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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其他故事]《英雄難過美人關》(第一二三章 祝壽 禮佛 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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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明】楊慎《臨江仙》

第一章  祝壽



  立秋剛過,半月里紛紛揚揚接連下了三場秋雨,安慶城內煩燥悶熱的暑意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天方破曉,名劍山莊的大總管魏金時一早便起了身,隨之被喊醒的還有十幾個睡眼朦胧的莊丁男仆。在魏大總管的東差西遣、呼三喝四之下,山莊上下一時間便忙碌開來。



  這日是名劍山莊莊主姜昌榮的六十歲壽誕,山莊上下披紅挂綠、張燈結彩,頗有一番喜慶景象。巳時未到,山道上便有客人陸續前來,候在山門前迎客的盛華飛和方學漸自然少不了一番熱絡客套。一旦迎入廳堂,便有專職的莊丁奉茶侍候去了。



  姜昌榮膝下無兒無女,一生共收了六個弟子。



  大弟子周成,十年前出師,早就成家立業,現在是安慶府衙役的總班頭。



  二弟子蔣知貴,天性樂觀豪爽,不拘小節,現在是廬州府(今合肥)虎威镖局的當紅镖頭。



  三弟子盛華飛今年二十四歲,個性堅毅,行事果斷,再加其父是安慶城中有名的富商,平時也懂得多加孝敬,故甚得姜昌榮欣賞。



  四弟子夏聖良生性孤傲冷僻,平時沈默寡言,練功雖勤卻不爲姜昌榮所喜。



  五弟子傅冰燕,今年已是一十有八,是山莊中唯一的女弟子,一副鵝蛋臉生的清秀絕俗,又兼性子端莊溫柔,當真一個人見人愛的妙齡佳人。



  六弟子方學漸,上個月才滿十六歲,去年由桐城昭明寺晦覺禅師推薦,拜入名劍山莊。



  一個月前,姜昌榮就私下放言出來,想趁這次六十大壽之際,考較一下幾個弟子的武功,順便確定下一任莊主的人選。其實,這六大弟子中,能參加比試的也不過盛飛華、夏聖良和方學漸三人。方學漸入門不過一年,所學有限,無心也無力爭奪這莊主之位,這比武就成了盛飛華和夏聖良兩人之間的較量。看姜昌榮平時的厚此薄彼,未來的莊主人選其實人人心中雪亮。



  時近中午,偌大的主廳已擠進二百多人,魏金時忙著招呼新來的客人入座。在大廳正前方,點著兩對胳膊粗的紅燭,一個大大的壽字挂在北牆正中。姜昌榮臉帶微笑,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不時朝望向他的客人點頭示意。他的身旁坐著一位二十七、八歲的美少婦,一張細白的瓜子臉蛋,杏眼桃腮,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有勾魂奪魄之能。她名喚柳媚娘,是姜昌榮前年才娶進門的二房。



  拜壽的人以粗豪的武人爲主,此時一一上前給姜昌榮祝壽,只是祝壽之人的眼睛,多半會在美貌少婦身上打上幾轉。姜昌榮心里頭明鏡一般,自己這個娘子委實過于美豔,如果自己年輕二十歲,給別人拜壽時也會忍不住要瞧上幾眼的,面上便保持一貫的微笑,卻是不動聲色。



  忽然之間,一個長相魁梧的彪形大漢手拿一只酒瓶,踉踉跄跄地走上前來,一雙醉意朦胧的眼睛卻是一眨也不眨地瞪著柳媚娘。前面幾人匆忙避開,柳媚娘也微微有些驚惶,急忙拿眼角去瞟姜昌榮。



  姜昌榮認得那漢子是廬州虎威镖局的少镖頭鐵行義,忙向二弟子蔣知貴使了個眼色。蔣知貴會意,急忙笑著迎了上去,道:“鐵兄弟,您喝高了,您的座位在那邊,我扶您過去。”



  “去…去…,誰說我喝高了?我清醒的很,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前面就坐著這麽一個花骨朵一般的大美人,可惜……”鐵行義一把推開蔣希貞,趨前幾步,一個趄趔,正好仆倒在莊主夫人的跟前。柳媚娘心下一驚,雙腳急忙往后一縮,卻已被那大漢抓在手中,動彈不得。鐵行義說到“可惜”兩字,便已噘起一張酒氣喧天的闊嘴,親吻像雨點般落在那兩只小巧精致的三寸金蓮上。



  柳媚娘本欲張口驚呼,卻被那一連串的親吻搔到了癢處,身子仰倒在太師椅上,“咯咯”一陣嬌笑,花枝亂顫之下,更見勾魂奪魄的媚態。圍觀衆人見了鐵行義的醜態,也齊齊大笑起來,笑聲無疑是傳播最快的流行媒質,后方的客人不知何事可笑,見前面的人笑了,便也一齊笑出聲來。兩百多人的笑聲混合一處,當真震屋穿瓦,響徹云霄,只怕安慶城內的角角落落都傳遍了。



