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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長篇連載]《大俠魂》之第十一章 佳人爲何墮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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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佳人爲何墮風塵
 
  第二日,華云龍結清賬目,取道南陽,循荊湖南路,策馬而行。一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日黃昏時刻,到了荊門,忽聽身后馬蹄聲響,轉臉望去,只見身后塵頭大起,八九匹長程健馬,馱著幾個長幼不等、身著勁裝的人急奔而來,轉眼疾沖而至,到了背后。

  他謹記母親的吩咐,不願多惹是非,當下缰繩一帶,避過一側。但當馬匹撥身而過之際,見到馬上之人所著衣服的顔色,不覺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怪事,這幾人身著紫色勁裝,各佩長劍,爲首之人年紀不大,也是海青服飾,肩披短氅,難道是仇華一行麽?

  由于塵土蔽目,未曾看清幾人相貌,但那仇華自稱是殺害司馬長青的主謀,又是「玄冥教」教主門下首徒,這一線索,豈肯放過,當下手缰微提,急忙策馬跟隨,遠遠盯在幾人身后,進了荊門西城。那幾人進了西城,仍是策馬不停,弄得滿街行人雞飛狗跳,四下趨避。

  華云龍大起反感,暗暗咒罵道:“哼,什麽東西?就憑你們這等飛揚跋扈、橫行無忌的模樣,縱然不是「玄冥教」的屬下,我也得懲治你們一番,如若不然,市井小民還有甯日麽?”

  咒罵中,到了一座頗爲堂皇的客棧,那身披短氅之人將馬缰一舒,將頭朝門內一探,頓時縱身下馬,大聲叫道:“在這里了。”丟下馬匹,大步走了進去。其余之人見了,各自糾紛下馬,牽著馬匹,也走了進去。

  華云龍趕到門口,只見門內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那馬車金碧輝煌,小巧玲珑,顯然是婦女專用之物,幾名店夥計,正在那里照科馬匹。適才進店之人,早已不見影迹了。一名夥計迎了出來,打躬作揖,道:“公子爺要住店麽?咱們這里高潔雅致,荊門城再也沒有第二家了。”

  華云龍暗暗忖道:適才幾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這輛馬車主人的念頭,我不遇上便罷,既然遇上,怎能容他們爲非作歹?當下將頭一點,縱下馬背,大刺刺地道:“好生照料我這匹馬,明日加倍算賬。”

  平日侍候他的人多,無形中養成了華貴的氣度,那夥計知道財神臨門,連忙將缰繩朝另外一名夥計手中一塞,顛著屁股緊隨而行,將華云龍讓進了大廳,阿谀逢迎道:“嘿嘿,公子爺愛熱鬧還是愛清靜?愛清靜,咱們后院有精舍;如果愛熱鬧,咱們中院有上房,茶點酒席,咱們這里一應俱全,公子爺……”

  華云龍不耐其煩,將手一揮,冷冷的道:“剛才幾個疾服勁裝之人住在哪里?”

  那夥計微微一楞,道:“他們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爺……”

  華云龍道:“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呢?”

  那夥計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爺原來與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這就領您……”

  華云龍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夥計又是一楞,忖道:“怎麽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只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脆聲問道:“誰啊?哪一位要住奴家的隔壁?”原來這客錢的前廳乃是兼營酒食之處,兩邊排列著帷簾深垂的雅座,華云龍恰好經過一間雅座的門口,那銀鈴似的聲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內傳出。

  華云龍是天生的情種,那銀鈴似的聲音帶有磁性,令人聽了全身骨骼都要發酥,當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歡聲應道:“是我,在下……在下……”他本想自報姓名,倏然間心生警惕,結結巴巴的一時竟接不下去。

  那夥計掩口竊笑,雅座之內也是「噗哧」一聲,道:“在下是誰啊……云兒,你去看看,誰是在下?”帷簾掀動,一個十四五歲的俏丫頭走了出來,朝華云龍瞥了一眼,脆聲道:“回小姐,是個少年公子。”

  銀鈴似的聲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嗎?那便不要另開房間了,咱們外面那明間大可歇用,云兒啊,你就請他進來一敘吧。”

  華云龍大爲詫異,眉頭一皺,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姐?爲何這般放浪不羁?他疑念尚未轉完,那名叫云兒的丫頭已經微笑肅容,道:“公子請,咱們小姐有請。”

  華云龍好奇之心大盛,當下不顧那夥計瞠目結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舉步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說道:“小姐相邀,在下豈敢方命,云兒姑娘,請。”

  進入雅座,華云龍頓覺眼前一亮,一時之間,竟然口張目呆,瞧得楞了。來雅座之內,坐著一位絕色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嬌豔如花,全身上下,風情萬種,豔媚入骨。真是增一分便肥,減一分嫌瘦,此刻她貝齒微露,美眸含春,正自一瞬不瞬的瞧著華云龍。華云龍酒未沾唇,但卻形若癡迷,已不飲自醉。

  那美女瞧了一會,「吃吃」一笑,輕啓櫻唇,脆聲說道:“請坐啊。”

  華云龍聞言驚醒,急忙堆笑,道:“請坐,請坐。”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美女美眸流盼,掩口道:“公子眷戀,不勝榮幸,奴家這廂見禮。”攏袖欠身,微微福了一福。

  華云龍連忙起立,抱拳一揖,道:“小姐美若天仙,在下得能把酒論交,共謀一敘,那是在下的榮幸。”

  那美女不再謙辭,一顧云兒道:“云兒發什麽呆,還不替公子斟酒?”

  那云兒倏然警覺,但卻「吃吃」笑個不停,道:“這位公子長得太俊,云兒不覺瞧得呆了。”端起酒壺,在兩人面前斟滿了酒,又向華云龍臉上偷偷望去。

  那美女對那云兒放肆的言行視若無睹,端起酒杯,朝華云龍瞧了一瞧,道:“奴家姓賈,賤名一個嫣字,這里先敬公子一杯。”舉杯就唇,螓首微擡,一仰而盡。

  華云龍急忙端起杯子,也是一仰而盡,道:“在下姓……姓白,黑白的白,單名一個琦字。”他雖然目迷于色,仍舊報了一個假名,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在。

  那賈嫣還道他初逢美女,犯了口吃的毛病,當下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聽公子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可是遊俠到此麽?”

  華云龍聽了「遊俠」二字,心頭瞿然一震,迷惘的神智,又複清醒了一點,隨口應道:“在下乃是晉北人氏,這次路過荊湖地面,乃是有意一遊江南勝地,不意遇上了小姐,正是風萍相聚,各有姻緣了。”他縱然隨口相應,但那風流的本性,卻又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

  那賈嫣聞言之下,臉上閃過一絲訝然的顔色,但也是一閃即收,隨即妩媚一笑,道:“奴家寄住金陵,這次乃是峨嵋進香而歸,公子有意南遊,咱們恰好同行,若不嫌奴家蒲柳之姿,奴家願作公子的向導。”

  這時,華云龍心神稍定,警惕之心大增,不覺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姐?抑是誰家的女眷?峨嵋進香,怎的沒有男人同行?寄住金陵,她祖籍又在何處?讵料他疑念來已,云兒丫頭已經再次斟滿了酒,脆聲笑道:“喝酒啊?公子爺,既然相逢便是有緣,一路同行,緣份越發深了,你這般拘拘束束,豈不顯得生分?以后的日子長著哩。”

  華云龍被她一擾,心下雖然仍在生疑,仍覺主仆二人的行徑過于怪誕不經,卻也無心再去想它,端起酒杯,朗聲笑道:“正是,正是,若再拘謹,豈不生份?賈小姐,在下敬你一杯。”脖子一仰,干了一杯。

  他敞開胸懷,風流的習性頓時又流露出來,于是酒到杯干,談笑風生,與那貴嫣小姐眉來眼去,兩人勾勾搭搭,調笑不已,弄到最后,一人口稱「琦哥」,一人口稱「嫣姐」,大有相見恨晚之勢,便連時辰也忘懷了。酒過三巡,賈嫣小姐不勝酒力,懶慵慵的站將起來,道:“琦哥,奴家明日還要趕路,不能陪你再喝了。”玉臂一伸,嬌軀一仆,便朝華云龍撲了過來。

  華云龍兩臂一張,摟住了她的纖腰,啊呀道:“正是,正是,來日方長,咱們今日早點休息。”他二人你擁我抱,由那云兒丫頭領路,一仆一顛,朝那中院客房走去。

  那賈嫣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到了房內,仍是緊緊摟著華云龍,不肯放手。華云龍雖然未醉,怎奈風流成性,軟玉抱懷,其樂陶陶,卻也似不忍釋手。那云兒丫頭越發妙了,關上房門,燃起油燈,笑臉盈盈,瞪著一雙渾圓滴活的眸子,癡癡的瞧著兩人擁抱之狀,好像欣賞一盆上好的並蒂睡蓮,竟是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少時,嘤咛聲中,賈嫣的玉掌緩緩移動,撫摸著華云龍墳起的臂膀,健壯的胸膛,又在他腰際握了又握,另一手卻往華云龍背后的「將台穴」移去……
  
  千鈞一發之間,只聽那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一人當門而立,怒聲喝道:“好啊,你這婆娘假作正經,原來也是偷野食的,姓仇的倒要請問,本公子哪里比這小子差啦?”

