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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名稱:惡魔的情婦-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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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情婦 (夙雲)
她像個天使,她的歌聲撫慰了眾人的心;他卻像個惡魔,想要毀滅整個世界……黑夜冷為了拯救村民的性命,自願成為獻給神靈的祭禮。殊不知神靈的背後正是惡魔,也是她傾心已久的陌生男子。雷魅是背負了詛咒的惡魔之子,憤世嫉俗的他擁有顛覆世界的力量。但他卻看上如仲夏玫瑰般嬌艷欲滴的黑夜冷,為她怦然心動,要她成為惡魔的新娘。純潔與邪惡、良知與背叛、道德與沈淪,在這場愛恨糾葛的迷霧當中,唯有真愛能戰勝一切!!




序幕

  黑氏家族——是一個情婦世家,同時也是一個備受「詛咒」的家族。

  傳說中,在不知多少年以前,曾有一個女人,她身著素袍,一臉哀戚地面對著屋簷下已纏捆好的繩索,她默默流著淚,心中累積翻騰的仇恨像燒不盡的大火。

  「可惡的黑家女人,竟然搶走我的丈夫……哼!在我上吊自縊之前,我——詛咒姓黑的全家族,世世代代絕子絕孫。我死後更要變成厲鬼,讓你們黑家子孫不得安寧,不得好死……」

  她的「詛咒」,居然從她斷氣的那一剎那,開始緊緊尾隨著黑家的子孫。

  在那之後的許多年,「詛咒」竟然成真。中國人一向講究「多子多孫多福氣,可是,時至今日,對於曾遭受詛咒的黑家而言,全世界綿延的子孫人口數,竟只剩下寥寥十人而已。

  這個「情婦世家」每一代子孫都深受詛咒——只要成為男人的情婦,搶了別人的丈夫,必慘遭橫禍,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目前碩果僅存的黑家十位女孩兒,不管她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

  如果,這真是她們注定的命運呢?

  她們能躲得過嗎?













楔子

  對於不守貞潔的女人……這致詛咒的水叫她喝了以後,必進入她體內變苦了,她的肚腹就要發脹,大腿就要消瘦,那婦人便要在他民中被人受咒詛。

  ——聖經民數記第五章27節

  惡魔說:對付一個不守貞潔的女人的後裔,惟一的方式,就是將她擄掠,強制她做惡魔的情婦。

  高原山國有個古老的傳說:

  有一種鳥,沒有腳,終其一生都必須展翅飛翔,它與天空為伍,從不休息,而當它停下來的時候,也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第一章

  空氣中醞釀著一種不尋常的氣氛——

  宅子裡的人全遭了毒手,死狀淒慘。小女孩的笑容僵住了,血色從她紅潤的臉頰褪去。小女孩忘記尖叫,渾身發抖,無意識地不停搖著頭。

  她不停告訴自己:臥倒在血泊中的人,不是她媽媽、不是僕人、不是奶媽——

  這一定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如果這是噩夢,為什麼她還不醒過來?

  她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一個僅有四歲,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

  忽然,她聽見低沉滿足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她猛地一旋身——

  她看見了一個人的背影。

  兇手!

  烏溜溜的長髮,中間紮著一條特殊的紅色髮帶。

  那人火速轉過身,面對著她。

  這個戴著狐狸造形金色面具的人,一步步朝她走近。

  忽然間,他抓住了她!

  她拚命掙扎,他的右手扼著她的脖子,左手的刀鋒在亮光下搖晃著,她的喉嚨僵直在那裡——像只待宰的羔羊。

  尖銳的叫喊有如撕裂她的靈魂而出,刀口和她的喉嚨漸漸接近,就在這一瞬間,一道銀光閃過——

  刀柄掉落在地上,發出鏗鏘的金屬聲。她跌倒在地上,後腦正中堅硬的地板,她只能斷斷續續地呼吸……

  她感覺一股黑暗襲向她,她似乎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只剩下她自己無助地顫抖……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個戴著狐狸造形金色面具的人……

  

  月圓子時。

  黑家。

  黑家的女人個個淫亂、被男人憎恨,她們與無數不同的男人大玩肉體遊戲。這是報應嗎?

  如今,雪白牆壁上儘是血跡斑斑。

  躲在黑家宅子的一角,眼前所見,讓他魂飛魄散。

  「你不能殺了她……」

  他只有十六歲,瘦弱無骨。但是,他仍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這個無法無天、喪盡天良的殺人犯,只是——

  這個戴狐狸面具的男人,反而將他緊緊攫住,他根本動彈不得。

  狐狸面具裡透出陰狠的笑聲。「你是私生子雷魅嘛!你怎麼會在黑家呢?你目睹一切了!是嗎?」

  他吆喝。「你是這高原山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私生子竟成了殺人犯……就是你母親和惡魔無恥生下你的代價——」兇手朝雷魅逼近。

  忽地,雷魅被迫戴上鋼盔般的面具,他用力掙脫卻逃不掉,狐狸面具無情地將他的頭鎖住,能打開面具的鑰匙在真兇的身上。

  雷魅被戴上狐狸面具,便像征洗不清的惡魔血緣、恥辱與冤屈。

  雷魅被清清楚楚見到真正兇手的容顏,他發出不可置信的叫喊。

  隨著山谷震天價響的旋風,聲嘶力竭的謊言將雷魅推入了罪惡的深淵。

  雷魅的耳際傳來哀嚎。「殺人了,黑家發生命案了……是私生子雷魅殺人了!雷魅是『鬼子』啊!他是惡魔的後裔,才十六歲就殺了人……」

  不!不!不!……雷魅百口莫辯,他沒有做錯事、沒有殺人,為什麼他要背負這莫須有的罪名?

  只因——他是惡魔之子?大家都說他媽媽是娼妓,與來路不明的惡魔生下了他,他是私生子。

  他的耳際轟轟炸響,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聲還是族人的叫喊……不知是哪來的力量,他竟然抓住惡人的手腕,用盡全力往惡人脈搏處狠狠咬下去——

  真正的兇手發出疼痛的尖銳慘叫,手腕頓時湧出鮮血,他痛得鬆手,霎時,雷魅爆發無限的勇氣,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他越過大廳,踏過滿地的鮮血,他不知所措,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逃、他要逃……

  他的背後,仍不斷傳來沖天的怒氣和氣急敗壞的咆哮。「抓住『鬼子』!抓住『鬼子』!不能讓他跑掉!否則惡魔的孩子將來一定會再危害我們……」

  惡魔之子啊!

  帶著狐狸面具,背著罪孽的包袱,他一直奔向前方曠野,朝著夕陽的方向跑。

  他要的——他要的只是活命,只是正義與公道。

  夜深了。

  在高原山國裡,每一寸土壤、每一草一木,都詭譎地泛著火把的亮光,這火炬把天空照得發白,一群群族裡的人拿著火把翻遍山野,為的只是要把「鬼子」揪出來,就地正法——

  「找到他了、找到他了!」一小組族人發現藏匿在暗處的雷魅。

  雷魅想要試著突圍逃跑,但是,族人團團圍住了他,他臉色發白,心中明白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死。

  「我是冤枉的!人不是我殺的!」團團的火炬,將他整個人照得比太陽還炙熱,狐狸面具更灼燙了他的臉及靈魂。

  只是,他卻站得比任何人還挺,毫不懼怕重重的火炬,他有著英雄的氣魄,更有著不服輸的骨氣。

  「你以為我會相信?」酋長卡不洛霍地站出來。他是這族裡權勢最大的人,也是擁有最高判決力量的祭師。雷魅注視著他被布包裹著的手腕。

  卡不洛帶著悔恨的語氣道:「當年留你活命,真是天大的錯誤。你母親送進了棺材,母屍竟然還能產下胎兒,你真不愧是惡魔轉世的『鬼子』——」

  傳說,只要是母體死後出生的孩子,在十五月圓的月光下,是照不出影子的,這就叫「鬼子」。

  「如今——」酋長卡不洛的眼神發出陰光。「我們要斬草除根,免得你又為我們族裡帶來災難!」

  「人不是我殺的。」隔著鐵面具,雷魅高亢地叫嚷。

  「你還敢狡辯?」酋長瞪著雷魅說。「黑夜冷已經醒過來了,她說戴狐狸面具的人就是兇手——」酋長的眼神似乎已判了雷魅死刑。「而你臉上的面具就是鐵錚錚的證據!」

  「不——有人陷害我……」

  酋長硬生生地打斷雷魅的話。「你的意思是說一個小女孩陷害你?」他大聲斥責。「你知道你傷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嗎?你毀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小女孩,雖然她幸運地逃離你的魔掌但是她卻成了一個瞎子。」雷魅心中一怔,瞎子?

  黑夜冷這麼可愛的女孩卻成了盲女?他怒目瞪視著酋長,酋長卻不屑地笑了。

  「你的罪名是謀殺,你要為殺人付出代價!」酋長一揮手,眾族人立即衝向雷魅,將雷魅高高抬起。

  眾人們:「一命還一命,殺了『鬼子』,除去災難,除去苦惡,帶來祥和!」接著又高喊:「殺了惡魔,鶯村安寧!」

  雷魅不斷地叫嚷喊冤。「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聲音直達天際,他的怨氣直達上天,但是——天空依舊,天不應他,連地也不應他。

  酋長犀利的目光瞪著雷魅。「你在棺材中出生,若讓你待在一個封閉黑暗無空氣的盒子裡,你怕不怕呢?」

  「不要、不要……」陰森的記憶襲向他,他全身顫抖。「不……求求你,不要……不要……」雷魅向大家求饒。「求求你們……」

  「只是,誰會同情這個劊子手呢?

  酋長冷笑一聲,命令道:「挖洞——」

  雷魅臉色慘白,如遭晴天霹靂。

  這是高原山國最古老的習俗——先由族人挖一個大洞,然後把罪犯丟到洞裡,再封閉洞穴——活埋。

  這就是他們對付罪犯的方式。

  眼見洞口越挖越大,窒息的黑暗開始圍繞雷魅,他大聲尖叫,但族人們充耳不聞,洞挖好後,便將他整個人像丟沙袋般丟進那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高原山國正在做一件慘無人道、傷天害理的事,只是,他們卻視為理所當然。

  司馬庫思族人有很多世襲的野蠻傳統,他們甚至認為這些習俗是天神的旨意。而祭師就是能和天神溝通的「神人」,沒有族人敢不服從卡不洛。以免受到上天的懲罰。

  躲在遠方一角的老婦人瑪格也是,她只能忿忿不平地眼睜睜見著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的少年被活活地凌虐至死。

  她仰望上天,感歎人間的真理何在?

  或許,老天真有眼,在這節骨眼,平靜的夜竟刮起了猙獰的風,接著雷聲大作,風雨交加……

  

  雷魅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好暗、好暗……恐怖、恐怖……他感到自己身體好像被撕裂了,也逐漸……失去知覺。

  救命——救命——

  有光亮!

  為什麼有光亮?

  「還有呼吸嗎……孩子!孩子——」有人在喊他?是誰?是誰?

  遠方的一丁點兒光亮讓瀕臨死亡的他有了活力,也讓他斷續的呼吸更連續了。

  「孩子!喔!我的雷魅!你被折騰得慘不忍睹!」是老瑪格憐憫的聲音。她手裡拿著微弱的油燈,在強風豪雨中,用她一雙年邁的手,把泥土慢慢鏟開,將雷魅拉出土坑。「幸好,今夜來了這場暴風雨,你才得以起死回生——」

  突然襲來的這陣暴風雨,讓守著洞穴的守衛嚇得落荒而逃,瑪格也因此才能順利地將雷魅救出。

  「瑪格!是瑪格!喔!瑪格……」雷魅將整個身子緊緊地埋在老婦人懷裡,傾盆大雨將他們打得全身濕透。

  但是,狐狸面具讓雷魅冰凍的容顏無動於衷。

  「可憐的孩子!你是無辜的,為什麼要受上天這麼無情的處罰?」就因為他是惡魔之子嗎?是「鬼子」?老瑪格真是忿忿不平。

  瑪格疲倦的老臉因雷魅而發出光芒,但又因雷魅而再度晦暗,瑪格的視線移到雷魅的面具上,老邁無力的手觸摸那鐵面具,前後輕輕搖晃雷魅的臉。「逃走吧!」她這麼說。

  「離開高原山國,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你的未來!」這是雷魅能逃出酋長魔掌的唯一方法。老瑪格從補綴的舊衣服中取出一把鑰匙,雷魅訝異地睜大眼睛。瑪格淡淡地笑了笑。「這是從『他』身上偷來的。」

  老瑪格將雷魅臉上的狐狸面具卸下,隨即看到雷魅可憐兮兮的眼神。

  瑪格依依不捨道:「飛吧!用你剛強的羽翼,振翅高飛,飛離你的故鄉——」

  「瑪格……」雷魅根本捨不得。瑪格在「鬼子」臉上,見到了善良和忠誠。

  瑪格歎息。「快點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雷魅懂她的意思。如果酋長發現了,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瑪格——」雷魅就算戀戀不捨,卻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高原山國——再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瑪格——」雷魅用力握住她粗糙的手。「今天我能大難不死,全是你的恩賜!請你等我,等我長大!」他對瑪格承諾。「總有一天,我會再回到高原山國!」

  「我一定等你回來,看你洗刷你的冤屈!」瑪格的聲音顯得柔和而悲傷,她在預言高原山國的未來。

  黑暗的時代終將來臨,唯有私生子能主宰一切!唯有『鬼子』能征服高原山國!」

  雷魅將狐狸面具緊緊地握在手中,尖銳的鋼鐵面具緊緊嵌進他的手指,他的心中燃起熊熊的毀滅詛咒。

  他眺望著腳底下,籠罩在狂風怒嚎中的鶯村,他發下凶狠的誓言。「總有一天,我會懲罰你們每個人!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他咬著牙,面露凶光,宛如真是惡魔轉世。

  仇恨的誓言隨風飄散,繚繞整個高原山國,久久無法散去。

  他在雷雨交加中消失,老瑪格昂著頭默默注視「鬼子」離去。雷魅的臉上,竟散發著王者般的傲慢!

  雷魅啊!

  偉大的惡魔之子,你是將來世界的王!

  

  「鬼子」不見了!

  雖然老瑪格立即將洞穴填平,但是酋長卡不洛有預知的能力,他知道雷魅不見了。

  高原山國自古就有一個預言:「……唯有私生子能主宰一切!唯有『鬼子』能征服高原山國……」

  這夜,突然來的暴風雨,是冥冥中注定,讓「鬼子」雷魅乘機逃脫此劫嗎?

  卡不洛酋長陰鷙地自忖:他要殺了雷魅,無奈,他卻命不該絕……遲早有一天,雷魅會向他索命。

  暴風雨過去後一天,太陽應該展露笑顏,照耀整個鶯村;只是,這裡卻奇異的開始終日被雲霧繚繞。

  難道,雷魅在這裡的怨與恨,都化成了雲霧,永遠凝聚在鶯村上方?

  這霧——是雷魅的冤氣?