  蔣知貴連忙去抱地上的大漢,哪知他死死抓著莊主夫人的雙腳不放,甫一拉離地面,柳媚娘便是一聲驚呼。侍立一旁的方學漸見狀,一個健步上前,死命去扳那大漢的手指。



  鐵行義左掌輕輕一翻,卻已褪了一只鞋子下來。時值初秋,天氣尚熱,足上未著襪子,鞋子一脫,一只晶瑩如玉、柔若無骨的精致妙足登時露在衆人眼前。鐵行義哈哈一笑,正待湊唇欲親,卻被方學漸閃過來的身子擋住,不得其便。蔣知貴此時也不再客氣,攔腰抱緊他的腰身,急步退后,懸空將大漢提出廳去。



  鐵行義兀自不住掙扎,一邊揮著那只繡花紅鞋,一邊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花骨朵般的小娘子,可惜…可惜卻是插在一坨又老又臭的爛牛糞上。”這一次,廳內衆人皆聽得清清楚楚,也無須他人啓發,一齊暴笑出來。反正人多力量大,也顧不得老壽星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睛,自制力差一點的已扒到地上打起滾來。



  方學漸見一向嚴峻的師父,原本醬紫色的臉皮此時竟成了青白之色,心想老頭子這一氣當真非同小可,急忙收束心頭竊笑的沖動,側身過去道:“師父,您老人家……”



  “嗯,你找兩桶狗屎淋到那小子的頭上,讓他清醒清醒。還有,把你師母的鞋子拿回來。”姜昌榮恨恨的道。要不是顧及所謂的江湖面子,方學漸毫不懷疑自己的師父會一劍殺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花花太歲。



  等方學漸再次邁入大廳的時候,那只繡花鞋已在他的懷中。鐵行義畢竟是蔣知貴的少東家,方學漸知道二師兄的難處,兩桶狗屎便換作了一瓢涼水。涼水當頭淋下,方學漸趁大漢發愣之際順勢奪下了他手中的鞋子。



  喧喧攘攘的大廳中,卻已不見了師娘嬌柔的身姿。方學漸四下環顧一圈,卻見師父正在大師兄的陪同下,一桌桌地敬酒,賀詞恭聲此起彼落,不絕于耳。方學漸心下尋思,還是先將鞋子交還師娘才是正事。



  出了大廳,沿一條回廊往前,依次便是幾棟莊丁的居室群,一排招待客人居住的客居室,再前便是管家和山莊子弟的起居室。穿過孔門,便是一塊用高牆圍著的方圓二十丈左右的練武場,這里是幾個師兄弟平素練武的地方。再穿過一個圓洞門,便有一道回環曲折的避雨廊直通后院,和前院的喧囂熱鬧相比,后院的清靜雅致直如在另一個世界。



  方學漸摸摸懷中的繡花紅鞋,一絲粉膩膩的甜香鑽入鼻中,心中不由嘭嘭亂跳,仿佛師娘那只晶瑩如玉的妙足便在自己懷中一般。學徒一年,方學漸和師娘見面機會並不多,說話就更少了,只是每次見到,方學漸免不了都會心口亂跳,面紅耳赤一番,那種甜絲絲神慌慌的感覺自不足爲外人道哉。



  后院中蟲鳴鳥語,遍栽奇花異木,走在雨廊下的方學漸卻無絲毫欣賞的心思。轉了幾個折,便來到了師父的起居室——藏劍樓。方學漸輕步爬上二樓,正欲叩門,卻隱約聽見師娘嬌膩膩的聲音從房中飄出。



  “小冤家,你有多久沒來找我了?”



  “嘿嘿,沒有我,老家夥還不是把你滋潤得白白胖胖?”



  “你討打啊,老家夥拼命進補,也比不上你這個小冤家。”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的?說真的,你坐上莊主寶座之后,可不要忘了我的好處。”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甯可虧待自己也不會虧待你。”



  方學漸心中又驚又慌,輕步走到窗下,伸出顫抖的手指沾了些許唾沫,在窗紙上輕輕捅破一個小孔,湊眼去瞧。閨房之中,一個年輕男子敞著上衣,正端坐在一張寬大的靠背椅內,左胳膊內摟著一個女子的如柳細腰,右掌則在她只穿著一件肚兜的胸腹間上下滑動,偶爾滑入兩腿間的私密處,都能引得那女子的一番“咯咯”嬌笑。他無須細看,也知道那女子便是師娘柳媚娘。



  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的柳媚娘,下身僅穿一件薄薄的白綢亵褲,露在外面的肌膚瑩白如玉,隱隱有一種蕩人心魄的膚光流溢而出,連門窗緊鎖的屋子都仿佛被她的肌膚照亮了不少,方學漸雖然年少,但已初懂男女間的風月之事,不由看得有些心弛神搖。



  柳媚娘一邊隨著男子手掌的搓揉不住呻吟扭動,一邊剝著一串冰鎮葡萄,一顆顆喂入男子的口中。方學漸的目光好不容易從師母那幾塊露在外面的晶瑩玉膚上移開,這才看清那年輕男子竟然是自己的三師兄盛華飛。心頭一震,手一松,“啪”的一聲,那只繡花鞋已落到地板之上。



