦給足了朱姬麵子,以免惹起她的反感。嫪毐原本的內史一職,則由嫪毐的兄弟嫪肆替上。小盤從項少龍處得知此人不學無術,隻是個好角色的庸材,故一點都不擔心他。況且內史一向隻管都城三大軍係與王宮的文書往來。要作惡也作不出樣子來。

昌文君則當上九卿次席的郎中令,負責整個都城的防務,換言之禁衛、城衛和都騎三軍都變成他的統屬。其他衛尉、太僕、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內史、少府七卿中,以廷尉、治粟內史和少府三職最重要,分別由李斯。王綰和蔡澤出任。李斯等飛連升數級,掌管全國的刑罰司法,為全國最高的司法官。下有正、左、右三監。嫪毐的客卿令齊和茅焦分別坐上左、右監之位。

治粟內史就是財務大臣,負責全國賦稅和財政開支。少府管國內的商業,亦是要職,像蔡澤這種重臣,小盤亦不得不安撫。對外戰爭方麵,王齕、蒙驁,王陵和王剪被策封為四大上將軍,而項少龍、安穀傒和杜璧三人仍為大將軍,隻有這七個人有率領大軍征戰的權力。這可說是個含有妥協性的政治改革,最得益的是小盤,其次是嫪毐,呂不韋卻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但因現
在朱姬和王綰等一眾大臣都支持小盤,呂不韋亦惟有黯然消受了。

黑龍這一著天馬行空般的奇兵,加上接踵而來的「攔途獻書」一下子把呂不韋從權力的極頂至少摔下了幾級,以後再不能像以前般隻手遮天,為所欲為了。

小盤宣佈退廷後,群臣高呼「萬歲」,接著人人趕回家去,沐浴更衣,好參與今晚在王宮舉行的春宴,而立冬日也成了秦國的新年。

第十一章 以德報怨

項少龍本想溜走,郤給升了官興奮得要死的李斯給扯了他去見小盤,紀嫣然卻沒他們這般興奮,自行返家去了。今趟雖未可言全勝,卻是有天大良好的轉機,王齕、王陵、昌平君、昌文君等都情緒高張,擁著項少龍這大功臣入內廷見小盤。

小盤見眾人來到,由龍座走了下來,兩眼感動得紅了。項少龍有點神智迷糊的看著小盤龍行虎步、氣勢迫人的朝他走來。忽然問他感到小盤非常陌生,但又像親近得像自己的兒子。那種極端相反的感覺,激起他無比奇異的情懷。

尚有幾年,小盤就要加冕為王了。而他與這未來的秦始皇的關係,就該畫上休止符。他不能不走,因為他不想也不敢沾上六國軍民的鮮血,更因為統一天下後的秦始皇將掌握前所未有的權勢。所以他一定要走,而且要將所有關聯的人都帶離中原,否則遲早小盤會狠下心來將他及所有相關人等全部抹殺,讓小盤的身分成為永遠的秘密!

小盤的實際年齡是十九歲,完全具備了一代霸主那種高於眾生之上的威儀和氣概。他雖比項少龍矮了大半個頭,但肩寬背厚,手足粗壯,方麵大耳,尤其是一對龍目,連項少龍被他望來時都不僅凜然生畏。

以前的徐先、鹿公在知道他不是呂不韋的孽種時,立即死心塌地;現在的王陵、王齕對他矢誌效忠,自非無因。蓋小盤正是那種天生具有服人魅力的政治領袖。可想見當他正式加冕為王時,將更不得了。

小盤此時來到項少龍身前,一把緊執著他雙手,喜叫道:「太傅啊:我們成功了。」李斯等圍著兩人,高聲道賀,人人都有點胡言亂語。一直以來,君主和權臣的鬥爭,鮮有可在不動幹戈下完成的。但就是耍了黑龍這漂亮的一招,立即把呂不韋辛苦經營多年的勢力削減了大半,又把他可能暗中策劃的叛亂粉碎了。如此兵不血刃的取得這種成果,誰能不感動莫名。

在現今的情勢下,要舉兵作亂,根本是沒有可能的,連鹹陽的平民也會起義來支持小盤,更不要說一向忠於王室的軍隊了。項少龍微笑道:「臣下也好該休息一下,請儲君賜準。」小盤嘆道:「寡人雖是千萬個不情願。但也隻好如太傳所願,不過一旦有起事來,太傅定要回來助我。」

項少龍如釋重負道:「文有昌平君和李廷尉,武有兩位上將軍,儲君看著辦吧!」眾人哄然大笑。因項少龍等若說,沒有事就最好不要來煩我了。李斯笑罵道:「項大人不要笑在下了,在項少龍跟前,李斯永遠都是你由趙國回來時在城外初遇的李斯。」

小盤道:「太傅準備何時回牧場暫休呢?」聽到他特別在「暫休」兩字加重了語氣,各人均露出會心微笑。項少龍反手握緊小盤的雙手,感到兩人的血肉都連住了一起,不禁為趙妮感到欣慰不已,答道:「待掃平了邱日昇的武士行館,小俊成婚,昌平君正式當我大舅子後,我便回牧場去,依儲君之意暫休,該仍有十多天會留在鹹陽。嘿!我要回家沐浴更衣,好參加今晚的春宴。」

小盤依依不捨放開項少龍的手,感觸道:「我嬴政之能有今日,實拜太傅所賜。」以他一國之君的身分,肯說出這種話,眾人無不動容。隻有項少龍才真的明白他意之所指。當日隻知調戲婢女的頑童,誰想得到竟是日後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呢?

宮門外擠滿來「朝聖」的群眾,見項少龍出來,立即歡呼四起。蹄聲響起。國興領著一隊親兵,由旁�衝出來,隔遠向他施禮。項少龍見國興一身軍服,像變了再一個人般威風凜凜,不禁記起荊俊初穿官服的樣子,心裡不由對國興多了幾分親近的感覺。

國興來到他身旁,陪他往烏府馳去,低笑道:「卑職在門外等了一段時間,剛才嫪毐和呂不韋分別出來時,群眾都大喝倒釆,氣得兩人臉都變了。但項大將軍出來時,卻博得最多的釆聲。」

項少龍看著穿上新衣的小孩在道旁放擲鞭炮和互相追逐,心情前所未有的閒適舒暢。小盤終於穩固了他的王位,以後隻有他找人算帳,像呂不韋、嫪毐之徙,難堪配作給他練拳的對手。國興道:「項爺請相信小人,小人以後是死心塌地跟著大人了。」項少龍聽他改變口氣,擺出家將的姿態,欣然道:「十來日後我會返回牧場,由小俊暫代我的職位,你好好跟著小俊幹吧!這是你和他最佳的修好機會了。」

國興點頭答應後,壓低聲音道:「那些刺客有五個人逃出來後,到了杜璧的將軍府去躲避都衛的搜捕。聽邱日昇的口氣。他們會化作我們武士行館的人,今晚去參加春宴。」項少龍奇道:「難道他們以為今晚還有機會行刺或不知道入宮赴宴者都是不準攜帶武器的嗎?」

國興道:「邱日昇還沒這麼大意,隻是希望借這批人來重振行綰的威風。」項少龍淡淡道:「也好!就讓我今晚落落邱日昇的臉吧。若非礙於嫪毐,今天我就去把他的行館拆了。」國興聽得心驚膽跳,暗忖幸好自己「改投明主」,否則就是受盡淩辱的其中一個了。

國興又道:「聽說今早單美美想上吊自盡,幸好給人救了下來。」項少龍這時對單美美隻有同情而無惱恨。但此事卻不宜插手,隻好嘆一句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忍不住問道:「單美美的心是否向著嫪毐呢?」

國興神秘地道:「這事恐怕隻有她本人才清楚,但醉風樓婢僕間流傳著一個消息,就是單美美真正看得上眼的人郤是項爺你。」項少龍嚇了一跳,失聲道:「這事定是弄錯了,否則為何我沒有任何感覺。」

國興聳肩道:「女人心是最難測的。或者真是傳錯了吧!」這時上到烏府,國興施禮走了。項少龍想著嬌妻美妾們,立時把單美美的事置諸腦後。

剛踏入府門,手下告訴他醉風樓的紅阿姑楊豫來找他,正在東廳等候。項少龍大感愕然,隱隱猜到該與自殺未死的單美美有關,心中暗嘆。他差點就想使人去把楊豫遣走,但終硬不起心腸,矛盾地掙紮一番,才到東廳去。

這美女洗盡鉛華,身穿素服,樣子比她濃裝艷抹更順眼,雖比不上前晚的石素芳,但其清秀之色巳屬罕有。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這歡場美女心底內的玄虛。她是否隻因屈於呂不韋的權勢,才不得不暗害自己?抑或她真的愛上了管中邪或許商,才甘心為虎作倀。在這充滿陰謀詭計的環境�,他學到了不要輕信任何人,同時亦懂以種種手段去對付敵人。

楊豫見他來到,大喜離座迎來。項少龍真怕她縱體入懷,那若給婢僕看到,報與紀嫣然諸女知道,那就跳進黃河那�也洗不清。人的心理是這樣,他去醉風樓胡混,紀才女等可以不知為不見,但若把風流帶回家�,就是另一回事。

項少龍連忙施禮,道貌岸然地道:「豫姑娘請上坐。」楊豫乃揣摩男人心意的專家,甜甜一笑,橫了他大有深意的一記媚眼後,退返座內。待項少龍在側旁坐下時,才蹙起黛眉。輕嘆道:「美美今早想上吊自盡,幸好我們一直防她會作出傻事,才能及時把她救回,但頸項處多了一道可怕的瘀痕,會有好一陣子不可以出來見客。」

項少龍皺眉道:「豫姑娘來找項某人,難道認為我可為她效勞嗎?」楊豫嘆了一口氣道:「妾身也知這樣來找項大將軍,不給你掃出門外已對妾身非常客氣。隻是美美和妾身比親姊妹還要好,其他人又畏了呂不韋權勢,噤若寒蟬。現在鹹陽城內,隻有大將軍一個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美美和楊豫走投無路,惟有厚顏來求項大人了。」

項少龍苦惱道:「美美不是一向和嫪大人相好嗎?現在他權勢大增,假若他肯娶美美,而美美又心甘情願的話,呂不韋該很難反對。」楊豫露出不屑之色,呸一聲道:「嫪毐算甚麼東西,充其量隻是太後的麵首男寵,他出來鬼混還可以,一個月前有人送了他兩個歌姬,結果都給太後派人活生生打死丁,大將軍請說還有誰敢嫁入他的內史府去?」

項少龍聽得愕然以對,想起呂不韋壽筵時朱姬充滿妒意的怨毒眼神,整個人寒浸浸的。朱姬變得太厲害了!自莊襄王被呂不韋害死,她的心理便很有問題。但仍想不到她變成了這麼可怕的一個女人。

楊豫續道:「何況美美對他隻是虛與委蛇,本來她確是迷上了他英俊的外表和風釆,但自聽過白蕾說及有關他以前喪盡天良的壞事,便隻有憎厭之心,而無歡喜之情了。」項少龍心想白蕾定是由韓竭處聽來有關嫪毐的惡行,以韓竭的為人,必會添油加醋,口舌不饒人。不過嫪毐亦是「罪有應得」了。

楊豫神情忽轉溫柔,含情脈脈的瞧著他道:「隻有項爺的聲譽最好,就算是你的敵人,也說不出項爺做過甚麼壞事。初時我們是不明白,後來見我們這麼一再開罪了項爺,項爺仍體諒我們是迫不得已,還和顏悅色地相待,我們暗中都非常感激。」項少龍苦笑道:「好人最是難做,坦白說,呂不韋要納美美為妾這事,我實在很難插手,亦沒有插手的理由。」

楊豫胸有成竹道:「項爺至少有兩個方法可幫助美美,最簡單當然是由項爺把美美納為小妾啦!不過我也知這是強人所難,還會使項爺和嫪大人不和。」項少龍嘆道:「再一個辦法又如何呢?」

楊豫咬著下唇道:「助她逃離秦國。」項少龍不解道:「助她離國對我可說輕而易舉的事。隻要我吩咐下去尚可辦到,但問題是像她這麼動人的美女,到任何一處都會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豈非逃了虎口又入狼吻嗎?若遇上盜賊或流氓,她的遭遇會更不堪想像。」

楊豫喜道:「隻要項爺肯點頭就成了,美美在魏有位仰慕她的王族公子。曾多次派人來求美美到大樑去,隻要項爺使人給他送出消息,教他派人到邊境來迎接,那美美的安全就不會有問題了。」項少龍心中一動道:「那王族公子是誰?」

楊豫壓低聲音道:「就是以前在鹹陽當質子,後來逃了回大樑的魏太子。」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看來單美美並非真的喜歡他,但若成為太子妃,怎都好過當呂不韋的洩慾工具。

項少龍自己知自己事,絕不能硬著心腸見死不救,苦笑道:「好吧:你教美美在小樓裝病,連伍孚都不要見。今晚趁所有人都去參加春宴時,我派人來把她連夜送走。另外我再遣派快馬去知會增太子和龍陽君,唯一要動腦筋的地方,就是要裝成美美自行逃走的樣子,以免牽累了豫姑娘和其他人。」楊豫大喜撲入他懷�,眼都紅了。

項少龍駭然道:「若你想感謝我,快給我先坐好。」楊豫不顧一切在他嘴上重重吻了一口,才移開了少許。熱淚泉湧地嗚咽著道:「妾身和美美啣環結草,亦不足以報項爺不念舊惡的大恩大德。」

項少龍敢肯定這應該非是再一個陷阱,否則楊豫就真是演技派的超級巨星。況且此事自己根本不用親身參與,想害自己亦無此可能。與楊豫商量了聯絡的細節後,順口問道:「你為何不和美美一道走呢?」楊豫忸怩地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垂下螓首,秀臉紅紅的,神熊誘人之極。項少龍恍然道:「原來豫姑娘愛上了管中邪。」

楊豫搖頭道:「怎會是他呢?這人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每次和人家歡好後,立即將人家趕走,說不慣與人同眠,這樣的男人,隻有呂三小姐才會看上他。」項少龍哂道:「對呂娘蓉他自然不會這樣,我知道了,定是許商那傢夥,他的確不錯。」

楊豫咬著唇皮沒有作聲,神情卻是苦惱和無奈,好一會才道:「到那�還不是一樣,假設呂不韋迫我作妾,我亦隻好認命。但美美比我堅強多了。唉!說出來恐怕項爺不肯相信,但我卻不願有任何事欺騙項爺,美美的上吊隻是我和美美想出來的假局,好拖延呂不韋。」項少龍頹然道:「我已非常小心,但仍是給你們算計了。」