  卡不洛害怕得神經緊繃。他的指節嘎嘎作響,忍不住心底吶喊:不行,絕對不行,他不能讓雷魅再回到高原山國。

  他雙拳緊握,注視著纏繞層層山戀的濃厚霧氣。即使雲霧終年纏繞高原山國也無所謂,只要雷魅永不再出現。他決定了一件事——他要對雷魅下咒。

  對付「惡魔」,只有讓他帶著「詛咒」——一生一世。

  

  巫術大會。

  巫術——就像南洋的「巫蠱」般,在最傳統的高原山國司馬庫思也有這習俗。

  毫無現代科學根據的「巫術」,卻真的能置人於死地。就算它是迷信、邪門歪教的產物,卻無人敢反抗。

  所有族人都圍繞在廣場前,他們穿著傳統服飾,衣服上是手工繡刺的傳統圖騰,有的族人還紋身,他們正在跳舞。

  不過,這種舞是祭獻舞,藉由這種怪異瘋狂的舞步,將所有的力量集中在祭師身上,然後祭師會發揮不可言喻的潛能,這種能力,就是和上天溝通的力量——酋長卡不洛擁有掌握人生死的權力。

  卡不洛坐在正中央,彷彿是上天的使者,他口中喃喃對著遠方的雷魅下咒。

  「雷魅,除非你找到真愛,一個願意為你守住貞潔的女人,否則你活不過三十歲。但,惡魔最可悲的是,永遠無法恢復真正的自我,永遠找不到真愛。」

  酋長卡不洛真的擁有世人所沒有的「特異功能」?身在遙遠他方的雷魅,竟能感受到這置他於萬劫不復境地的咒語?

  他睡在老鼠橫行、臭氣沖天的乞丐窩旁,他衣衫襤褸,穿梭在臭水溝裡,像只野貓般的在垃圾堆裡找東西吃,他孤零零地面對陌生的花花世界,一個墮落的新城市。

  這裡——與高原山國「世外桃源「的氣息截然不同。

  邪惡、冷酷、殘暴,恍如地獄般。

  但是——這裡的氣味,把他惡魔血統的基因完全激發,呼之欲出。

  他從噩夢中驚醒,那些恍如錄音帶般不停播的「詛咒」,在他耳際揮也揮不去。

  他緊緊地把狐狸面具握在手中,他臉上露出駭人的神情。

  雷魅回想起他的出生、成長,和因為母親的不貞而受的苦難,他是無辜的,為什麼要他背負惡魔之子的惡名?為什麼要他成為代罪羔羊?

  灰暗的世界扭曲了人性,使人們變得虛偽、邪惡,但灰暗世界的氣息,卻讓雷魅徹底醒悟,他要財富、他要權力,唯有擁有此二者,才能稱霸世界,才得以洗刷冤屈。

  雷魅突然想狂笑,原來自己和族人都活在卡不洛編織的謊言中,既然他是「鬼子」,就讓黑夜吞噬他的靈魂,他會更強,會成為黑夜之王。

  酋長卡不洛義無反顧地收養了孤女黑夜冷。

  他對著眾人宣佈。「黑夜冷從此是我的女兒。」他更命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這件往事。

  他要黑夜冷在無憂無慮、毫無陰霾的環境下長大。

  「鬼子」雷魅消失了,高原山國的人民相信沒有了惡魔,就沒有污染,只有天堂。

  高山原國又恢復以往的祥和、平靜,如「伊甸園」般,沒有災難、沒有仇恨。

  只是,隨著歲月的變遷,終日凝聚在鶯村的雲霧從未消失,所以開始有人戲稱這裡為「霧村」。

  時光流逝,悲劇下唯一的生還者黑夜冷轉眼間已變成婷婷玉立的少女了……

  

  十三年以後

  在被戲稱「霧村」的高原山國。

  有一位少女正在唱歌。

  她的歌聲彷彿是讚美上帝的天籟之聲,如夜鶯在婉轉嚶嚀。她輕啟朱唇,抑揚頓挫中唱出對遠古司馬庫思族人的追思。她的歌聲像一張感情的網,攫住了「霧村」老老少少的心,他們全神貫注地傾聽,隨著歌聲輕輕搖擺,完全融入歌者的夢境中,因此鬆弛了神經緊張也解除了病痛。

  她一定是天使轉世,不僅有一副好歌喉,更有著懾人魂魄的本事,凡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外表的美麗所震撼。

  她的秀髮像黑色瀑布般由肩上流瀉下來,風兒冰冷地撫摸過她的面頰,使她的粉頰如玫瑰般嫩紅。雪白反射的微弱陰光,透過濃濃的霧氣,印在她的眼眸上,長長睫毛像濃密的兩隻小扇子,掩住發出寶石闃黑的光芒。小而紅潤的兩片唇微微分開,露出潔白整齊的貝齒。白而細緻修長的脖子,和隆起的胸脯形成美麗的曲線,細腰不足一握。

  她穿著亮眼的鵝黃色傳統服裝,把她的眸子襯托得更有神、更有深度,但,那雙眸子卻只望得見黑暗。

  她就是黑夜冷。

  她的眼睛,不知何故,經過那恐怖的一夜後,就完全看不見了。

  而她,也是現今高原山國唯一的女巫。

  她是酋長兼祭師卡不洛的養女。不知是她與生俱來的力量,抑或是與養父朝夕相處所培養的巫術能力,現在她具有神秘的能力,使得「霧村」的族人都崇拜她。

  她的地位與養父卡不洛一樣崇高。

  她用歌聲給人治病,她用她的雙手碰觸病人的痛處,病人立即不再疼痛,她具有治癒病人的能力,她是個具有「魔法」的女巫師。

  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高原山國,族人們的精神信仰就像現代科技的藥物一樣重要,他們篤信黑夜冷的「魔法」。

  說是迷信也好,但是,司馬庫思族人就是這樣尊敬黑夜冷。

  酋長卡不洛語重心長地說:「夜冷,你見不到這世間的醜陋及恐怖也好,你只要在黑暗中用你的心靈看見光亮,你就會忘記黑暗!」

  因為不同於常人敏銳的心,她從不曾在「霧村」迷路,她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模式,黑夜冷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卡不洛酋長也常常在眾族人面前專注地望著養女黑夜冷,迷戀她的美,傾聽她如黃鶯出谷般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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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三年後

  現代摩登都市。

  惡魔之子,有著玩世不恭的笑臉和英俊挺拔的光鮮打扮。壯年的他,保有高原山國傳統的黝黑肌膚和魁梧壯碩的身軀。

  如今,他的臉已經過爾虞我詐的商場歲月洗禮,刻劃著現代人的蠻橫與暴躁。高額上明顯的皺紋,是累積成功經驗的泉源,高聳的鼻子,是財富的象徵,細薄總是緊抿成一條線的唇,更是顯露出他殘酷的個性。

  筆挺的深黑色西裝,雙唇總是叼著雪茄煙斗,麝香的煙草味瀰漫,這是他特有的味道。

  他的眼睛犀利、敏銳,像是深山裡的野獸,就算在黑夜中,也能出其不意地咬住他所瞄準的獵物。

  黃昏了,遠方的夕陽將要沉淪,夜幕將降臨大地。

  他喜歡黑夜。

  現在的他,不僅征服了白天,也征服了黑夜。

  他是王。

  他是這世界的王!

  摩登都市全踩在他的腳底下。

  他創造了它,也可以輕易毀滅它。

  他對著自己面前的一盤西洋棋,露出血腥的笑容,吃下了「將軍」。

  將軍——他永遠不會忘記「高原山國」的美。

  與世隔絕,如人間天堂的鶯村,總是在日落時,美得讓人歎為觀止。每當深夜時,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鶯村那讓人永世難以忘懷的景色。

  祥和的高原山國,其實是個毫無長進的村落,是該要為它注入新生命、新血液的時候了!

  雷魅用力捏住「將軍」,用力得手掌都發白了。他像豹般的眼睛,露出駭人的殺人目光。

  此刻,部屬敲門走了進來,尊敬地對雷魅的背脊深深一鞠躬。「總裁,我已經依照你的吩咐,安排近百人,明天一早動身前往高原山國,逼他們讓出土地——」

  他一絲不苟的聲音傳來。「他們的領土被發現有豐富的礦石,所以我才想收購高原山國,沒料到當地族人反應激烈,甚至誓死與我們集團為敵……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傢伙!」

  部屬小心翼翼地插話進來。「他們相當痛恨外人入侵——」

  雷魅反唇相稽道:「是啊!我們哈里噸礦業在他們眼中,全是不懷好意的傢伙,我們會在他們純真的土地染上鮮血,在他們純樸的臉上,留下傷痛的記號……」

  部屬摸摸眼鏡,不明白總裁的話中所指為何?

  雷魅嘴角上揚,岔開話題道:「他們的酋長叫什麼名字?」

  「叫——」部屬查查資料,生澀地說出名字。「卡不洛。」

  是他,他還活著?

  多年前暴風雨的那一夜,他許下的復仇誓言,可是一個字也沒忘記過。

  「總裁——」部屬遲疑一會兒,提起勇氣為高原山國說話。「司馬庫思族人在自己的土地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族人個個安居樂業、自給自足,我上次親自去探訪過,我覺得那裡簡直像個『世外桃源』,總裁,我們何必去破壞他們?哈里噸企業要賺錢,不需要倚靠高原山國。」

  眼見雷魅不動聲色,部屬的心跳不自覺急速升高,直到雷魅用著悲天憫人的口吻說道:「我不是去破壞,我是去『建設』、去拯救他們!他們活在絕對自我的世界中,他們絕對需要我的改造。」

  部屬跟從雷魅多年,主子的一舉一動,他很清楚。他這是笑裡藏刀。

  「總裁……」

  雷魅揮揮手制止部屬,他突然道:「你覺得西洋棋像什麼?」

  「我——」部屬思忖一會兒,他明白主人雷魅喜歡下棋,常在下棋時沉思,也由下棋中得到樂趣。「應該是賭局的一種吧!」

  「說得好。」雷魅笑了笑。「我就是靠無數的賭賽成為暴發戶,再進一步建立我的帝國。但是——」他停頓了下。「賭賽靠的是運氣,而不是真正的實力,如果有一天好運用完了,豈不是又成為平凡的窮酸人?」

  雷魅難得侃侃而談。「西洋棋是最具思考性的競爭,當人們真的瞭解西洋棋的真意時,就瞭解了人生,那麼人就可以輕易主宰神靈的本意了。

  主宰神靈的本意?部屬莫名升起一股涼意。

  「棋賽——對我而言,不僅是人生,更是戰爭。」

  「總裁——」

  雷魅霍地起身面對部屬,他的眼神閃爍著王者的光輝,他攤開手心裡的「將軍」,再緊緊地握住。「高原山國對我而言,就是被我吃下的將軍。

  是的。時機到了——回到高原山國的時機終於到了。

  長久的忍耐和等待——這一天,是將牆壁掛著的狐狸面具取下來的時候了!

  部屬親眼目睹雷魅這項令他詫異的舉止,所有員工一直不知道,那面具代表何種意義,但總裁卻一直很寶貝它。

  惡魔雷魅喃喃自語。「唯有靠著它,我才會記得——復仇!」

  

  十三年前和十三年後,鶯村並沒有任何改變。

  唯一改變的,就是濕氣。

  真是令人難以想像,濃重的霧氣向車子襲擊而來。在雲霧之上,其實很明顯地透著炙熱的陽光,只是火熱的太陽卻無法融化凝重的霧氣。越靠近鶯村,就越引發他想起卡不洛對他下的「詛咒」,他無法揮去那驚天動地的仇恨……他用力地甩甩頭,索性決定深夜再進入鶯村。他熄了引擎,下了車,眺望遠方像世外桃源的小村落,高山小河、紅磚白瓦、綠油油的稻田、牛車、採茶女、農人——彷彿是一幅美麗的圖畫。

  那裡,就是鶯村。

  久違了!高原山國。

  我的仇恨之源啊!

  他狂妄地笑了。

  很快,高原山國籠罩在莫測高深的夜幕中,當地人的作息與古代無異,「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他把車子駛入一處荒野,下車漫無目的地散步。他吸著煙,讓麝香的香味隨風飄散。

  

  黑夜冷在林子裡走著。

  今夜的風很大,也許沒人相信,黑夜冷最喜歡吹這種強烈的冷風。她總覺得強烈的風,可以把她周圍濃重的水氣化開,就像夢境中風吹開濃霧,走出一個戴狐狸面具的男人。

  她隨心所欲地讓風吹著,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可以跳出夢境,想得更透徹。

  她平常都是獨自一人享受,但在今夜,她卻奇異地感覺到無形中有人和她緊緊聯繫在一起。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非常強烈的感覺。

  這個人好像能和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們的心在不可思議的時空是相連結的。

  是誰站在遠方?

  失去了視力,使得她的聽覺格外機警,她的嗅覺更是像動物般敏銳。有一股在族人身上從未聞到過的麝香味傳來,這個人是誰?

  雷魅在遠方不動聲色地注視她,她帶給他的驚訝不小。是因為她過人的膽識及勇氣?

  還是,因為她的美?

  白裡透紅的肌膚,就像粉色水晶,小嘴紅得像夏日玫瑰。

  她真的沒見到他,還是她故做毫無反應?她的動作頗僵硬,似乎不知道該朝哪裡走。

  霧氣圍繞著他倆,已讓他們陷入深不可測、不可捉摸的世界中。

  須臾,她竟然真的朝這裡走過來。雷魅的心莫名顫動,眼尖的他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捕獵器。這是族裡的獵人專門用來捕捉野兔或山豬的利器。

  只見她突然發出尖銳的哀嚎聲,整個人撲倒在他的懷裡,他本能地伸出強壯的手臂將她摟住。

  兩個人密不可分地粘在一起,他們的呼吸和氣息都是如此的急速和沉重。

  「你……」驚嚇過後,她不自覺地伸出小手,遲疑地摸摸雷魅的臉。她側過臉,以耳朵面對空氣流動的方向。「你……」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碰過他的臉——或者應該說沒有人「敢」這麼做。

  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細弱白嫩的陌生小手,竟撫去他容顏上深刻的痛苦。

  「你……」他目光一閃,嚥了嚥口水,惡毒的話隨之吞下,凶蠻的眼神也變得軟弱。

  她試著想站起來,但是,刺骨的疼痛讓她根本無法站立,只能倚靠著他,她感覺得出來他很強壯……他是個男人!少女的矜持呼之欲出,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倒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

  腳踝忽然傳來一陣莫名的疼痛,讓她說話斷斷續續。「對不起,我的眼睛……看不見……請問你是……」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不懷好意,吞吞吐吐地道。「我叫黑夜冷……住在前方不遠……」

  黑夜冷?

  天!

  雷魅雖然不發一語,但他的內心在翻騰。

  黑夜冷……過去像荊棘般纏繞他的記憶,又殘酷地燃燒他年輕的生命——眼前這位明媚動人的少女,就是屠殺中唯一的生還者?