  兩人一震而醒,華云龍身子一轉,擋在賈嫣身前,訝然問道:“你姓仇?”

  那人憤怒吼道:“本公子姓仇名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小子如果見機,乖乖的站去一邊,本公子不找你的晦氣。”

  華云龍凝目而望,愈看愈是不信自己的耳朵,愈看也愈覺面前之人不是仇華。他怎會自稱「仇華」呢?仇華又怎會變形呢?疑念叢生,一時不覺呆住。那自稱「仇華」的人,無論衣著兵器,均與洛陽所見者相同,甚至年紀也不相上下,但彼此臉貌各異,氣質有別,顯然不是一人。

  華云龍暗暗忖道:“此人眉聳目細,蒜鼻血口,青慘慘一張馬臉,目光淫邪,黑少白多,無疑是個淫惡殘酷的人,決不是洛陽那仇華,可是,天下縱有同名同姓之人,這隨行的人數,穿著的服式,使用的兵器,爲何樣樣皆同呢?”

  只見賈嫣姗姗走來,身子朝華云龍挨了一挨,舉起纖手,掠一掠發邊的青絲,嬌慵無比的盈盈笑道:“這位公子,咱們少見啊?”

  賈嫣乃是人間尤物,舉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華」原是挾怒而來,見她一笑,頓覺滿控怒火,壅塞于胸口之間,發也發不出來。他楞了一忽,突然亢聲道:“少見?哼!本公子一路從萬縣追到荊門,那一日不見到你?”

  賈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的道:“啊喲,那豈不是見過六七次了?”胸龐一轉,問那云兒道:“云兒啊,你見過這位公子麽?”

  云兒「吃吃」一笑,道:“咱們每日四更動身,申末投宿,幾曾見過這位公子啊?”

  賈嫣「嗯」了一聲,自怨自艾的道:“奴家那個死毛病真是害人,如若不然,咱們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氣了。”話鋒一轉,美目橫睇,朝那「仇華」瞟了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有個害怕見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日,突然遇上一個青臉獠牙惡鬼,那可準要了奴家的小命,因之……”

  那「仇華」怒氣難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仆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規避你家公子?”他縱然怒氣難消,仍有責備之意,但講話的語氣,卻已大見和緩,可見賈嫣搔首弄姿,猩猩作態,實已收到預期的效果。

  只見賈嫣黛眉微蹙,媚眼頻飛,幽幽說道:“公子爺冤枉人了,奴家豈敢回避公子,只不過早行早歇,習慣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于無心啊。”她話聲微微一頓,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爺,奴家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講?”

  那「仇華」一路跟蹤,分明是垂涎賈嫣的美色,前此只當賈嫣嫌他醜陋,蓄意規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氣沖天,此刻眼見賈嫣風情萬種,媚態之骨,了無峻拒之狀,滿腔怒火,早已消散殆盡,聞言之下,不覺哈哈一笑,連聲說道:“你講,你講,縱有不當,本公子也不怪你。”

  華云龍暗暗討道:“這「仇華」色迷心竅,賈嫣明明是在罵他,他還自鳴得意,一無所覺哩。哈哈,「青臉獠牙」,雖不酷似,卻也形像了。”

  賈嫣「噗哧」一笑,卻向云兒道:“云兒,你去將門外幾位爺台請進來,莫要站得久了,又怪咱們待慢了貴客。”云兒應一聲「是」,便朝房門走去。

  那「仇華」心頭大爲舒暢,哈哈笑道:“不必去請了,那是本公子的屬下,站一會兒無妨。”

  云兒身子一轉,脆聲道:“公子的屬下也不行啊,總不能說,公子爺在這里納福,卻叫你的屬下耐涼受寒,在外面候著吧?”

  賈嫣故作怫然道:“一點規矩也沒有,公子爺的吩咐你敢不聽?”

  那「仇華」聽了這話,越發暢心悅意,大聲一笑道:“她講得也有道理,我這便叫他們回去。”轉臉朝向房門,朗聲接道:“走啦,這里用不著你們。”只聽門外一個宏亮的聲音應了聲「是」,緊接著步履紛沓,幾個人相繼離去。

  賈嫣趁那「仇華」轉身之際,迅速與云兒相視一笑,情狀至爲神秘。華云龍目睹斯狀,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麽道理啊?這女人暗中想點我的穴道,那手法高明已極,此刻又知門外有人,可見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響,她若嫌惡「仇華」醜陋,大可不假顔色,將他趕走,何須這般煙視媚行,故作神秘,莫非是我的看錯了?”

  那「仇華」吩咐完畢,轉過身來,鼠目之中。閃爍著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俏姑娘,你縱然無意避我,這六天來,卻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再也不會讓你遁走的了。”

  賈嫣黛眉一揚,遂聲作態道:“公子真是,奴家並未打算走啊。”

  「仇華」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話請講吧,我在這里恭聽。”

  賈嫣這才嫣然一笑,道:“恭聽麽?這還像句話。”她白了「仇華」一眼,舉手肅客,道:“公子先請坐。”

  「仇華」大笑不已,似是靈魂已被鈎去,連聲道:“坐,坐,你也坐。”邁開步子,走去桌邊;拖了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

  賈嫣挽住華云龍的臂膀不減親昵之態,移動蓮步,走了過去。華云龍大感不是滋味,暗暗忖道:“這賈嫣究竟打的什麽主意?莫非想叫我與那「仇華」爭風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話?哼,我華某何許人,豈會讓你稱心如意?”

  果然,那「仇華」神色大變了。先前,他也許橫行已慣,也許自恃過甚,未將華云龍看在眼內,自始至終,未曾留意華云龍的形像風范,但此刻眼見兩人親親昵昵,挽臂走來,他心中不覺有了幾分妒意,凝視之下,方知華云龍俊美無俦,乃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頓時妒火大盛,凶芒畢露,緊緊盯著華云龍瞧著不停,恨不得過去咬他幾口。

  賈嫣對他忽然凝視之狀,宛如未見,迳與華云龍並肩落坐,微笑道:“仇公子,奴請問,你講由萬縣追到荊門,這點當真麽?”

  「仇華」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廢話,本公子騙你則甚?”此刻他妒火中燒,獰惡之態複現,再也沒有原先和煦客氣了。

  賈嫣仍不在意,笑容不減,道:“這樣講,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這話露骨過甚,在這等氣氛之下,便連「仇華」也說不出口,她卻毫無顧忌地講了出來,一時之間。那「仇華」瞠目結舌,竟是無詞以對。賈嫣「格格」一陣嬌笑,忽又搖一搖頭,道:“以奴家看來,公子的誠意似乎不夠,你說是麽?”

  「仇華」眉頭一揚。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講什麽?爲何不爽直的講?你是人間尤物,本公子閱人雖多,卻也未曾見過,誠不誠意,那是多問,本公子若是不喜歡你,何須一路追蹤下來。”

  賈嫣抿一抿嘴,不以爲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講得好聽,你若真正喜歡奴家,每日投宿以后,入寢以前,這段時光該有多長?奴家爲何不見公子呢?”那「仇華」聞言之下,鼠目連盼,口齒顫動,一臉訝然之色,卻是答不上話來。

  賈嫣揚一揚眉,喟然一聲歎,道:“唉,你們男人啊……”

  「仇華」突然尖叫道:“嗨……不對……”

  他突然尖聲大叫,賈嫣倒是吃了一驚,急急問道:“什麽不對?”

  「仇華」攢眉擠目,自言自語道:“恍恍惚惚,困盹欲睡,我當真那麽疲乏麽?”話聲一頓,陷入了沈思之中,不聞聲息。

  賈嫣臉上閃過一絲谲笑,悠然接口道:“什麽困盹欲睡?你怎麽不講下去?”