  “誰?!”房中傳出一聲男子驚慌的呼叫,房門“啪”的一聲隨即被撞開,盛華飛矯健的身子飛快地竄了出來。房外已不見了人影,窗下只躺著一只三寸長短的繡花紅鞋。



  方學漸惴惴不安地度過一夜,半夢半醒之間,腦子里不住盤旋著三師兄和師母坐在一起親昵調笑的旖旎景象。一晚上睡不踏實,到了第二日,天還沒完全放亮,便早早地起了床。他在練武場邊的水井里打上一盆涼水,伸頭浸了片刻,昏沈沈的腦子被冰涼的井水一激,登時睡意全消,混亂的思緒也消退了幾分。



  “嘩啦”,方學漸將木盆里的水潑了出去,啪的一下,隨手將扭干的布巾甩到背上,一扭過身卻猛然吃了一驚。他身后竟靜悄悄站著一人,讓他更爲吃驚的是,這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莊主夫人——他的師母。



  淡淡的晨光下,柳媚娘俏生生站在那里,臉上未施一點脂粉,身上也僅披著一襲粉橘色的輕薄衣衫,兩片粉紅的櫻唇微張,一對如煙似霧的眼眸定定地望著方學漸。



  “咚”,方學漸手中的木盆掉落地上,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沈寂。如夢初醒的他急忙垂手躬腰,用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道:“師娘…師娘,早。”



  莊主夫人展眉一笑,道:“你每天起的都那麽早麽?”聲音軟綿綿的,當真柔到極處也媚到了極處,聽入方學漸耳內,只覺魂爲之奪,骨爲之銷。



  方學漸心弦搖曳,一顆心仿佛飄在一處極溫柔極舒服的地方,懶洋洋的竟想就此一直沈醉下去。忽然一陣清涼的晨風吹過,方學漸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忙收束心神,道:“回師娘,弟子倒也不是每天起得如此早,只是昨天鬧了大半宿,弟子想起得早一點,能幫著魏總管收拾一下。”



  “哦,原來這樣。難得你這麽聽話,這樣好了,今天我要到迎工寺去上香還願,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是,師娘。”方學漸望著師母婀娜娉婷的背影,心中隱隱升起一股寒意。如果昨天偷窺的事情,讓師母和三師兄知道的話,自己再呆在山莊里真是很危險了。



  第二章 禮佛



  迎工寺在安慶城東,過了龍獅橋和老峰鄉,前面便是安慶人心目中的聖地—迎工山。和黃山、華山等名山巨嶽相比,迎工山充其量不過是幾個小山包而已,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有了香火旺盛的迎工寺,此山便也在安慶人的心目中占去了一些位置。



  傅冰燕從馬車上攙下師母,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麽俏皮話,引得柳媚娘咯咯直笑。傅冰燕是方學漸臨時拉來的擋箭牌,他知道這位端莊賢淑的五師姐暗中喜歡盛華飛,甫一開口相求,她果然很爽快就答應了。



  盛華飛翻身下馬,在路邊的一棵樹杆上拴好缰繩,回頭笑道:“不知道五師妹又有了什麽鬼主意?”



  柳媚娘白了他一眼,笑道:“冰燕哪里有那麽壞,她是說你老大不小,也一大把年紀了,卻還不知道討房媳婦進門。”



  盛華飛哈哈一笑,道:“感情是師妹急著想嫁人了,十八姑娘一枝花,師妹今年正好十八,也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山莊幾個弟子中,盛華飛和傅冰燕相處的時候最多,感情也最是融洽。盛華飛年少英俊,家世既好,又是師父私底下默許的下一任莊主人選,傅冰燕一顆拳拳芳心,早已緊緊纏在了他的身上。此時聽心上人如此一說,登時面紅耳赤,嬌羞無限地轉身躲到了師娘的背后。



  方學漸從車廂里取下幾個包裹,擡頭望了望日頭,躬身對柳媚娘道:“師娘,時候不早,我們是不是該上山去了?”



  柳媚娘斜眼瞟了一眼畢恭畢敬的方學漸,嘴角泛起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颔首道:“好…好,我們這就上山吧。”



  山中氣溫比城中要低上一些,入秋自然也早些。擡頭遙望山壁之上的藍天,云薄了、輕了,一汪瓦藍色的天空卻像一塊浸在水中的寶玉一般,晶瑩欲滴,既清澈又深邃。擦身而過的野草也漸漸有了枯老之勢,蒼老的藤蔓攀附在陡直的山壁上,彎彎曲曲盤根錯節的也不知有多少。層層的石級在古老的山谷中鋪出一條古老的山道,像一條不知疲倦的大白蛇蜿蜒向前。一股沁骨的山風席地卷過,心事重重的方學漸,胸中不由生出一絲蕭瑟淒涼之意。



  衆人拾級而上,一路上聽著三人輕松的談談笑笑,方學漸的心中當真百感雜生:偌大一個名劍山莊,自己生活了一年,卻仍然只是一個格格不入的陌生人,一個黯然的過客。四人爬了約有三炷香的工夫,轉過一個崖角,已可遠遠望見山道盡頭的一排長長的圍牆。翠竹紅葉掩映之下,那堵圍牆斑駁高矗,頗有一番古朴氣象。