楊豫發誓道:「現在再沒有隱瞞了,本來妾身根本不敢著想來找項爺,但美美卻說隻有項爺有能力幫她,而且定會幫她。因為她知道項爺是天生俠義的真正英雄。」項少龍再次苦笑道:「她看得我這冤大頭真是準確極了。」

楊豫拭去淚痕,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美說,若項爺不要她,就把她送走好了。唉!現在鹹陽城誰家女子不想入項爺的門呢?」項少龍心叫厲害,像楊豫這類「專業」女性,要討好一個男人,確是出色當行,叫人明知是假話,都感到非常受用。至少還有歸燕跟呂娘蓉都是不想嫁給他項少龍的。

項少龍見時間無多,還要安排單美美逃離鹹陽的事,又要趕往王宮赴宴,更怕紀嫣然等誤會,忙把楊豫請了起來,送出門外。楊豫翩然離去後,項少龍第一件事就是找來趙大,由於他在大樑待過一段時問,最熟悉當地的情況,讓他去負責這件事最是合適。單美美這樣送走了,最不幸的人就是伍孚,這將可迫他進一步靠向自己,成為再一隻在呂不韋集團內的有用棋子。趙大還以為是甚麼危險任務。聽到隻是把單美美送往魏境,欣然答應。

到項少龍回到後牢時,還以為紀嫣然等盛裝以待,豈知眾妻婢正逗兒為樂,都身穿便服,一點也沒有去參加春宴的意思。項少龍奇道:「你們不去湊熱鬧嗎?」

紀嫣然懶洋洋躺在臥幾上,斜靠軟墊,傭倦不勝地道:「夫君大人好像忘了是誰舉起那條龍尾拍了整個早上的河水,又在廷上罰站罰唸書罰了整個時辰。本來想去的,但浴罷忽然甚麼力氣都失去了,隻想甚麼都不做,更沒有閒情去想夫君大人為何和醉風樓的姑娘閒聊了大半個晚上。」項少龍先是憐意大起,又是差點給氣壞了,跪了下來,在她臉頰香了一口,同烏廷芳等道:「那你們呢?」

趙致撇撇小嘴道:「嫣然姐都不去了,我們還那有興致?」項少龍心中有點明白了,舉手投降道:「神明可鑑,我項少龍與楊豫往日沒有任何私情,今天亦是如此,她之所以……」

紀嫣然探手掩著他的嘴,笑道:「不要疑心了,我們隻是鬧著玩吧!」烏廷芳吃吃嬌笑,媚態橫生道:「但不去赴宴卻是真的,見到呂不韋我便不高興,算了!不說了。」

項少龍明白了她的意思。田貞、田鳳兩人走了過來,把他挽起,服侍他沐浴更衣去了。

穿著妥當,來到大廳,滕翼和荊俊正和陶方閒聊著等候他。項少龍道:「單美美的事趙大通知了你們嗎?」滕翼點頭道:「這隻是小事一件,能氣氣呂不韋,害害伍孚,總是快事。」

荊俊哂道:「單美美就是看清楚這點,才不愁你不答應,不過這女人真長得很美。」項少龍想想確是如此,這些女子在歡場見識多了,對男人的心理自是清楚的很。

陶方道:「剛才我見過圖先,他問我黑龍是否少龍你想出來的,我不敢暪他,圖先要我告訴你,他真的服你了。這絕計比捅呂不韋兩記百戰寶刀更厲害。呂不韋回府後暴跳如雷,也猜到我們在裝神弄鬼,但卻全無辦法。圖先說以呂不韋的性格,可能會挺而走險,教我們更要小心。」項少龍心中一懍,頷首受教。因為自己確有點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飄飄欲仙,非常危險。

滕翼笑道:「管中邪抓了一批人,不過據我看都是無辜者,他還想拿這批人去頂罪,卻給我們的廷尉大人接收過去。不準他毒打成招,今趟管中邪也算失威了。」荊俊苦惱道:「我隻要見到國興就心中有氣,三哥偏偏要我去教他辦事,唉!」

項少龍抓著他臂膀扯了他過來,正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小俊就當做一次好心,給他一個機會吧!」滕翼長身而起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入宮吧!」

項少龍道:「記得帶你的墨子劍。今晚會是好戲連場哩。」陶方訝道:「怎會有這種事?這是大秦的國宴,沒有儲君點頭,誰敢生事?」

項少龍一拍掛在腰上的百戰寶刀,笑道:「我們就是有儲君點頭的人,好省下異日去挑武士行館的腳力。」滕荊兩人這才明白。

項少龍帶頭朝大門走去,哈哈笑道:「黑龍出世。乃天命的安排,際此大喜日子,我們就提早給邱日昇拜年好了。」滕荊陶三人笑著追了上來,與他跨出門外。十八鐵衛和滕荊陶三人的親隨早備馬等候。四人上馬後,旋風般馳出大門,望王宮的方向趕去。

整個鹹陽城都壟罩在迷離的夜霧中,詭異得有若鬼域。項少龍想起即可返回牧場享點清褔,心情豁然開朗。未來等小盤即位後,就可去塞外與嬌妻們共用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尋秦記》卷十九終


尋秦記【卷二十】

第一章 利益結合

項少龍與滕、荊兩位兄弟及陶方四人在十八鐵衛護翼下,朝王宮進發,忽地前方蹄聲驟起,暗霧中一騎在前方狂馳而來,後麵追著十多名騎士,就像以長街當作了競賽的走道。滕翼大喝道:「來人停馬,」前麵騎士巳來至燈籠光映照的範圍內,隻見他滿身鮮血,大叫道:「大將軍救我!」

眾人定睛一看,赫然竟是國興。國興想伸手勒馬,但顯巳支援不住,側身由馬上墮往左方。就在戰馬煞停,國興快要肩撞地上之際,弓弦聲響,一支勁箭由後邊騎士手上發出,準確得難以置信的由國興後頸透入,前頸穿出,到國興掉到地麵時,巳成了一具毫無生命的屍體。縱使以項少龍一向的反應迅捷,仍看得頭皮發麻,且睚毗欲裂。十八鐵衛全體掣出弩弓,迅速上箭。

那批人奔至國興倒地處,紛紛勒馬停定,帶頭者管中邪正把強弓掛回馬背上,大聲道:「項統領見到了,國興畏罪潛逃,下屬不得不執行王令,把他射殺。」項少龍渾身冰冷,同時湧起滔天怒燄,「鏘!」的一聲拔出百戰寶刀,冷喝道:「管中邪你竟敢當著本人眼前,射殺我都騎副統領?」管中邪的親衛立舉鐵盾,擋在他麵前,形成盾牆。

管中邪好整以暇笑道:「項統領請勿誤會,且聽我詳鈿道來,卑職奉有儲君之令,追緝今早蓄意刺殺儲君的兇徒,竟發覺兇徒實由武士行館館主邱日昇勾結前來鹹陽。現在邱日昇和兇徒全體落網,由仲父親自審間,就這國興拒捕逃走,項統領清楚看到,若覺卑職有失職之處,大可在儲君、仲父和太後駕前提出來說好了。」接著喝道:「給我搬屍!」

項少龍大喝道:「不準動他!」管中邪佔盡上風,大笑道:「項統領有命,卑職怎敢不依,我們走!」拍馬掉頭便去。那批都衛策馬緩退十多步後,才齊聲呼嘯,紛掉馬頭,追著管中邪去了。

項少龍等麵麵相覷,目光最後落到勁箭貫頸,倒斃血泊中的國興屍身處。陶方嘆道:「我們終是低估了呂不韋,這一著確是毒辣之極,不但殲滅了武士行館,同時落了我們和嫪毒的麵子;還可把矛頭宜接指向嫪毒,甚或杜璧和蒲鵠。」滕翼肅容道:「呂不韋說不定還會乘機藉此事鬧大,對付嫪毒和他的手下。」

項少龍搖頭道:「他絕對動不了嫪毒,小俊你著人為國興處置身後事,同時保護他的家人,我立即進宮麵見儲君,看看該如何應付此事。」一夾馬腹,往前馳出,再不忍見國興的慘狀。一直以來,管中邪雖是他的敵人,但他仍是對他有三分惺惺相惜的心意。但在這一刻,他隻想將他碎屍萬段,再沒有絲毫可惜的感覺。

到了通往王宮的大道上,隻見車水馬龍,公卿大臣們似像一點都不知道鹹陽城刻下的腥風血兩,都興高采烈的往赴春宴。抵達宮門時,遇上了昌文君,後者神色凝重,迎上來道:「儲君正要找少龍呢!」項少龍驀地記起一事,登時汗流浹背,向滕翼道:「鹹陽城今晚定是插翼難飛,趙大和單美美……」

滕翼劇震道:「我曉得了!」掉頭便去。項少龍忙吩咐昌文君派出一隊禁衛,跟去保護滕翼,這才入宮見駕。心中對國興的死仍是難以釋然。自已確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也不想想在鹹陽城內呂不韋的勢力是多麼龐大。以他的精明,怎會想不到小盤的被刺,杜璧、蒲鵠兩人一定脫不了關係。現在呂不韋拿下了邱日昇,擺明是要對付嫪毒。不過他卻清楚知道,或者由歷史上早知道在嫪毒公然作反前,呂不韋仍奈何不了嫪毒。

與呂不韋這種人對敵,一個不小心,便要吃上大虧。想到國興剛棄暗投明,便給管中邪活生生在自己眼前射殺,那種憤恨及無奈的感覺,真使他恨不得立即盡起烏家精兵,殺進仲父府去。

小盤此時正在書齋內,和昌平君、李斯、王齕、王陵四個心腹大臣大將說話,神色出奇地冷靜,見他來到,欣然道:「太傅免禮。」項少龍勉強壓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在王齕下首坐好,沈聲間道:「眼前情況如何?」

王齕答道:「管中邪剛才對武士行館發動突襲,那常傑和安金良當場被殺,邱日昇給他們用棍把右手骨敲碎了,行館的二百多名核心武士全被擒拿,另外還審訊了兩名受了傷的刺客,證據確鑿,使邱日昇沒得抵賴。」對麵的李斯道:「那些人被送到我那�去,包括邱日昇在內,都一口咬定是嫪毒指使的。由於渭南武士行館之所以能夠重開,全賴嫪毒大力保薦,所以嫪毒今次很難置身事外。」

小盤道:「我要找太傅,就是想大家商量一下,是否正好藉此事除去嫪毒?」項少龍心中恍然,小盤雖被迫接受自己安徘以嫪製呂的妙計。但事實上他對嫪毒鄙屑厭恨至極點,因為嫪毒等若把朱姬由他身邊搶去了。在很大的程度上,小盤亦恨不得能有機會深深的傷害朱姬,以洩心中怨憤。現在黑龍出世,他再不像以前般那麼懼怕呂不韋,所以更覺這想法極具誘惑性。

隻要他項少龍略一點頭,小盤傳令下去,可能比小盤更恨嫪毒的呂不韋便會立即派人去殺盡嫪毒的家將,真個閹了他,再屈打成招後,才交給李斯這大法官處理。朱姬本身並無實力,若小盤不站在她那一方,呂不韋確可為所欲為。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嫪毒現在那裡?」昌文君答道:「他和大批心腹家將躲進了甘泉宮去,太後曾兩次派人來召儲君,都給儲君婉拒了。」

項少龍至此才知形勢的險惡,事情來得太快了,呂不韋肯定早知邱日昇與此事有關,故竟揀了春宴舉行之前動手,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眾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顯是知道小盤心意,故既不敢反對,可能亦不想反對,特留待他說出能左右這未來秦始皇的決定。

事實上項少龍也找不到反對的有力理由。隻見小盤龍目生輝,一瞬不瞬瞪著自己,充滿渴望和期待。小盤對他終有異於對其他人,儘管威權日增,但最後仍是死心塌地尊重他的看法。嘆了一口氣後,把管中邪當著自己麵前射殺了國興的事說出來。

眾人同時色變。王陵大怒道:「這可是太過份了,」項少龍冷靜地道:「這裡沒有半個人會為嫪毒之死嘆一口氣,但我們卻不能不思量接續而來的後果。」接著向李斯使了個眼色。這可說是要李斯表現他是否夠朋友的機會了。現在小盤最信任的人,除了他項少龍外,就數李斯,其他人都差了一截。

李斯乃極為精明的人,自知項少龍心意,肯定地微一點頭,道:「若此刻除去嫪毒,最受打擊的當然就是太後,這事若發生,太後將威信蕩然,再難親政主事,在那種情況下,隻要呂不韋聯結朝中大臣,說不定可真的成為輔政大臣,那我們憑黑龍辛苦弄出來的形勢,就會盡付東流了。」王齕沈聲道:「我們大可推舉少龍乙太傅身分輔政,尤其少龍今早護駕有功,兼之有黑龍出世,王綰和蔡澤等都知誰是真主,呂不韋就算要扭轉形勢,恐亦扭轉不來。」

昌平君同意道:「沒有人比少龍更適合做輔政大臣了。」項少龍苦笑道:「儲君和諸位這麼看得起我,我自然很高興,不過呂不韋今趟驀然向嫪毒發難,固是怕我們革除管中邪之職,但亦未必真把矛頭直指太後,可見定是另藏禍心,最後目的仍是要對抗我們那條黑龍。」

小盤沈吟片晌,點頭道:「連我們都知道邱日昇和杜璧蒲鵠暗中勾結,呂不韋沒有理由不知道,但今趟他隻針對嫪毒,一句也不提杜璧和蒲鵠,其中確是有點間題。」李斯色變道:「會否是呂不韋已與杜璧和蒲鵠達成秘密協議,犧牲邱日昇以扳倒嫪毒和太後,那隻要再……嘿!」

眾人同時色變。昌文君失聲道:「這絕非沒有依據,因為蒲鵠由祭場返回來時,被呂不韋邀上他的車同座,說不定就在車內達成了協議。」

這就是政治了。儘管看似不可能,但在形勢劇變下,敵對的人亦可因權衡利害而變成合作者。在呂不韋的立場來說,他與嫪毒和朱姬已是勢不兩立,以小盤和項少龍為首的政治集團更是和他仇深似海。若他不是有蒙驁的實力在支撐著,早連性命都丟了。但假若他與以成蟜為中心的利益集團結合,聲勢自然大是不同。

小盤神色凝重遵:「寡人倒沒有想到這一點。」王陵籲出一口涼氣道:「自黑龍出世,呂不韋和杜璧等都慌了手腳,在力圖扳回大勢下,這樣做毫不稀奇。為今問題在我們都對嫪毒看不順眼,是否該乘機放倒他而巳?」眾人眼光再次落在項少龍身上。