  仇華目光一擡,不勝詫異的道:“這事當真怪異得緊,每日黃昏,好不容易找到你落腳之處,但,每當梳洗過后,人便昏昏沈沈,倒在榻上,一覺到天亮,這……”

  賈嫣未容他將話講完,已自嗔然作態道:“不要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點,便知公子的誠意不夠。”

  「仇華」急聲道:“你……不能這樣講。”

  賈嫣嗔聲道:“連日追尋不舍,人追到了,卻去蒙頭大睡……”

  「仇華」急急截口道:“我……我……”

  賈嫣作態道:“奴家替公子講了吧!你並不是想睡,可是連日奔波,實在太疲乏了,是這樣麽?”

  「仇華」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兩日,也不會有疲乏之感。”

  賈嫣媚然道:“哦!公子原來是武林中人,奴家還道公子身佩長劍,乃是這位白琦哥哥一樣,是屬時下一般少年的習尚哩。”

  提及華云龍,那「仇華」不勝厭煩,目光一轉,凶霸霸的問華云龍道:“你叫白琦?”

  華云龍夷然颔首道:“不錯,在下白琦。”

  「仇華」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麽的?”

  華云龍哈哈一笑,道:“仇公子問話的態度大欠妥當,你又是干什麽的?”

  「仇華」霍地起立,怒聲叫道:“好啊,你敢對本公子無禮?”

  華云龍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無禮,在下何須對你客氣?”

  「仇華」怒極反笑道:“好,好,閣下的膽子不小……”

  華云龍話不讓步,截口侃言道:“讀聖賢書,所爲何事?人若知禮,天下可去,若不知禮,寸步難行,仇公子縱然是武林中人,這淺近的道理,相信貴門尊長定有所示,在下于禮無虧,自然氣壯,這又與膽子的大小何關?”

  他講這話時笑臉盈盈,不帶絲毫火氣,但話中有刺,一派教訓人的口吻,「仇華」聽了心火直冒,獰聲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頂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華云龍別有心意,接口笑道:“處身客棧,在下不信仇公子敢于殺人越貨,目無法……”

  「紀」字未出,那「仇華」已自怒不可遏,陰陰笑道:“閣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講法紀……”話聲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鈎,徑取華云龍的雙目。

  華云龍看得出來,他那右臂雖然不徐不疾,掌指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狠辣至極,一般高手,那是無法閃避的了。可是,華云龍藝高膽大,又複成竹在胸。故而視若無睹,竟然不加置理。說時遲緩,那時快極,「仇華」的掌指眨眼間已近臉門,那賈嫣突然皓腕陡伸,輕輕把「仇華」的手肘向上一托,嬌聲說道:“仇公子,你這是干麽啊,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你……”

  這時,云兒丫頭端著茶盞走了過來,也道:“仇公子,你找咱們小姐,乃是尋樂而來,生得哪門子氣嘛,你請坐下,云兒替你端茶來了。”

  「仇華」的手臂停在空中,這時始才收回,瞪著眼睛,愕然向賈嫣瞧了一陣,突地沈聲道:“你……你是誰?究竟是干什麽的?”

  云兒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訝然道:“怎麽?你不知道……”

  「仇華」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滲沙子,你們究竟是干什麽的?爽直講吧。”

  云兒又將另一杯茶放在華云龍面前,回眸笑道:“什麽沙子不沙子,咱們可不懂,咱們小姐姓賈名嫣,藝名就叫嫣姐兒,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紅倌人……”

  賈嫣突然尖聲道:“死丫頭,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驕傲宣揚是不是?”

  「紅倌人」與「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紅倌人」蓬門已開,「清倌人」則是處子之身,這種區分妓女身價的稱謂,凡是喜愛在風月場中混混的男人,那是無有不知的。那「仇華」性好漁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從來不計對方身份,對風月場中的普通稱謂,自然知之甚穩,便他聽了這話,卻瞪大眼睛,訝然的瞧著賈嫣,好似有點不敢深信。

  只見云兒吐一吐舌,作了一個鬼臉,道:“是,小姐,我講錯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紅人,不是紅倌……”

  賈嫣作色輕叱道:“你還講?”

  云兒「咭咭」一笑,道:“不講啦,不講啦。”轉過臉龐,向那「仇華」道:“公子爺,你喝茶啊!干麽發呆?”

  「仇華」回過神來,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們身上。本公子豈是等閑之斐,你們裝腔作勢,也休想瞞騙我。講,你們究竟弄些什麽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賈嫣黛眉輕望,櫻唇一抿,道:“仇公子講話有欠思慮了,你要睡覺,是你自己精力不繼,奴家又弄些什麽手段?云兒已將奴家的身份加以說明,象公子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豈有故意將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說,奴家一個風塵娼妓,又何來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說不是麽?”她講話的語氣曲意迎人,幽怨之極,帶有青樓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憐惜的韻味。

  華云龍注視著她,暗暗忖道:這女人原來是個娼妓,難怪她風情撩人,騷媚入骨,但……但不對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淪爲娼妓?莫非她別有企圖?

  那「仇華」人也不笨,此刻他對賈嫣似已有了某種戒心,只聽他默然冷聲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間豈非無因?剛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語,欲蓋彌彰,講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麽的?”

  賈嫣先是一怔,繼而幽聲道:“仇公子這樣一講,奴家就百口莫辯了,云兒啊,你代我送客。”話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勢。

  那「仇華」陰陰一笑,冷聲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賈嫣欲行又止,蹙眉怨聲道:“你究竟要怎樣啊?奴家本想將氣氛弄得和睦些,所以無話找話,故意逗一逗你,誰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認定奴家用了什麽手段,害你昏睡不醒。公子爺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對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領使你昏睡不醒,何時不可下手,還能讓你糾纏不休,盛氣淩人麽?”這話似軟而實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時之間,那「仇華」不禁瞠目結舌,無詞以對。

  賈嫣話聲微頓,忽又長長歎一口氣,接聲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奴家原已聲明在先,公子爺也曾應允,縱有不當,也不怪我。豈知終了仍舊不免臉紅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歡那也是形同冰炭,難以相融。公子爺,你還是請吧。”

  講到這里,扯一扯華云龍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們到里面去坐。”這情勢,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華」自然不干被逐,猛一擊桌,大吼道:“站住。”

  賈嫣身形一頓,道:“怎麽?公子爺不講理麽?須知這里是客棧,不是金陵勾欄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那「仇華」被她犀利的詞鋒一逼,額上青筋暴起,全身顫動,鼠目之中,凶芒電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勢。

  小云兒左顧右盼,連忙勸阻道:“公子爺快別生氣,小姐,你也坐下嘛。”

  賈嫣冷冷地道:“坐下干麽?咱們的身子雖賤,天下的道理是一樣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討好來客,何必定要作賤自己,硬找氣受。”

  那云兒人小鬼大,眉頭一皺道:“小姐啊,咱們是和氣生財嘛。仇公子一路追蹤,自然是對小姐一見傾心羅。就憑這一點,咱們受一點氣,那也不算什麽啊。”

  她回頭又勸「仇華」道:“公子爺量大福大,別和咱們小姐一般見識。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氣。”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華」手上遞去。

  那「仇華」本是詞窮而發怒,原先雖有所疑,卻是捕風捉影,苦無證據,此刻經云兒軟語相勸,更是再無理由可以發作,再者,美色當前,就此負氣而去,心中也不甘願,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過茶杯,呷了一口,道:“哼,爾等主仆身懷武技,隱迹風塵,究竟有何圖謀?依我看來,還是直講的好,如若不然,哼,哼。”話無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階台。

  小云兒乖巧得很,聞言一本正經道:“公子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主仆有什麽圖謀呢?就說有所圖謀吧,也不過圖謀你公子幾兩銀子。公子爺,你喝茶,少講一句,婢子再勸勸咱們小姐。”

  「仇華」緊接道:“你們當真是圖謀幾兩銀子麽?”

  云兒蹙眉道:“咱們的身份已經一再說明了,淪落風塵,如非貪圖幾兩銀子,誰是天生賤種,願意任人糟塌?”

  「仇華」冷然道:“那簡單,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給你十兩銀子。”話聲中,伸手入懷,取出一錠官銀,「啪」的一聲擱在桌上。

  只聽賈嫣急聲叫道:“那……那不行。”

  「仇華」鼠目一瞪,道:“什麽不行?難道你忘了,你是什麽身份?”