  迎工寺依山而建,山門上刻著“迎工寺”三字,清新靈秀,似乎暗藏禅機。四人進了天王殿,迎面就是笑眯眯的彌勒佛像,莊主夫人取三支香點了,跪下長揖三拜,口中喃喃低語,不知說了些什麽。



  求佛在己,心誠則靈。方學漸在寺廟中生活了七年,對這一切自然是司空見慣,當下也取了三支香點上,跪在彌勒佛像前,心中默默祈禱,希望自己這次能逢凶化吉,安度難關,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嶽飛、文天祥那樣轟轟烈烈,青史留名,方不枉了來人世間走這麽一遭。



  出了天王殿,四人在知客僧的引導下,從天王殿左邊穿過耳門,拾級而上,就望見了大雄寶殿。大雄寶殿的前面是個大坪,左邊是鼓樓,右邊是鍾樓。再爬十來級石階又上一層,便是法堂殿了。一行人就這麽見佛拜佛,遇殿燒香,一直拜到了毗盧閣。



  毗盧閣的左首是接待室,知客僧便請他們進去喝茶休息。盛華飛從袖中拿出一錠二十兩的銀子,讓知客僧轉交給本寺主持,另外又塞了一個小銀角給他,知客僧這才歡歡喜喜地道過謝走了。



  方學漸喝了會兒茶,覺得無趣,便找個由頭溜了出來,現在是白天,又在人來人往的寺廟之中,想那盛華飛再是膽大,也不敢貿然在這里動手。住在安慶城一年多了,方學漸卻是第一次來這里,他想趁此機會好好看看,比比桐城昭明寺和這迎工寺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



  迎工寺最有名的當數一棵有六百多年樹齡的大蒼松,方學漸一出接待室,便望見西首不遠處一個郁郁蒼蒼的大樹冠矗立當空,便舉步往西邊行去。眼睛望望雖然不遠,但經屋牆的層層隔阻,他轉了不少牆角拐了不少殿彎,這才走到了大樹跟前。大蒼松露在地上的樹根盤根糾結,一看便知是經曆過許多風雨的遺痕。那樹干極粗,恐怕五人連環也抱不過來,而離地約五十尺的枝頭上,松針卻依舊碧綠油亮,密密麻麻地鋪將開來,橫豎足有五、六丈見方,將頭頂的半邊藍天都遮去了。



  正當方學漸心中感歎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渾厚的佛號:“南無阿彌勒佛,施主仰望這百齡蒼木許久時光,不知有了什麽參悟?”



  方學漸心口輕輕一顫,只覺一股莫名的驚懼湧上心頭,匆忙轉身過來,卻見身后之人竟是一個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的年輕和尚。方學漸甚覺意外,這小小的迎工寺中,竟藏有如此俊俏儒雅的和尚。心中驚懼一去,便隨口掐出一句佛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此松本非松,此樹本非樹,有悟亦無悟。大師剛才相詢,卻是和佛理相悖了。”



  那和尚又宣出一句佛號,接口道:“施主乃是有佛緣之人,只是‘此松本非松,此樹本非樹,有悟亦無悟’一語,卻非出自施主的本意,就算是,那也只是佛道參禅的第一步,只到了‘看山不是山’之境,要達‘看山還是山’的境界,施主以后還需要多加修煉啊。”



  方學漸原本就是隨口胡掐,不想這和尚當起真來,當下雙手合十,微微一個躬身,道:“多謝大師指點,小子這里受教了。”



  日近正午,方學漸心怕出來久了,讓師娘她們久等,辨明了方向擡足便欲回去。才邁出數步,卻不料眼前一花,那和尚竟飄身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不由微微著惱,輕聲喝道:“大師,你還有什麽想教導小子的嗎?”



  那年輕和尚展顔一笑,道:“當頭一記。”



  “當頭一記?”方學漸感到又好笑又好氣,自己又不是什麽爲禍人間的妖孽鬼怪,這佛門的當頭棒喝從何說起?莫不是眼前的這個和尚得了失心瘋麽?正想大聲呵斥,突聽“哧”的一聲,那和尚已向他的胸前彈了一指。勁風襲體,方學漸大驚之下已然不及閃避,匆忙間舉臂去擋。



  那和尚的手指戳上他的臂膀卻只感覺微微一麻,方學漸心中暗叫不妙,頭頂上已是一陣巨痛傳來,卻是中了那和尚的一記重掌。方學漸的身子晃了幾晃,還沒等他吐出“你是誰?”三字,已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醒了。



  方學漸是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驚醒的。伴著敲門聲而來的是三師兄盛華飛急促的叫喚:“師妹,師妹,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去了。”師妹?哪里來的師妹?莫不是五師姐傅冰燕?他的腦袋仍是非常疼痛,舉起手臂想搓揉一下,卻不料手指滑過一個又軟又滑的物事,心中突然一個激靈,勉強睜開眼來,不由啊地發出一聲驚叫。



  這是一間頗爲雅致的禅房,陳設簡朴,小小的一間房子窗明幾淨,宛然有幾分出塵之境。靠著右牆的里首放著一張素榻,白色的蚊帳高挂,地上淩亂地堆著幾件男女的衣服褲裙。素塌的涼席之上,全身赤裸的方學漸撐起上身,正怔怔地望著躺在自己身旁的一個女子。