項少龍開始又感到宿命的無可改變,嫪毒是註定了不會這麼快敗亡的,所以眾人才忽然有個這樣的想法冒了出來。對呂不韋來說,成蟜的威望比小盤至少差了幾條街,杜壁和蒲鵠亦遠比不上王齕、李斯和自己等人,所以假若成蟜取代小盤為秦君,就隻有被他操控的份兒,而絕無自主之力。由此亦可見他對小盤這「兒子」巳澈底失望了。

微微一笑道:「嫪毒算甚麼東西?眼前我們最大的敵人隻是呂不韋,故暫時最聰明的做法,仍是留嫪毒以製呂不韋,然後再設法清除成蟜等人,那時就毋需愁呂不韋還有甚麼作為了。」

小盤仍有些不死心,皺眉道:「但我們有甚麼方法封付成蟜呢?」項少龍笑道:「那還不簡單,著他領兵出征趙國,他和趙人的關係就無所遁形了。」

眾人同時拍案叫絕。這就是情報的重要,若非項少龍深悉蒲鵠和趙國大將龐煖的關係,就難以想出這條妙計來了。小盤呆了一呆,接著哈哈大笑道:「沒有比這更簡單直接的方法了,但卻須等待時機,現在黑龍才出世未久,寡人仍須一段時間去鞏固權位。」

李斯當了廷尉後,身分大是不同,一改以前的韜光養晦,發言道:「既是如此,我們就該讓嫪毒清楚知道呂不韋要毀了他,那他和呂不韋就更勢成水火了。」王陵慎重地道:「但此事有利亦有弊,可以想見太後會由今次事件,更清楚嫪毒的力量太過單薄,而會在以後不顧一切為嫪毒爭取更大的權力。」

王齕哂道:「無論她如何力爭,總輪不到他去當大將軍,能有多大作為呢?」小盤長身而起,眾人慌忙肅立躬身。小盤意氣飛揚道:「寡人立即去主持春宴,項太傅可帶一隊禁衛,去把太後和那假閹宦護送來宮,參與春宴。今次就算他氣數未盡好了。」接著冷哼一聲,逕自去了。眾人忙追隨左右。

項少龍想起要去見朱姬,立感頭痛。誰想得到忽然會節外生枝。希望自己「放大假」的計劃,不要因此而被打亂就謝天謝地了。

項少龍領著十八鐵衛和小盤最精銳的其中一個五十人組成的禁衛兵團,風馳電掣來到甘泉宮外,一隊都衛橫裡衛出,攔著去路。項少龍早知管中邪會著手下包圍甘泉宮,拔出百戰寶刀,大喝道:「誰敢阻我項少龍。」鐵衛禁衛一聲吶喊,掣出盾牌、弩弓、長矛,組成陣勢,把項少龍護在正中,弓矛前指,疾衝過去。那些都衛那敢反杭,雞飛狗走,散往兩旁。

甘泉宮的吊橋升了起來,宮門緊閉。項少龍等來到護著宮城的小河旁,勒馬停定。管中邪領著許商和五、六十名都衛迎了上來,前者冷然道:「項統領不是去了參加春宴嗎?」項少龍想起國興,恨不得一刀把他殺掉,待他來到近處勒馬停下,才微笑道:「假若項某向管大人擲出飛針,不知管大人有多少成把握可以避過呢?」

管中邪和許商同時色變,目光落在他故意垂貼馬身的右手去,前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項統領說笑了,卑職當然是隻有受死的份兒。」項少龍淡淡道:「兩位最好不要妄動,我項少龍更非說笑,你們這樣把甘泉宮團團包圍,已犯了冒犯太後的大罪,我若要把你們處決,誰敢說我做得不對?」

許商回復冷靜,從容道:「項大將軍誤會了,我們隻是奉仲父之命來保護太後吧了!」項少龍裝作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你們給我立即撤走,這保護之責,就交給本大將軍好了。」

管中邪閃過怒容,垂頭道:「謹遵大將軍之命。」大喝道:「全部撤走!」一扭馬頭,轉身馳去。

蹄聲驟起。瞬眼間所有都衛走得一乾二淨。

項少龍朝甘泉宮門叫道:「嫪大人請放下吊橋。」軋軋聲中,吊橋降下。項少龍囑眾人收起武器,帶頭昂然馳入宮內。

才進宮門,嫪毒和韓竭、令齊、繆肆等迎了過來,人人全副武裝。項少龍跳下馬來,伸手與嫪毒相握,笑道:「嫪大人請恕少龍來遲之罪,太後是否受驚了?」嫪毒現出感激神色,低聲道:「這事……」

項少龍著手下在廣場等侯,搭著嫪毒肩頭,朝主殿走去,輕鬆地道:「我知道了邱日昇的事後,立即進宮見駕,力陳邱日昇勾通外人行刺儲君之事,絕對與嫪大人無關,儲君才知錯怪大人,命我立即來接太後和嫪大人入宮參與春宴。」嫪毒劇震道:「少龍真夠朋友!我嫪毒必不會忘記,唉!我真不知邱日昇為何竟會做出這種蠢事來,這對他有甚麼好處呢?」

項少龍低笑道:「對他當然大有好處,對杜壁和蒲鵠更是大大有好處,隻是嫪兄就半分好處都沒有了。」嫪毒恍然大悟道:「這天殺的狗種!被人捉了還想要陷害我。」

兩人此時步入殿內,隻見朱姬立在殿心,俏臉含霜,鳳目生威,狠狠盯著項少龍,似要把怨氣全發洩在他身上。項少龍拜倒地上,行了君臣之禮,朗聲道:「項少龍奉儲君之命,特來迎接太後到王宮主持春宴。」朱姬冷笑道:「那忤逆子還記得我嗎?」

嫪毒嚇了一跳,賠笑道:「太後…」朱姬冷喝道:「不用你插嘴!」

嫪毒大感尷尬,同時噤若寒蟬,再不敢搭嘴,垂首立在一旁。項少龍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太後誤會儲君了。他是剛知此事,才派出微臣和禁衛到來迎駕。」朱姬仍嚥下不了這口氣,光火道:「項少龍你身為都騎統領,見到有人鬥瞻包圍哀家的甘泉宮,竟不把這些人當場拿著,還有臉來見哀家嗎?」

項少龍深深看進她眼內,苦笑道:「太後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呂不韋吧?太後若定要怪儲君和我項少龍,豈非親者痛仇者快嗎?若太後連嫪大人和小臣都不信任,還可相信甚麼人呢?」嫪毒忙道:「是的!少龍確是微臣肝膽相照的朋友。」

朱姬愕然半晌,幽幽地瞅了項少龍一眼後,好像在說我總是鬥不過你的那模樣,才又淒然道:「是的!哀家可以信賴的人愈來愈少了,不過哀家再沒有赴宴的心情,你和嫪奉常去吧!但我卻要你立誓保證奉常的安全。」

項少龍斷然道:「少龍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儲君巳明白邱日昇一事與嫪大人絕無關係。但少龍仍要懇請太後入宮赴宴,否則隻徒教卑鄙小人暗中得意,以為成功損害了太後和儲君間的和諧關係。」朱姬嘲弄地道:「和諧關係,唉!不過哀家也好應和王兒詳談一下。」

項少龍催促道:「請太後起駕!」朱姬猶豫半晌,再嘆了一口氣道:「少龍你陪我坐車上,哀家有些話要問你。」

項少龍偷眼往嫪毒望去,隻見他垂下頭去,而妒忌之色,則難以遮掩的一閃即逝。不由心中嘆息。嫪毒你的心胸實在太窄了,怎能辦大事呢?連我這救命恩人你亦這樣對待,可知你的本性是多麼要不得了。

第二章 功虧一簣

朱姬吩咐項少龍坐到她身旁後,就透過簾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鹹陽夜景。主街上擁滿了慶祝春祭和因黑龍出世而雀躍歡欣的秦人。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鞭炮之聲不絕如縷,份外襯托出朱姬空虛無著的心境。

自從莊襄王異人過世後,朱姬就從未真的快樂過。她的一生是由呂不韋造就出來的,但亦正因呂不韋而毀去。恐怕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和呂不韋間的恩怨。嫪毒雖看似非常風光,但由始至終也隻是被各方麵利用的一隻棋子。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厲害,一旦迷戀起男色來,竟亦會糊塗至此。

正心中感嘆時,朱姬香唇輕吐道:「少龍!我住後該怎麼辦呢?」恍惚間,項少龍像再鑽入時空機器裡,回到了昔日在邯鄲和朱姬初相識時那段日子,心中一顫道:「太後……」接著再不知說甚麼話才好了。

朱姬別轉嬌軀,定神瞧著他道:「對不起!」項少龍愕然道:「太後何出此言?」

朱姬垂下瑧首,淒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甚麼,但有些時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殺了。」項少龍知道她是指允準管中邪和自己決鬥一事,嘆了一口氣道:「我絕不會怪太後的,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朱姬嬌軀劇顫,�頭往他望來,好一會後,忽然道:「那條黑龍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瞞我。」項少龍立時無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為嫪毒打算,冷冷道:「當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來嗎?」

朱姬呆望了他一會,又別過頭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龍你生氣了,有時我真希望你能打我罵我,那人家還會好受一點。」頓了頓續道:「我太熟悉你了。隻從你剛才答話的神態,就知那隻是條假龍,這麼厲害的計策,定是你想出來的,沒有人比你更會裝神弄鬼了。」

項少龍心中一熱,湧起連自已都難以明白的情結,湊到她小耳旁,柔聲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打太後一頓屁股!」朱姬嬌軀劇顫,「啊」!的一聲轉過嬌軀,眼中射出複雜難明的神采。

朱姬瞬間將她溫熱櫻唇封上項少龍的嘴唇,香舌帶著濕潤的津液探入,兩人情不自禁地緊擁在一起。朱姬豐滿的雙峰在項少龍胸前蠕動著,兩人下體互相頂磨不已,龍莖立時充血堅挺,隔著衣衫在朱姬飽滿的陰阜上摩娑。朱姬此時已然慾情難扼,嬌喘呻吟著,兩人隻想盡快共赴巫山,雲雨交歡。車倏地停下,原來已抵達王宮。

項少龍與朱姬冷卻下來,唇分,兩人意猶未盡的沈默相對。項少龍暗自嘆了口氣,走下車去,命運畢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達宴場時,小盤、呂不韋和群臣如常地熱烈歡迎她,大家就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般。蒲鵠、杜璧均有出席,且神色平靜。假若邱日昇有機會到此一看,定會為自己的犧牲覺得不值。項少龍卻因國興之死心情大壞,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時,沈聲間道:「管中邪在那裡?」李斯兩人聽他語氣不善,嚇了一跳,齊問道:「少龍想怎樣?」

項少龍此時巳找到坐於他下方隔了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呂娘蓉、許商、連蛟並坐細語。昌平君為了緩和氣氛,笑道:「那三絕才女果是名不虛傳,一曲雖罷,但我耳內仍像繚繞著她那動人的歌聲。」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我要殺死管中邪!」

兩人大感愕然,一時無言以對。李斯隻能道:「少龍三思。」

此時小盤、呂不韋和一眾大臣正輪番向朱姬敬酒,剛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靜了下來,等待朱姬說話。項少龍怒氣上湧,倏地起立。眾人眼光立時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項少龍豪氣沖天,揚聲道:「微臣上趟與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劍斷而止,今見管大人巳另佩寶刃,忽感手癢,望能與管大人再比試一場,以作助興,請儲君與太後賜準。」大殿倏地靜了下來,人人臉現錯愕之色,顯是沒想到項少龍會有此一著。

事實上前兩次比武,項少龍都是被迫作戰,隻有今次因國興之死,主動出擊。就在這刻,每個人都知道項少龍是對管中邪動了真怒,決意把他殺死了。呂不韋臉色微變,冷哼一聲,搶在小盤和未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動刀兵,少龍若因私人恩怨……」

一聲長笑,起自嫪毒之口,隻聽他陰惻惻這:「仲父此言差矣,上趟難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嗎?為何仲父卻一力主戰?」呂不韋雙目厲芒爍閃,狠狠盯了嫪毒兩眼,正想回敬,管中邪長身而起道:「項統頓果然眼利,看出卑職新佩的齊國名劍『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斷,故動了雅興,若儲君、太後和仲父賜準,中邪樂於奉陪。」

小盤哈哈一笑道:「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兒,請太後賜準。」朱姬定睛看了項少龍好一會後,秀眸射出感激之情,點頭道:「我大秦向以武力衛國,兩位卿家正體現了我大秦的尚武精神,準予所請。」

項少龍知道朱姬以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氣,不過這時也管不得那麼多,謝旨後,與管中邪同時離席往殿心走去。

所有人都感受到那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凝重氣氛。這是兩人第三次交手了。管中邪兩次都落在下風,今趟能否扳回敗局呢?