  如今,她的眼睛……雷魅伸出手掌,在她晶瑩剔透的黑眼珠前揮舞著,而她的眼珠死氣沉沉,毫無光彩,在極度愴然中,雷魅的神情悸動無比。

  他整個人軟化了。

  伴著她痛苦的呻吟,他迅速恢復了理智與平常的冷酷。

  他扶著她坐在草原上,為了怕她產生抗拒,他握住她的手,讓她親自去碰觸腳踝上的捕獵器。

  她終於明白自己是被捕獵器傷到了,她能嗅出手上的血腥味,他抓住她的雙手,逼她握住他的手臂把捕獵器用力拉開。

  她感覺自己好像一隻瀕臨死亡又獲救的動物。

  她深深吸氣,彷彿重獲自由。「謝謝你……謝謝你……」

  而他還是沒有出聲。

  她「感覺」到他將她的腳踝舉高,在她的傷處用布巾包住、打結,讓血止住。

  接著,她感覺到她被凌空抱起,她竟沒有反抗他,任由這位陌生人抱著。

  過了好一會兒,她發現他竟然是帶她往回家的方向。

  他知道她家?

  他究竟是誰?

  直到走到桃莢樹前,這樹木離卡不洛酋長的大門還有三公尺遠,他將夜冷放在桃莢樹的圍台前,打算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他要離開了?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停止了。

  「等一下,」她的手在黑暗中慌亂地揮舞著。「你是誰?」她哀求著。「告訴我,你是誰?」

  沒有回答,只有強風帶來的沙沙樹葉聲。但是,夜冷卻感覺到——他停下了腳步。

  她的聲音像夜鶯般美妙絕倫。「別走,」她柔和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好好謝謝你!」

  不——雷魅對自己說:他不是的。如果他是,十三年前,他不會讓她眼睛瞎掉,他應該可以阻止屠殺慘案發生。如果他是,今天,他根本可以讓她的腳踝毫髮無傷。

  他沒有應聲,但是,她卻彷彿感覺到他搖頭了。

  她趕忙又說:「我是這裡的巫女,每個人都認得我,你願意……」留下他的名字,這話令她滿臉通紅,她摸摸自己受傷的地方道。「我不知道要怎樣將這……手帕還給你。」

  失落感卻襲向她,這手帕怕是無解的答案吧!她感覺到他踩著滿地的落葉,遠離她。

  她雖然才和他相處一會兒,但是——那種親密無比的感受及感覺,好像他們已經認識許久了。

  他離開她,她竟感到陣陣寒冷,那是一種空虛的感覺……

  卡不洛的聲音讓她回神。「夜冷,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晚還坐在圍台上?」卡不洛走了出來。

  「沒什麼。」她隨著聲音的來源說明原委。「我去林子裡散步,腳不小心被捕獵器弄傷了,有一個陌生男子救了我,還把我送回家……」卡不洛聽到夜冷遇到「陌生人」時,暗地裡大吃一驚,急急走向夜冷,蹲在她面前,注視她的腳踝,他佯裝為女兒療傷,解下她腳上的手帕。

  然後,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手帕上的標誌。

  一個狐狸面具的標誌……

  

  闊別了十三年,在鶯村的第一個早晨。

  金色狐狸的面具在雷魅的眼前搖晃。

  惡魔?竟也陷入了剪不斷、理不清的情感中。

  他怎麼了?他竟會為了她手足無措!她長大了,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讓他無法忘懷,也讓他迷惑於對族人的殺戮誓言。

  雷魅重重地歎息,多年來的恥辱,他怎能遺忘?

  他每天都注視著狐狸面具,今天,在雞啼聲響起的一霎那間,對高原山國的怨與恨,讓他「故意」將狐狸面具戴上。

  他現在成了真正的惡魔,因為多年前這面具是「殺人犯」的證據。這些年,他為了要成功而無惡不作,但是他現在卻莫名地恐懼起來。如果,被她看見他帶著面具……天!雷魅用力甩著頭,他一定是瘋了。

  他所面對的,是根本看不見的黑夜冷啊!

  此時,耳邊卻響起清脆的高聲歌唱,彷彿在喚醒沉睡中的大地,使萬物欣欣向榮,也讓雷魅的心為之悸動。

  是夜冷在唱歌,以聲取悅大地、取悅上帝。

  他似乎中了她的「魔法」,無法遏止自己的雙腿,不聽使喚地偷偷地尾隨她。

  白霧裊裊,夜晚和白天對夜冷而言,完全是一片漆黑。

  而她裹著腳傷,仍怡然自得地在霧的林子裡高歌,以及替病人治病。

  只是,今天,在遠方的一角,出現了一張詭譎、駭人的狐狸面具。「狐狸」的目光緊緊尾隨她,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夜冷一隻手扶住一位孕婦的肩膀,陪著她走過小徑。她們來到一棵高聳入雲的松樹下。

  「站在這裡——」夜冷道。然後,她跪在孕婦的腳旁,夜冷閉上眼睛,把手放在孕婦腹中的新生命上,呢喃著祈求胎兒健康的禱詞。

  她的「魔法」及祈禱完畢,孕婦真的感到胎兒在子宮內踢腿。「謝謝你。夜冷——我相信我的小孩在你的祈禱之下,一定平安無事。」

  她和夜冷相擁,依依不捨地離開。

  婦人離開後,只剩她孤零零地坐著,但是她並不孤單,她總是感到大自然就是她的生命——

  大自然可以治癒所有人類的創傷,傾聽大自然的聲音,是她常做的事。

  以前,總覺得這樣就足以讓自己快樂,如今卻不一樣了。

  她的生命中多了個陌生的他……

  為什麼只有一面之緣,他卻能在她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無法不去回想,昨夜那位充滿麝香味的強壯男人。

  她的手裡緊握著那一條她看不見的手帕。

  為什麼,她會看不見呢?

  天!她怎麼了?她怎麼開始怨天尤人?她應該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附近的樹梢一陣振翅的噪聲使她回到了現實。「布谷!是你嗎?」夜冷朝音源回過頭,並伸出手臂。

  一隻巨大的布谷鳥撲向她的手臂,停在上面,它黑色的頭側彎向一邊。夜冷眉開眼笑。「你來看我嗎?還是你肚子餓了,才想到要來找我呢?」

  夜冷十三歲時,在森林小徑發現了它,當時,這只布谷鳥啾啾叫個不停,而它的母親卻不知去向。在夜冷的照顧下,這瘦小的生命奇跡式地活了下來,如今,它長大了展翅高飛,卻仍舊徘徊在夜冷的木屋和林子邊。

  夜冷露齒微笑。「你知道我正好有帶干豆,是不是?」說著,她從口袋中取出一粒粒的干豆,布谷鳥發出滿足的咕咕聲,銜著干豆專注地吃著。

  夜冷格格直笑。

  她的美,連天神也為她讚歎。

  老天爺!

  雷魅無法不去注視她。

  她竟深深吸引著他。

  他雙拳緊握,慾望在他胸口燃燒。

  黑夜冷——

  他要她。

  雖然,她只有十七歲。

  

  卡不洛酋長的家門前,站了一群人高馬大的黑衣人,他們顯然不是高原山國的居民,個個看來窮兇惡極。

  他們在等待雷總裁的命令。

  卡不洛沒想到高原山國還是敵不過外界的覬覦及侵佔——

  而這位哈里噸礦業的總裁,究竟是何方神聖?

  卡不洛不由得引領張望。遠方居然出現了金色的狐狸面具。

  那是卡不洛永遠不會忘記的面具!

  雷魅大搖大擺地走在鶯村的小徑上。

  這個「狐狸面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小孩子開始隨著他的腳步跑跑跳跳,嘻笑嬉鬧不斷。而青年人對這個「面具」只感到好奇、不以為意,但是老年人呢?

  熟悉又遙遠的血淋淋記憶,回到這一群老年人的腦海中。無論有千百種疑惑,議論紛紛的族人,還是沒有人敢阻止雷魅筆直朝酋長卡不洛的家前進。

  戴狐狸面具的惡魔「鬼子」雷魅啊!

  究竟又會把世外桃源的鶯村,帶到怎樣的水深火熱中呢?

  所有面帶殺氣的外地人,紛紛讓出一條路,他們對雷魅必恭必敬,甚至行九十度大禮。

  卡不洛心驚膽戰。詫異著十三年後,私生子雷魅竟然帶著上百位的保鏢!

  他今天——是來復仇的嗎?

  雷魅竟是哈里噸礦業的總裁?

  一些蹣跚的老人擠到人群前對雷魅破口大罵。「『鬼子』,殺人償命——」

  雷魅縱聲大笑,他邪惡的笑聲直達天際,彷彿已將鶯村踩在他的腳底下。

  雷魅掏出了一把槍,所有的人嚇得靜止不動。

  「我可以斃了你們!讓血沾滿整個高原山國。」雷魅氣焰高張道。

  他氣勢凌人地回憶著。「我發下過凶狠的誓言:將來有一天,『我要懲罰你們每個人!我要讓你們付出流血的代價!』現在——」

  族人的臉發白了,大家面面相覷。

  「我不再是當年瘦弱無助、任你們宰割的『私生子雷魅』。」他面露凶光道。「我擁有無數的金錢、無限的權勢!而且——」雷魅一字一字咬牙續道:「我是有仇必報的人!」

  他對天咆哮。「今天,是你們求我的時候到了。」他指尖指著卡不洛,毒辣辣地道。「我要處罰你們每個人!」

  雷魅要給高原山國帶來何種刑罰?

  「我已經向政府申請在『高原山國』挖金礦,然後,我會逐出司馬庫思族人,我將用政府的力量和金錢,將鶯村的族人,全部趕盡殺絕!」狐狸面具下的眼神發出魑魅光芒,掃向卡不洛。「你有什麼意見嗎,酋長?」

  卡不洛臉色慘白。

  高原山國的「預言」,這在卡不洛腦海裡浮現。

  「為了成全大多數人的利益,犧牲司馬庫思又何妨?」雷魅加重跋扈的語氣。「現在就看你們怎麼『求』我了!」

  卡不洛凌厲的目光泛著極大的憤怒,他挺身大聲吆喝。「夠了!」

  兩個人面對面,有著較量味道。

  歲月不饒人,卡不洛的臉明顯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頭烏溜溜的秀髮。而當年被人鄙視瞧不起的「鬼子」,如今是英姿煥發、器宇軒昂的壯年人了。

  雷魅面對卡不洛挑起眉,倨傲無比道:「如果,你向我懺悔認錯,向我下跪,我就既往不咎,放你們一條生路!」

  卡不洛緊握雙拳,強迫自己卑躬屈膝,但威嚴仍是不減。「請入內坐!雷魅總裁!」他喚「總裁」兩個字,是如此的生硬。

  雷魅露出唯我獨尊的笑容。

  他嗤之以鼻道:「在這個封閉的村落,讓酋長以大禮招待,可真是無上的光榮啊!況且,在你們眼中,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私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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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知如此,當年真該殺了你!」這是卡不洛的第一句話。

  「你沒資格跟我這麼說。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雷魅習慣性地叼著煙斗,深深吸進其中的麝香味。

  「你——」卡不洛根本來不及反應,雷魅忽然出其不意伸出惡魔的魔掌,掏出槍直指著卡不洛。「跪下!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我。」雷魅輕細的語氣透著寒意。「我是惡魔——殺人無罪。」

  卡不洛一見到槍,竟巍顫顫地跪在雷魅面前。「別殺我……別殺我……我錯了,我錯了——」卡不洛其實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

  雷魅不可一世。「你向我下跪懺悔了?你竟向『鬼子』下跪?我的誓言成真了!」雷魅嘲諷著。「如果讓族人見到你這懦弱的樣子……事實證明我確實是勝利者!我注定是能擊敗你的人物,我當然會接管高原山國。」雷魅一語雙關道。「誰是善,誰是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善與惡,聖潔與邪惡的永恆戰爭。

  「是嗎?」卡不洛根本不以為然。他笑道:「勝負還未知曉呢?」他續道:「你不敢殺我的,你還需要我來破除你身上的詛咒。」

  卡不洛突兀揚起頭直視雷魅。「我不會輸,我對你下過『咒語』,你會死……這就是你身為惡魔最大的處罰!」他瞪大眼睛道。「我絕不會破除你的詛咒,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但我還有時間——看著你死。」

  面具下的雷魅僵硬如石,他的靈魂在淌血。

  他狠瞪著卡不洛狡詐的臉龐。

  雷魅突然狂妄地笑了起來。「哈哈哈!我還真怕呢,我真是怕死了!」忽地,他手中的槍抵著卡不洛的頭,雷魅咬牙道。「這麼多年來,我嘗盡了孤獨和絕望,既然能夠活到現在,當然不會讓你毀了我。」

  雷魅決絕的聲音傳入卡不洛耳際。「在我所創造的摩登都市中,傳統的女人已經消失殆盡,墮落、拜金的女人到處充斥,所以,我確實找不到忠貞的女人,而我更是不相信愛、不相信女人,只相信自己。」

  雷魅瞪著卡不洛道:「但是,我卻知道只有在傳統的高原山國,才能找到我要的女人——既是處子,又能為我守住貞節。」

  卡不洛的心整個往下掉。

  「我要你給我一個貞潔的少女,這是你向我懺悔的方式:『獻祭』一個童貞女人給我。否則,我不只會殺了你,還會毀了整個高原山國。」

  獻祭?

  卡不洛想起古老高原山國的「神靈獻女」儀式。

  神靈是高原山國世世代代的守護神。選一個童貞女孩奉獻給最神聖的神靈,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就是所謂「神靈的新娘」。

  「休想!」卡不洛咬牙切齒道。「你不是神靈,你是惡魔轉世的『鬼子』!」他對著雷魅吼道。「你污穢的身世不配擁有高原山國純真的少女,你只會污染神靈神聖之名。」

  「是的。我不潔,我是從棺材裡出生的惡魔!」雷魅毫不諱言。「但是,如今我卻能用我骯髒污穢的錢,讓你不得不求我!」

  惡魔繼續訴說著一個無庸置疑的事實。「我不想高攀神聖的神靈,我只是想用高原山國的土地換一位童貞的女人。」

  「如此你一樣可以保住你的地位和權力,而我永不再踏入高原山國。」雷魅用墮落的誘惑吸引卡不洛。

  只是犧牲一位童貞的少女就可以趕走惡魔?

  「別挑戰我的耐性!記住,我是不顧後果的。」雷魅故意把子彈上了槍膛。「怎麼樣,願意和我交易嗎?」

  這是一個很吸引人的交易。

  「你要誰?」卡不洛怕死,頂在他頭上的槍讓他恐懼。

  「跟我一樣有污穢身世,也被下過詛咒——總有一天,會身不由己成為情婦的女孩。」

  雷魅的腦海中,浮現那燦笑如花的美顏。

  卡不洛震驚莫名。「她只有十七歲啊!」

  「她命中注定要成為情婦,」雷魅盯著卡不洛。「我要她的純真。」

  「她們不會為男人守節,她身上有淫蕩的基因,你敢要嗎?」卡不洛加重語氣道。

  雷魅卻無所謂地咧嘴笑。「我當然知道她不會守貞,所以,最好的對付方式,就是將她擄獲,直到我活過三十歲。」

  「我不需要名正言順的妻子,我只需要一名情婦。」雷魅肆無忌憚道。「但是,這情婦必須對我忠貞。」

  卡不洛酋長突然有很深的惆悵。沒想到,夜冷居然能逃離他的魔掌!