  那女子全身上下只穿了小衣和內褲,欺霜賽雪的肌膚晃人眼目,一條光滑修長的圓潤美腿壓在他的身上,胸前的兩座玉乳圓峰高高挺立,把個薄薄的粉色小衣頂得鼓脹欲裂。剛才手指所觸,正是那高聳挺突之處。



  美女同塌而臥,如此香豔可人之事天外飛來,原本該是一個少年男子夢寐以求的樂事,方學漸卻是嚇得臉色發白,身子瑟瑟發抖。那女子鵝蛋臉形,眉毛細彎,瓊鼻櫻口,不是傅冰燕又是何人?



  “砰”門被撞開,盛華飛高挑身子的投影映進房來,方學漸暗暗叫苦,正手足無措時,旁邊的傅冰燕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啪”,他的臉上先是挨了一巴掌,接著腰上一陣鑽心疼痛,身子一個打滾,翻下床來,卻是挨了她的重重一腳。



  “好小子,你找個因由溜了出來,原來是來調戲傅師妹的,好一個大膽的賊子,師妹別哭,師哥給你討回公道。”話未說畢,盛華飛的鐵拳如密集的雨點般落將下來。方學漸待要分辯,鼻上已挨了一拳,頓時鼻子一酸,鮮血長流。床上的傅冰燕見了心上人,心中更是委屈、淒苦,雙手掩面,哭泣不休。



  “住手!”門口傳來一聲厲喝,聲音嬌脆,正是師娘柳媚娘趕到了。盛華飛停下手來,卻仍狠狠地瞪著地上的方學漸。“怎麽回事啊?”柳媚娘身姿款款,走到床邊,瞟了一眼方學漸,揀起地上的衣服,遮住傅冰燕的身子,道:“冰燕別哭,先把衣服穿上,有什麽天大的事情,有師娘給你做主!”



  方學漸羞慚欲死,明知自己是被眼前的師娘和三師兄冤枉,但事至如此,百口難辯,徒增羞辱而已。自己一死不打緊,只是委屈了一向待自己和藹可親的五師姐,害她清譽受損,以后也將羞于見人,自己是萬死莫辭了。當下也不言語,胡亂穿上衣褲,跪在床底,“咚咚咚”朝傅冰燕磕了三個響頭,轉身便欲奔出門去。



  “小子,吃了葷腥就想溜,哪有這麽容易的事情。”盛華飛伸足一拌,方學漸下身不穩,身子前撲,登時跌了個“狗啃屎”。方學漸忍無可忍,猛然回過頭來,口鼻流血,狠狠地盯著正得意洋洋的盛華飛。



  柳媚娘向盛華飛使了個眼色,柔聲道:“學漸,師娘知道你喜歡冰燕,但也用不著使用這樣下流的手段來調戲師姐啊。這件事情,你師父責怪下來,做師娘的卻也保不了你。”



  “方學漸,你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一個人……”傅冰燕淚眼婆娑,罵到一半,喉頭哽咽,已是不成語言,嗚嗚大哭起來。



  方學漸心中刺痛,他少年老成,爲人做事一向穩重,現在大事臨頭,早已亂了方寸,心亂如麻,內疚萬分痛悔萬分更是恐懼萬分,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一頭撞死了事。



  “傅師姐,是我對不住你,可是…可是…”他很想分辨一番,但話到嘴邊,也知道徒勞無益,望了面前的柳媚娘和盛華飛一眼,心中發狠就算自己做了鬼也絕不放過兩人,口中卻是一聲淒厲長叫,起身向外跑去,心中存著一個念頭,就是離這幾人遠幾分便安生幾分。



  背后腳步铿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盛華飛從身后追來。方學漸懵懵懂懂,不知道跑過了多少亭台樓舍,眼前突然一片開闊,卻是已到了一處平台之上,四周數峰相連,層巒疊翠,遠處一條寬闊的白色玉帶橫貫東西,氣勢如虹,卻是長江了。



  “師弟,有事好商量,何必跑得如此匆忙?”看見方學漸前無去路,盛華飛換上一副笑容,施施然走上前來。



  “三師兄,你和師娘又何苦如此害我?要害我又何苦要連累上五師姐?”方學漸奔到平台邊上,下面筆直陡峭,這平台竟是淩空建在一個山崖之上,他回頭淒然一笑。



  “事到如今,你還在胡說什麽?識相的就乖乖跟我回去見師父,至于如何處罰,自然有師門家規在那里!”盛華飛厲聲呼喝,獰笑著一步步逼上前來,他現在有恃無恐,有傅冰燕在那里哭叫,根本不怕被方學漸反咬一口。



  方學漸心中又如何不知,自己已被逼入絕境,比起回去挨罰受辱,自己還不如在這里一死干淨。當下苦笑一聲,道:“三師兄,我別無他求,只期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五師姐是真心喜歡你,希望我死之后,你能好好待她,護她。”不等師兄回答,面上神色一肅,往后輕輕一躍,身子像飛鳥一樣向山崖之下撲去。