在某一個程度上,項少龍今次確是冒險了一點。或可說不值得這麼去冒這個險。管中邪第一次勝不了項少龍,皆因他認為犯不著因一個他以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傷。第二次卻輸在對百戰刀法全無認識而措手不及,但仍能藉劍斷逃生,甚至分毫無損。現在管中邪巳對百戰刀法有了應付的經驗,而且定然拚力死戰,冀能保命,在這種情況下,鹿死誰手,確是未知之數?所以李斯才勸他三思。

但這時的項少龍卻完全忘掉了生死榮辱,隻感到若任由這殺死國興的兇手繼續在眼前逍遙自在,便很對不起這位剛要效忠自己的手下了。在這一刻,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劍士,其他一切全不在考慮之列。管中邪並非呂不韋,沒有任何一部歷史書或電影說過他能活過今晚夜。

座上的呂娘蓉巳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項少龍此刻不殺管中邪誓不罷休的心態了。剛才管中邪和許商、連蛟三人才在談論當著項少龍眼前射殺國興一事。那時她便渾身不安,知道項少龍絕不肯嚥下這口氣,但仍想不到項少龍甫進場即向管中邪挑戰。

其實項少龍尚有一個潛在考慮的因素,就是見識到管中邪的箭術神準,殺傷力太大了,有若長程狙擊手般。若將來公開對陣時,隻要他扳開強弓,己方主將便不知誰能保命。故若可早點除去他,等若先救回了自己或滕翼、荊俊等某一人的性命。在特種部隊訓練中,也強調要先除去製高點的狙擊手威脅,故促使他不惜代價,也要先殺死管中邪。

兩人向小盤和分坐左右的呂不韋、朱姬施禮後,分了開來,各按劍柄刀把,隔了丈許,冷然對峙,由於兩人身分特別,故能在王宮內仍可佩帶兵器。直至此刻,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刀劍尚未出鞘,但整座大殿卻因眾人的肅默和那山雨來前的凜冽氣氛,變得寒冷肅殺,似乎口鼻之間壓力陡增,使人難以呼吸暢順。兩人像看望獵物般,狠狠對視了一會後,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發氣勢,更使人心情拉緊得透不過氣來。

項少龍凝神定氣,心中一片空靈,雙目寒芒閃動,卻沒有像上趟般把百戰刀連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為何竟不學上趟般連刀鞘都派上用場。隻見他倏地踏前一步。管中邪整個背脊弓了起來,就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惡獸,比上次對上項少龍時,信心與氣勢都以倍數增強。

項少龍夷然無懼。這些天來,他每天都在雞鳴前起來練刀,覺得自己的狀態,達到自從乘坐時空機前來之後,從未曾臻達的最高峰。假若今晚勝不過管中邪,以後都休想勝過他了。當然!這隻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實情或者非是如此。

就在此刻,項少龍百戰寶刀離鞘而出,化作精電激芒,畫破虛空,但卻予人一種輕靈飄逸的奇異感覺,與上趟的雷霆萬鈞,似若狂風暴雨之勢相比,更令人感到難以形容。管中邪顯然亦大出意外,不過他當然不能像其他人般去細意揣摩欣賞,立往前飆出,拔劍運使,迅速格架。

兩人的出手,均迅似奔電,使人差點看不清楚。「噹!」管中邪猛退三步。但高手如韓竭、許商等輩,都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後退,以靈巧的步法和戰術,化解和損耗項少龍驚人的百戰刀法。所以管中邪雖連退三步,但卻沒有露出絲毫敗象。

項少龍亦想不到管中邪會採取這種戰術,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連強攻時,管中邪雙目厲芒一閃,舌綻春雷,狂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劍疾施反擊,先沈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項少龍小腹處。使項少龍難再以砍劈應付。一直屏息靜氣的近千觀者,見管中邪這一劍去勢淩厲無匹,更感駭然得難以作聲。

項少龍冷哼一聲,橫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閉著胸腹的空間。「嗆!」的一響,兩人乍合倏分,誰都佔不了絲毫便宜。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巳掌握了應付項少龍驚人刀法的戰略,就是避免硬拚,以輕靈翔動去對付他的堅凝沈實。當下那還猶豫,射日劍趁主攻之勢,使出細膩綿密,有若織女穿梭的手法,水銀瀉地的向項少龍攻去。

項少龍神情肅穆,沈腰坐馬,心中湧起沖天豪氣,竟硬以百戰刀橫砍直劈,把管中邪迫在刀影之外。一時刀光大盛,奇奧變幻,使人無從捉摸。管中邪雖竭力避免與他的寶刀相碰,仍不免刀劍交擊。

場中雖隻是兩雄相爭,但眾人都仿似在旁觀看千軍萬馬的慘烈衝殺,而至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淒厲景況。這時項少龍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迅快殺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內。他不知呂不韋的奸謀有多少是與管中邪有關,但此人的才智絕不會遜於莫傲,否則單憑勇力,呂不韋絕不會肯把呂娘蓉下嫁給他。一天殺不死管中邪,他也休想有好日子過。所以每一招都是進手殺敵的招數,以命博命。

「鏗鏘」之音響澈殿堂。由小盤以下,無人不為兩大高手慘厲的戰況而看得目定神呆。

「噹!」一聲特別的激響後,管中邪終被項少龍的以攻為守迫退開去。項少龍在氣機牽引,彼退我進下,一聲長嘯,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隨著他衝前的步勢,潮湧浪翻般捲往管中邪。管中邪心中首次湧起無以為繼的感覺。

剛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項少龍於死地,可是對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換命的打法,所以雖是破綻處處,但除非自己肯陪項少龍一起送命,根本就無法利用那些破綻乘隙進攻。

旁人或者不明白項少龍為何捨刀鞘而不用,但他卻痛苦地清楚知道,這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因為上趟自己敗北之後,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鑽研如何對付項少龍這種右刀左鞘的奇異戰術,而且還頗有成果。因為刀攻鞘禦進退間便難以專注,亦影響了攻守的靈動,這使他想得了破解之法。但今次項少龍捨鞘不用,登時又使他早擬好的如意戰術落空。

但他亦是了得,當機立斷,先退後攻,爭回主動,不讓項少龍發揮出百戰刀的驚人威力。豈知項少龍穩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憑凶厲無匹的刀法,應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到他攻勢巳至強弩之未,再難以保持強勁之勢,終給項少龍一刀劈退。

此消彼長下,怎還能擋得項少龍長江大河、驚濤裂岸的百戰寶刀。森寒殺氣,隨著項少龍的寶刀,漫罩而來。那種駭人的感覺,凝成了重若泰山的心理壓力,緊鎖管中邪的靈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難以力抗的感覺。忽然間,他清楚知道項少龍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師境界。殿內的人更是呼吸頓止,靜得落針可聞。

百戰寶刀又由無數刀影化合為一,疾劈敵人。管中邪心膽巳怯,一時間竟看不出項少龍的後著變化。「噹!」人影乍分。管中邪蹌踉急退時,項少龍刀光再盛,著著搶攻,絲毫不予對方扳回敗局的機會。呂不韋方麵人人色變。

呂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撲了出來,不理其他人喝止,朝兩人奔去。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鏘、鏘、鏘!」項少龍倏地飛退。管中邪顯然中招,長劍脫手墜地,步履蹌踉,仰後剛好倒入呂娘蓉懷裡,兩人同時坐倒地上。項少龍大叫可惜,這一刀傷得管中邪雖重,但卻仍要不了他的命。皆因怕誤傷了呂娘蓉,故提早想在對方仍有餘力之時便痛下殺手,為此給了管中邪一線之機,差了一點點方能取他性命。

兩人身上同時現出血漬。管中邪的血漬在左胸口處,連甲胄都被砍破了,可見他是在危急時勉強避開了貫心之厄。但沒有幾個月工夫,也休想復原過來。項少龍的血漬則在左臂彎間和大腿處。

呂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樣了!」管中邪臉色蒼白如死,卻咬緊牙關,朝項少龍道:「中邪受教了,此刀絕不敢忘。」

呂不韋跳起來喝道:「還不趕快救人治傷。」項少龍心中一陣疲累,想不到在這樣的優勢下,仍給呂娘蓉這麼一記意外的變化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盤,以後恐難再有這麼理想的機會了。

第三章 五國合縱

翌日項少龍藉口療傷休養,率領嬌妻愛兒和十八鐵衛返回牧場,滕翼親自帶兵護送,且又得到小盤和昌平君同意,項少龍不在時,由滕翼代掌軍符,同時以鳥果接替國興的職務。若在以前,必過不了呂不韋那一關。但現在隻要小盤不反對,軍職的委任調動便操在昌平君這個太尉手上。當然,呂不韋仍是有實權的丞相,隻不過由於現在的職務界別分明,有些事他若還要插手就是越權了。

沒有人肯放棄巳得的權力,所以呂不韋才作最後掙紮,要與杜璧和蒲鵠聯成一氣。鬥爭仍是方興未艾。

馳出鹹陽城後,紀嫣然拍馬來到項少龍身側,關心地道:「她們要我詢問夫君大人的傷口是否還在疼痛?」另一邊的滕翼笑道:「嫣然自己不想知道嗎?」

紀嫣然嬌嗔道:「二哥笑人家,」項少龍見她神態百媚千嬌,動人之極,不由心曠神怡,微笑道:「些許皮肉之傷,何足掛齒。」

滕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回牧場後,至緊要小心戒備,我真怕呂不韋會挺而走險,再施暗襲,又或通過杜壁和蒲鵠遣人來對付你們。」紀嫣然道:「儲君和昌平君正研完如何落實兵製,自從呂不韋登場後,妄用先王對他的寵信,使將兵不遵商鞅君定下來的規法,又私掌璽符,調動軍隊。若能革此陋習,呂不韋休想再遣兵來對付我們。要嘛!隻能出動家將門客了。」

秦國自商鞅變法後,君主對軍隊控製極嚴,施行璽、符、節的製度。璽即君主的禦印,任何軍令政務,沒有蓋上禦印,均屬無效。但由於小盤尚未加冕,故必須加蓋太後朱姬的璽印,才算有效。符就是虎符,以銅鑄成,背刻銘文,一分兩半,分由君主和將官持有,必須由君主發給,驗合無誤,才可調動兵將,但因呂不韋的專橫,又借與築鄭國渠和應付戰事連綿等為藉口,使蒙騖等虎符不還。很多時更以他的相印代替小盤和朱姬的印璽,擾亂和取代了君主的權力。

節是指君主發出的通行證,凡遠程的軍隊調動,須持節方能暢通無阻。璽、符、節本是三者缺一不可,否則不能生效。凡五十人以上的軍隊調動,均須連行此法。但呂不韋權高壓主,由莊襄王時代開始,便逐漸打破了這成法,現在小盤借黑龍的聲勢,終得入手撥亂反正。滕翼皺眉道:「但這對蒙騖這類長期屯守邊塞的大將,仍是沒有多大作用。」

紀嫣然笑道:「這雖管不到璽符節俱備的戍邊將領,但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會有大軍來侵犯牧場,加上桓齮的速援師,怕也該有些好日子過吧!」項少龍開懷笑道:「不過若紀才女想以溫泉水滑洗凝脂,路途上還是小心點方好。」

紀嫣然吟哦道:「溫泉水滑洗凝脂,唉!夫君真是風雅得教嫣然動心呢!」項少龍意興大發,高唱「溫泉水滑洗凝脂,正是初承恩澤時」,一邊拍馬去了。

接著的一段日子,項少龍過著愜意的時光。每日練刀後,便與妻婢愛兒遊山玩水,又或勤練騎射之術,閒來則研習墨氏補遺上的兵法,或和紀才女討論天下形勢,增加各方麵的知識和認識。看著寶兒一天比一天強壯增高,那種滿足快樂確非其他事物所能替代。趙妮、趙雅等妻妾隨著塞外返回採購的隊伍,輪流回到牧場來與他相聚。嶽父烏應元則忙於照應塞外的烏卓,不時外出辦貨。陶方每隔一段時間便親返牧場,告訴他鹹陽最新的消息。期問他隻回了鹹陽兩趟,那是主持荊俊和鹿丹兒盛大的婚宴,再就是自己與嬴盈的婚禮,把贏盈帶回牧場大家相聚。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這天王陵和昌平君忽聯袂來牧場見他,久別相逢,大家自是非常高興。晚宴後,王陵和昌平君與他在大廳閒聊時,前者正容道:「儲君還有個許月就足十七歲,該是納儲妃的時刻了。呂不韋力主納齊國的小公主為妃,我們正極力反對。」

項少龍早知兩人遠道而來,必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聞言道:「太後又怎樣看待這事呢?」昌平君苦笑道:「該說是看嫪毒有甚麼看法和想法,上月太後忽然到了雍都去,而在此之前她己有十多天沒有參與朝會了,嫪毒似變成了她的代言人。」

項少龍心中暗嘆,當然知道朱姬是避往雍都,以免替嫪毒產子一事給人察知。沈聲問道:「嫪毒有陪她去嗎?」王陵搖頭道:「沒有!現在他與呂不韋爭持激烈,怎肯輕易離開?」看兩人臉色,就知他們對朱姬忽然離開鹹陽一事,生出了懷疑。

他試探道:「你兩人心中的儲妃人選是何家小姐呢?」王陵道:「王齕孫女美秀,今年剛滿十五歲,生得花容月貌,又品性嫻淑,知書識禮,沒有其他女子比她更適合做儲妃了。」

項少龍同意道:「若是如此,的確非常理想,不過最好先安排儲君和她見上一麵,儲君看得入眼,我們才好說話。唯一擔心就是太後不同意。」昌平君道:「這正是我們來找少龍的原因,我們曾就此事多番請示太後,而太後臨離鹹陽之際,曾對儲君說她不在時,一切事可由少龍為她代拿主意。」

項少龍愕然道:「竟有此事!」王陵道:「這是儲君親口說的,太後還告訴儲君,她最信任就是少龍的眼光和識見。」

項少龍忽地省悟過來,知道定是嫪毒心中另有人選,朱姬拗他不過,又知若依嫪毒之言,必會與小盤關係更趨惡劣,故將此事推到自己身上。在眼前的情況和關係下,即使嫪毒亦不得不賣帳給他項少龍。項少龍欣然道:「那就照你們的主意辦,唉,你們是否要把我押返鹹陽呢?」兩人聞言莞爾。

昌平君忽又岔開話題道:「信陵君和安釐王先後於兩日內死了。太子增繼位為魏王,王後正是單美美。」項少龍心中一顫,他和信陵君雖是敵非友,但仍為他的死訊而神傷。此後平原夫人和少原君的日子定不好過。王陵道:「廉頗果然潛逃楚國,據說是龍陽君放他一馬,否則恐怕要成了無忌公子的陪葬品。」

項少龍竭力不去想這些無奈的事,問道:「呂不韋最近有甚麼動靜呢?」昌平君嘆道:「呂不韋現在和嫪毒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蒙騖則領兵攻韓,連取十五城,威望劇增。燕人和趙人又開戰了,趙人用李牧為帥,燕人那是對手,武遂和方城都給李牧攻下。幸好趙王怕李牧勢大,下令他按兵不動,否則說不定早攻入燕京去呢。」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頭都大了起來,訝這:「齊燕沒有開戰,反是趙燕爭鋒,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王陵道:「我們都弄不清楚,照看仍是土地之爭。燕人自連楚製齊後,又想取回以前給趙人奪得的土地,故再起爭端。」

昌平君補入道:「現在蒙騖更密鑼緊鼓,在呂不韋的支持下準備進攻魏國,我們都極不贊成,因這事遲早會蕙來另一次五國合從,但蒙騖在外,呂不韋力言若不繼續用兵,將難以保持強勢,東三郡亦難以穩守。我們很難駁倒他,兼且韓魏兩國結成聯盟後,確是蠢蠢欲動,心懷不軌。王齕現在到了趙國邊境,好令趙人難以妄動。」昌平君道:「儲君曾多次提起希望少龍能領軍出征,免致蒙騖聲勢日盛,使我們更難動搖呂不韋。」

項少龍苦笑道:「讓我們先處理好儲君納妃一事吧!杜璧和蒲鵠近來又有些甚麼把戲呢?」王陵道:「仍是在著力擴張,成蟜藉口要應付邊防,不斷招兵,兼之又有蒲鵠的財力支持,始終有一天會出亂子。現在我們在東方戰事頻繁,誰都沒空去理會他們。」項少龍嘆道:「喝酒吧!這些事終有一天可完滿解決,明天我就和你們回鹹陽好了。」兩人大喜。

三個月後朱姬由雍都返回鹹陽,真個接受了項少龍的意見,不顧呂不韋反對,讓小盤冊封了王齕係女王美秀為儲妃,並舉行了婚禮。翌年蒙騖在王齕和楊瑞和的支援下,大舉進攻魏國,連取酸棗、燕、虛、桃人、雍丘、山陽等二十城,置束郡。使原本的東三郡多增一郡。同期間燕王喜派出大將劇辛攻趙,為趙將龐煖所殺。