  賈嫣夷然道:“生意買賣,也有個先來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經占先,你……”

  「仇華」截口喝道:“混蛋,什麽先來后到,老子…咦……”他拚命晃著腦袋,然而已經無濟于事,驚「咦」之聲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過去。

  只聽賈嫣駭然尖叫道:“啊……怎麽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瘋麽?”
  
  華云龍冷眼旁觀,霍然貫通,心知賈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他心機靈巧,反應極速,當下不動聲色,幸災樂禍的哈哈一笑,道:“不要驚慌,羊癫瘋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誰叫他身患怪病,還要亂發脾氣。”端起茶杯,悠然飲了一口。

  那賈嫣故作緊張,道:“你倒輕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華云龍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證。”

  那賈嫣暗暗一笑,道:“華公子畢竟與人不同,奴家這里謝謝你了。”

  華云龍聽她突然改了稱呼,也不覺驚然一驚,道:“什麽?你知道……”

  賈嫣吃吃嬌笑道:“云中山華家的公子,誰不知道?”

  華云龍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賈嫣身形急閃,避了開去,道:“華公子訣別生氣,一生氣就倒下了。”

  華云龍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麽手腳?”

  賈嫣脆笑道:“沒什麽啊,一點點「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華云龍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下五門的迷藥,哼,你的目的何……”話未說完,也是腦袋一陣搖晃,然后「碰」的一聲,倒在地上。

  那賈嫣好不得意,連聲暢笑,道:“奴道華家的后代,不在乎下五門的迷藥,原來你也是口頭硬朗。云兒啊,快將那醜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備車,咱們走啦。”

  只聽云兒應了一聲,拖動「仇華」的身軀,惑然問道:“師姐,他真是華家的公子麽?”片刻之間,連稱呼也改了。

  賈嫣有點急,也有點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認,要你操得哪門子心。快一點,等那醜鬼的手下警覺,不知又要耽擱多久。”

  華云龍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來百毒不侵,別說區區迷藥。便是斷腸的毒藥,也對他無可奈何。他此刻假裝昏迷,正自眯著一雙眼睛,暗暗窺視賈嫣二人的行動。只見云兒藏妥了「仇華」的身子,起立問道:“這姓仇的怕也大有來曆,咱們何不一並將他帶走?”

  賈嫣道:“二三流腳色,帶走何用?要帶他走,師姐早已下手了。”

  云兒不以爲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們的馬車還裝得下。”

  賈嫣輕叱道:“你知道什麽?咱們僥幸碰上華家的子孫,那已是天大的功勞。快去吩咐準備車吧,莫要耽誤了行程。”云兒這才閉口無語,悻悻然出房而去。

  云兒離去以后,賈嫣俯下身子,抱起華云龍,在他頰上親了一下,自語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這副英俊健壯的模樣,奴家何嘗舍得讓你飽受委屈哩。”她自言自語,移動蓮步,將華云龍輕輕放置床榻之上,然后順手一指,突然點向華云龍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稱「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暈穴之一。事起倉卒,實屬意外,華家子孫縱然習有挪移穴道的功夫,華云龍縱然精靈乖覺,智慧超人,卻也想不到賈嫣下了迷藥,又複出手點他的暈穴。因之,指風過處,一指點實。華云龍終于失去了知覺,真正昏迷過去了。

  須臾,云兒去而複返,賈嫣也拾綴好了行囊,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著酒醉一般的華云龍,出了客棧,登上馬車,揚長向東而去。
  
 
  
  匆匆旬余,這一日未牌時分,這輛小巧玲珑的馬車,出現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門外。依此看來,那賈嫣的言語,倒也有幾分可信之處,她們果然是奔向金陵。這時,馬車離水西門外尚有二箭之地,駕車的郝老爹揮汗如雨,正想加上幾鞭,早一步趕進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綠蔭深處,奔出了五匹健馬,爲首的健馬之上,端坐一位錦袍博帶的年輕公子。那公子馬鞭一指,朗聲叫道:“郝老爹,可是賈姑娘回來啦?”

  郝老爹尚未答話,車中已經傳出賈嫣的聲音,悄聲說道:“不要理他,咱們趕快進城。”郝老爹自然不敢違拗,加上一鞭,驅馬疾行。

  那年輕公子見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驅馬,急急奔行,不覺微有怒意,當下馬缰急提,沖刺過來,沈聲喝道:“郝老爹,你這是什麽道理?難道我「賽孟嘗」余昭南不配與你攀交麽?”話濤馬停,人馬淵停嶽峙,已自擋在官道正中了。

  余昭南擋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無可奈何,只得雙手勒缰,硬生生將那負痛急奔的馭馬強行拉住,馭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車也因而停了下來。這片刻,后面幾匹健馬也已來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那賈嫣適時掀起車窗的垂簾,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麽回事?”話聲一頓,話鋒一轉,陡又接道:“哦,原來是余爺……”

  余昭南一見賈嫣,頓時喜形于色,翻身下馬,奔了過來,道:“果然是賈姑娘回來了,賈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當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今日終于讓我候著了。”

  賈嫣內心著急,嘴上不得不作應酬,道:“啊喲,奴家怎麽敢當,這樣吧,晚上奴在房中設宴,請余爺賞臉。”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設宴洗塵,那是我的事,我這就陪姑娘進城。”一伸手一拉車門,一腳跨進車內。

  賈嫣不慮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車內髒得很,咱們晚上見面吧。”

  那車廂長寬不過八尺,車門一開,車內的物事一覽無遺,華云龍就躺在賈嫣身前錦榻之上,更是無所遁行了。余昭南先是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爲何不肯停車,原來賈姑娘帶了一個男人回來。”探手一抓,抓住華云龍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車外。

  賈嫣大爲著急,追蹤撲出,道:“快將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擲,將華云龍向他同伴擲去,敞聲叫道:“逸楓兄,請將這小子帶回舍下,小弟陪賈姑娘進城去了。”

  賈嫣怎能讓他將華云龍帶走,雙足一頓,隨后撲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將人帶走。”

  余昭南凜然一震,隨即身形急閃,擋住賈嫣的去路,沈聲喝道:“止步,賈姑娘原來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賈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輕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時之間,不覺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視著賈嫣,冷然接道:“賈姑娘身懷絕技,隱身于風塵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緣故?余昭南不揣冒昧,願聞其詳,若有困難,在下幫你解決。”

  賈嫣回過神來,惶然道:“余爺,你何必多管閑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號「賽盂嘗」,那豈是輕易得來?進交情,在下與姑娘相識經年,姑娘的困難,在我不算閑事。”

  賈嫣搓手頓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卻強捺心神,柔聲說道:“余爺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聞,年來對奴家照拂備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實不足與外人道,務請余爺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爲軟語所動,冷聲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當也知我嫉惡如仇。你身懷絕技,隱迹風塵,如非別有苦衷,定屬另有陰謀,如不加以說明,那是逼我用強了?”

  賈嫣心神一凜,柔聲軟求道:“余爺何必與奴家爲難,那對余爺又有什麽好處?”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來不計利害,但問該是不該……”

  賈媽道:“余爺強人所難,這算應該麽?”

  余昭南眉頭一揚,道:“巧辯無用,爽直的講吧,免得傷了和氣。”

  賈嫣察顔觀色,心知無法善了,當下臉色一沈,道:“余爺定要多管閑事,這和氣是傷定了。”

  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爲何帶個男人回來,看來在下判斷不錯,那是別有陰謀了。”

  賈嫣目挾寒霜,峻聲喝道:“余爺,快將那人還我,如若不然,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余昭南敞聲大笑,不予置理,笑聲一落,轉身問道:“逸楓兄,那人可是吾道中人?可是被封閉了穴道?”

  「逸楓兄」朗聲應道:“此人臉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見過,兄弟已解開他的穴道,但他仍舊昏迷不醒。”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腳,逸楓兄先帶他回去,請家父診斷一下。”

  那被稱「逸楓」之人尚未有所行動,賈嫣已自急聲叫道:“郝老爹,云兒,截住他,不能讓他走,不能讓他將人帶走。”云兒與駕車的老者應聲而動,截住了四騎的歸路,那身法,快若向電,竟然不亞于一流高手。

  余昭南觸目心驚,轉身喝道:“賈姑娘,在下未明真象以前,不願得罪你,你講那人是誰?爲何將他擄來?