  在盛華飛的驚呼聲中,方學漸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兒一般,落下幾十丈高的山崖,身上,猶帶著夕陽絢麗的余晖。



  第三章 奇遇



  方學漸醒來之時已近午夜。一輪冷月懸空高挂,除了遠處不時傳來蟲獸叫聲,四周暗沈沈陰森森的極是可怕。身下是陳年腐草敗葉爛成的軟泥,月光透過藤枝斑斑駁駁地投到地上,更顯得分外荒涼、寂靜,恍若身處另外一個世界。



  方學漸只覺渾身骨架像似散了架般,全身上下巨痛不已。他勉力翻轉身子,擡眼一望,這才憶起自己是在一個斷崖之下,崖上輕霧彌漫,離地約有二十三、四丈高,其間藤蔓橫生,自己從這麽高的山崖上跳下來而得保不死,多半也是依仗那些藤蔓之功。



  方學漸父母早亡,從小吃慣了旁人的苦頭,這次卻也恁是驚險了些,那年輕和尚當是和盛華飛一路,否則他斷然不會無緣無故來謀害自己。



  想起昨日窺見盛華飛和師娘的偷情豔事,今日上山求佛被人陷害侮辱師姐,卻不知那一對狗男女回去后還將怎生編排自己,也不知是該怒,該怨,該恨還是該慶幸?心頭一時百味雜陳,想起白日里在彌勒佛像前的祈禱,方學漸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暗夜寂靜,這笑聲好生嘹亮突兀,嚇得山谷中的宿鳥幾下驚叫,撲騰騰從林中飛將出來。



  方學漸只笑得數下,聲音轉低,卻已化作嗚嗚的哭腔,淚水撲簌簌沿著面頰滾滾而下,一個沒人親沒人疼的十六歲少年,被人陷害,跳下這個人迹罕至的山崖,也只有用盡情的嚎哭來發泄自己的自愛、自憐和自傷了。



  方學漸強忍著身上劇痛,掙扎著爬起身來,只踉跄走了幾步,足尖磕到什麽物事,身子直挺挺掼到地上,地上軟泥雖厚,這一跤卻也摔得不輕,牽動身上的舊傷,再也沒力氣掙扎起身了。



  微微潮濕的泥土中,不住散發陣陣荒草枯葉腐爛了的刺鼻黴味。方學漸全身痛得近乎麻木,一顆腦子卻清醒異常,正胡思亂想著自己今后的行程,忽聽得前方草叢中瑟瑟聲響,衰草中紅豔豔的一物晃動,卻是一條尺許長的大蜈蚣,全身紅光閃閃,頭上凸起一個小瘤,與尋常蜈蚣卻是大不相同。



  方學漸暗暗叫苦,拼死想移開身子,全身筋骨仿佛已不是自身一般,丹田中竟凝不起一絲力氣,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蜈蚣爬到自己的頭上。方學漸只嚇得全身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心中不住哀呼:“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正在自怨自艾之際,忽聽草叢中又是一陣瑟瑟聲響,緩緩爬出一條小蛇,長僅半尺,通體金燦燦的,像包著一層金箔,一雙蛇眼卻呈赤紅之色,淡淡月光之下說不出的怪異恐怖。那金色小蛇緩緩遊來,所過之處“哧哧”輕響不絕,草木落葉一觸及它的身子立變枯焦,就像被一根通紅的碳條炙烤過一般。方學漸兩眼瞪得大大的,他一生之中何曾見過如此奇景?



  金色小蛇在離方學漸頭部五尺遠處停止了前進,蛇頭仰起,兩只火紅的眼睛直盯著方學漸的頭頂。方學漸看不見大蜈蚣的情景,只覺得頭頂一陣發癢,自是那蜈蚣挪了幾下身體。方學漸此時真是有苦難言,有癢不能搔,能動不敢動,就算呼吸也要放緩放細,惟恐驚擾了面前的兩位大爺。



  這樣靜靜相持了半柱香時間,方學漸忽覺頭頂一陣輕響,那蜈蚣已緩緩爬將下來,額頭、眉毛、眼睛、鼻子。方學漸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卻看見那條金色小蛇“嘶嘶”地吐著火紅的蛇信,也正遊近身來。方學漸這一刻恐懼到了極點,鼻尖觸到蜈蚣冰冷的身體,一個忍了許久的噴嚏再也無法阻止。



  “啊乞!”方學漸嘴巴方才張開一半,魂魄仿佛已離開了自己的軀體,眼前突然金光一閃,知是那金色小蛇終于撲將了過來。忽覺舌頭上一涼,卻是那大蜈蚣慌不擇路,已鑽進他的嘴巴,方學漸嚇得連舌頭都不敢動彈半分,只覺得咽喉處一涼,那蜈蚣的大半個身子已在自己口內。



  一只半寸長短的毒鈎從鼻尖上滑落,方學漸的眼珠子都嚇綠了,這鈎子可不是玩的,只要被它輕輕地那麽劃一下,方學漸就算有十條小命也都玩完。眼前金光一閃,只見那金色小蛇張嘴咬住了蜈蚣的毒鈎,還沒等方學漸慶幸一聲,食道中一陣涼沁沁又火辣辣的麻癢傳來,蜈蚣已拉著那條小蛇全部鑽入了他肚中。