  「不管如何,只要是鶯村的人,就是我的子民,」他立即佯裝悲憐道。「她現在還是處子,你要答應我……善待她!」

  「有趣!」雷魅笑道。「想不到,對於黑夜冷,你竟也會有人性——」他的槍仍指著卡不洛。

  卡不洛看著這位黑夜的惡魔,金錢世界的王,被眾多屬下拱著,大搖大擺地離開。

  高原山國的「預言」,卡不洛絕對不讓它成真!

  

  高原山國有一座孤立老舊又直矗的巨石山峰,上面有一個孤立巖。在古老的傳說中,孤立巖是神靈降臨的所在,而祭師必須在每年的祭典中,上山去對神靈禱告,和神靈溝通,傳達神靈的旨意。

  許久以前早被廢除的這項習俗,因為惡魔雷魅的出現,祭師卡不洛又上山去向神靈溝通,畢竟這是鶯村的自古以來發生過最大的大事——攸關居民的未來。

  在面對可能無家可歸的噩耗時,村人唯一可以倚靠冀望的,也只有世世代代的守護神靈。卡不洛去了一天一夜,而村裡的老老少少,都聚集在上山入口處,等待著酋長的「佳音」。

  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到地平線上,各處都開始灰暗,只有巨石高峰因處在最高位,還被夕陽照得燦爛。村人都安靜無聲,翹首仰望。而夜冷也是眾人中的其一。

  她無神的眼珠子,顯得相當凝重。今天,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的心情有說不出的紊亂,無能為力的她,也只能不斷向神靈禱告。

  蹣跚的卡不洛酋長終於從險峻的的大岩石細縫中走下了山。

  「回來了!回來了!」村子頓時顯得熱鬧、激動。此時天色早已全黑,族人們趕緊舉起火把。

  很快地,熊熊的火炬把天際照得發亮,無奈在夜冷的感覺裡,還是只有一片黑暗。

  許久許久,酋長卡不洛眼角蓄淚珠陳述結果。「我們要獻祭一位童貞女孩,然後,它會讓惡魔放過我們全高原山國的村民。」

  眾人低聲驚嚷,每個女孩慌亂的神色有如世界末日般。大家紛紛讓開,夜冷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單獨地站在大廣場前,被眾人包圍而不自知。

  這真是神靈的條件?

  冷冷感覺好冷。

  獻祭——要奉獻給神靈?

  這句話不斷繚繞在她的耳際中。

  一群少女們鴉雀無聲。

  這神靈的命令,在現代人的眼中或許不人道,但是卻沒有村人敢提出抗議——高原山國的人民如此封閉,他們以自己的意志,以自己的模式來詮釋所有的事物。

  「你們要知道,女孩們被挑選為神靈的新娘,是無上的榮耀啊。」卡不洛悲傷無奈地笑著,看看這些無邪的女孩們。「而且,這童貞的女孩必須要相當優秀,否則即使被揀選,神靈也不見得會收她。」卡不洛一臉哀傷道。「你們——誰要做志願者?」

  黑夜冷默不吭聲,這是身為女巫的本能,她能洞悉卡不洛的心思。卡不洛幽幽道:「其實,在眾多女孩中,只有一位具資格被挑選為神靈的新娘,因為,她不僅長相出眾,更重要的是她有靈異能力,我相信,她是最能取悅神靈的人。這些年,我也一直以神靈的教育教導她,她與我們截然不同,已與仙人無異。」他佯裝感觸良深道。「我更相信,只有她能拯救我們高原山國。」

  眾人又發出不斷的唏噓聲,大家對酋長大公無私的精神,佩服得五體投地,更加愛戴卡不洛。

  夜冷孤立地站在人群裡,火炬把夜冷的頭髮映照得又黑又亮,沒有焦距的眼睛也發出光亮,她的臉更是被火烤得紅撲撲的。

  像一尊女神般。

  「不過,我們還是必須要問問她的看法及意見。」卡不洛又搖頭歎息道。「夜冷——」

  大家屏息以待——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長。

  夜冷並不怕被犧牲,畢竟,她經歷過家族的滅門血案,她的生命是撿回來的,也因為如此,她更深刻地感到生命的無常。

  夜冷柔然道:「我一直很感謝酋長卡不洛把我撫養長大,我知道黑氏家族在村落裡,是多麼的不堪及污穢,這麼多年來,謝謝大家不嫌棄我。」

  「我知道我即將做的事,可以拯救村人的生命,更可以證明我是貞潔的女孩。」夜冷的心真的很平靜。「我自願獻祭給神靈,做神靈的新娘。」

  眾人一陣歡呼。

  沒有人發現,夜冷的雙手緊緊握住那條手帕。

  反正,她不可能再遇見他,那個渾身麝香味的男人……「夜冷——」卡不洛激動不已,緊緊地擁住她。

  有誰知道,夜冷其實是被「賣」給惡魔……

  

  幾個世紀以來,這一項「奉獻」的習俗,都像是在辦婚禮似的,如今整個村子也是喜氣洋洋、好不熱鬧。

  夜冷是盛典的中心,熱鬧場面的焦點。

  族人對這項族裡最偉大的習俗,絲毫不敢怠慢,依循著古老的禮儀,利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替新娘子盛裝打扮。

  夜冷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仍能感受到那歡騰的喜悅。

  這與做凡人的妻子無異吧。

  出嫁時也是一團喜氣、一團熱鬧。

  全村動員起來,用最好的絲綢,找最好的裁縫為夜冷縫製裡裡外外的衣裳。美麗的婦人為夜冷打理門面,夜冷一天比一天更美、一天比一天更光彩……

  夜冷的心裡並不怕。

  只是做神靈的新娘……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件事,她會被送上山,然後一輩子留在山上。上山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她一點也不知道。

  她想像不出神靈是什麼樣子。

  也不知道神靈會怎樣對待她。

  她突然黯然地笑著:她怎麼滿腦子都在想神靈,她根本看不見,怎會知道神靈長什麼樣呢?

  

  一大早,夜冷被幾個驃悍婦人抓去洗澡,像嬰兒般被刷來刷去,她覺得自己好像脫了層皮似的。然後,婦人們在她的身上塗撒了許多香粉。

  這群婦人依古禮,幫夜冷帶了無數的首飾,穿上最傳統的新娘禮服,一切就緒後——

  獻祭儀式開始。

  卡不洛燒香祈禱,廣場是中間的大圓桌擺著無數的供品。

  族人們圍成一個大圓圈,燒給神靈無數的紙錢,祈福禱告的人,紛紛對著香火堆合掌低頭。

  當正午時辰到的時候,夜冷——神靈的妻子,終於與大家見面。她被抬了出來,所有的族人甚至對她膜拜,因為,她現在就和神靈一樣,可以護佑高原山國永遠平安。

  她雖然看不見,卻依然能感受到族人對她的愛戴和不捨。

  她坐上大轎子,由一群男人抬著轎子,一步步往巨石山峰爬。一路上都有供桌,幾乎一直排到山腳下。

  她不知道她的命運將如何。

  她只知道男人們不斷地往上爬,她逐漸感到寒冷,天氣變涼了,天色也變晚了!最後,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這裡就是孤立巖,卡不洛曾向她描述山上的景色。

  這裡很美。

  她看不見,但她有異於常人的敏感。這塊石頭發出五彩繽紛的光澤,好像天神降臨般的光彩。她伸手去摸,這塊石頭很大、很平滑,幾乎有半人高。

  她的心很平靜。這一群男人很虔誠地將黑夜冷抬到大石頭中央,似乎怕她會逃跑,他們竟將她的手足用柔軟的彩色絲綢捆綁起來。

  她平躺在大石頭上,正對著青天,然後眾人對她下跪三拜,向她道別。聽著腳步聲走遠,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再也「看」不見他們了。涼風徐徐吹來,她覺得很舒服,一天的疲憊令她想好好地睡一覺。但是山上的風越來越冷,她的衣服抵禦不了這冷空氣的侵襲,她開始發抖。

  她感覺到臉上一陣潮濕,原來下起了大雨,雨水浸潤她的臉,她的妝花了,她的衣服淋濕了。狂雨過後,接著刮起大風,風吹起她的嫁裳,她將美麗的眼閉得死緊。

  她還要承受怎樣的酷刑?

  神靈為什麼還不來接她?

  她突然好期待神靈來救她,讓她脫離黑暗、脫離束縛。

  恐懼已經完全侵襲她,她拚命想像著神靈即將來到的情景——

  她突然感覺風不再冷,雨也不再涼,她感到好像被什麼東西觸著了。

  一個很溫暖的胸膛,一個火熱的肉體終於抱起了她。

  他是誰?是神靈嗎?

  她不自覺拱起身子,霎時間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足已經自由了。

  她原來一直緊閉著眼睛的,這時,她微微張開眼來看著救她的神靈,奇異地,她竟然看見了!

  他在發光,他眼神專注無比地注視她。他對她微笑,對她張開雙臂。

  這是她的幻覺,或是真的親眼所見?

  她知道她會把自己無怨無悔地交給它,她發現自己不再眷戀人間的一切,她微笑著伸出手臂,將神靈貼身抱住。

  是的,在神靈懷中,她滿足了。

  她不再恐懼了。

  她願意跟隨他。

  他深深地感覺到。

  惡魔之子雷魅,在夜空中抱著夜冷飛離高原山國。

  

  鬼城

  雷魅自嘲是惡魔,所以他所居住的城堡,就叫「鬼城」。

  這裡會是黑夜冷的新家。

  雷魅為了夜冷甚至遠離了都市,帶她來到這位在荒郊野外的鬼城——

  雷魅將她輕輕地放在乾淨的床褥上。

  夜冷全身又冰又冷,身子髒亂不堪,而且早已陷入昏迷中。

  「瑪格——」雷魅呼喚著,半晌,這位老僕人立即走出來。等待了多年,雷魅真的把老瑪格接來了。

  「孩子。」老瑪格總是料事如神,她道。「你帶回了你的新娘嗎?」

  雷魅發亮的神色有如飛上了雲霄。「是的。」他頷首。「她是我的新娘。」

  怎能讓她當情婦呢?她看起來如此清純、高貴,她像是天使,無邪無污點。

  老瑪格欣喜地望著雷魅雙臂中的新娘子——高原山國的女巫黑夜冷。不管雷魅是用什麼手段搶到這新娘,她知道雷魅會珍惜她一輩子。「把她交給我吧!」瑪格笑道。「沒有一個新娘子是髒兮兮的,也沒有一個新娘子要受盡風寒、挨餓受凍的。」

  望著床上可憐兮兮的她,雷魅心底深處泛著愧疚。「瑪格,我希望她醒來後,在巨石峰上所遭遇的苦難,已經遠離她了。我希望從今以後她在我的懷中,是安詳及美好的。」

  雷魅旋身,氣宇軒昂、神采飛揚地走了出去。

  

  這一定是不一樣的世界。因為,溫暖洋溢她的周圍,與昨夜獻祭受寒受凍有天壤之別,她感覺到陽光射在她的身上。

  這個環境讓她安心,她摸索著,倏地,她雙臉臊紅,她發現在被單之下,她竟是一絲不掛。

  回想過去的種種……她在失去知覺前,眼裡所見那帥氣挺拔、英姿煥發的男人——是神靈嗎?

  她活下來了?她被神靈帶到哪裡?

  她差點兒從床上跌下來,雙目失明的她,將被子裹在身上,搜尋這個陌生的世界。

  這世界對她而言是新鮮、神奇而特殊的,雖然好奇,但伴之而來的,也有極度的恐懼。

  不知絆到了什麼東西,她摔倒在地上,發出呻吟,疼得皺起眉頭,一時之間站不起來,此時四週一片寧靜,似乎連個人都沒有。

  她突然聽到了開門聲,有人走進來,腳步聲輕如貓足,但是,夜冷的聽覺卻可以完全感受到。

  這個陌生人——渾身散發著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麝香味。

  是在森林裡的「救命恩人」,她無法釋懷的男人?還是……他是神靈?

  她感覺他大步邁向她,她來不及驚嚷,就被他凌空抱起。長長的被單一不留神幾乎一半掉落在地上,她發現自己快要春光外洩了。

  「你……」她發現自己又回到溫暖的床上,他替她蓋上被子。

  她杏眼圓睜,愕然發現厚實的吻落在她的酒窩上——

  他竟然吻她?

  她根本來不及會意,又聽見他轉身離去的聲音。

  「你……等一下——」她疑惑道。「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是神靈嗎?這裡是哪裡……你身上的味道……」

  他連一句回應都沒有,她強烈地感覺到,他似乎要離棄她!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為什麼是個瞎子?

  「我到底在哪裡?」她陷入崩潰的邊緣,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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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冷伸出雙手,胡亂地揮舞著。

  一個慈祥的老人的聲音安撫了她。「別害怕,你安全得很。」瑪格握住夜冷的手。「我叫瑪格,放心吧!我會照顧你的。」

  「瑪格?」夜冷無助地追問她潛藏心底的疑問。「這裡是哪裡?神靈呢?」

  「神靈?」出乎意外,老瑪格格格直笑。「高原山國的人一直活在謊言中,這世間,哪有什麼神靈呢?」

  「你說什麼?」沒有神靈?「我被獻祭是為了要挽救族人,讓惡魔不要侵入鶯村——」

  「是嗎?」老瑪格不疾不徐道。「在高原山國,只有虛偽、只有壞人,你們都被卡不洛騙了!你被他出賣了!」

  「不!你騙我!」夜冷恍如陷入冰寒中。「你騙我、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老瑪格幽幽歎道。「總有一天,你會瞭解真相的。」真相?

  「我要離開,我要去找卡不洛!」夜冷叫嚷。

  「你不可能離開這裡的。你的眼睛看不見呢!」老瑪格安然自在地道。「況且,你現在是新娘子呢!」

  夜冷的表情僵硬。「我不是神靈的新娘,那我是誰的新娘?」

  老瑪格淡然一笑。「你是主宰高原山國的人的新娘!」

  她在鬼扯什麼?