  此刻的賈嫣,媚態盡收,目光攏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豔塑像,不複是騷媚入骨的青樓妓女了。只見她神芒電射,煞氣騰騰,一字一頓道:“余爺,妾身容或非你之敵,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閑事,妾身就顧不得許多了。”伸手一探衣襟,一柄寒光閃閃,冷氣逼人的盈尺匕首,已經握在手中。

  余昭南暗暗吃驚,但仍哂然道:“賤名在外,你幾時聽過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廢……”

  話猶未畢,賈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閑話少講,妾身不敵,人你帶走……”

  忽聽「逸楓兄」高聲叫道:“昭南兄,我想起來了,這人酷似云中山的華大俠……”

  余昭南大吃一驚,駭然旋身道:“什麽?你說是華大俠?”

  「逸楓兄」道:“不,是華大俠的公子。”

  余昭南身子一轉,威淩逼人,峻聲道:“你講,那人可是華公子?”

  賈嫣冷然道:“妾身講過,我如不敵,人你帶走,何須再問?”

  余昭南心念電轉,強耐怒火,道:“華大俠德披萬方,予咱們余家恩德再造,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動他一根毫毛,你一個女流之輩,惡迹未彰,我也不願與你動手,你走吧。”

  賈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來。”匕首一揮,「刷」的一聲平掃過去。

  這一式看來甚慢,其實快到極端,但見寒芒電閃,一股淩厲無比的劍氣,霍然襲到了余昭南側后。余昭南剛剛轉過身子,突覺劍氣逼體,他頭也不回,反手揮出一鞭,腳下一頓,運朝前方射去,敞聲叫道:“逸楓兄,咱們快走。”

  他那身法宛如天馬行空,快速已極,揮出的一鞭。勁氣洶湧,威猛絕淪。賈嫣彼那勁氣擋得一擋,他已穩座雕鞍,驅馬狂奔,直向城內地去。其余四人不再遲疑,各自揮動馬鞭,同聲叱喝,隨后奔去。他五人馬術高超,動作太快,云兒與那姓郝的老爹警覺出掌,也不過徒自揚起地上的塵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兒心猶未甘,尚擬縱身去追,只聽賈嫣頹然一歎,道:“云兒止步,想不到他身手竟如此了得。”

  云兒忿然道:“咱們難道罷了不成?”

  賈嫣道:“不作罷又待如何?上車走吧,咱們尚得防他前來生事哩。”浩歎聲中,登上了馬車,郝老爹揚鞭馭馬,急急馳向金陵城中。
  
 

  金陵,又稱江甯,乃六朝金粉之地。眼前的金陵,其繁榮較往昔爲猶甚,名勝古迹,爲江南名地之冠。秦淮河畔,夫子廟旁,白晝遊人如織,入夜笙歌頻傳,燈紅酒綠,通宵達旦,當真是龍蛇雜處,翠袖留香,涉足其間,既使人提心吊膽,也使人流連忘返。

  就在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時,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離夫子廟不過一箭之地。這座宅第,紅牆碧瓦,樓高院深,屋后的河面,停歇著幾艘小巧精致的畫肪,寬闊名門首,高挂著兩只借大的燈龍,那燈龍如今仍然燃著紅燭,燭光搖曳,照耀得門媚上,「怡心院」三個金字,耀眼生輝,光芒四射。

  這「怡心院」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數二的妓院,院中聘有名廚,備有畫舫,更擁有無數絕色美女,以供狎客們吃喝遊樂,金陵城的富商大豪,墨史汙紳,提起秦淮河畔的「怡心妓院」,那是無有不知其名者。賈嫣的馬車馳入城中,七轉八轉,來到了秦淮河畔,進入了「怡心院」中。

  她自稱金陵妓女,看去倒也不假。可是,馬車馳入院中,院中頓時起了一陣不安的騷動,良久始歸于平靜,這又是什麽緣故呢?由于牆高院深,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時,其中的道理,就非外人可知了。賈嫣如此,那余昭南奔馳入城,心情可是緊張之極。

  大街之上,不便策馬,他們一行五人,盡走背街僻巷,越鼓樓,出玄武門,兀自狂奔不歇,直朝湖濱一座廣袤深盈的莊院馳去。人未到,那余昭南已自峻聲高呼道:“該誰輪值?快請老太爺。”

  院門內閃出一名壯漢,躬身應道:“禀公子,余茂輪值。”

  余昭南遠遠一揮手,峻聲喝道:“快,請老太爺,就說云中山華公子到。”那余茂微微一怔,旋即應一聲「是」,轉身飛奔而去。

  余昭南等馬不停蹄。直到大廳之前,始才丟鞍下馬。這一陣奔馳,人人汗出如漿,但余昭南心中焦急,那有心腸理會沿腮而下的臭汗,下馬之后,轉身問道:“逸楓兄,華公子可有變化?”

  這位「逸風兄」也是弱冠少年,長得目如朗星,虎背熊腰,渾身英氣朗朗,飄逸至極,他雙手平托華云龍,舉步登上台階,道:“華公子昏迷如故,這一陣奔波,居然仍是不醒。”

  隨后一位濃眉巨目,粗壯結實的少年道:“莫不是受了內傷,因之昏迷不醒?”

  另一位身形颀長,鳳目雙瞳的少年道:“華公子氣色平穩,不像負傷的樣子。”

  旁邊一位,寬額隆準,方方臉龐的少年道:“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逸楓兄,你將華公子放下,再仔細檢查一下看看。”

  幾人七嘴八舌,擁著「逸楓兄」進入大廳,「逸楓兄」將華云龍平放在正中一張八仙桌上,擡起右臂,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珠,道:“以小弟看來,華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種藥物……”

  那粗壯結實的少年蓦一擊掌,高聲叫道:“有道理,咱們五人,以逸楓兄武功最高,若是另有穴道被制,逸楓兄定能看出,這華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藥。”

  余昭南眉頭一皺,道:“昌義弟,你別嚷嚷,反正家父片刻就到,家父一到,問題也就解決了。”這時,一個家人轉了出來,手里奉著茶盤,盤中盛著幾杯熱茶。

  余昭南揮一揮手,道:“將茶放下,快去禀告老太爺,說「落霞山莊」的華公子昏迷不醒,現在前廳,請老太爺速一來,要快。”那家人應一聲「是」,放下茶盤,撒腿奔去。

  余昭南向華云龍凝視一眼,忽然喟歎一聲,道:“兄弟好友,落得一個「賽孟嘗」的別號,如今看來,縱然無傷大雅,卻也太不崇實了。”

  被稱「昌義弟」的粗壯少年濃眉一軒,惑然道:“昭南兄爲何突興浩歎?咱們金陵五公子意氣相投,誰不知道咱們好友,所謂益者三友,損者三友。朋友是多多益善,那有什麽不對?”

  「昌義弟」姓蔡,「逸楓兄」姓袁,身形颀長的少年叫做李博生,方方臉龐的少年名叫高頌平,加上一個余昭南,人稱「金陵五公子」。原來他們五人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年齡相若。氣味相投,任俠好友,仗義疏財。平日同出同進,共遊共止,花街柳巷,名勝古迹,興之所至,無不涉足,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武功,不但廣結朋友,有時也管管閑事,愛抱不平。
  
  因之「金陵五公子」之名無人不知,少年人好名行勝,往日也頗爲自得。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那不僅「昌義弟」一人惑然發一問,其余諸人,也同樣深感不解,目光移注,不約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余昭南淡淡一笑,道:“不怪昌義弟會感到意外,兄弟自己也感到有,點莫稿其妙。不過,我在想,我平日太不務實,以致事到臨頭,束手無策,仍得依賴家父,實在太不應該了。”

  身形颀長形的李博生皺眉問道:“昭南兄是講,以往荒廢了時日,未能繼承余伯父的衣缽麽?”

  余昭南緩緩颔首道:“家父的醫學與辨毒解毒之能,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脈,據說天下無出其右,但兄弟僅僅學到家父武功方面的點滴皮毛,心中怎能沒有感慨?”

  蔡昌義無疑不太肯用腦筋,聞言敞聲道:“那也不用感慨,昭南兄年紀不大,決心要學,現在還來得及。”

  余昭南苦苦一笑道:“現在想學,果然也不算遲,但華公子若有三長兩短,醫道縱能通玄,又有何用?兄弟我怕要遺憾終身了。”

  蔡昌義巨目一睜,愕然急聲道:“什麽?你講華公子……”

  余昭南苦笑截口道:“你可以看,華公子負傷不像負傷,中毒不像中毒,若說穴道被制,卻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耽誤了救治的時機,這遺憾如何彌補,我如果習成了家父的醫道,即便束手無策,內心總要好受一點。昌義弟,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簡直是在后悔。”

  這話出口,衆人不覺都向華云龍望去,只見他臉色依舊,呼吸平穩,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負傷的模樣,因之人人都皺起眉頭。頓了一下,蔡昌義突然亢聲道:“昭南兄,這是你的錯,你爲何不向那賈嫣問個明白?”