  方學漸隱隱聽得自己肚中發出唧咕、唧咕的聲音,自是兩個怪物在自己的肚中打架,不知是紅色蜈蚣占了上風還是那金色小蛇占了上風?他只覺天下悲慘之事,無過于此,而滑稽之事,亦無過于此,只想放聲大哭,又想縱聲大笑,但肌肉僵硬,卻又怎發得出半點聲音?眼淚又是滾滾而下,掉落于地,這次是真的悲痛,自己萬幸逃過墜崖一難,卻最終還是不免一死。



  頃刻之間,肚中便已是翻滾如沸,痛楚難當,也不知誰勝誰敗。方學漸閉緊雙眼,張大嘴巴,惟恐看見自己的肚皮上突然破開一孔,鑽出一個蛇頭或蜈蚣頭來,那樣的情形單只心中想想就已太過可怕,何況親眼看見?他心中還在不住祈禱:“金蛇老兄,你快快捉住蜈蚣,從張開的嘴里爬出來吧,在下這肚子里可沒什麽好玩的。”



  過了片刻,肚中居然不再翻滾,疼痛卻越發變得厲害。那“唧咕、唧咕”的響聲也漸漸改作了“咕噜、咕噜”,倒像是平時吃多了西瓜、湯水時的聲音。方學漸嘴巴張得久了,牙根處又酸又疼,卻也不敢懈怠一下,心中想著那金色小蛇不知何時會突然爬出來,便兀自大張著嘴巴。



  他躺在地上等了良久,最后連那“咕噜、咕噜”聲也消失無蹤,這才緩緩張開眼來,伸手到自己的小腹處摸了一圈,不見絲毫異樣,方學漸這才隱隱想到,那兩只怪物,多半是做了自己肚中的晚餐。想到晚餐,這才想起自己這一天連午飯都還沒吃,只是剛有兩只活奔亂跳的怪物入肚,此時便也不覺得很餓。



  方學漸站起身,想找塊干淨的大石睡上半日,明日好有力氣覓路出谷。才走出幾步,忽覺腹中熱騰騰一團熱氣,直如炭火一般,不禁叫了聲:“不好!毒發了。”這團熱氣東沖西突,無處宣泄,方學漸張口想嘔它出來,但說什麽也嘔它不出。當下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向前噴出,只盼肚子里的毒氣能隨之而出,哪知一噴之下,這團熱氣竟化成一條熱線,緩緩流入了他的任脈。



  方學漸這才由驚轉喜,腹中的那團熱氣不是毒氣卻是真氣,當下盤坐于地,心中默念著晦覺禅師從小教會自己的運功法則,將那團熱氣緩緩導入會陰穴,再經尾間、命門、夾脊和玉枕諸穴,最后流入膻中氣海。



  那晦覺出身少林,論輩份還是當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師兄,只是他天性不喜習武,中年時便外派到桐城昭明寺做了主持。方學漸六歲喪母、八歲喪父,晦覺見其可憐這才留在身邊,平時除了念經頌佛,也教他些吐納運氣的修性之術,武功卻是點滴未教。



  方學漸學的雖然是少林寺最膚淺的吐納功夫,但玄門正宗,精進雖慢,卻最是扎實不過,六、七年練將下來,已有一定底子。此時,一番運息吐納,方學漸只覺四肢百骸間一股綿綿密密的熱流上下竄動自如,熱流所經之處,說不出的清涼舒服。幾個周天運轉下來,腹中的燥熱大部分已化作本身真力彙入他的丹田氣海,以后都將成爲他身體中的一部分了。



  一輪紅日從峰巒升到頭頂后,夜里凝聚起來的一些寒氣才慢慢地融進暖和的陽光里。霧繞林梢,煙籠清溪,歡快的鳥啼隨風盈耳,木葉清香和泥土潮息彌漫于四周,溫柔的金輝照耀天宇萬物,讓酣睡方醒的方學漸感到心曠神怡。



  “當、當”,頭頂之上,嘹亮的鍾聲遙遙傳來,在群山間不住來回飄蕩,震耳欲聾,久久不散。方學漸心中默數,七聲,該是迎工寺做早課的時候了。胸腔間的那股熱氣受了鍾聲的激發,不覺洶湧盈蕩起來,蓬勃欲發,他忍不住仰起頭來,化聲長嘯,奪口而出,如青龍出水,扶搖直上,穿霧撼云,聲震數里。清嘯聲悠長綿厚,直響了半盞茶的工夫這才歇息下來。



  “小兄弟,好深厚的內功啊。”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方學漸急忙回過頭來,只見昨晚那條金蛇爬出來的草叢上站著一個滿臉皺紋的佝偻老人,地上的燒焦痕迹宛然在目。



  那老者細目鷹鼻,背駝如鼓,身材矮小,五指枯瘦細長,手里拿著一支黝黑的鐵拐杖。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看眼前這人的模樣和架勢,不用問一定是江湖上難惹的主兒。他微一躬身道:“老丈,您起得好早啊。”



  “嗯,”老者鼻中哼出一聲,拐杖在地上頓了一頓道:“小兄弟一大早就在這里,莫不是在山中迷路了麽?”