趙人正要攻燕時,聞得魏人為秦兵大敗,大感驚懼,與燕人議和。此時齊人亦蠢蠢欲動,龐煖見勢不妙,深恐前後受敵,主動奔走各國,再一次組成趙、楚、魏、燕、韓的五國合縱軍,在魏國發動攻勢,大敗蒙騖,而李牧這威震當時的絕代名將,則兵壓王齕,教他不敢往援,軍情頓呈緊急,秦國朝野震動。小盤接報後立即逍人再召項少龍回鹹陽,忽然間,項少龍年多來的安樂日子,終告結束。

紀嫣然等知他今趟免不了要帶兵出征,怎也要隨他同返鹹陽,希望能與他多相聚一些時刻。甫進城門,便遇上了同是久休復出的管中邪。他雖比以前消瘦了,但神采如昔,健康完全恢復過來,更難得是見到項少龍仍能露出笑容,淡然道:「卑職奉命在此恭候大將軍,請大將軍立即入宮見駕。」旋又低聲言道:「大將軍那一刀教曉了卑職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呢!」

項少龍很想問他「例如是甚麼東西?」終還是忍住了,囑妻兒們返回鳥府後,與管中邪並騎馳往王宮。鹹陽城的氣氛明顯地緊張起來,路人行色匆匆,處處可見巡邏的軍隊和運載糧草的隊伍,頗有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秦人對五國聯軍,是前敗未忘,新敗又正臨身,都有談虎色變之感。

管中邪又道:「卑職定了下月迎娶三小姐,恐大將軍喝不到卑職那盃喜酒了。」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有命回來喝管大人和三小姐的喜酒吧!」管中邪雙目閃過嘲弄之色,笑而不語。

項少龍心中暗恨,卻又奈不得他何。誰都知道今趟迎戰壓境的五國聯軍,幾乎是處於完全捱打、有敗無勝的局麵。能將敵人勉強擋著,己可還神作福。最不妙的是蒙騖剛被聯軍打敗得一塌糊塗,士氣消沈,自己此時去接手撐持,困難處可想而知。

兩人再沒有交談,宜抵王宮。小盤獨自在書齋等他。這未來的秦始皇名義上是十八歲,還差三年就可加冕正式為王,長得更威猛壯健,見項少龍來到,離座搶前緊握他雙手,遣退下人後,拉他到一旁坐下,沈聲道:「師傅救我!」項少龍嚇了一跳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小盤苦笑道:「形勢不妙之極,五國軍隊會師函穀關外,七戰七勝,大破蒙騖,現在函穀關失守。最不利是王齕在趙國邊境對著李牧亦頻頻失利,處於苦守狀態下,今趟若師傅不能擊退聯軍,我大秦危矣!」項少龍忽然間又感到小盤變回了六年多前在趙宮那個頑童: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情,很自然地引用了諸葛亮出師表的名句道:「臣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小盤劇震道:「千萬不要提這個『死』字,現在隻有師傅能力挽狂瀾。」此時內侍來報,太後和眾臣已齊集內廷,恭候聖駕。兩人忙離開書齋,來到內廷。

除朱姬外,與會者包括了呂不韋、馮劫、昌文君、王陵、李斯、王綰、蔡澤、雲陽君嬴傲和義渠君嬴樓,後兩人近年都到了地方上治事,今次亦一起返回鹹陽,可見形勢真個危殆。朱姬見到項少龍,一對美目立時亮了起來。她胖了少許,體態更是惹人遐思。

呂不韋見到項少龍,表麵神態欣然“但項少龍卻清楚感到他心中正存有幸災集禍之意,完全沒想是他一意孤行造成的後果,現在項少龍來幫他收爛攤子。行過君臣之禮後,義渠君贏樓報告道:「今次聯軍會師,分別是趙軍八萬、楚軍十五萬、魏軍十二萬、燕軍五萬、韓軍十萬,總兵力達五十萬之眾,破了函穀後,便按兵不動,築壘堅守,等待後援物貴,現在蒙上將軍後撤二百�,憑德水天險緊守河道,若再失守,敵人可長驅而入,如若沿水而來上二十天可抵鹹陽。」項少龍至此方知形勢險惡到如斯地步。

昌平君接道:「現在我們在各地調動兵員,集師十五萬,加上蒙上將軍手上的十二萬兵,總兵力可達二十七萬人之眾,以之堅守可算有餘,但退敵卻嫌不足。」小盤皺眉道:「再沒法抽調更多人馬嗎?」

王陵稟報道:「敵人計劃周詳,由趙人、楚人分別牽製王上將軍和安大將軍,使他們難以分兵馳援,老臣想盡辦法,才能抽出這麼多人,其中很多還是老弱和訓練未足的新兵。」項少龍一聽下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忖蒙贅的敗軍加上這批新兵老兵,這場仗還用打嗎?朱姬道:「項大將軍對此形勢有何看法?」

項少龍不答反問道:「未知聯軍是否有劃一指揮的統帥呢?」呂不韋沈聲道:「我們對聯軍的情況所知極少,其兵力多寡亦隻是大約的猜測,據看該是以趙將龐煖為帥,此人精通兵法,實是李牧之外我大秦的最大勁敵。加上他們籌備多時,又有上趟未竟功敗退的教訓,故今次我們再難以用計退敵,一切全要仰仗少龍了。」

項少龍正心中叫苦時,忽地想起若此仗敗北,敵人勢將兵臨鹹陽,但此事顯然從未在歷史上發生過,那豈非此仗非贏不可。想到這裡,立時信心劇增。說到底,他最怕的人就是李牧,至於龐煖卻至少沒有畏懼心態,當然也不敢輕視。再想深一層,既然命運註定了此戰怎麼都不會輸得連鹹陽都要被圍,自可放手大幹。自己出身自特種部隊,頗懂奇兵之道,以精銳勝平庸。不若依足一貫作風,或有些微勝望。想到這裡,豪氧頓生,哈哈笑道:「微臣巳有定計,隻不知各國統兵將領又是何人?」

眾人見他忽地變了另一個人般,均大感訝異。小盤答道:「趙人是龐煖和司馬尚,楚人是武瞻,魏人是新崛起的大將盛年,燕將韓將分別是徐夷則和韓闖。」項少龍苦笑道:「除了龐煖、司馬尚和盛年外,其他都是熟人。」幸好沒有龍陽君。在這個時代,最好的朋友隨時會變成想致自己於死地的敵人。

呂不韋驚疑不定,又難以置信地道:「少龍似是胸有成竹,不過要知敵人勢大,以蒙上將軍之能,亦連吃敗仗,少龍萬勿輕敵。」馮劫亦道:「這龐煖最近方大顯威風,大破燕軍並斬燕方大將劇辛,絕不能輕忽視之。」

雲陽君贏傲道:「項大將軍究竟有何破敵之計?」聽他語氣,顯是並不看好項少龍。其實連昌平君、李斯和王陵這些一向對項少龍信心十足的人,亦在為他擔心。秦人雖是天下無敵,但早給合縱軍打怕了。項少龍無意間望了朱姬一眼,剛好她正緊盯著他,目光一觸,兩人同時迥避。嫪毒看在眼內,神情立時不自然起來,插口道:「項大人從未試過正式領兵出征,若掉以輕心,恐怕會招致敗績。」隻聽他說話神態從容自若,便知他實力大增,信心十足。

項少龍暗忖我在二十一世紀受訓時,你這傢夥還不知在那�投胎做人,那輪得到你來評我,表麵當然謙和道:「要敗敵實難比登天,要退敵則是不難。」眾人大訝。

朱姬問道:「若不敗敵,如何退敵?」項少龍淡然道:「關鍵處仍在田單,現在五國聲勢大壯,他自然不敢妄動,但假若五國失利,他定會乘機入侵燕趙,那時燕趙勢將被迫退兵,合縱軍不攻自破。此事仲父最是清楚,不如由他解說。」

呂不韋知他暗諷自己與田單勾結,心中大恨,隻好強笑道:「少龍這番話不無道理。」蔡澤道:「大將軍尚未說出使合縱軍陷於不利之法呢!」

項少龍暗叫天才曉得,表麵則信心十足道:「戰爭勝敗,非是空口白話可道個分明,否則擅於作紙上談兵的趙括就不會有長平之敗,不過若儲君任微臣為統帥,先要允準微臣三個請求,否則此仗會是有敗無勝。」未待小盤發言,朱姬欣然道:「少龍有話請說。」

繆毒眼中妒色更濃了。壞蛋終是壞蛋,在這種國事為重的情況下,項少龍又於他有救命恩德,但他仍隻是為私人的利益緊張著意。

項少龍豪氣陡升,正容道:「首先是將兵的問題,我要滕翼和桓齮兩人作微臣左右副將,同時在都騎和速援師分別抽調一萬和兩萬精騎,至於巳調集的十五寓人,徽臣則要去蕪存菁,減至七萬人,就此十萬之數,便足夠破敵。」眾人想不到他竟會自請裁減兵員,大感愕然。

嫪毒恨不得有機會在朱姬麵前挫折他,皺眉道:「敵人兵力龐大,五十萬之數還是初步估計,說不定對方仍在陸續增兵,現今少龍還把兵力裁減至十萬,即管加上蒙上將軍的十二萬兵員,總兵力仍末及敵人之半,這一仗如何能打?」呂不韋點頭道:「繆奉常這番話不無道理,少龍要三思才好。」項少龍心中湧起頗覺荒謬的感覺,他休假前呂嫪兩人鬥生鬥死,為何忽然又似同一鼻孔出氣呢?

小盤對項少龍的信心近乎盲目,道:「大將軍必有他的道理,大將軍可否解銳一二。」項少龍從容笑道:「兵貴精而不貴多,五國聯軍人數雖眾,始終各軍互不統屬,在指揮和合作上肯定問題叢生,所以臣下針對此點,精簡兵員,不但可提高效率,又可增強士氣。何況用兵講求鬼神莫測,兵不厭詐之術。人多兼兵員質素低,隻會使微臣指揮不靈,反而致招敗績。」昌平君和王陵首先表示同意,這兩大軍方要員一表態,其他人那還有話可說。

李斯問道:「對於蒙上將軍的十二萬人,大將軍是否會重新編整呢?」項少龍斬釘截鐵道:「這是必然的了。不過微臣須要親自察看他們的情況,方再作得決定。」

朱姬對項少龍的信心隻僅次於小盤,欣然道:「少龍的第一個請求通過了,隻不知第二個請求又是甚麼呢?」項少龍淡淡道:「第二個請求就是必須把蒙上將軍由前線召回鹹陽,指揮之權全交到微臣手上,否則此戰不打也知必輸無疑。」

今趟連王陵和昌平君都要麵麵相覷。要知蒙騖雖連吃敗仗,但卻未曾敗得難以翻身,可算非常了得。兼之他用兵經驗遠勝項少龍,有他在前線助陣,縱使項少龍兵敗,亦不致任敵人長驅而來,所以誰都不敢輕率同意。

呂不韋瞼上現出怒容,正要說話,小盤冷然道:「大將軍此言有理,軍無二帥,寡人完全同意。」呂不韋急道:「老臣認為最好由蒙上將軍退守第二線,始是萬全之策。」王綰、嫪毒、蔡澤等都表態讚同此議。

項少龍微微一笑道:「由函穀關到鹹陽都是最前線,何有第二線可言,隻有放手給微臣展開敵人意想不到的戰術,微臣才可以少勝多,擊退強敵。」朱姬道:「少龍究有何妙法退敵呢?」

項少龍恭敬答道:「這正是第三個請求,兵書有雲,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故敢請太後、儲君和仲父予微臣絕封的信任,無論聽到甚麼風言風語,均一概不予理會。因為此役將是出現先敗後勝的局麵,又是敵先長進而後慘退之局。故在戰爭開始的階段,切勿因小敗而失去了對微臣的信心。至於微臣所採禦敵之策,請恕微臣賣個關子,否則洩漏出去,就要不靈光了。」

小盤拍案嘆道:「大將軍確是非常之人,兵未動已對全盤形勢估計入微,二天後寡人登壇拜將,我大秦國的興亡,就交到大將軍手裡了。」就是這幾句話,使項少龍背上了指揮全麵大戰的重任。

臨時會議完畢後,項少龍再和小盤、呂不韋、昌平君開了一個小組會議,研究了在作戰各方麵有關糧食、後援等的細節,又議定了由鳥果負責運送補給,項少龍才能脫身。

剛出宮門,嫪毒在後方追來,客氣過後,嫪毒與他並騎而馳,裝出歉然之色道:「剛才小弟隻是以事論事,少龍切勿介懷。」項少龍心中暗罵,嘴上答道:「嫪兄太小覤我項少龍了,這算得甚麼回事呢?」

嫪毒嘆道:「但有一事,我真的在怪責少龍。」項少龍愕然道:「是甚麼事?」

嫪毒苦笑道:「少龍為何把美美送往大粱呢?至少該通知小弟一聲呀!」項少龍亦以苦笑回報道:「因為我怕嫪兄反對,當時擺明嫪兄爭不過呂不韋,與其便宜了那奸賊,不若讓美美到她歡喜去的地方好了。嫪兄還要怪我嗎?」

嫪毒沈吟半晌,點頭道:「少龍坦白得令我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唉,真想不到現在我權勢大增,反得不到心愛的女子,一得一失,確教人惆悵。」項少龍明白他暗指要看朱姬臉色做人,首次觸覺到他內心的感受。無論嫪毒如何壞透,總是一個人,有他內在的真誠和感觸。生命總有很多無奈的事。例如他麵對的敵人,其中有很多便是曾經把盞言歡的好友。最密切的莫如韓闖。假若要被迫殺了他,自己會有甚麼的感覺呢?