  夜冷極度激動,她目光一閃,急切地問:「那我昨夜……」她緊張得幾乎額頰上冒冷汗。

  瑪格縱聲大笑。「小傻瓜!沒有發生。你真是太可愛了。你知道當時你有多落魄嗎?」

  「他是誰?告訴我,瑪格,他究竟是誰?」夜冷陷入重重迷惑中。

  老瑪格只是一味自言自語。「時間會證明一切——你將會發現,我是唯一不會欺騙你的人。」

  瑪格岔開話題。「瞧!現在正午了呢!我應該要幫你梳妝打扮,從昨夜到現在,你都沒有吃飯,肚子一定餓了!」瑪格自己動手忙了起來。「昨天祭祀的衣服髒得離譜,我主動幫你扔了。」

  「扔了?」夜冷大吃一驚。

  她心裡頭在乎的是那條手帕。

  她把手帕洗得很乾淨,偷偷塞在新娘禮服的最隱密處,沒想到——夜冷幾乎要哭出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霎時,一條柔軟的手巾放在她的手上。「這是你的手帕吧?我在整理髒衣服時發現的,上面有一個狐狸的標誌。」

  夜冷緊緊將手帕握在手裡,大眼中發出喜悅的光芒,由老瑪格的口中,她終於得知,原來這條手帕上有一個狐狸的標誌。「謝謝你!」她又追問:「這條手帕是什麼顏色?」

  「這是條白色的棉布,而上面的狐狸是繡上去的,繡線是金黃色的。」瑪格好心為她解釋。她話鋒一轉道:「我為你準備了很多衣服,與你過去穿的截然不同!你先下床,我幫你洗澡,然後再準備午飯。」

  洗完澡,她全身搽上乳液,乖乖地站在鏡子前,她感覺到有一件很舒服的衣服落在她的嬌胴上。「這件玫瑰色的蕾絲洋裝,相當適合你呢!」老瑪格滿意地說道,隨即幫夜冷梳頭。

  玫瑰色?夜冷觸摸身上,詫異瑪格居然會告訴她衣服的顏色。最起碼,她可以用想像的。

  老瑪格瞧瞧夜冷,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沒人比得上你的美!」她甚至吹口哨道。「用餐了!」

  

  長達三公尺的餐桌上,擺著無數的古董;有茶杯、酒瓶、盤子……不愧是富可敵國的雷魅。

  夜冷坐在最遠的一側,瑪格服侍著她。

  桌上擺滿了佳餚,用嗅覺就可以感受到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夜冷能夠感受到這宅子絕對不只她和瑪格兩個人,還有其他的人——

  是誰呢?是「他」嗎?

  濃厚的麝香味氾濫著。

  雖然悄無聲息,夜冷還是感覺得到他——坐在她的附近,觀察她。

  如果他不是神靈,那他是誰?是那個與卡不洛交易而買下她的「丈夫」嗎?

  不!他不是她的丈夫,她只是被「獻祭」的女人,傳統世界的夫妻,應該有儀式及被祝福的。

  她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像兩道火焰般懾住她的魂魄,她竟莫名的全身都發熱了。

  用完了餐,看不見的她,只能跟隨瑪格回房間。

  一天的疲憊和膽戰心驚,令她很快地陷入睡眠之中,但是,在極度的疲乏中,她還是聽見了開門聲和熟悉的步聲,她感覺得到——他站在她的面前。

  他低頭吻了她。

  她想伸出手抱住他,想證明自己的感受不是幻覺,只是,他幾乎如一陣旋風般,來去匆匆,只有她溫熱濡濕的雙唇可以證明,剛剛一切不是夢。

  

  「孩子,你在害怕!是不是?」老瑪格細聲問著背對著月光的孤獨影子。

  「害怕?」雷魅沮喪道。「很可笑吧!我現在是不可一世的王,卻不知道怎麼面對她!」

  瑪格單刀直入地說:「你認為自己是惡魔,因而配不上她吧!」

  「是的,我是惡魔——」雷魅將頭埋入自己的雙掌中。「我是人人瞧不起的私生子,我更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鬼子』!」

  雷魅擺脫不了過去的陰影,深深陷入灰暗的記憶中。

  這才是真實的雷魅——脆弱的惡魔!

  「我想——」瑪格小心翼翼地道。「這些年,你對女人也見識得多了;可以為你暖床的情婦、名媛淑女,哪一個見到你不是如向日葵見到太陽般,但是,你一直以來魂牽夢繫的都只有她一人,現在,她就近在咫尺,你為她失眠、為她憔悴,卻獨獨不敢向她承認你要她!」

  「我——」雷魅不忍道。「她怎能做惡魔的新娘?」

  老瑪格早已看透未來。「黑夜冷的命運跟你一樣。」她透徹地道。「如果,你真要做惡魔,你會是的。而黑夜冷,只會是『惡魔的情婦』!」

  雷魅不可置信地搖頭,對於夜冷,無論如何,他都不敢也不願傷害她……

  

  每天重複一成不變的生活。

  每每她用餐時,她都可以感覺到有「別人」與她一起用餐,雖然,這位陌生人的動作是那麼悄無聲息。

  尤其到了夜晚,他總會來向她道晚安。

  他會親吻她。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

  她都能夠真實地感受到他的熱情和溫暖。

  以及——以及什麼呢?

  渴望?

  他究竟是誰?

  是這宅子的主人嗎?

  也是現在主宰她的人嗎?

  縱然,她在這裡過著少奶奶般的生活,但是,她卻一點也不眷戀。回想當時,為了挽救高原山國,她被「獻祭」給神靈……如今呢?

  她懷念高原山國。現在,鶯村中的族人們是不是一樣安好?那惡魔有沒有去侵略他們呢?

  她心底明知:唯有逃走,去找卡不洛,才能知道一切。

  夜冷是慧黠的,世人用眼來看表象,她卻用「心」來觀察一切。日子久了,她逐漸熟悉了城堡裡的擺飾及位置,她發現城堡裡的每一道門都沒有上鎖。

  她常常藉著午後在花園裡散步,只要感到風越來越大,就是接近了大門的位置。花園裡若有鳥叫聲,表示今天風光明媚,反之,若狂風豪雨,那就代表天氣不好,她便不會出門。

  瑪格會伴著她一起做午後的森林浴,時間久了,夜冷漸漸覺得瑪格是個好人。很多時候,她就像一個母親般關心夜冷。「你如果看得到,就會知道這花園如詩如畫,美得像是天堂!」

  「這裡的花很多嘛!」花香溢滿夜冷的胸膛,多美麗的午後,多溫暖的驕陽,上百種的花兒迎風飄蕩,光用嗅覺,就可以感受到花園中的花兒必定是百花爭妍。

  「當然,這裡的土地近千頃呢!」瑪格無心地解釋。「相信我,只有世界級的富豪,才能擁有這般的天堂花園。」

  世界級的富豪?

  瑪格不小心漏了口風,夜冷得知,這是富豪所擁有的宅子。

  「那麼——」夜冷陶醉於眾多的花香中,在高原山國,女巫們都用花草為藥替人治病,她奇怪地問。「為什麼沒有聞到玫瑰的香味呢?」夜冷皺起秀眉。

  「玫瑰?」老瑪格笑了笑。「主人是不碰玫瑰的。」瑪格或許今天心情特別好,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很多秘密。「主人如果碰了玫瑰,玫瑰花是會枯萎的。」

  主人?原來,這宅子裡真的有陌生人。

  夜冷急急地追問:「是什麼人碰了玫瑰就會讓它枯萎呢?」

  迫切的語氣激起老瑪格的警覺,她立即揮著手道:「不知道、不知道……」

  夜冷咬住下唇,唯一的一線希望又告消失,她心煩意亂地繼續往前走,卻被瑪格拉回來。「不准往那裡走,那裡是一大片竹林,主人下令禁止靠近,逾規者會被懲罰!」

  不能往那裡走?為什麼?因為那裡是出口嗎?

  夜冷雖然被迫往回走,但她失明的眼睛卻注視著那片她看不見的濃密竹林。

  瑪格看看天色,驚慌地道:「天!遠方烏雲密佈,今夜只怕又有暴風雨了!快走,快——」

  暴風雨?

  夜冷沒有被暴風雨的駭人力量嚇到,她反而感到一種解脫——

  這不是逃走的最佳時機嗎?

  

  吃晚飯時,夜冷聽見窗外狂風怒嚎的聲音,一如她不平靜的心。

  不知道坐在她對面的陌生人可有感受到?

  燭光下,雷魅的眼瞳發光般地注視她。

  聖潔、高貴而清純的少女啊!

  這些日子以來,只要這樣注視著她,他就心滿意足。

  世人或許要取笑惡魔:對自己擄來的女人,竟然如此無能和手足無措?

  而她呢?

  她是否對他有所「感應」?

  其實,夜冷已經開始猜疑,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這宅子的主人——世界級的富豪?

  夜冷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老瑪格的話;怎麼樣的人會讓玫瑰花枯萎?

  這好比猜謎遊戲,到她上床為止,她還是心亂如麻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惡魔——只著一件褲子,站在她床前。

  而她在雷雨交加的時刻,佯裝睡得深沉。

  雷魅喜歡看沉睡時的她。

  他深邃的黑眸閃爍著無限的深情款款。

  她真像是童話中的公主——如凝脂般白皙滑潤的肌膚,午夜般黑亮的長髮,黑寶石般的眼珠,玫瑰般的粉頰——她的美貌使得其他女人相形失色。

  他愛她——愛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愛她溫滑香軟的觸感,愛她的吐氣幽蘭!

  老天!他愛她,愛她的每一處——

  他的厚唇降落在她的櫻桃小唇上。

  就在此時,她出其不意地伸出雙手——指尖正好抓住他捲曲的胸毛。

  這令人措手不及的舉止——

  真是場驚天動地的接觸!

  他僵愣原地,而她——完全感受到了。

  這是一個何等真實、何其熟悉的吻。

  她緊緊攀著他,想證明這不是幻覺。

  她整個身子貼住他,他的身體很燙,他的唇潮濕而令人興奮,她突然有著怪異的感覺——煩躁不安且灼熱難耐。

  她驚覺自己大膽得毫無分寸,急急將手指收回來,然後整個身子蜷縮起來。

  她只是想證明「他」是存在的。

  而當她真的抓住他時,她才發覺——

  他絕對是屬於令女人貪戀、足以令女人飛蛾撲火的男人。

  她手足無措地咬咬下唇,面對在黑暗中的他,她全身微微發顫。

  意外地,他情不自禁地回應了她。

  他熱切地吻她,他的吻像雨點般灑在她臉上,親吻她的香唇,她的眼睛,彎彎的眉毛……她嘗起來真像是夏日美酒。

  她忘記了掙扎,陷入天旋地轉中。

  他粗喘地離開了她,而她則嬌喘咻咻,她感到他將她平放在床上,為她悉心蓋上羽毛被單。

  在她臉紅心跳之際,他遠離了她……

  

  她從震驚中回神,強風豪雨擊打著這堅固的宅子,在黑夜中她緩緩坐了起來。

  這個人每天來到她床前,向她道晚安!但……今晚強烈到透不過氣的熱吻,和瑪格白天時所說的種種連貫起來——「他」應該是這宅子的主人,也就是世界級的富豪。

  她不是獻給神靈,而是獻給「他」?為什麼「他」要「買」下她?

  她摸摸腫脹的雙唇,是矜持、害臊,還是懊喪?

  少女的情懷啊!

  她怎能讓一個她不愛的人,不斷地對她做親密的舉止?

  她真放肆、真放蕩!

  卡不洛為什麼將她賣給「他」?

  「是「惡魔」要毀滅高原山國啊!

  難道——

  她靈光一閃,不可能、不可能!

  樹枝拍打著厚實的玻璃窗戶,讓她從驚慌失措中回神,不、不、不!這裡——一切都是謊言,都是虛偽的。

  或許只有卡不洛,能告訴她真相。

  她要回到高原山國,她要回到自己的故鄉!

  憑著自己的記憶和直覺,她朝著大門的位置走了出去。

  黑天暗地中,夜冷赤裸著雙足踏在浸滿水的土地上,她陷入了傾盆的大雨中。

  沒有人發覺她的離去。

  雷魅坐在高貴的大理石椅上,細細品嚐今夜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切。暴風雨與他的心境無關,他現在的心情比太陽還耀眼。

  一個翻天覆地的熱吻,讓他以為一切都將有所改變。

  多少夜的相思,只是盼望隨著時光的流逝,總有一天,她會接受他這位在陰影深處生活的人。

  然後,他會告訴她真相——他就是惡魔。

  她是他買下的女人!

  如果她願意,他們會過著童話般的生活,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只不過,這只是惡魔的奢望……

  可憐的奢望。

  

  雨勢大得像波濤洶湧的海,而夜冷則像在游泳的魚兒,她這才發覺她彷彿要被淹沒了。

  她感覺到前方就是今天瑪格停止腳步的地方,瑪格說:前面是一片竹林,不能進入。

  但夜冷卻相信前面的竹林就是鬼城的出口。

  也因為如此,她不怕死地往竹林前進。

  她的腳踩進泥堆中,踩在無數的小石塊上,踩進水堆裡,一不留神,她被大樹根絆了一腳,摔進泥巴水坑中。

  石頭、樹枝、粗砂……劃破她細嫩的肌膚,撕裂她的腳底,她感到陣陣刺骨的疼痛。

  她不知在竹林裡走了多久,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夠幫助她順利地逃離這裡。

  但是,她逐漸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沉重,四肢越來越無力,神智越來越迷惑。

  她好累啊!她真的好累。

  她再也走不動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竹林還真大,她是否已經走出城堡了呢?

  她摸索著對抗風雨中的荒山竹林——跌倒了,一次又一次再爬起來,最後她倒在爛泥巴中,再也站不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倒在哪裡,她伸出手胡亂揮舞著。

  木頭。

  這個形狀是——

  十字架?

  她面色蒼白,繼續撫摸整個形狀。

  墳墓?

  她努力地爬起身,偏偏毫無力氣的她,只能翻滾,她伸手繼續往前摸。

  她嚇得神色恍惚。

  十字架?又是十字架。

  她開始渾身發抖了。

  難道,這裡是墓園?

  什麼人會讓竹林變成墓園?

  他——究竟是誰?

  她失神地發出尖叫,狂風暴雨不斷地沖刷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只知道她在黑暗裡,陷入深不見底的謎底裡……

  

  你為什麼要逃走呢?

  老瑪格喃喃自語。

  「惡魔最討厭有人離棄他、瞧不起他,可憐的小女孩,你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早晨瑪格照例前來服侍夜冷,卻發現她不見了。

  雷魅臉色鐵青,像惡魔般恐怖。

  他立即策馬在萬頃的土地上找尋她。

  雷魅身穿深黑色的紳士服,騎著黑色的強壯馬兒「戰神」,奔馳在陰冷空氣中的草原上。

  「戰神」有精銳的感官,接近竹林時,「戰神」一陣陣的騷動引起了雷魅的注意。

  雷魅目光黯淡,泛著濃濃的哀傷,策馬進入藏密的竹林。

  無數的墳墓,呈現在他的眼前,從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墳墓。

  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敬,雷魅下了馬,滿臉心碎地朝墓地走。昨夜的暴風雨帶來的侵襲不小,墓地的十字架被吹得東倒西歪,泥土上的小草被浸蝕枯萎,變成了一堆堆的爛泥。

  他的高統靴沾滿爛泥巴,這裡幾乎變成水池,只剩一條彎曲的路徑沒有被水淹沒,他沿著小道走向蠻荒的墳墓。

  霍地,他目光一閃,痛徹心扉的神情轉為憂心如焚。

  是夜冷!