  “哈哈,老丈莫非是化外仙人,能算準我昨晚迷路,在這里過夜。”面上笑著,心里卻暗罵你個老不死的就算變成死虔婆、算半仙,也萬萬算不出本大爺昨天從上面跳下來,現在卻仍能神定氣閑地站在這里和你閑聊。



  “小兄弟昨晚在這里過夜,不知道有沒有看見一條金色的小蛇?”老者的臉上明顯堆起了一層笑皺,笑起來的樣子卻明顯比哭還難看。



  “金色的小蛇?”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眼前之人果然是金蛇之主,心中只想著立馬就跑,但又知自己武功低微,可能沒逃出幾步,就要被抓,當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昨晚夜已經很深了,再加我視力不是太好,好像是有這麽一條金光閃閃的小蛇,前面還跑著一條全身通紅的大蜈蚣。”



  “紅蜈蚣?”老者顯然來了興趣。



  “是啊,好大一只,”方學漸雙手不住比畫,“小金蛇在這里追上了紅蜈蚣,竄到它的背上,蜈蚣吃痛,然后……它們在空中糾纏了一陣,最后我也沒看得十分清楚,它們好像都鑽到一個深不可測的洞里去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



  “一個深不可測的洞,它們難道鑽到山崖壁洞里去了。”老者喃喃自語,走近山崖仔細查看起來。



  “老丈,你在這里慢慢看,我先去前面找些野果填填肚子。”方學漸見老者一副癡迷模樣,心想此時不溜何時溜,這種腳底抹油的大好良機一定要把握啊,不等他回答,已蹑手蹑腳地退出十余步,然后轉身就發足狂奔。



  身后很快傳來了那老者的呼喝之聲:“哎,這位小兄弟,你跑什麽,還不快給我站住!”接著“呼呼”風響,不知一件什麽東西朝他扔了過來。方學漸不敢回頭,聽風辯聲,等那物事離自己大約還有五尺遠的時候,猛地蹲下身來。



  “啪”的一聲,一塊巴掌大小的山石擊中了他的屁股。方學漸“哎喲”一聲,心中卻在大呼僥幸,那人原本擊的可是他的膝彎啊。臀部多肉,山石擊在上面除了疼痛一陣之外,沒有多少副作用。方學漸一個兔竄,不等那人發出第二塊石頭,身子已在五丈之外。爲保小命,只怨母親沒給他生多幾條腿,腳下用力奔跑,速度卻是快得出奇。



  往后偷眼打量,距自己三十丈外,那老者的身法如鬼魅一般,也不見他如何舉步,只手中的拐杖輕輕一點,身子就平平而起,蓦然移動,每一下移動,都離自己近一丈五、六的樣子。方學漸心中大駭,腳下如飛,奔跑更速,他只覺得耳邊生風,兩旁景物不停向身后退去,腹中一股暖氣越來越熱,越來越強,跑動起來居然毫不費力。



  這樣跑出約有一里多路,眼前景色豁然開闊,卻是來到了小溪的盡頭。這條小溪原來是處在山上,盡頭是一處斷崖,斷崖高有幾十丈,溪水向下流,形成瀑布,流落崖底的深潭。方學漸來到斷崖前,俯瞰全景,只見底下深潭水色深綠,面積很大。



  他轉頭向后望去,那老者已被他甩在五十丈外,但衣袖獵獵,身子在山石間不住跳動,仍朝自己不住逼近。方學漸心中急躁,丹田中的熱氣經過一番劇烈奔跑,在胸腹間上下流竄,灼熱異常,甚至連全身的毛孔都似有無窮的熱氣蒸發出來一般。



  方學漸探頭朝崖下的深潭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才經曆過九死一生的跳崖運動,今天一大早的,就要溫習一遍?



  “臭小子,你跑得倒不慢,差點把老人家我都給甩了。”老者氣喘咻咻地趕到。



  “老丈,你不在那里找小金蛇,爲何卻跟著在下跑步做早鍛煉?”方學漸的臉上一副不解兼好奇的神情。



  “臭小子,沒工夫和你磨嘴皮子,快給我老實交代,我的那條金蛇王到底跑哪里去了?”老者幾乎咆哮起來,拐杖在地上重重幾頓,腳下的山岩上立時出現了好幾個深深的圓孔。



  方學漸心中驚懼,臉上卻依舊嬉皮笑臉:“老丈,大清早發這麽大的火對您的身子不好,至于那條金蛇麽,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呀。”



  “好小子,這麽不老實,先吃我一杖再說。”話未說完,身子一縱,躍至方學漸身前五尺,手中的黑鐵杖舞出漫天的杖影,將他的全身罩在其中。



  方學漸心中叫苦不叠,不要說現在手無寸鐵,就是手握神兵利器,憑自己的微末道行又如何躲得過這漫天的進攻招數,當下長歎一聲,默喊一聲“菩薩保佑”,身子向后一縱,耳邊“呼呼”風響,整個身子再次淩空,然后筆直地從崖頂上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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