  余昭南道:“一來賈嫣不會講,二來我心中著急。”

  蔡昌義目光一淩,道:“她憑什麽不講?哼,我去問她。”撒開步子,便朝廳外走去。

  高頌平橫跨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道:“不必去啦,咱們搶她的人,雙方已成敵對之局,她自然不會講了。”

  蔡昌義一聲冷哼,道:“怕她不講。”他想越過高頌平,但步子剛剛邁出,已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由廳后傳出,急聲道:“南兒,華公子怎樣了?”話音甫落,屏門之后,已經傳出一位白發銀髯的老人,身后跟著一個手提藥包的童子。這老人號稱「江南儒醫」正是昭南的父親,金陵著名的大善人。

  蔡昌義止住腳步,與余昭南等連忙迎去。余昭南道:“此人酷似華大俠,孩兒認爲當是華大俠的公子……”

  「江南儒醫」已經見到華云龍躺在桌上,當下揮一揮手,舉步走去,道:“是不是都該救治,他一直昏迷麽?”

  余昭南道:“是的,一直昏迷不醒。”

  「江南儒醫」走到桌邊,皺起眉頭,瞧了一陣,自語道:“臉貌輪廓酷似華大俠,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他是華家的公子。”俯下身子,檢視舌苔與眼神,然后扣住脈門,凝神查察華云龍的氣機脈息。老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約莫過了半盞茶光景,始才松開五指,道:“華公子服過迷藥,「巨阙穴」的血氣暢通不久。”話聲一頓,目光凝注,問余昭南道:“南兒,你在那里發現華公子的?”

  余昭南道:“孩兒等遊覽西郊,在那水西門他遇上……遇上……”賈嫣是個妓女,他與妓女打交道,當著父親之面,嗫嗫嚅嚅的說不出口。

  「江南儒醫」白眉一皺,道:“南兒爲何吞吞吐吐?遇上什麽?怎麽不講?”余昭南頓了一下,覺得不講也是不行,只得硬起頭皮,將水西門的一段經過,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江南儒醫」倒無責準兒子之意,他靜靜的聽余昭南講完,然后兩眼凝神,緊緊盯在華云龍的臉上,好似在探索什麽,又好似沈思什麽?「金陵五公子」連帶手提藥包的童子,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打擾了「江南儒醫」,因之大廳之上,一片沈寂,人人都緊張萬分。好半晌,「江南儒醫」恍然一哦,道:“我知道了,好高明的手法。”
  
  話聲中俯下身子,輕輕撫起華云龍的頭顱,緩緩向他腦后「玉枕穴」上撫去。他臉上忽見欣喜之色,順勢托起華云龍的身子,道:“總算華公子命大,你們馳馬狂奔,又將他丟來丟去,那「玉枕穴」上迷魄銀針,居然來曾移動,南兒,你們都隨我來。”話落,小心翼翼的移動腳步,迳向后面走去。

  「金陵五公子」面面相觑,心頭俱各一凜,撒開大步,隨后跟去。穿過廊迥,「江南儒醫」又道:“這華公子體質特異,迷魄藥對他似乎不生效用,回頭取下銀針,想來當可無事,南兒先行一步,告訴你母親,然后到我書房里來,我有話講。”他這樣一說,衆人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余昭南應一聲「是」,越過衆人,逞向后院奔去。

  須臾,「江南儒醫」帶領其余諸公子到了書房。這書房纖塵不染,收拾得甚爲整潔,臨窗的牆邊有張錦榻。他將華云龍倚著身子置于錦榻之上,接過隨行童子手中提包,取下應用之物,然后著手取那銀針。病征已得,做起來倒也簡單。

  準備好一切應用的藥物,「江南儒醫」右掌輕捺華云龍的「靈台穴」,左手握著一塊磁鐵,觑準腦后「玉枕穴」,將那磁鐵輕輕按去。移時,他緩緩使那磁鐵遠離腦后,磁鐵之上,赫然舔著一根長約半寸的細小銀針,于是他收回右掌,將一包黃色藥末小心敷在針孔之處。針孔處原有一點鮮血,經那黃色藥末一敷,霎時凝結成痂。

  這點手術,耗時不多,也不見得費事,但「江南儒醫」卻似與人大戰一場,額角已見汗珠,旁觀的人也緊張萬分,一顆心提到了胸口。手術完畢,「江南儒醫」長長籲一口氣,道:“僥幸,僥幸,稍有差池,我余尚德便是終身憾事。”

  那蔡昌義不用腦筋,莽莽撞撞的道:“伯父,用那磁鐵吸取銀針,我看並不麻煩麽。”

  「江南儒醫」一面收拾用具,交給那童子,一面余悸猶存地道:“小兒之見,小兒之見,那「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爲泥丸之門戶,督脈之樞紐,通十三經絡,豈同兒戲,老朽功力不夠,不足以內力吸取銀針,只得借用磁鐵,這樣危險性更大……”

  蔡昌義奇道:“那會有危險?”

  「江南儒醫」道:“怎會沒有危險?想想看,磁鐵的吸力遍布全面,吸取銀針,必須循原來的針孔,手法稍有偏頗或不穩,震動了銀針,立刻便傷到經絡,后果不是死亡,便是殘廢,那危險有多大?”

  衆人這才知道「江南儒醫」所以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緣故,那蔡昌義更是瞠目結舌,驚疑不已,駭然道:“啊呀!其中原來還有講究,難怪伯父通身是汗了。”

  「江南儒醫」微微一笑,道:“好在事已過去,華公子已經無妨了。”

  話聲微微一頓,向四人環掃一眼,接道:“諸位賢侄兒,老朽心有所感,今日要跟你們談一談。”衆人不知他要談些什麽,惴惴分別坐下。

  這時,腳步與拐杖觸地之聲遙遙傳來,「江南儒醫」一那身邊童子,說道:“夫人來了,你去吩咐廚下備酒,華公子蘇醒以后,再叫他們開席。”那童子躬身應「是」,退了下去。

  余昭南伴著母親進入書房,諸公子連忙起立相迎。余老夫人目光朝華云龍一瞥,問夫婿道:“老爺子,華公子不要緊吧?”

  這位老夫人白發皤皤,胸前項下,挂著一串佛珠,右手執一根盤龍拐杖,看去份量奇重,目光炯炯,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江南儒醫」道:“華公子不要緊,我已將那銀針取出,再有頓飯光景,便可蘇醒。夫人請坐,趁此機會,我要跟南兒他們談一談。”

  余老夫人一邊落坐,一邊問道:“談什麽?是爲南兒涉足花叢的事麽?”

  「江南儒醫」道:“涉足花叢的事要談,其他的事也要談。”

  他臉龐一轉,目注兒子,道:“南兒,爲父的不逼你練功,不逼你學醫,任由你廣交友朋,甚至于河下買醉,青樓召妓,也不阻攔,你知道這是什麽緣故?”

  余昭南臉色一紅,道:“孩兒愚昧,孩兒但知爹爹別有用意。也許是咱們余家出身江湖,不能忘本,多交幾個朋友,爲人排解一點困難,總是有益無害。”

  「江南儒醫」點一點頭,道:“說不上益,更談不上害,你那「不能忘本」四個字,還有一點道理,但你想得不切實際。須知江湖本是禍患之源,並不值得留戀。至于解危濟困,乃是人生份內之事,你我不作,自有旁人去作,這不算爲父的意向。”

  余昭南恍然接口道:“孩兒懂了,爹爹這樣放縱孩兒,爲得是不忘華大俠的恩德。”

  只見「江南儒醫」臉露贊許之色,頻頻颔首道:“南兒甚稱敏銳,爲父的正是這樣想。”人人皺起眉頭,人人心頭都有惑然之感。

  余老夫人道:“老爺子話,可將我老婆子弄糊塗了,華大夥賜予咱們的思德,咱們自然不能忘懷,苦無報答的機緣,老婆子只得供奉華大俠母子的畫像,朝夕爲他誦一遍佛經,上一炷清香,聊表一分心意,你溺愛南兒,放縱南兒,不知督促南兒上進,已是莫大的錯誤,如今竟將錯推到華大俠身上,這……這……這是罪過。”

  「江南儒醫」哈哈大笑,道:“夫人,南兒是不求上進的人麽?”