  她幾乎整個人陷入了淤泥之中。

  她凍得全身都發紫了。

  他抱起浸泡在冰水裡許久的夜冷,發現她一息尚存,心花怒放的他早已忘記她的背叛。他用大衣將她緊緊裹住,望著她蒼白的臉,他幾乎崩潰。

  他急急抱著她上馬背,「戰神」似乎感到主人的雜亂心情,快速奔馳,才一半晌,城堡就近在眼前。

  他旋風般的跳下馬背,懷中緊擁著可人兒奔上樓梯,第一次抱怨為什麼這些梯子像是走不完似的。

  「瑪格,瑪格——」他狂哮。

  瑪格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快!把她放在床上!」

  瑪格用最古老的醫術診治她,雷魅關上門旋身離開。

  他不要看見她慘不忍睹的樣子,他曾見過一次,那是「獻祭」給他的時候——她在大岩石上挨餓受凍;而這次,是她背叛他逃走……雷魅感到熊熊的怒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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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不斷吸著雪茄,麝香味充滿了整個室內,瑪格走出房間,興奮地告訴雷魅。「她平安無事,能在暴風雨中逃過死劫,一定是上天的保佑!」不過,當她看到雷魅臉色鐵青,也大感不妙不敢說話了。

  雷魅冷然問道:「她何時會醒?」

  「我不知道。」老瑪格欲言又止。「雷魅——冷靜些!也許……」

  「冷靜?」雷魅挑高眉頭,雙唇緊抿,慣有的嘲弄聲響起。「我只是在想:為什麼連我最愛的人,也唾棄我是個惡魔——」

  「雷魅,」瑪格提醒。「她不知道你是惡魔,你一直在躲避她。」「因為我怕她知道。」雷魅激動道。「但她在不知道我是惡魔的時候,已經背叛我了!不愧是情婦世家的女人!」他的雙掌緊緊交握著。「我發過誓,絕對不原諒背叛我的人,不讓人嘲笑我——我要讓她嘗點苦頭。」

  看著雷魅走進夜冷的房間,瑪格歎道:「可憐的孩子,你不聽話的下場,就是苦難要開始了。」

  

  雷魅在黑暗中點了蠟燭,讓微弱燭光綻放在陰暗的空間裡,他坐在離夜冷不遠處,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

  夜冷睡得不沉穩,斷斷續續的恐怖畫面掠過她的腦海。

  墓地!玫瑰!

  她忽然想起中古世紀的古老傳說——

  碰玫瑰會令之枯萎的只有一種人,就是惡魔。

  這城堡的主人是惡魔,所以竹林裡才會有數不盡的墓地,唯有惡魔,才會跟屍體住在一起。

  十字架只是假象,藉以欺騙世人……

  為什麼她現在才發現?一切是不是為時已晚?她被重重的蜘蛛網纏繞著,逃不出惡魔的魔掌。

  她開始尖叫,她拚命掙扎,惡魔仍對她張牙舞爪,他的四肢如鋼條將她捆住,她無法動彈,然後,惡魔伸出野獸般的牙齒,咬她的玉頸,吸吮她的鮮血,他要她也成為惡魔。

  她汗流浹背,倏地張開雙眼,只是,迎接她的還是一片黑暗。

  她在哪?

  她的記憶如泉水般的湧現,她陷入泥土堆,又快被大雨淹沒……

  她緊張地伸出雙手在四周亂摸,她摸到棉枕頭,也摸到舒服的羽毛被單,她鬆了口氣,這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回到了她的房間。

  是誰救了她呢?

  她忽地發現自己的裸裎和濃厚的麝香味。

  是他嗎?

  男人粗啞的嗓子,在寂靜的空間中,顯出突兀及不可思議的恐怖和冷血。他發出玩弄般的聲音道:「我不是在你眼神的這方向,我是在你的右邊。」

  有人?真的有人?

  她立即心亂如麻地把自己嬌胴裹在層層被單下,魂飛魄散地注意聲音的來源。

  「你真不愧是女巫!眼睛瞎了還能在暴風雨中暢行無阻。我真服了你!不過,你以為你逃得出我的囚禁嗎?」

  他終於肯出聲說話了。

  但這感覺卻完全不同於以往。以前雖然是無聲的世界,但是氣氛中充滿柔情愛意;現在這腔調根本比野獸吼叫還恐怖。

  「你是惡魔——你是高原山國的敵人。」夜冷不由自主地往床角縮。

  「喔?」雷魅嗤笑,臉上恢復了刻板的線條。「你終於發現事實了?」

  「是的。」夜冷指控道。「我早就應該發覺你是這宅子的主人,在黑暗中不斷對我虎視眈眈……只有惡魔的竹林裡才會有墳墓,只有惡魔才不敢碰玫瑰——」她失去理智地吼叫。

  「是這樣嗎?」他冷酷道。「那你有沒有很詫異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她不知道。

  「讓我告訴你事實,讓你從夢幻中清醒,學著長大,接受殘酷的現實!」雷魅絲毫不留餘地。「真正的惡魔是你的養父卡不洛,是他將你賣給我,以換取他在高原山國的威望和被景仰的崇高地位。」

  「不——」夜冷獨斷道。「我不相信,我不會相信惡魔的話。」她斷然地表現出倔強。「我會逃走的原因,不僅因為你是惡魔,也包括我只相信卡不洛。」

  雷魅的眼神霍地轉為淒涼悲苦。

  從來沒有人相信惡魔。

  他怎麼會自以為是的認為,她會改變對惡魔的「觀點」?

  「好!」他若無其事的聲音,卻讓夜冷毛骨悚然。「我在你身上浪費的無數金錢、土地,就由你來還。」

  夜冷不停地顫抖。

  「我是惡魔,而你不過是黑家不潔的後代。」他英俊的容顏浮現撒旦的邪氣。「卡不洛將你獻祭給我,為的是什麼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

  「你躲不過你的宿命,你遲早都會是淫蕩、不貞潔的女人。所以,趁你還是童貞處女時,犧牲你獻給惡魔,他認為是最恰當不過了!」

  他續道:「以前,是我對你太好了,惡魔應該是沒有憐憫心和慈悲心的,我應該蹂躪你,直到我厭倦你!」

  他突然起身,夜冷聽到聲音像驚弓之鳥般,幾乎要跳下床。

  「你說我是惡魔,我就讓你體會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惡魔!」他丟下雪茄。

  他若有似無地道:「你知道征服黑家女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嗎?」他邁開大步走向她。

  他咧牙道:「就是囚禁她、征服她!」

  她恍然大悟,慌亂得想逃,看不見的她,一古腦兒的翻轉,卻落入他的懷中。

  她奮力地抵抗、哀嚎、尖叫,他則輕而易舉地將她壓在床上。

  「我知道你現在是處女,」他制伏了她的四肢。「不過,這不是你這淫亂女人的後裔該留下的證據。」她再也動彈不得。「清純的處女啊!你要滿足我!」

  他對她只有發洩,只有粗暴。

  只有男人對女人的原始需求!

  「不要——」她尖叫。「不要……」她從未感到如此恐慌,恍若真的陷入地獄的深淵中。

  他把被單撕扯掉,她赤裸的嬌胴展現在惡魔眼前,而她卻只能面對看不見的惡魔。

  「不……」她感到惡魔的手掌正要置她於死地。「不……不要……」

  聽見她害怕的叫聲,他沒有後悔,更沒有停手的意思,因為他沉醉於她的美好,他渾然忘我。

  讓惡魔如癡如醉的嬌胴啊!讓惡魔欲仙欲死的動人容顏!

  他要她。

  要定她了。

  她感覺到他傲人強壯的身軀定在她雙腿間,她感到私處撕裂的灼痛。「不……」她哭了出來,熱淚漣漣。「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

  只是,哀求的淚水更令惡魔布起了狂風驟雨。她珍珠般的淚水,就好像是女巫對男人下了「巫術」,讓男人無法自拔地匍匐在她腳前——雷魅停住手。

  他面無表情,瞧她像小動物般的哀求,只是讓他這隻大野獸多給小動物幾分鐘「求生」的機會。

  「好——那就哭給我聽。」他的眼神閃著戲弄,他殘忍地說著一個故事。「古老的高原山國,每逢乾旱時,祭師就要祈雨,他們祈雨的方式就是買一個嬰兒,放在空曠的山谷中,他們讓嬰兒不斷地哭,因為他們相信嬰兒哭得越大聲,就表示雨會降得越豐沛,直到……」雷魅的黝黑的眼珠閃現一絲痛苦。「嬰兒哭死為止。」

  夜冷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告訴我——」他在她的面頰上耳鬢廝磨。「究竟是祭師殘忍呢?還是我這個惡魔殘忍?」他的眼睛像火柱般懾住她。「我覺得拿小孩來當祭祀工具,比拿淫亂的女人來『玩樂』更加可恥!」他像瘋子般對她大嚷。「哭給我看!」

  她嚇得淚水立刻像長江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他摀住她的唇與鼻,令她不能出聲。

  在夜冷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惡魔毀了她的童貞……

  她脫口而出。「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有喜歡的人——我不要對不起他——」

  她有喜歡的人?

  他佯裝嗤之以鼻道:「哼!不貞潔的黑家後代,夠資格有愛人嗎?你只適合做情婦——」他的手掌更加肆虐地欺侮她。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攫取你的童貞,讓你生不如死——」

  「不要——」她的尖叫聲響徹雲霄。「我不是情婦,我不是……」她不要他碰她,不要讓他得逞。

  她以心看這世界,不用眼睛,迸出淚水的眼珠竟彷彿能看見不遠處櫃子上的一把石刃,雖是用石頭磨成的,卻是一把利刃。

  她趁雷魅不注意時,執起石刃朝自己……

  注定是情婦的女人啊!

  誰知竟是個忠貞烈女……

  

  霎時間,雷魅的心臟停止了。

  皮開肉綻的雪白肌膚,鮮血——染滿他強健的胸膛。

  他聲嘶力竭地叫喊。「瑪格、瑪格——」他壓住她的傷口,黝黑的手掌立即浸漬在血泊中,顯得無力與脆弱。

  瑪格迅速趕到,且不停搖頭。「可憐的小女孩,真的被惡魔折騰得不成人樣!」雷魅的臉倏地沉了下來,而瑪格自顧火速地為夜冷治療。

  所幸傷口不深,也沒刺到要害,但也讓失血過多的夜冷到鬼門關走了一趟。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彷彿與雷魅的愧疚作對似的,瑪格繼續喋喋不休。「你一直在傷害她……」

  雷魅啞口無言,旋身往城堡外沖。

  她會有今天,完全是他「賜予」的,但是,他絕對不放她走……

  絕對不要。

  

  一星期後。

  夜冷總算從昏迷中清醒,只是,惡魔纏繞著她的噩夢不斷,她的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老瑪格安慰她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孩子,你終於醒了,放心吧!你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傷害你。」

  「瑪格……」夜冷的雙手在黑暗中胡亂揮舞,直到老瑪格握住她的手,她才安心。「放我走,求求你,瑪格。」

  瑪格的歎息聲傳來。「傻孩子,你受傷這麼重,就算逃了,只怕路途困頓,也會要了你的命。」她輕撫夜冷的面頰。「為今之計,就是在死裡逃生之後,好好地療傷,相信我,惡魔不會再來的。」

  那一夜的記憶如潮水擊打岸邊般波濤洶湧。「我……還是……還是……」她說不出口,也不敢問。

  瑪格輕撫夜冷腹部的傷口,很不忍心道:「別怕!你還是。你看你把自己傷成這樣,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休息,知道嗎?」

  體力孱弱的她,很快又陷入睡眠中,但她口中仍嚶嚶嚀嚀道:「惡魔不要再出現,不要再出現……」

  躲在黑暗一角的雷魅,哀慟不已。

  夜冷因為傷重,所以敏銳度大大減低,她不曾感受到惡魔的存在。夜冷不斷期望自己的傷口趕快復原,無論如何,眼睛看不見的她,不能再任惡魔對她「為所欲為」。

  一開始,只要稍稍有「風吹草動」,她就嚇得魂不附體,但是,日復一日,她感覺到惡魔似乎真的消失無蹤了。

  在她大病初癒時,瑪格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惜夜冷看不到自己。瑪格滿意地盯著她,夜冷絕對不知道自己身上穿著美麗的薄紗刺繡的鵝黃色禮服。

  在薄紗衣料上刺繡——最能表現女人的性感與誘惑。

  把她打扮得如此美艷,只是想讓夜冷能討主人歡喜。

  雷魅的眼神幾乎比太陽還炙熱。

  瑪格簡單交代著。「主人在等你了!」

  夜冷剎那間全身冰冷。「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她拉住門把,拚死不肯向前走。

  她突然感覺到強大的壓力向她襲來,冷不防,她已被高高地抬起,那粗壯的手臂像鋼條似的捆綁她,她動彈不得,倔強的個性讓她咬緊牙根,不願意在惡魔面前表現手足無措。

  她不知道自己被扛到哪裡,只知道自己正坐在一張絨毛椅子上,雷魅開口道:「你坐的這張椅子來自中國,稱為貴妃椅,專門給寵妾用的。」說著,他握住她的手,她無法掙脫他的手掌,只得跟隨著他的手沿著椅子的形狀觸摸一圈。「你可以理解或是想像,這椅子的形狀嗎?」

  夜冷只覺得他在炫耀這椅子所費不貲、在嘲笑她是瞎子,更無情地提醒她——她遲早會是他的情婦!

  於是她惡言相向。「你有何居心?你以為我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為嗎?惡魔!」

  如果她看得見雷魅心如刀割的神情,一定會讓她的心彷彿被針扎。惡魔表情微微抽搐,聲音空洞。「你說你有喜歡的人,我命令你忘記他。」雷魅拚命吸著雪茄。

  那一股總是讓她悸動的麝香味,又再一次刺鼻的吸入她的呼吸中。她試圖揮去那意亂情迷的感覺,想不透為何惡魔選中她,而且不願意放開她。

  雷魅面對著窗戶,注視寬闊的空間和無限廣大的綠色原野,他害怕封閉的空間,那總是令他憶起小時候黑暗瀕臨死亡的記憶……

  他慢條斯理道:「你知道我稱這座城堡為什麼嗎?」他戲謔的聲音讓夜冷起雞皮疙瘩。「我稱它為『鬼城』,也叫『地獄之城』,我承認,你誓死不從的精神,讓我為之動容。無論如何,我不要你死,所以我暫時不會侵犯你,但是,既然我買下你,你就是我的,休想屬於別的男人。」

  「我會把你關起來,因為——你只能為我守貞。」

  這表示他還要折磨她嗎?她至死都要待在這座「鬼城」……

  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沮喪中。

  

  那天以後,她還是過著如剛來之時的生活。只是,知道自己在惡魔的囚牢中,與之前在一團迷霧中,感覺真是天壤之別。

  「惡魔」雖然不再對她有任何「強迫」的行為,但是,她卻時時處在無助的恐慌中——

  她感到不自由和強烈的孤單。

  這裡,難道只有惡魔和瑪格嗎?