第四章 間諜衛星

回到官署,找到滕翼,著他派人去急召桓齮回鹹陽商議。豈知荊俊此時聞風而至,知道自己沒份隨行,怎也不肯幹休。任項滕兩人軟硬兼施,例如他新婚燕爾,不宜出征,又或需要他在京統率都騎一類的話,都打他不動。最後項滕兩人隻好屈服,由項少龍再入宮麵見小盤,任命荊俊為另一副將,都騎則由昌平君兼管,以趙大暫代為副統偵,才把此事平息。

接著就是到城外軍營,挑選精兵,老弱者一概歸還地方,新兵則交由蒙武蒙恬訓練。那晚桓騎趕來,三兄弟加上桓齮和烏果,攤開地圖,隻是行軍的鈿節,便研究了一晚。早上各人小睡片晌,便分頭行事。

項少龍入宮再與小盤舉行會議,除了昌平君和呂不韋外,還有王陵、嫪毒和太後朱姬。呂不韋雖恨不得殺死項少龍,卻為了切身利益,絕不想項少龍輸了這場關繫到秦室強弱存亡的關鍵性戰役,故表現得非常合作。

到此刻,項少龍才知秦國是多麼富庶,在糧食武器車馬各方麵的供應一點問題都沒有,任他項少龍要多少,就有多少。

待會議完畢,呂不韋、朱姬和嫪毒先後離開,項少龍向小盤、昌平君和王陵道:「現在敵人連戰皆捷,五國齊心,氣勢如虹,若我貿然與敵決戰,必敗無疑。唯一之法,就是先令敵人生出自大之心,再誘之深進,兼以焦土之法,把沿途鄉縣的人完全撤離戰線。待敵人補給線無限地拉長上迅離後勤基地,才利用檢峻的山地密林,以奇兵突襲,勝則窮追猛打,打不過迂迴撤走,藉此摧毀敵人銳氣,待時機成熟時,再與敵人主力展開決戰,則這一仗就至少有九成勝利把握了。」

三人聞言,眼睛同時亮了起來,項少龍道:「敵方主將中,大半都是深悉微臣的熟人,知我一向是勇猛向前,悍不畏死,聞我領軍而來,必會猜我立即開戰,我就如他們所願,並小敗暫退,佯作築壘緊守。此時夏天將盡,秋冬即來,敵人不想錯過時機,必在冬季前發動猛攻,希望至少攻下逼近鹹陽的外圍戰略城市,我就在蕞城佈置一切,候他們在冬季前來攻,隻要能勝上一場,他們必因懼怕路上積雪難行,而致斷去補給,所以必作立即退卻,那就是我們啣尾窮追的機會了。」

王陵擊節嘆道:「難怪鹿公生前常推許少龍為白起以後猶有過之的猛將,隻聰少龍所說的戰術,便知你用兵如運刀,知已知彼,百戰不殆了。」項少龍苦笑道:「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要小心翼翼,不容出錯。幸好聯軍主帥並非李牧,否則必不會中計。」

小盤欣然道:「太傅就算對上李牧,我看仍不遑多讓,唉!寡人今晚該有一覺好睡了。」昌平君道:「少龍凱旋回來,我定要在醉風樓擺十來席酒,為少龍祝捷。」

談笑了一會後,項少龍才返回官箸,赫然見到項寶兒在廣場和眾都騎玩耍,嬌妻愛婢全由牧場來了,還有久違了的周良,見到他立即跪伏地上,高聲道:「周良幸不辱命,已帶了鷹王回來。」項少龍大喜道:「鷹王在那裡?」

周良昂然而起,撮脣發出充滿了音樂感的嘯叫。破風聲由上而至。項少龍嚇了一跳,仰頭上望,隻見一隻雙翼展開達五尺的灰黑獵鷹,俯衝而下,靈巧如神地落在周良盾上,精光駭人的鷹目冷冷觀察周遭的人與物。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這鷹王不須以鐵鍊鎖足,頭眼蒙罩嗎?」

周良傲然道:「當然不用,否則怎算鷹中之王?小人費了一年工夫,才把牠尋到,再費了兩年工夫朝夕訓練,才敢帶牠回來見項爺,剛聽得項爺後天就要領大軍出戰函穀,周良願追隨項爺,憑鷹王為項爺探敵虛實,保證可建奇功。」贏盈拉著周薇來到項少龍旁,笑道:「這鷹王生具靈性,好像懂得周良的說話似的,我們剛才無論躲到那裡去,都給這頭神鷹輕易找出來,連躲在屋內,牠都懂由窗門看進來,真是好玩極了。」

項少龍暗忖這等若多了個間諜衛星,在高空偵察敵情。大笑道:「既有鷹王,這場仗可立於不敗之地了。」周良再大叫一聲,鷹王振翼而起,望空衝去,瞬間變成了一個盤旋的小黑點。

鷹王在晴空盤旋飛舞,下方林野間是延綿無盡的秦國大軍。秦國的兵種,主要分為陸軍和水軍。而後者無論在發展和重要性上,因著實際的須求上遠遠及不上前者。陸軍又細分為車兵、騎兵和步兵三個兵種。車兵到戰國時,比之春秋時期的作用巳大大城弱,但在某些情況特別是平原作戰,作用仍在,例如衝陷敵陣,打亂敵軍隊形,又或以之布成活動的璧壘,抵擋敵軍的衝擊等等。

不過項少龍針對函穀至鹹陽一帶以山地為主的形勢,他本身又不擅運用車兵,故在今次出征完全棄而不用。隻以騎兵步兵為主。自項少龍的百戰寶刀麵世後,小盤命人依其形製,大量生產,經清叔親自指點工匠,煉製出一批厚背長刀,雖遠及不上加了鉻料的百戰刀,但巳大大增強了秦國騎兵衝鋒陷陣時的斬劈能力,今回尚是首次派上用場。

出征的十萬人,騎兵佔了三萬餘,來自都騎和速援兩師,還有就是一千鳥家的精兵團子弟兵,這批騎兵,正是項少龍的主要作戰力量。步兵則有輊裝步兵和重裝步兵爾種。他們都是在各自郡縣經過一定嚴格訓練的正規軍。輕裝步兵不穿鎧甲,持弓、弩等武器,戰時居前排,專事遠距離殺敵之責。重裝步兵身著銷甲,以戈、矛、戢、玻等長兵器與敵人近身搏殺。在項少龍的遼征軍中,報裝步兵佔三萬人,而重裝步兵則佔四萬人。

在這時代裡,戰事的優劣勝敗,除整體的策咯運用外,就是看將帥如何發揮出各個兵種的特長和相互間的協調。至於軍隊的編組,則採部曲製:五人為一伍,五十人為一屯,以此而上,到五千人成一曲,五曲為一部。故一部是二萬五千人,項少龍的軍隊實力就是四部了。依照秦製,各級軍將均可擁有自己的直屬衛隊,一般為所統兵力的十分之一,像現在項少龍便可由以前的三千親兵增至一萬人。

由於戰事頻繁,統軍大將如蒙騖和王齕,縱使兵蹄朝廷,親兵團仍不會解散,其作用是保護將級人馬的安全,所以當年蒙騖才可調人襲擊牧場。故一旦成為領軍大將,不但地位提升,手上實力亦增強不少。

項少龍的軍事知識,主要來自二十一世紀,雖有研究墨子兵法,卻不守成規,把混合兵種分了開來,與荊俊、滕翼領騎兵先行,桓齮則率步兵在後,接著就是烏果統領的輜重騾馬隊。由於他打定主意誘敵深入,桓齮和烏果的主力軍,到蕞城便留下來,一邊堅固防務、築壘布阱,另一方而由桓齣訓練兵員熟習地勢,既免去了長途行軍之苦,又可疏散附近鄉材的住民,讓他們安全撤往
後方的高陵、芷陽等大城邑。

行軍本是戰爭的頭等大事,幸好直至前線,走的都是秦國境內安全的官道,加上又有鷹王探路,所以長驅宜馳,迅捷異常。五天後,項少龍的騎隊過了蕞城,右方是酈山、竹山等大山脈,左方遠處則是華山,地勢開始起伏不平。項少龍為了保持軍隊的士氣體力,每天清晨出發,午後即紮營休息,所以士卒並不辛昔。

由蕞城朝柬再走了十天,終抵達華山。若抱著遊玩之心,沿途確是勝景無窮。際此夏日炎炎之際,翠樹爭榮、野花吐艷、景色幽鮑。可惜眾人都無心觀賞,在這山巒拱持、溝壑縱橫的險要路途上,有時一邊是斷崖峭壁聳入青天,另一邊則是可使人馬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溝,德水在左方遠處腳下轟隆流過,隻好小心冀翼,以免行差踏錯。

周良變成了項少龍的貼身隨從。鷹王不時飛回來落在他肩上,人畜的親密令項少龍亦大為欽羨。他現在愈發明白為何秦人攻束方六國易,而六國攻秦則難比登天。秦國憑的就是腳下的天險,而他今趟之所以能巧施妙計,憑的亦正是這險惡的形勢。五國其實亦處在戰事的情況中,互相猜疑。隻因秦人威脅太大,才暫時罷戰,聯手攻秦,這樣的組合,絕不能持久。所以換了他是龐煖,縱沒有氣候的問題,亦是一有機會,就直攻鹹陽,以免夜長夢多,不戰自潰。故此他是不愁龐煖不入彀的。

走了五天山路後,來到了一處地勢軟平坦處,在山花爛漫的原野上,遇上蒙驚奉召回京的隊伍。項少龍、滕翼,荊俊和蒙驚在帥帳內舉行了移交兵符文書的簡單儀式。蒙騖明顯比以前衰老了,滿臉風霜,黑首轉白。神態客氣而保持距離。他不厭其詳地細述了前線敵我的形勢,語氣頗不樂觀。

到最後下結論道:「龐煖此子不愧東方有名的兵法家,現在枕兵函穀,擺明是等我們大軍來援,才作一舉擊破,再乘勢直搗鹹陽,現在見到少龍隻是輕騎而來,可見巳看穿龐煖心意,不會與他全麵交鋒,老夫甚感欣悅。」項少龍暗讚他不愧名將,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蒙騖忽地嘆了一口氣,低聾道:「我可否和少龍說上兩句私話?」

滕翼等都是知情識趣的人,忙退往帳外。蒙騖仰望帳頂,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好一會後,才再嘆一口氣道:「我蒙騖從不肯低聲下氣求人,故一向不為秦人所喜,直至得仲父提拔,才有機會大展抱負,縱橫沙場,南征北討,建下功業。」項少龍點頭道:「每個人都有他的遭遇和立場,上將軍所言我是明白的。」

蒙騖收回往上望的目光,深深凝注著他道:「我蒙騖隻得兩個兒子,少龍曾救了他們一次,老夫希望少龍在將來亦不要捨棄他們,老夫自會有所回報。」項少龍心神劇震,知道蒙騖看穿蒙武和蒙恬投向了自己。

蒙騖失笑道:「呂不韋終鬥你不過,龐煖今趟亦不能討好,但少龍必須小心李牧,此人乃軍事上不可多得的良材,百戰百勝,從未有敗績,縱使長幹之役,我們仍不敢輕言攻趙,正因有此人在。少龍今戰若勝,儲君必委以攻趙重任,遇上此人時,可得千萬小心。」

項少龍聽得頭皮發麻,王齕是這麼說,現在蒙騖又這樣講,回鹹陽後須立即教小盤把王剪調回來,那自己就不用和這值得任何人尊敬的絕代名將對陣沙場了。蒙騖再嘆一口氣,才起身告辭,出帳去了。

次日拔營出發,到了離秦軍退守處五十裡許的連綿山丘,項少龍下令結營為陣,構築防禦工事,截斷了西行的唯一通道。此時前線的守將程均閒訊趕來,拜見他這新任的頂頭上司。眾人在一處坡頂視察形勢時,程均作了報告。

項少龍道:「若我估計無誤,合縱軍會於我們抵達後即發動猛攻,盡力破壞防禦,打擊我軍的士氣,所以這幾晚你們定須分批撤退。」程均駭然道:「萬萬不可,若我軍後撤,由於士氣低落,誰都不願留下來等死,隻要敵方再加猛攻,必不戰而潰。且敵人輕騎迅捷,若啣尾追來,我們恐有全軍覆沒之險。」

項少龍笑道:「程將軍所言甚是,不過我軍正是要讓他們以為我經驗不足,故犯此致命的錯失。而最大的問題,就是要退而不亂,退而不損。」程均愕然時,滕翼道:「我們第一批撤退的隻是傷病老弱的兵員,同時向我軍宣揚援軍已至,還要誇大為三十萬大軍,由王剪與我們項大將軍統率,如此必能安定軍心,不致產生混亂情況。」

程均聽得目瞪日呆。縱使兵不厭詐,但騙的總是敵人,如此連自己人都要欺騙,確是少有,但又不得不承認是穩定軍心的妙法。項少龍乃大秦家傳戶曉的傳奇式英堆人物,雖無赫赫軍功,卻是秦軍祟拜的對象,聲譽極隆,而王剪則是戰功彪炳,名震西北疆域,若此兩大名將聯手領軍來援,還不士氣大振。

項少龍微笑道:「我和滕將軍會陪程將軍在入黑後潛回營地,安排一切,程將軍和貴屬部請休息片刻,養足精神,待會才好行事。」程均明白過來,欣然去了。

項少龍和滕荊兩人,帶著周良、十八鐵衛和鳥家子弟兵,馳出營地,研究附近的地形,看看如何設伏,為在撤兵時,抵禦敵人輕騎的追擊。到黃昏時才返回營地,吃過飯後,與程均朝前線陣地潛去。鷹王飛上了星空,先一步搜索敵人的偵騎探子,竟先後發現了八起敵人,都給他們先一步避開了。程均見天下間竟有這麼厲害的飛行哨探,登時拜服不已,對項少龍更是信心大增。

秦軍的營寨設在一處高丘之上,緊扼往西入秦之路,背山麵原,隻見十許裡外燈火如星光,漫山遍野盡是敵營,使人見而心寒。項少龍抵達時,程均如命發出項少龍作為先頭部隊領軍先來,王剪大將隨後將至的消息,果然士氣大振,人人摩拳擦掌,準備反攻。

此時滕翼和周良領了一千精兵於攀山越嶺、黑夜作戰的烏家精兵團,隱伏於山隘要道,憑藉鷹王的銳目,將敵人攀山越林潛來的探子進行清剿,以免洩出撤兵的秘密。項少龍把百多將領全召到身前來,鼓勵一番後,下令立即把傷病耄弱者撤走,眾人還以為他是體恤下情,歡天喜地領命去了。

到天明時,項少龍送走了近三萬人,隻留下十二萬較精壯的隊伍人守在高壘深溝的最前線。程均陪他到處巡視,登到高處極目細看,敵我雙方的形勢這才瞭然於胸。隻見敵我都在丘陵高處立營設寨,利用樹林山勢亂石丘鑿等種種天然條件,砍木立柵,成為有效抵禦矢石的防守工事,又挖出長達數裡的壕坑,形成彼此對峙之局。

蒙騖所揀立寨之處,非常有利,一邊是黃何,以水為障,另一邊是懸崖峭壁,飛鳥難渡,河崖間近五裡的山地,全是一重又一重的柵欄和壕溝,每個高起的山頭,都設立堅固的木寨,近百個木寨互相呼應,防守上可說無懈可擊,難怪能和合縱軍對峙三月了。程均指著靠近敵營大河處泊著的十多艘樓船,道:「這都是魏人的船隻,把糧食、裝借、兵員源源運來,其中有大批攻營破寨的器具,使我們此處的形勢不妙之極。」