  老夫人微微一怔,向兒子看了一眼,道:“你究竟要講什麽?爲何不爽直的講?這樣轉彎抹角,我是越聽越迷糊了。”

  「江南儒醫」將頭一點,道:“好,我這就講。”目光朝華云龍一瞥,然后攤開手掌,托著剛才吸出的細小銀針,接道:“夫人請看,這是從華公子「玉枕穴」上取下的銀針。”

  老關人取過銀針看了又看,道:“這枚銀針遺有殘余的迷藥,怎麽?事情很嚴重?”

  「江南儒醫」道:“我一直擔心事,如今怕是將要爆發了。”

  老夫人瞿然一震,道:“你是講,武林將有變亂?”

  「江南儒醫」點一點頭,黯然道:“久亂必治,久治必亂。自從華大俠掃蕩妖氛,抵定江湖,屈指二十年矣,當年漏網的妖孽,不甘屈服的枭雄,焉肯終身雌伏?唉!天道循環,曆曆不爽,只是來得太快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道:“怕是杞人憂天吧。”

  「江南儒醫」道:“我素來樂天知命,何致于杞人憂天。自從九曲掘寶以還,蒙華大俠恩賜,天台一派得以取回本門秘塞,爲夫的喜涉醫藥二道,格外獲得一冊「華佗正經」,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因我樂天知命,心儀華大俠的爲人,當時才能冷眼旁觀,我總覺得華大俠過于寬厚,禍患未能根除,因之近年以來,無時不爲此而耽心……”

  原來這位「江南儒醫」本是天台一派的宿老,九曲掘寶,家道中興,由于他生性澹泊,將本門秘發送呈掌門以后,一直寄住金陵,行醫濟世,終于成了一代名醫,金陵城家喻戶曉的大善人。誰知他感念華天虹之賜,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動態,這等措施,可謂有心之人了。他講到這里,「金陵五公子」俱已明了大概,那蔡昌義人雖莽模,卻也不笨,「江南儒醫」話聲微頓,他已「哦」的一聲,接口說道:“我明白了,伯父聽任咱們吃喝玩樂。不加管束,那是要咱們留心江湖的動態。”

  「江南儒醫」道:“枭雄妖孽,欲想蠢動,留心是沒有用的,必須習以爲常,不落痕迹,方有所得。就像這次碰上那姓賈的女子,你們平日若是有了成見,那就救不了華公子了。”話聲一頓,忽又接道:“不過,你們都是好孩子,平日也自有分寸,老朽才能放心。”

  四公子臉色同是一紅,袁逸楓接道:“侄兒斗膽妄測,伯父恐伯另有吩咐吧。”

  「江南儒醫」颔首不叠,微笑道:“逸楓機敏,老朽的用意,一來是讓你們多方接觸。俾以了解武林的變化,二來是讓你們廣結人緣,一旦發生事故,也好幫助華大俠作一番事業。老朽這點用心,自然向華大俠報恩之意,但也是爲了大局著想,諸位不見怪就跟吧?”

  蔡昌義大聲叫道:“隨這是怕父提攜,誰見怪?誰見怪就跟他絕交。”

  袁逸楓、李博生、高頌平同聲接道:“昌義弟講不得錯,這父伯父提攜。伯父之心,可昭月日,咱們倘能追隨華大俠鏟除妖氛,作一番事業,也不枉伯父苦心垂愛一場……”話未說完,「江南儒醫」已自大笑不已,道:“很好,很好,諸位賢侄明理尚義,老朽衷心甚慰。”

  老夫人白眉微蹙,揚一揚手中的銀針,戳口道:“老爺子,你那憂慮,是緣這枚銀針而起麽?”

  「江南儒醫」回眸道:“正是因這枚銀針而起,夫人請想,那姓賈的女子隱迹風塵,甘爲妓女,又複身懷絕技,這枚銀針既有殘余的迷藥,刺穴的手法超人一等,被制之人且是華大俠的哲嗣,幾種徵侯湊在一起那不顯示武林將有變亂麽?”

  老關人想了一下,還要講話,忽見錦榻上的華大華云龍翻了一個身。「江南儒醫」急忙輕聲道:“夫人稍安,詳情還得問問華公子。”說罷起身,朝華云龍走了過去。

  只見華云龍猛地坐起,大聲叫道:“悶死我也。”

  「江南儒醫」左臂一伸,輕輕將他扶住,道:“華公子最好再躺一下……”

  華云龍雙目一睜,訝然道:“這……這是哪里?”

  「江南儒醫」道:“金陵「醫廬」,老朽的住處。”

  華云龍環掃一匝,目光凝注道:“老丈是誰?怎樣稱呼?”

  「江南儒醫」道:“老朽余尚德,人稱「江南儒醫」。”

  華云龍惑然不解道:“在下患病負傷了麽?”

  「江南儒醫」道:“公子爲肖小所制,中了迷魂藥針。”

  華云龍眉頭一蹙,道:“迷魂藥針?老丈講,這里是金陵?”

  「江南儒醫」道:“正是。”

  華云龍恍然一「哦」道:“我想起來了,賈嫣呢?”

  余昭南接口說道:“賈嫣是「怡心院」的妓女,此刻……”

  話猶未畢,華云龍一掙下地,迫不及待道:“這女人不簡單,「怡心院」在哪里?我去找她。”

  「江南儒醫」阻攔道:“華公子請稍安,內情確不簡單,那女人此刻怕已不在「怡心院」了。”

  華云龍微微一怔,再次舉目環掃,最后將目光落在「江南儒醫」臉上,頓了一下,道:“老丈認得小可?小可中了迷魂藥針,是蒙老才所救?”

  「江南儒醫」點一點頭,道:“二十年前九曲掘寶,老朽見過令尊令堂。些須小事,不足挂齒,華公子感覺如何?沒有什麽不適了吧?”

  提起掘寶的往事,華云龍以爲「江南儒醫」乃是父母故舊,連忙一整衣襟,肅容作禮道:“晚輩華云龍,參見余老前輩。”

  「江南儒醫」急于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華公子如無不適之處,老朽有話請教。”

  華云龍暗暗忖道,這位余老前輩何以如此謙遜了。心中在想,口中卻道:“迷魂藥物本對晚輩不生敵用,晚輩並無不適之感,老前輩有話請問,晚輩洗耳恭聽。”

  「江南儒醫」敞聲一笑,道:“那就好了,華公子請坐。”他接著又替華云龍引見在座之人,華云龍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禮,又與「金陵五公子」道了久仰,這才坦然坐下。

  「江南儒醫」目光一顧兒子,道:“南兒,你將幸遇公子的事先講一遍,免得華公子心有所疑。”余昭南聽到父親的吩咐,從頭到尾又將攔截賈嫣之事講了一遍。
  
  講到趕回「醫廬」之際,余老夫人揚一揚手中銀針,接口道:“華公子所以昏迷不醒,便是這枚迷魂藥針制住了華公子的「玉枕穴」。”

  華云龍聽得十分仔細,聞言駭叫道:“「玉枕穴」?”

  「江南儒醫」道:“事情已成過去,華公子定一定神,先檢視一下可曾失落重要之物?”

  華云龍神情大震,旁的都不要緊,唯獨那防身軟甲之中,藏有「玉鼎夫人」的絕筆書信,那封書信萬萬不能失去,因之聞言之下,憂心仲仲,急忙向懷中摸去。總算還好,軟甲依舊,他大娘給他的三個藥瓶也在懷中,至于防身的寶劍,隨身的衣物,以及那匹龍駒,便是失落,那也無關緊要。他知道軟甲未動,書信仍在,暗暗松了口氣,道:“那賈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輩的身子,寶劍衣物等倒不要緊。

  「江南儒醫」眉目一蹩,道:“這就奇怪了,那姓賈的女子沒有不搜身的道理?……華公子,你可記得被制時的情形?”