  今天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瑪格又伴著她在花園裡散步。

  夜冷終於受不了地咆哮。「瑪格,你難道不寂寞嗎?你為什麼要和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惡魔生活在一起呢?」

  瑪格格格直笑。「傻孩子,你以為惡魔一開始就如此孤傲和偏執嗎?」

  難道不是嗎?夜冷對瑪格的話起了興趣。

  「沒有人喜歡被遺棄、被拒絕,沒有人想要過與世隔絕的生活,是高原山國的人把惡魔摒棄在外的,你知道鶯村的人是怎麼對付惡魔的嗎?」瑪格的話讓夜冷的臉色變得難看。

  原來,她根本就是惡魔報復的「工具」。

  徐徐溫暖的東風向她吹來,但她卻只感到陰冷和黑暗,花園中所有燦爛繽紛的花,對她而言卻像是失水快凋萎的殘枝。冷不防,夜冷腳底下鑽過一個毛茸茸、軟綿綿的東西。

  「那是什麼?」夜冷疑惑不已。

  瑪格解釋道:「它是銀狐,是主人的寵物。」

  「銀狐?」這種動物算是稀有品種吧!

  「是的。」瑪格總是語出驚人。「你知道銀狐是所有動物中最忠貞的嗎?它們終生只跟從一個伴侶,如果伴侶不幸早死,它們就守在伴侶的身旁,孤獨一輩子。」她續道:「我總認為,銀狐雖是動物,卻比人類還忠貞,唉!真虧人類還自豪為萬物之靈呢!」

  這極端諷刺的話,深深震撼了夜冷。

  小銀狐竟在繞了花園一圈後又衝向夜冷,瑪格乘機捉住它,把小銀狐放在夜冷的懷中,夜冷嚇了一跳,但不一會兒,當小銀狐在她的臂彎裡像嬰兒般柔軟摩擦她時,夜冷開始格格直笑。

  她原本想要討厭銀狐的,因為它是惡魔的寵物,但當小銀狐窩在她懷中時,她卻感覺小狐狸好像是她的玩伴,想逗她開心。

  小銀狐已經徹底吸引了夜冷的注意力,她愛它。

  在遠方城堡高處,遠遠眺望夜冷一舉一動的雷魅,露出會心的笑容,她喜歡小銀狐,她喜歡。

  好不容易,她愁雲慘霧的臉上,終於露出陰光般的笑容,費盡千辛萬苦為她取到小銀狐,總算沒有白費力氣。

  他希望她快樂。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從此以後的每一天,在花園裡和銀狐玩耍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又恢復了天使般的笑容。

  雷魅深深沉醉於她的歡樂。

  或許只有在此時,夜冷才會忘記對惡魔的恐懼。

  不過,當夕陽西下,瑪格請她回到宅子裡時,夜冷的表情又恢復不苟言笑。

  與惡魔用餐成了固定的公式。

  她悶不吭聲,而他一語不發。

  今天早晨,夜冷在她熟悉的花園小徑散步,每當這時候她都非常懷念高原山國,她盼望自己終能逃離惡魔,回到家鄉。

  走著走著,她竟然聽到她最熟悉不過的鳥叫聲,她目光一閃,興高采烈地叫喚。「布谷,是你嗎?你來了嗎?你竟然找到我了!」

  當布谷飛向她時,她確定這不是一場夢。

  「布谷、布谷——」就像從前一樣,她們彼此是有心靈感應的,夜冷喚它時,它就飛到夜冷的手臂上,對夜冷叫個不停,表示對主人的懷念。

  「喔!我親愛的布谷。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來了,你沒有忘記我……」夜冷的心雀躍不已,聲音竟有絲哽咽,她伸出手掌,讓布谷的尖嘴對她的手心戳刺玩弄著,她開始與自己養大的布谷鳥「敘舊」,甚至把心中積壓的痛苦與煩惱都告訴布谷鳥。

  接著,她心底升起一個絕佳妙計。「布谷,也許——你能夠救我出去呢!」

  是的,夜冷靈機一動,她為什麼沒有想到,她可以寫一封信給卡不洛,再讓布谷銜著信飛回去,請卡不洛來救她。

  她忘我地陷入得意的計劃中,布谷鳥依偎在夜冷的懷中,殊不知,惡魔正目不轉睛、分分秒秒都在窺視她。

  惡魔感到胸口因忌妒而發緊,夜冷竟然如此在乎布谷鳥!

  惡魔見不得任何人從他手中奪走夜冷的心及注意力,他要佔有夜冷的一切。

  他要殺了布谷鳥。

  雷魅取出一把獵槍,瞄準目標……

  石破驚天的槍聲響起——

  夜冷一震,她感到頭昏眼花,發生了什麼事?

  夜冷摸摸自己的手心,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她蹲下身子摸索著。

  隨即發出響徹雲霄的尖叫,布谷死了?惡魔殺死了布谷?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夜冷對著天空咆哮。「你殺了我的布谷!你為什麼要殺死它?為什麼……」因為驚嚇過度,她昏倒在地上。

  她為什麼要受這種折磨呢?布谷竟為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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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她清醒過來,她只感到痛不欲生,幾乎不想活了。

  她坐在餐桌前,卻不吃不喝,只是筆直盯著前方。

  突然,惡魔說話了。「你想絕食,是嗎?」

  夜冷表現得相當高傲,但淚水卻滑落面頰。「你殺死我的布谷!你殺死……」

  「你以為布谷鳥真的是你的好友嗎?」雷魅不以為然道。「天底下最壞的鳥就是布谷鳥,你知道它們怎麼欺凌破壞別的鳥類嗎?」他尖銳道。「布谷鳥若發現別種母鳥為孵蛋而築的巢,布谷鳥會趁母鳥不在時,把那些鳥蛋從高高的樹枝上推到地上,然後再將蛋生在別人的巢裡,讓那些笨母鳥餵養別人的小孩長大……

  雷魅注視著夜冷漸趨和緩的表情。

  「你自以為聖潔,而我只殺該殺的東西。」他輕鄙道。

  「站住!」夜冷急急喚住他,小心翼翼道。「那你會殺忠貞的銀狐嗎?」

  她看不見他露出少有的笑容,他嘴角上抿的樣子真是英俊極了。「只要你吃飯,我不會殺小銀狐的。」

  她聽到他離去的聲音,他的「保證」居然讓她心安不已。

  站在一旁服侍的瑪格突然迸出一句話道:「主人為了你,很久沒碰女人了,他遠離摩登都市,隱居在『鬼城』裡,都是為了陪伴你。」

  這番話竟讓夜冷感到——打擊?

  她的心……

  

  雷魅答應過不會殺死銀狐,一想到昨夜的事,她或許還是很哀傷,但是她已不再怪雷魅,為什麼?是因為他的一番話嗎?

  還是她變得更在意瑪格昨天有意無意說的話?惡魔擁有無數的女人……哎!她一點也不理解自己。

  惡魔真的壞嗎?

  她迷惘了,又幽幽地歎口氣。

  是歎氣引來小銀狐的注意,還是小銀狐看她可憐,竟施捨她一大束花。

  「這是什麼?」小銀狐在她腳底下摩擦,夜冷低頭摸摸花瓣,試圖辨別。

  瑪格立即向她解惑。「這是曼陀羅,看樣子,是小銀狐要送你的呢!」

  「曼陀羅?」夜冷知道這種花,不過,曼陀羅的花語是——恐怖。

  難道,惡魔的宅子裡都種滿這種花?

  「謝謝你,小銀狐!」不管如何,會取悅主人的動物,總惹人憐愛。

  只有瑪格明白曼陀羅是主人雷魅送給夜冷的,以表達對殺死布谷鳥的歉疚。

  夜冷讓惡魔變了。

  而夜冷呢?她會變嗎?

  夜冷按住花瓣,不自覺問道:「惡魔……為什麼高原山國村民都叫他惡魔?」

  瑪格會心一笑,終於,夜冷總算問到關於雷魅的事了,這可是第一次呢!

  「這是因為……」瑪格好像在講一個很古老的故事。「大家都說,雷魅的母親在竹林裡遇見了惡魔,惡魔玷污了她,於是她懷孕生下惡魔之子——」

  「惡魔之子」?夜冷專注地聽著。「所以,他就被稱為惡魔?」

  瑪格有意無意又說:「高原山國是個古老的國度,不僅有惡魔、鬼誕、精靈的許多傳說,也流傳許多詛咒……」

  「詛咒?」夜冷目光一閃。「比如呢?」

  瑪格默默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淡然道:「你總會明白的。」

  「瑪格——」夜冷不懂,她為什麼欲言又止。

  瑪格伸手摸著曼陀羅的花瓣,答非所問道:「其實,再凶殘的動物,也有溫柔的一面,不是嗎?」

  聰慧的夜冷,開始懷疑這花是惡魔送的。

  她的手摸摸口袋裡的手帕——她非常思念那個「救命恩人」。

  或許可笑,她根本不知道他名字,她只知道他是好人。

  但是,她就是忘不了陌生的他……

  

  林子的另一端是小溪流,應該還有瀑布,夜冷總是聽見瀑布聲充沛生命力地直瀉而下。

  這「鬼城」的裡裡外外,她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無法自拔地被「鬼城」的宮延花園深深吸引。

  她要求瑪格讓她去小溪流邊,她想要聽聽水聲。瑪格則保守道:「要問問主人才行。」

  夜冷聞言,僵住了笑容,惡魔總是「控制」著她……

  瑪格笑了笑。「我現在就幫你請示主人。」

  夜冷聽見腳步聲走遠又走近,夜冷豎耳恭聽瑪格道:「主人答應讓你去小溪流邊,但那裡太遠了,我沒法陪你去,所以你要帶著小銀狐去才行,否則,萬一發生什麼事……主人又說:希望你快樂!」

  他——希望我快樂?

  夜冷雙眸閃爍,仍是嘴硬道:「小銀狐不是我的玩伴,應該是我的『監視器』吧!」

  瑪格只是嘻嘻笑不停。「路上小心啊!我知道你的心靈就是眼睛,但是不要靠水太近喔!」

  「好的。」夜冷答應,奇怪,她竟不再頑強抵抗惡魔了?「我會在夕陽西下時回來。」

  

  出乎雷魅的意料之外,雖然她是個瞎子,但她的感官卻有如正常人一般,不甚至比正常人還敏銳千倍以上。

  一路上她不曾跌倒,甚至不會恐懼身在陌生的大自然裡,不愧是高原山國的女巫,有無限的法力與魔力。

  她是上天賜福的少女。

  沒有多久,在小徑及小狐狸的指引下,她真的聽到瀑布聲,她喜出望外。不過,越接近小溪流,地面只剩下許多堅硬的小石子,石頭讓她多次差點被絆倒,雷魅無時無刻都為她捏把冷汗,深怕她有個萬一。

  好不容易,她終於摸到那最純淨的水。

  河水很湍急,在她手指尖疾馳滑過,除了水聲就是她燦爛的笑聲,陽光撒在她身上,她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鶯村。

  不!鶯村終年雲霧繚繞,總是讓她感到寒冷,在這裡卻不會,她甚至覺得額心直冒汗。

  她雙手掬水拍打在自己的粉頰上。一樣東西突然閃過她的腦海——

  對了,手帕!她急急把手帕取出來,握在手心中,這可是她的寶貝呢!她很憐惜地把手帕拿出來擦拭臉龐的汗水,心裡又淘氣地自忖:手帕也該洗洗澡了,再給它曬曬太陽。

  然後她把手帕放在水面上用力地搓洗,急速的河水,竟無情地從她的指尖,帶走了那條手帕。

  她腦海一片空白。

  她不能失去那條手帕。

  絕對不能!

  她毫不猶豫地跳下河……

  

  她落水了。

  雷魅想起黑家駭人的「詛咒」……

  她不能死,不能。

  他立即不顧一切地跳下水。

  沒想到河水非常湍急,不一會兒,她就被來勢洶洶的大水沖得老遠,小銀狐沿著岸邊跑,大水讓夜冷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她想尖叫救命,但河水淹過她的喉嚨,她叫不出來。

  當她稍微可以喘氣時,她出口的第一話竟是:「惡魔、惡魔,救我——」

  眼見她真的要被淹沒了,卻霍地發覺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抓緊我,如果你不想淹死的話——」惡魔低啞的嗓子有著狂傲與霸氣。

  「我……」她惶惶亂亂說道。「手帕……我要手帕……」

  雷魅沒有理會她,只是專心在氾濫的洪水中找尋一條生路。而她則更努力大聲地尖叫。「手帕、手帕……」

  「你這女人——」雷魅咬牙切齒,真是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到底你的命比較重要,還是你的手帕?」

  「手帕。」她不顧一切地喊。「它是我的生命……」

  「你——」雷魅開始忌妒那條手帕,但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讓他心軟。

  這裡應該可以上岸,可是,為了找尋那條手帕,他放棄了。他們隨波漂流,不知道會飄向何方……他們甚至經過好幾個巨大的漩渦,更不幸的是天空降下滂沱大雨,水位越來越高漲。

  河水冷得讓夜冷渾身顫抖,也讓雷魅因而心急不已。

  忽然雷魅瞥見白色棉布流過,立即朝逆水的方向游過去,雷魅感到好像被十幾丈水柱擊打,而手帕正好落在一個巨石的夾縫裡,雷魅用盡全身力氣去抓,在千鈞一髮之際,他拉住了手帕,但是,劇烈的疼痛也隨著襲來。

  來自他身上濃濃的鮮血,開始自河水底下不斷溢出,與大地之水融合在一起,向東流逝……

  「你找到我的手帕了嗎?」夜冷關心地問。

  「是的,我找到了。」雷魅僵硬道,他逐漸感到四肢無力。

  「真的嗎?太好了。」夜冷急急伸出手,試圖握住那條手帕。

  在陽光的反射下,雷魅的目光炯炯有神,手帕上反射著狐狸的標誌,原來——

  夜冷這麼在意的手帕,竟是當時他隨意為她包裹腳踝的小手巾。他興奮地想大笑,但他必須先將夜冷救上岸。

  「前方——」他的聲音一絲不苟。「有一個大瀑布,穿過瀑布會有一個小洞穴,那是上岸的好地方,我會拉住樹枝,你要好好抓緊我。懂不懂?」

  她點點頭,直到生死攸關的這一刻,她才陡然發覺自己——多麼需要惡魔。

  在惡魔的懷中,夜冷覺得安心,在她內心再也沒有比獻祭給「神靈」時更惶亂不安了,那時,她不曉得未來如何,而今,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他會保護她。

  他們順著衝擊的河水,很快地到達巨大瀑布,雷魅叫喊一聲。「抓緊——」他抓住了一條樹籐,而夜冷則四肢緊緊攀附他。

  雷魅沿著樹籐慢慢靠近岸邊,把夜冷丟上岸,自己再爬上岸,接著面對他們的是黑漆漆的一片,洞穴給人陰森林的感覺。

  黑家可怕的「詛咒」又浮現在雷魅的腦海裡——

  「夜冷——」雷魅氣焰襲人。「你在哪?」他有些煩躁地叫喊。「這裡什麼都看不見,我們很危險。」

  「有差別嗎?」夜冷聲音傳來,一語雙關道。「我本來就什麼都看不見。」在黑暗中,雷魅閃著絕望的目光,但他才伸出手就碰到夜冷,原來,她就在他的身旁,他鬆了一口氣。

  夜冷又落入他的懷中,她可以感覺她的背靠著壁崖,逼得他們不得不結結實實粘在一起。「我們看起來一定相當狼狽和淒慘,我們全身都濕透了。」他佯裝悠哉道,不想讓夜冷知道,他左大腿已經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聽著瀑布聲,夜冷覺得心裡安詳極了。但雷魅卻在此時道:「現在天色已晚,我們如果要離開,只有等天氣好轉,你認命吧!為了一條手帕,竟落得和我露宿荒野!」

  夜冷沒有說話,只是把手帕握得死緊,半晌,她感覺到雷魅不停地移動,她嚇得驚慌失措。「你要做什麼?」

  「脫衣服啊!我可不想因此而得肺炎,你也是,把衣服脫了!這裡濕氣重,容易生病。」

  「我——」夜冷立即本能地抓住衣領,她想起了他曾經的狂暴……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想法,他輕嗤道:「放心,我現在沒有心情……我累死了,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威脅。」

  她面無表情道:「惡魔的話可以相信嗎?」

  他再也無力辯解。「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不會在落水的一霎間喊著惡魔。」他譏諷著。

  「你……」紅暈氾濫在她的臉頰上。「你跟蹤我?」

  雷魅沒回答她。只是低頭審視自己的大腿,而脫下來的衣服,正好可以綁住被銳巖割傷長達十公分的大腿。

  其實,他是在漠視那感覺……密不通風的黑暗世界,他快窒息了……

  血——還是不斷由傷口溢出,疲憊加上失血,他意興闌珊道:「這裡晚上會很冷,你好好保重,我要睡覺了。」她能感覺他翻過身子,洞穴小得幾乎無法不相互碰觸。

  他粗糙的肌膚很快顯得乾爽,一旦碰觸她還是黏答答的衣料,竟莫名讓她發顫,他實在很溫暖,她逐漸發現他是火,而她是冰。

  寒意浸漬她的肌膚,她真的想要把衣服脫去,這樣起碼可以減少些濕氣,她現在只想……躲進他火熱的胸膛。

  天!這太瘋狂了。

  她想著想著,突然覺得空氣中有一股血的味道,她發覺很不對勁。「惡魔?」雷魅的呼吸急促而困難,他的全身開始劇烈顫抖。為什麼?