滕翼道:「他們發動過多少趟大規模的攻擊呢?」程均道:「隻在開始時有過兩次大規模的強攻,但都給我們千辛萬苦擊退了,雙方都有很重的傷亡。」

項少龍目光越過分隔雙方一望無阻的平原,馳想著當日慘烈的攻防戰,又想起韓闖、徐夷則等老友亦可能正在那邊窺視己方,不由百感交集。

滕翼看著敵方延綿無盡的營帳和如海旌旗,深吸一口氣道:「難怪蒙上將軍要吃敗仗了,隻看敵人的營寨布量,便知敵方主事者深悉兵法。現在敵人兵力在我方五倍以上,隻要施行火攻加上夜襲,不出十天就可攻破我們的壘寨,可知他們按兵不動,隻是等待我們授軍的來臨,好趁人疲馬乏之時,一舉擊敗我們而已。」項少龍望往高空上盤旋的鷹王時,程均則指點出五國的兵力分佈和旗幟的式樣。

項少龍猛吸一口氣,拋開所有令他煩擾的念頭,下令道:「事不宜遲,大後晚我們便佯作大軍剛到,引敵來攻,並在寨內堆放柴草,放火燒寨以阻截敵軍,再分批撤退。」滕程兩人轟然領命。

第五章 誘敵深入

次日滕翼折返由荊俊把守的後防基地,安排後天疑軍來援的事宜。項少龍照例巡視營地,登高觀察敵陣時,見對方安靜得不合情理,奇道:「他們是否一直是這個樣子?」程均恭敬答道:「隻是近十天才這麼安靜,此前日夜都不停的派兵來滋擾,但多是不過兩三萬人的小股行動。」

項少龍大感不妥,心中一動道:「敵人若到了對岸,是否可遠遠鐃往上遊,再渡河包抄我們的背後呢?」程均道:「蒙上將軍早想及此點,故在沿河處設下烽火臺,若見敵蹤,會立刻示警。何況德水河闊水急,兩岸處處高崖,又沒有橋樑,敵人縱有此心,怕亦難以辦到。」項少龍始終放不下心來,向另一側的周良道:「派鷹王到對岸四處看看,能夠飛遠點就更好。」周良欣然領命去了。

有了鷹王後,周良像脫胎換骨般變了另一個人。程均見項少龍不相信自己的判斷,神色不自然起來。

項少龍見狀笑道:「程將軍匆將此事放在心上,戰爭之道,千變萬化,總離不開『出奇製勝』這四字箴言。龐煖既享有盛名,自是有本領的人。所以我才要防他有我們意料之外的奇兵。若我沒有猜錯,龐煖定在我們探子難以抵達的上遊,架起臨時的浮橋,以粗索對抗湍流,完成渡河壯舉後,又把浮橋收起,移往我們後方的上遊去,依樣葫蘆地架起浮橋,讓軍隊迅速渡江。哈,難怪他們怎都要等我們援軍開來才進攻了!」

程均聽得啞口無言,同時暗忖你是大將軍,自然愛說甚麼都可以了。項少龍指著右方一處靠山的密林道:「若我是龐煖,就會使人先把戰車等重型器物藏在林內,覆以樹枝樹棄,到攻襲我們時就可把距離縮短一倍了。」程均道:「末將會留神的了。」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程將軍有否想過一把火把它燒了呢?」程均愕然道:「那片密林地近敵陣,陷坑戰壘,處處皆是,如何可以靠近放火?」

項少龍指著左方的高山逍:「爬上那座山就可射下火箭了,不過此策運用的時機最重要,假若在敵人來攻時才發動就能生出最大的效用。」程均一震道:「末將明白了。」

兩人又研究了抵擋敵軍的種種策略。因為至少在接戰時尚要撐上幾天,才能佯作敗退,否則誰會相信。此時周良帶著鷹王回來,興奮的道:「大將軍確是料事如神,隻看鷹王盤飛的範圍,說知對方至少有近十萬人潛近了對岸我們後方上遊十五裡處,正準備渡過河來偷襲。」程均立時汗流浹背,羞愧逍:「末將立刻去加強那處的防禦。」

項少龍棠道:「且慢!這豈非等若告訴對方我們識彼了他們的秘密行動嗎?」伸手想撫摸鷹王,隻見牠鷹嘴立時轉過來作出要啄咬的架勢,嚇得項少龍連忙縮手。周良歉然道:「這是小人蓄意教專牠不要接近其他人,大將軍請見諒。」

程均卻急切敵方奇兵偷渡的事,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問道:「末將該怎麼辦呢?若讓敵人潛到後方,斷我退路,再前後夾擊,情況實險惡至極點。」項少龍暫不答他,向周良道:「周兄負責監視射岸敵軍動靜,白天可以休息,但入黑後便要加倍留神。」

周良欣然道:「那小人現在是否該回帳和鷹王睡覺去呢?」項少龍大笑道:「正是如此!」

周良去後,項少龍對程均道:「程將軍不用擔心。燒林和對付渡河敵兵都包在我身上,你隻要管好營寨,著所有人白天輸流休息,到晚上才有精神應付敵人。」驀地一陣鼓響,來自敵陣。隻見數百輛戰車,衝了出來,後麵跟著以萬計的步兵,緩緩迫近來。項少龍嘆道:「敵人巳知我這隊援軍到了,所以又開始疲勞攻勢。」轉向程均道:「現在程將軍明白為何隻許輪流休息。」

程均心悅誠服道:「末將受教了。」項少龍心中好笑,自己勝在多了二千多年的軍事知識。隨便在古代的著名戰役挑一兩條妙計出來,就可順利應用。當下與十八鐵衛潛出營地,沿岸往上遊馳去。

果如程均所說,每隔十裡許就憑高築有烽火臺,台高約五丈,台頂堊一三丈木桿,桿頂吊一橫板,可上下仰俯,供燧卒攀高望遠。橫板每端縛有一個塞滿柴草的大籠心,一見敵蹤,白天發聲,晚上舉火,按預定信號顯示來敵人數與距離、遠近等情報。臺上又設有擂鼓,都是遠程通信的有效手段。

不過在項少龍從特種部隊的立場來說,趁月黑風高之際,隻要借浮木等物,橫過黃河,要解決這些烽火臺的燧兵並非不可能的事,想到這襄,心中一震,巳知道敵人在等待甚麼了。他們在等月黯無光、烏雲蓋天的黑夜。隻有在那種環境下,他們才可進行奇兵渡江的突襲行動。

項少龍來至周良所指上遊二十裡許處的地方,發現了該處水流轉弱,崖岸亦沒有若他處險峻,最適合建立渡江的浮橋。而那�正好有一個烽火臺,可見蒙騖設立這些烽火臺時,確曾下過一番工夫。此時他心中有數,趕返營地去。

敵我雙方的喊殺聲響徹前線,不過營地�的秦兵早習以為常,獲準休息者人人倒頭大睡,對震耳戰鼓聲和廝殺聲置若罔闐。項少龍四處巡視,鼓舞打氣,感到自己就像到前線勞軍的國防部長,所到處人人歡呼,士氣陡增。在古代的戰役宴,士氣可以直接決定戰爭的成敗。回到帥帳時,隻見周良正以鮮兔肉餵飼鷹王,原來他怎麼都沒法入睡。

項少龍笑道:「不用擔心,一日天氣晴朗,敵人都難以渡江,所以不用緊張。」周良舒了一口氣道:「那就好多了。」

項少龍返帳倒頭大睡,夢到了紀嫣然、趙雅諸女和項寶兒,又夢到了久無音信的琴清,醒來時才知思念之苦。當晚敵人加強攻勢,以投石機擲出巨石,摧毀了秦軍第一重木柵,又把陷坑填平,秦軍被迫撤往十裡後的第二重防線,加強實力,這才把敵人擊退,雙方互有死傷,當然以敵方主攻者的傷亡數字大得多了。

次日黃昏,荊俊領著一支二千人的都騎精銳,來到營地處,向他報告諸事就緒,撤走的傷兵病兵,巳在往蕞城的路途上,而大軍亦可今夜開來。項少龍與荊俊說了敵人渡江之事,荊俊:「朝霞風、晚霞雨,看天色這兩晚定會下兩,要來就是這兩晚。這事可交給我去辦,敵人沒有一晚工夫,怎都建不起這麼長可橫扛的大浮橋。」

旁邊的程均道:「荊將軍準備怎樣做?」荊俊想了想,道:「我會把該處烽火臺的燧兵撤走,敵人若夠膽子渡河過來,我就趁他們在河中進退不得時發動猛攻,隻要在那裡布上數十台投石機,就可教他們飲恨德水。」

項少龍讚道:「小俊果然長進多了,這事就交由你去全權負責。記緊要帶同周良去。」又把荊善召來,囑他和烏光、烏達和丹泉三人,帶備火種,入黑後便礬攀山過去放火燒林。

數組人分別出發後,滕翼的「疑兵」來了。隻見漫山遍野都是燈火點點,其中大半卻是綁在空騾上的風燈,以數千人製造出數萬人的聲勢。

是夜果是烏雲蓋天,卻又密雲不雨,最利偷襲。項少龍登上前線高臺,隻見敵方聚集大批車馬步兵,投石機以千計,正準備大舉進攻,偏是左方密林處全無動靜,可想像在交戰當兒,若忽然由那裡殺出大批生力軍來,必可突破己方堅固的防線。

戰鼓聲響,魏軍帶頭進攻,由右方緩緩迫來,氣氛立時拉緊。接著左方靠岸處,韓兵亦開始朝己陣推進上立時聲勢大增。五國聯軍經過不斷合作,在配合上確是無懈可擊,難怪每趟對壘秦軍都要吃敗仗。

戰鼓再起,敵陣衝出近千乘戰車,由中路殺來,後麵隨著以萬計的弓箭手,由於沒有投石機一類笨重裝備,後發先至,轉瞬趕過了兩翼的韓軍和魏軍,直迫而來。戰車長闊均在十尺上下,兩側有兩個大輪,由四匹駿馬拖拉,速度奇快,予人有很大突破力的感覺,瞬眼間衛過了被填平了的陷坑,越過被破壞了的第一重防線,登上平原盡處的坡丘。

項少龍正要下令迎頭痛擊時,敵車忽停了下來,且把駿馬解下,再將一輛輛戰車聯結起來,形成一道長達兩裡的營壘。最奇怪是每隔三丈許,就露出一道可容三人牽手通過的間隙,使人難以明白有何作用。

此時對方的步兵飛奔而至,躲在車陣後,彎弓搭箭,防止秦人出寨反擊。由於車陣在矢石射程之外,項少龍等毫無對抗辦法。程均嘆道:「大將軍所料不差,敵人此舉,旨在斷去我們前路,若敵兵真能由後方攻來,我們定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此時又見有車隊開來,卻非一般戰車,而是笨重的運糧車,隻看其緩慢的速度,八頭騾子都拖得舉蹄艱辛,便知車上是裝著石頭一類的東西。

項少龍和程均此時才明白早先車陣留下的間隙通道,就是要讓這些石頭車通過,好建立另一重更迫近己陣的車陣。若讓對方建立起這車壘,恐怕第二重防線今晚就要被攻陷了。但由於對方早有戰車和箭手掩護,對方要再築車為陣的機會確有成功機會。

殺聲由兩翼傳來,左右兩邊的敵人開始發動強攻。項少龍縱目四顧,約略估計,敵人至少投入了二十萬人於今晚的衝擊戰中,實力在己方一倍以上,若被衝破營壘,己軍確隻有待宰的份兒。敵方處五色帥旗高起,擺開陣勢,可想像韓闖正是其中一人。程均等十多將領人人臉色發白,顯為敵人高明的戰術和壓倒性的兵力震懾。

項少龍計算時間,下令道:「召集一批萬人的盾牌兵和弓箭手,預備投石車,當左方密林木起火時,立即出寨進擊,破去敵人車陣。」當下有人領命去了。

殺聲再起,一隊近千人的步兵由車陣後衝出,以火箭射來。秦軍營地立時矢石齊發,抵擋敵人。形勢慘烈之極,本是黑沈沈的天空全被火炬光照得血釭一片。項少龍還是初次身歷古代的大型攻防戰,既熱血沸賸,又是心中愴然,那感覺怎都不能作出具體的形容。

敵方百多輛運石車和投石車穿過車陣迫來時,右方密林忽地起了幾處火頭,還迅速蔓延。果如項少龍所料,無數伏兵由林內驚惶奔出,佔了大部分都是機動性最強的騎兵。程均等精神大振,對項少龍信心陡增,反之敵方則慌亂起來。

秦軍戰鼓擂起,寨門大開,盾牌兵分成三組,結陣於前,箭手居後,趁敵人車陣未結成之前,發動反擊。左右同時衝出兩隊各萬人的騎兵,對敵人展開衝殺,以牽製敵人兩翼的大軍。一時數萬人投入鏖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項少龍到此刻才知秦軍的勇猛和精銳,甫一接觸,立時把敵人的先頭部隊衝散,殺得對方棄車而逃,最要敵人命的是他們的運石和投石車反成了己己方的屏障,使箭手能迫近對方的戰車陣後,向陣腳未穩的敵人作遠程攻擊。

戰鼓再起。秦軍箭手此時蜂擁而出,接應己方騎兵撤返營地,留下橫七豎八的石車和仍被焚燒的戰車,瓦解了敵人第一波的攻勢。項少龍知道對方為配合渡河攻來的突襲軍,必然不肯罷休,而己方前線的木柵和木寨亦有多處被投來的大石摧毀或被火箭焚毀,遂下令把主力撤往最後的第三重防線。此時那右方的密林全陷進熊熊烈燄裒,照得整個戰場火般通紅。

敵人退卻後,布在中場的五、六萬敵軍,又在擋箭車、擂木車、衛擊車的掩護下,分由左右中三路攻來,發動第二個進攻的浪潮。攻防戰就在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況下進行著。傷兵不斷被運離營地,第二重防禦線快要失守時,天已大明,敵人筋疲力盡下,隻好退卻。荊善等此時安然歸來,使項少龍放下了心頭大石。接著後方傳來捷報,荊俊於敵人建起浮橋渡河時,發動猛襲,摧毀浮橋,還令對方折損了近萬人。

秦軍聞此消息,立時士氣大振。但項少龍心�自知敗局巳成,連今夜都捱不過,下令分批撤走,卻不忘虛張聲勢,不讓敵人看破己方的意圓。

剛吃過早飯,敵人又發動攻勢,顯然尚未知道渡河兵吃了大虧。撐持到黃昏時,第二重防線終被攻破,全麵撤退的時間終於來了。項少龍是最後一批離開的人,整個營寨陷進火海裡,還蔓延往附近山頭,教敵人難以追擊。亦隻有這等險惡山地,方可以這種手段阻延追兵。