  華云龍臉上微微一紅,道:“講起來是晚輩自己大意……”他接著說出邂逅賈嫣,以至穴道被制的經過,然后又道:“晚輩自恃百毒不侵,「七日迷魂散」對我無敵,卻未防她點我穴道,及至警覺,人已昏迷,至于她又在我「玉枕穴」上刺下迷魄藥針,晚輩更是一無所知了。”

  「金陵五公子」聽他說百毒不侵,人人半信半疑。「江南儒醫」卻是一邊靜聽,一邊尋思,待他講完,仍是不知那賈嫣爲何不搜華云龍的身子。半晌無語,書房之內一片冷寂,但氣氛卻是緊張而肅穆,好像一道無形的鐵箍,緊緊扣住每人的心弦,連氣也透不過來。

  那蔡昌義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大聲道:“不要想啦,伯父,咱們「怡心院」走一趟去。”

  高頌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賈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總不會錯,余伯父,侄兒想仍裝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將頭一點,道:“頌平講得有理,那賈嫣寄身「怡心院」中,說不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細,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醫」搖頭不叠,道:“去不得,打草驚蛇,那將前功盡棄。”

  余老夫人道:“老爺子總是不改寡斷的習性,猶豫不決決,焉能成事,我老婆子作他們的后盾。”

  「江南儒醫」失笑道:“夫人糊塗了,將來賣命,也許尚有用處,如今便是要到「怡心院」去,那種地方,夫人怎生作他們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繼而變了顔色,似要爭吵,華云龍連忙起立道:“夫人息怒,請聽晚輩講一句話。晚輩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賈嫣的底細,如今既知賈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輩自會處理,余老前輩以及諸位兄弟救助之恩,晚輩先謝,至于援手之意,晚輩心領了。”他雙手抱拳,作了一個羅圈揖。

  蔡昌義拒不受禮,大聲叫道:“嗨,你這人婆婆媽媽……”

  袁逸楓怕他失了禮數,急忙截口道:“華公子見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口,兄弟們只是邯鄲學步,各盡爲人的本份,你這樣講,那是獨攪其事。”

  袁逸楓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這是戲言,華公子不要當真。兄弟之意,是講「落霞山莊」事事爲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們深願附骥左右,一者學學令尊的風范,再者也可各盡心力,作一點有意義的事。華公子若是不讓咱們插手,咱們實在心有不甘。”這話和緩了些,但詞鋒仍然極利,令人無法峻拒。

  華云龍楞了一楞,抱拳作禮道:“袁兄這樣講,小弟無話可說,不過,諸位既不見外,這「華公子」三字,以后務必請免。小弟表字云龍,往后稱華云龍,稱云龍,悉聽尊便,如若再稱「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諸兄可別見責?”

  那蔡昌義生性最急,擊掌歡呼道:“痛快,咱們就這樣講,誰要再稱你公子,誰就是這個。”他作了一個「王八」的手勢,頓時引起二陣哄堂大笑,曆久不歇。

  歡笑聲中,老夫人連連以拐杖頓地,上氣不接下氣道:“不要笑啦,不要笑啦,咱們談正事。”嘴講「不要笑」,事實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親岔了氣,強忍歡笑,連連輕捶母親的背脊。

  適在此時,一名家仆前來禀告,道:“啓禀老太爺,酒菜已備,請示下開在何處?”

  「江南儒醫」忍住笑聲道:“內客廳。”起立肅容,接道:“龍哥兒,老朽恭敬不如從命,托大了。請,咱們邊飲邊談,好歹商量一個可行之策。”

  華云龍講了一句「理該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了,華哥兒昏迷日久,諸賢侄一身塵土,便這樣未曾梳洗,就飲酒麽?”

  笑聲再起,「江南儒醫」嗨的一聲,道:“真是老糊塗了,南兒,領華……領龍哥兒梳洗去,諸賢侄熟門熟親,各自請便。夫人,咱們由客廳相候去。”如此一來,氣氛頓時輕松無比,老夫婦率先出門,繼之各人分別前去梳洗。余昭南的身材與華云龍不相上下,從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給華云龍替換。
  
 

  華云龍性情活潑,至此甚覺投緣,梳洗更衣畢,越發精神煥發,神采奕奕。衆人先后到了內客廳,彼此一無拘束,談談講講,氣氛極其融洽。難得老夫婦倆也有少年人的興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盡興而散。席間「江南儒醫」也曾問起華云龍何故離家?

  華云龍毫不隱瞞,率直講明「奉命緝凶」,並將一路來的經過詳加敘述,衆人聽了,一致爲「九命劍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對凶手的神秘與殘忍均感忿怒,但結論只有一個,那便是「浩劫將興」武林將要從此多事。講起浩劫將興,「江南儒醫」至爲含蓄。他對華云龍所述各節,以及所遇之人物,只籠統講了一句「或有關聯」,再往深究,他就不願置詞了。但他卻竭力贊成華云龍前往南荒一行,理由也不肯多講。

  眼前以賈嫣爲重,因之華云龍對其所余,也不多問。賈嫣隱迹風塵是謎,劫持華云龍的目的是謎,不搜華云龍的身子更是謎,一連串的不能揭開,其他捕風捉影之事,更不用談。故此,「江南儒醫」同意了諸小的意見——仍裝狎客,摸一摸「怡心院」的底細。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華云龍前往,其余諸人則不必去。他總認爲賈嫣必已遠遁,此行實屬多余。至于他讓余昭南與華云龍同去,那是因爲他倆同屬當事人,他的理由很充分。

  「怡心院」若是鬼窟,賈嫣劫人,定有所知,隱匿賈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中,事情要查訪,人選必須恰當。華云龍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識途老馬的身份,帶他訪問賈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縱然難有收獲,也不至引起「怡心院」本身有偵破之感,提高了警覺。這是他的深謀遠慮,不願一次便讓線索中斷,諸小也就不再堅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較爲莽撞的蔡昌義。蔡昌義好似與華云龍特別投緣,不願與華云龍分手,強詞奪理的講他也是當事人,救人時他也在場,直到散席,仍是吵鬧不休。「江南儒醫」被他吵得頭腦發脹,無可奈何只得應允讓他同行。這一下他高興了,跳起來叫道:“備馬,備馬。”

  「江南儒醫」搖頭不叠,道:“昌義,此去乃是暗訪,你可要沈得住氣,莫要壞了龍哥兒的事。”

  蔡昌義將頭連點,道:“侄兒理會得,到了「怡心院」我不開口就是。”

  這時,衆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備妥了三匹駿騎,「江南儒醫」揮一揮手,道:“上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動手。”
  
  最后兩句話旁人也許不懂,華云龍七竅玲珑,卻是一點就透。只見他微微一笑,將手一拱,道:“晚輩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輩請回。”接過缰繩,縱上馬背,道了一聲「諸兄回頭見」,便隨余昭南馳馬而去。明月晶潔,三人的目力又複敏銳異常,策馬奔馳,倒也不慮出了差池。

  可是,過了鼓樓,進入西王府大街,往來的行人漸漸擁擠,他們只得挽辔徐行。這三人同是貴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馬也健壯,挽辔徐行,引來不少欽羨的目光。余昭南的外號叫做「賽孟嘗」,識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來攀搭問好,行進的速度越發慢了。

  蔡昌義心腸爽直,他心中有事,對那前來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煩,愛理不理,一雙濃眉,緊緊的皺了起來。華云龍雖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種新鮮的感覺,左顧右盼,倒也尚能忍受。移時,華云龍突然見到蔡昌義雙眉緊蹙的模樣,不覺留上了神,同時忖道:“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無心機,倒是性情中人。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錯過機會,須好好交他一交。”他這樣一想,興趣陡然高漲,馬缰輕提,緩緩道:“昌義兄世居金陵麽?”

  蔡昌義正感萬分不耐,忽聽華云龍發問,頓時松開了眉頭,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呢?”話聲出口,倏覺此問多余,忙又接道:“咱們得敘敘年歲,看是誰大?這樣「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當。”

  華云龍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七歲,昌義兄呢?”

  蔡昌義哈哈一笑,道:“我有潛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二歲。”

  華云龍笑道:“小弟並不吃虧,日后有昌義兄照顧……”

  蔡昌義大感舒暢,敞聲大笑道:“彼此照顧,彼此照顧。”

  華云龍付道:“此人亦知謙遜,並不渾嘛。”口中問道:“但不知令師是哪一位?”

  蔡昌義道:“家傳的武功,稀松得很。”

  華云龍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麽?昆仲幾位?”

  蔡昌義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個妹妹。”他忽然睜大眼睛,一本正經地道:“我告訴你,舍妹是個雌老虎,日后見她,你要小心一點。”

  忽聽余昭南道:“小心啦,咱們到了。”原來談談講講,不覺已到「怡心院」的大門。
  
  華、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見一個鸨頭迎了上來,向著余昭南哈腰作,揖,谄笑道:“余爺才來,嫣姐兒久等了,請,快請,嫣姐兒備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駕。”事出意外,聞言之下,三個人楞在馬上,竟忘了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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