合縱軍果然中計,啣尾追來。項少龍又在扼守往西通道的第二線堅壘硬擋了合縱軍五天,待大軍撤往安全地帶,才燒營逃走,沿途以陷阱尖樁遍佈道路,教敵人快騎難以全速追趕。此後數次接戰,均佯作敗退,到退返蕞城時,項少龍已知勝卷在握了。

第六章 蕞城之戰

桓齮出城三十裡來迎接他們。這時原本由一萬都騎和兩萬速援部隊組成的賄兵隊,隻剩下二萬許人,可見沿途追逐戰的激烈。離開山匾,踏足於蕞城向東的廣闊平原,四麵群山環鐃,黃河的渭水河段在北方五十裡外由酉往東流去,由於山嶺重重,除非攀上高山,否則便看不到大河奔湍的壯觀情景。

由函穀關至北,足有三百�的路程。項少龍和桓齮並騎而行,大軍朝蕞城開去,項少龍見沿途的防禦工事做足工夫,所有製高點均設有以土石築成的堡壘,滿意道:「小齮果然有本領,隻看這裡顯示出來的陣勢,巳足可教龐煖心折了。」

桓齮得他讚賞,歡喜道:「大將軍在前線出生入死,我怎能躲在這裡隻享清福,現時蕞城加入了後撤回來的軍隊,總兵力達十五萬之眾,人人養精蓄銳,更清楚大將軍親自殿後,好讓他們能安抵蕞城,又知大將軍旨在誘敵西來,使敵人變成疲軍,再予痛擊,故現在人人摩拳擦掌,要為大將軍效死命。」

後麵的荊俊一向與桓齮言笑不禁,笑罵道:「小齡原來這麼狡猾,懂得散播謠言,幸好這些謠言有激勵士氣的作用,否則定要依軍法把你處置。」眾人笑了起來。桓齮向少龍身後的周良打個招呼,讚道:「周兄今次立了大功,現在軍中人人稱你作鷹神,隻要見到你,就沒有人憂心會給敵人突襲了。」周良笑得嘴都合不攏,摸著肩上的鷹王,謙虛一番。

談笑間,項少龍等越過護城河,由放下的吊橋進入城內。那場麵立時嚇了項少龍他們一跳。城內軍民都擁到主街兩旁,夾道歡呼,如癡如狂。就像他們已大勝凱旋而回,事實上真正的大會戰是尚未發生呢。

三天後,合縱軍的先頭部隊才到達蕞城平原柬麵的地匣。桓齮趁他們人疲馬乏,又不熟地形的弱點,不分畫夜對他們輪番衛擊突襲,又放火燒營燒糧,合縱軍被迫退了二十多裡,才站穩陣腳,但巳折損了過萬人,對士氣的打擊尤其嚴重。

項少龍等藉此爭取到休息復元的空間,終日在蕞城外排練陣法。項滕兩人從墨子兵法內,選取了最有利於在這種封閉式環境中發揮的「螃蟹」陣,就是不將兵力按常規集中於正而作「正兵」,而是將兵力集中於兩翼來發動進攻的「奇兵」。由於他仞是背城而戰,「正兵」可借助高牆上的投石機和居高臨下的弩箭增加防衛力,故不懼敵方作正麵主力衝擊。而兩翼的奇兵,則由最精銳的都騎與達援兩支騎兵作主力,他們的厚背大刀,最適合這種衝鋒砍劈的任務。

敵人今次西來,沿途盡是山路,笨重的攻城車和投石機都要棄置途上,減少了被秦軍的牽製威脅。目前唯一對合縱軍有利的條件,就隻在佔優勢的人數。現在巳進入秋季,合縱軍若不能在嚴冬來臨前攻破蕞城,就要陷身於冰封雪蓋的窘境中,動輒是全軍覆沒之局,所以項少龍不愁他們會築壘堅守。所以隻要項少龍肯出城應戰,龐煖等隻會謝天謝地,希冀能速戰速決。

十天後,合縱軍再次往蕞城推進,緩緩注入蕞城之外廣閘達五十裡的平原上,在邊緣山匾設營立帳,又以戰車結成防禦柵壘。項少龍下令停止一切擾敵的攻擊,任由敵人立穩腳步。但大戰即來的氣氛,卻拉緊了敵我雙方每一個人的神經。

再三天後,五國聯軍全部抵達,項少龍等在城牆上望去,表麵看來,對方確是軍容鼎盛,全無疲憊之態。桓齮留神看了一會後,笑道:「若論兵將質素與訓練,合縱軍除趙軍外,其他四國均遠不及我,今趟蒙上將軍之所以會吃上敗仗,皆因連年交鋒,他的作戰方式早給龐煖等摸透了。所以很容易採用種種針對性的措施,從而獲得勝利。」

頓了頓又道:「王剪上將軍便曾說過,縱觀近代名將,隻有白起和李牧兩人作戰從無成法,又不遵成法,教人無從測度,其他人總是有跡可尋。而現在王上將軍應該把項大將軍加進這名將榜上了。」項少龍笑罵道:「你這小子愈來愈懂逢迎捧拍之道。」

眾人說笑了一會後,氣氛經鬆起來,滕翼道:「敵人雖有損折,但兵力仍有五十萬之數,不過我並不因此擔心,對方始終各懷異心,難以衷誠合作。兼之這裡天氣水土,尤不利於例如楚人的南方軍,我們又把這附近的溪流水並以沙石堵塞,使他們這些疲兵更是困乏,故雖有五十萬人,其實可以二十萬的兵力視之,與我們相去不遠。而我們則有堅城作護持,更不怕久戰。而對方必須倉猝發兵,盡力爭取時閒,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桓齮極目遠眺,道:「敵陣中傳訊騎兵由中往左右兩方馳去,顯是去召集將領,眾往中軍會議,看來敵人快要大舉進攻了。」項少龍心中一動,淡淡道:「照我想來這都是擺個樣子出來給我們看的,若我是龐煖,又真的兵強馬壯、士氣如虹,就索性擺出疲弱之態,引我們出城進攻,現在這樣擺出威猛姿態,適足顯示他們軍心虛怯,怕我們去攻襲他們。」

程均這時巳對項少龍視為天將,聞言同意道:「兵書也有雲:『士馬驍雄反示我以嬴弱,陣伍整齊反示我以不戰。』大將軍這看法極具明見。」桓齮、滕翼、荊俊同時動容。荊俊立即請命出戰。項少龍怕他有失,命桓齮作為輔翼。

半個時辰後,城門大開,兩人各領一隊兩萬人的步騎與投石車混合組成的郡隊,越過平原,衝擊敵陣。項少龍和滕翼則領軍押陣,好於必要時掩護他們退卻。戰至黃昏,連破了敵方數個營寨,才收兵回城。翌日輪到敵人派軍前來搦戰,秦軍閉門不出,隻以箭矢回答,敵人無奈退去。進行了三天這種互有傷亡的拉鋸戰後,到第四天清晨,合縱軍終失去了耐性,以新造好的攻城車、擂木車發動全麵的攻城戰。

項少龍仍堅守不動,等到敵人勢疲力乏,全麵退卻時,才傾巢而出,在城外布成早先定好的陣勢。合縱軍此時雖不願意作戰,但因不想放過會戰的良機,更懼怕給秦軍衝擊,亦全麵出動,在平原另一邊布下戰陣。

項少龍和滕翼登上中軍的一個小丘上,觀察敵方佈置。這時朝陽昇離束山,陽光普照下,敵我雙方的兵器甲盔閃爍生輝,點點精芒,漫布兩邊平原,爾漫首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合縱軍的兵力明顯減少了,隻約有四十萬之眾,分成五大陣。兵力主要集中在中央處,以步兵為主上剛方均是戰車,後陣為騎兵,成前中後三陣。左右兩陣則是快速的騎兵。

中央的步兵又依兵種分作九個小陣,最前三陣是盾牌兵和經裝步兵,其他六陣都是攻擊主力的重裝備步兵,每陣達二萬人,分持弩、槍、劍、盾、拒馬、矛、戟等遺程防禦或攻堅的武器。每隊佔地大小、相互間的距離,均諳合某一戰陣法規,絕非鳥合之眾。

滕翼嘆道:「三弟雖是初次領兵,但每趟均料敵如神,像眼前般避開敵人中央的主力,把重兵置於兩翼,確是高明之致。現在即管龐煖知道不妥,亦難以變陣。何況他更不知我們的騎兵每人都至少具有百戰刀一半厲害的厚背大刀,保證可讓對方兩翼持劍作戰的騎兵吃上大虧。」敵陣戰鼓忽轟天而起,集結在前陣的近三千乘戰車,在步兵的緊隨下,一聲發喊,開始推進。周良肩上的鷹王亦感染到那種兵凶戰危的氣氛,拍翼低鳴。

項少龍下令堅守,鼓聱立響,傳訊兵則以旗號知會兩翼的桓齣和荊俊。就在快將進入射程時,三千輛分六排而來的戰車兩排忽地加速,朝前衝來。每乘戰車除禦手和一乘車兵卒外,還跟了一隊車屬步兵,各有職責。禦手驅車,乘車兵則配備弓、弩、矛、鐵等兵器,距敵遠時用弓弩,近戰則以矛、鍬格鬥,而車屬步兵則緊隨戰車,與戰車密切配合,互相掩護接應,以擴大殺傷和防禦力。

戰車的禦手和戰士因不用步行,均截重盔穿堅甲,不怕一般箭矢,戰馬亦然,在戰場上確有任意縱橫莫之能禦的氣概。若給它們衝入陣來,戰鬥隊形休想再能保持完整,此時若對方後援繼續攻來,不敗者幾稀矣。一時雙方鼓鳴人喊,箭矢交飛,殺聲震天。敵方兩翼的騎兵亦各分出一萬人來,掩護中鋒隊的兩翼。大戰終告拉開了序幕。

項少龍待對方完全進入射程裡,才下令城上的投石機發動。漫天巨石立時往敵人衝來的戰車投去。人仰車翮下,仍有近百輛戰車衝近陣前來。項少龍一聲令下上剛線秦軍潮水退後,露出後方無數陷馬深坑,敵車那想得到秦軍有此一著,登時車翻人陷,給秦軍乘勢擊殺。城上箭如雨下,失去戰車掩護的徒步兵卒紛紛倒地,慘狀令項少龍不忍卒睹,但又無可奈何。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來婦人仁心容身之地。

此時敵方兩翼騎兵殺至。項少龍再著旗手打出旗號,左右兩翼騎兵空而出,人人手持大刀,把持劍的敵騎砍劈得漬不成軍,人仰馬翻,狼狽不堪。秦軍鐵騎一向都優於柬方士卒,現加上最利馬上衛擊的新武器,更是勢不可擋。

項少龍中軍在粉碎了敵人首輪攻勢後,開始推進,向敵人第二輪攻來的戰車步卒推進了數百步,又布成陣勢,以投石機和箭矢對敵人進行達距離攻擊。此時敵方兩翼騎兵狼狽潰敗,敵方中央軍怕失去兩翼掩護,陷進三麵受敵的窘境,連忙撤退。豈知戰車在前衝時雖勢不可擋,但轉勳卻不靈活,近半戰車在急忙掉頭下碰撞一團,混亂之極。這也難怪合縱軍,誰估得到兩翼的騎兵敗得這麼快和這麼慘。

項少龍知道時機來了,再下達全麵進攻的侖令。首先是桓齮和荊俊的左右兩支騎軍各兩萬人咬著敵人敗軍的尾巴由兩翼殺去,接著是兩翼的六萬步兵隨在騎兵後由兩側向敵陣推進。項少龍由四萬步兵、一萬騎兵和一千烏家子弟組成的中央軍,亦開始對敵人後撤的中單加以衝擊,殺得敵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慘厲至極。

兩翼騎兵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入敵陣時,合縱軍立時慌亂了起來,亂勢像波浪般擴展,波及全域。龐煖亦知不妙,擂鼓鳴號,下達全軍繼續挺進抗敵,但卻已由主動變成被動。當合縱軍堪堪將秦軍抵擋著時,項少龍和一千烏家子弟飛騎殺出,如虎入羊群,擊潰了合縱軍最具實力的中軍。此時合縱軍敗勢已成,就算孫武復生,白起重臨,亦難挽回敗局,隻半個時辰,楚軍首先後撤,這一舉動立使合縱軍變成四分五裂之勢,陣勢大亂。

合縱軍紛紛棄械捨甲而逃,再沒有頑抗之力。秦軍啣尾窮追了二十餘裡,斬敵達八萬之眾,俘擄亦有二萬餘人。五國合從擊秦,從未試過如此慘敗。當夜項少龍就在山地紮營,準備養足精神後,明天再追擊敵人,好收復所有失地。

忽然手下來報,擒到了敵方的大將。項少龍連盔甲都來不及穿好,出營一看,赫然見到滿身血汙的韓闖垂頭喪氣地被押至帳前,見到項少龍慘然笑道:「項兄給我一個痛快好了。」項少龍大吃一騖喝道:「立即給我鬆綁!」手下對他無不敬若天神,聞言立即割斷繩索。

項少龍使人為韓闖療治傷口,一切妥當後,才邀他入帥帳用鱔。韓闖苦笑道:「少龍此戰,將名動天下,聲威直追白起當年,我韓闖敗得口服心服。」項少龍嘆道:「各為其主,這一戰大家都是無可奈何。韓兄今晚就睡在這裡,明早再乘馬返回貴國好了。」

韓闖一震道:「少龍私放敵將,罪名可大可小,我怎過意得去?」項少龍誠懇地道:「此事那還理得這麼多。我會將韓兄的隨從一併交還韓兄,韓兄必須儘快逃離秦境,現今之勢,我們是不得不乘勝追擊。」

韓闖本就是貪生怕死的人,得此生機,感激涕零,道:「要走不若今晚就走,唉!少龍真夠朋友了。」項少龍當夜送走了韓闖和他近千親衛,到次日清晨,一邊把俘虜遣往蕞城,一邊再啣尾追敵。途中龐煖雖重整合縱軍,但由於士氣渙散,兵器、糧食同缺,不三天就被全部擊退。項少龍長驅直進,以有如破竹之勢重奪函穀關,粉碎了東方五國合從抗秦的美夢。

項少龍使人重築工事,加強函穀關的防守力,過了冬天,小盤派來特使,宣讀由小盤和朱姬簽發的聖諭,把項少龍策封為上將軍,其他將官全加官一級,桓齮和程均同時升為大將軍,滕荊兩人亦晉身將軍之列,周良則破格被提升為副將,其他人都論功行賞,士兵獲發三倍餉銀,登時皆大歡喜。除程均留守函穀外,項少龍等被召回鹹陽述職。此戰使項少龍名揚天下,聲勢尤在王齕、蒙騖之上,與王剪並列為西秦兩大新虎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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