  「惡魔?」是他,他怎麼了?夜冷感到慌亂,以前她看他受苦應該會拍手叫好,而現在……她趕緊側身靠過去。「你——」她試圖搖醒她。「你怎麼了?」

  她感覺他從噩夢中驚醒,他清醒後,咬著牙,拚命做深呼吸。「沒什麼,睡吧!」

  「一定有什麼不對勁。」夜冷堅持道。「別騙我,我用心靈在看。」

  她聽見他不屑的笑聲。「你的世界裡一片黑暗,看不見危險,如果你看得到,心中就會增添仇恨和怨懟。」

  夜冷沉默了。「我雖然看不見危險,卻知道你有了危險。惡魔,別岔開話題。」她咄咄逼人。「你究竟怎麼了?」

  她是在關心他。

  雖然很強悍,但是,雷魅感受到了。這是第一次,夜冷竟然表達對他的在乎,他感動莫名。

  笨重的身體完全清醒了,他氣喘如牛,汗水淋漓,聲音卻輕描淡寫。「只是一個折磨人的酷刑……卡不洛把我這『鬼子』放在一個洞穴裡,試圖將我活埋……」他苦笑。「過了這麼多年,我以為我的後遺症消失了,沒想到……」

  天!他們要活埋他,夜冷無法置信。

  雷魅自暴自棄道:「我知道我說破嘴你都不會相信惡魔,反正,你神聖的卡不洛是不會做慘無人道的事。」他唾棄道。「你就當我在說謊吧!」

  不!他說的是真話。她知道,她就是知道。

  他的話很冷酷,或者是過於坦白及無情,竟讓夜冷感到心底翻騰著。

  夜冷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她想哭,她知道他多麼不想顯現出自己的弱點,寥寥幾句話所勾勒的輪廓足以令她戰慄。

  怪不得,他視所有高原山國的人為敵人,他甚至揚言要把卡不洛五馬分屍才能消去他所受的冤氣,及千萬把燃燒心頭的恨。

  他的笑聲中夾雜著絕望。「其實,我應該很適合生活在洞穴裡,你知道我是在棺材裡出生的嗎?」他居然無法遏止自己說出悲慼可怕的身世。

  那已經是一個很遙遠的記憶……

  黑暗、雨水,母親死亡時,依習俗棺材放了四十九天才入土,正要移動棺木時,大家卻發現棺材內竟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連忙打開棺木一瞧究竟——

  「在棺材中出生的我,就叫『鬼子』。」他認了。「被冠上了惡魔的面具,扯也扯不掉,丟也丟不掉。」

  雷魅彷彿回到那時候,他心悸猶存,永遠忘不了……他霍地禁住口,他怎麼了?這一直是他心目中致命的傷痛,他從來不跟人說起。他不需要被她瞧不起,反正她只會嘲笑他是惡魔之子……他整個背部呈現緊張狀態。

  「不……」夜冷閉上雙眼,淚水滑下臉頰。「不——」人人害怕的狂暴惡魔,或許只是假象,他根本是一個小可憐蟲。

  他聽見了她熱淚漣漣的哽咽聲。「該死的,天殺的,你在為我難過,是嗎?」他叫吼。

  「不……」夜冷拚命搖頭。「不……」

  「你可以嘲笑、瞧不起我,但是,惡魔最不能容忍別人憐憫我。」他狂嘯,佯裝下流無比道。「通常這時候,我都會在女人身上,發洩我的無助和脆弱。」

  「我……」不知為何,她叫了出來。「我只是不要你難過受苦。」「夠了。」雷魅臉色顯得蒼白,他氣急敗壞道。「你想表示什麼?想要替高原山國的人,還是偉大的卡不洛向我道歉懺悔?」

  「不,」夜冷急促道。「我只是想幫助你脫離苦海、脫離糾纏的噩夢。」這一刻,她竟然顯得比他還可憐兮兮,她的身體在顫抖。「因為你為了救我,而害你不得已要待在洞穴裡……」

  「喔?你想要彌補我?要報恩?」他惡毒道。「那就像其他女人一樣取悅我!」他的雙手捧住她的臀部,把她用力按在他鼓脹的慾望上,他殘暴粗魯道。「我這時最需要的,就是要你像其他女人一樣,迎合、滿足惡魔。」

  他突然用力扯下她的蕾絲洋裝,她圓渾的胸脯立即暴露在黑暗中,她想反抗,他的大手卻極為敏銳地握住她的胸脯,用力摩挲她堅挺的胸部。他嗜血道:「你懂我要什麼嗎?」他的手甚至探索她的禁地,用力地按住。「我要你這樣安慰我——」他眼神炯然發光。「我要像上次那樣強佔你!」

  「我……」她咬住下唇,在他的懷裡,她全身發燙。

  過了許久,緊繃的空氣釋然,雷魅放開了她,他轉過身子,痛苦的呻吟聲傳來,這是一種近乎昏眩的痛。

  夜冷這才驚覺到——對了!那股血腥味?她急忙道:「你受傷了嗎?」

  他不理會她,她伸手胡亂摸索,果然摸到一攤濃厚的血跡。「你哪兒受了傷,為什麼?」她比他還緊張一百倍。

  「被石頭割傷的。」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道。

  她終於發現他善解人意的一面。

  雷魅似乎不要她又再「挖掘」他,就搶先口無忌憚道:「那條手帕有何值得在乎的,那又不是你的,總有一天,手帕還是會回到主人那裡。」

  她的手裡還是緊握著手帕,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他知道手帕不屬於她?

  他又道:「你要多少一模一樣的手帕,我都可以給你,你何必大費周章,害我們吃盡了苦頭……」

  一模一樣的手帕?他有很多?為什麼?她觸摸著他的傷口,儘管他幾乎一絲不掛,但是濃厚的麝香味還是氾濫著,她的肌膚貼著這樣的味道,她不由得遙想當時,那個男人為了她的傷口,在她的腳踝處用手帕包紮……

  一道閃光劃破她的腦海,疑問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無限的衝擊,她喃喃自語不斷。「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你以為呢?」在擠得不能再擠的洞穴裡,他還是恍如見到站在一望無際平原上的她,他幽幽道。「你的笑容像是春天的陽光,無憂無慮的眼珠美麗得像寶石,你帶給大地溫暖,讓我陷入無助的著迷裡……我告訴我自己,你是我的,你永遠屬於我。」

  這個惡魔——用他獨有的跋扈和專制,要了她。



第七章

  他或許不能算是惡魔,她現在才相信瑪格所說的話——

  再凶殘的動物,也有溫柔的一面。

  她釋然地笑了,用著很柔弱的語氣道:「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實話,我們就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她這句話的意思是……他猛地一抬頭,竟不小心碰觸到她的櫻唇,他的心臟猛縮,天!他是中了什麼邪,在這節骨眼上,他好像完全失去自我了。

  她又接口道:「讓我摸摸你的傷口,雖然我不是醫師,但我醫治過無數族人,不管你信不信,我有神奇的力量。」

  他沒有反對,因為他相信她的魔力。而且她的態度已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的心彷彿飛上雲霄。她從來沒有說過要碰他,她甚至向來視他為惡鬼般地逃之夭夭。

  在黑暗中,她憑感覺觸摸他的大腿,他痛苦地呻吟,她的手繼續往上碰觸,忽地,他的口氣變得幽默起來。「放手啊!偉大的女巫,你知道你握的是哪裡嗎?」那裡是會讓男人慾火焚身之處。

  她嚇得心兒怦怦跳,急急抽回手,手心直冒汗,傻傻地問:「……你還是很痛吧!要怎樣才能讓你不痛呢?」

  他也反問她。「你還是很冷吧?要怎樣才能讓你溫暖呢?」

  他可能隨時因傷口發炎而命在旦夕,但是他開口、閉口說的重點還是只有她。

  窩心和被疼惜的感覺氾濫她的心,令她忘記了少女的羞怯。「我——」她打個寒顫。「我想或許你說得對,兩個人的體溫比一個人還溫暖。」她突然想到,在他周圍奉承他的女人,是否也是這般的大膽挑逗?於是她慌亂地改口道:「我胡亂說的,對不起,我一定是被凍得腦筋短路了……」她想側過身子。

  但她卻發覺他強而有力的雙手抱住她孱弱的嬌胴,她聽見了他不規則的心跳聲,感到他的肌膚灼熱發燙,他在她耳際呢喃。「我溫暖了你嗎?」

  在黑暗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親密將他們束縛在一起,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你還會怕我嗎?」他又問道。

  雖然他的語氣仍有狂氣,但是她卻感覺到他的緊張與緊繃。

  這個以暴力闖入她生活的危險惡魔,她竟不再怕他,只意識到被珍愛呵護的美好感覺。

  她搖頭老實道:「惡魔的碰觸——我沉溺其間。」

  感謝上帝!

  這是他這輩子聽到最悅耳動聽的話。

  夜冷感到他遲遲沒有反應。

  他怎麼了?

  她心口發緊,他不喜歡她說這句話嗎?她整顆心沉了下來。

  「夜冷?」

  「嗯?」他終於開口了,要對她說什麼嗎?

  他瘋狂地吻她,原來,喊她的名字只是預告。

  她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開始反應他。

  不完整的薄絲衣服,觸動了他最纖弱的神經;他結實的肌內碰觸她柔軟的胸脯,一陣莫名的疼痛襲向她。

  他的手指深入她的發間,嘴深深吸吮她的唇,她大膽倣傚他的動作,在黑夜中摸索他,卻在他的面頰摸到兩行濡濕的淚水。

  「你……」她的心在發燙。

  「噓——」他摀住她的唇要求道。「張開唇,讓我品嚐你。」

  「我……」她覺得她喘不過氣,他強大得幾乎讓她窒息。

  他逗弄她的舌頭,分外的親密是如此自然。

  她突然覺得很好笑,她曾經非常懼怕惡魔的蹂躪及殘暴,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如今,她卻這般心甘情願地接受他。

  沒有任何語言,她隨著他每一個挑逗顫抖著。

  他的雙手不斷愛撫她,相同的魔力也彰顯在他的火熱的舌頭上,他突然離開她的唇,她覺得一陣空虛。

  她低聲叫喊。「惡魔……」

  「那不是我的名字——」這聲音從她的雙峰上傳出來。「大家都叫我私生子雷魅。」

  她聽得出來他說「私生子雷魅」的時候是多麼的痛不欲生,她不要他陷入纏繞的噩夢中,她用著如夜鶯般絕美的聲音低喚著。「雷魅、雷魅!」

  雷魅陶醉其間。「夜冷,」他呻吟著。「如果可以,我多想在陽光下愛你,在這裡我看不見你。」

  她幽幽地歎息。「我也無法看見你,永遠無法——」

  「夜冷——」雷魅的心絞痛。

  「噓!」夜冷又露出釋然的笑容。「但我可以碰你嗎?我想要感覺你——」

  黑暗中,他的眼睛炯然發光,他主動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狂跳的心臟。

  她摸索他身上每一寸肌膚,並不時發出讓雷魅心曠神怡的笑聲。「你和我想像中完全不同——」

  他伸出手抓她的小手親舔,玩味道:「我與你的想像中,有何差別?」

  她逐一描述。「肌肉堅強,粗腰粗腿,」以及他的臀部很結實。她的手撫摸他的腹肌,感覺到緊縮,她急急抽回手。她的另一隻手掌繼續觸摸他高聳的額頭、像刀般的濃眉、銳利的大眼、傲慢的鷹勾鼻、抿緊的雙唇,她發出歎聲道:「你絕對很英俊,也相當具有男性魅力,令女人情不自禁。」

  「包括你嗎?」他抓住她的玉指將其中一指含入他的嘴中,一陣痙攣襲向她。

  她害羞地問:「我……你的傷,你的傷……」

  「你就像是我的嗎啡,讓我不再疼痛。」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治好了它嗎?」她天真地笑了,她的手在空氣中揮舞,沒想到正好揮到他的傷口,他痛呼一聲。「你要緊嗎?」她嘟起嘴問。

  「要緊。」他呻吟不斷。

  她立即用「感覺」在他的傷口上療傷,她扯下自己白色衣物一小段,當做紗布為他裹傷,她包裹得剛剛好,讓他感到舒服極了。

  在她的黑暗世界中惡魔總是帶著詭譎陰森,她進入了只有雷魅的世界,唯一的真實,就是雷魅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觸摸。「不愧是女巫,只有你,你可以醫好我——」

  她被他催眠了,而他粗糙的手掌則又再度光臨她的雙峰。

  她深深呼吸,試圖忘記從未經歷的情挑,她真心道:「我想讓你不再有疼痛,不再有憂愁,不再不快樂。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我也要為你做點事。」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心臟即將失速。她語無倫次道:「我相信我有法力,可以讓你安穩……」

  「你是有法力啊!我在思念中睡去,卻因夢魘而醒來,我腦海裡都是你環住我的感覺——」他以一種極慢的速度磨蹲她,使她體內升起一股熱流。「我要你赤裸的靠著我,我要愛撫你,讓你融化……」

  「你是主宰黑暗世界的惡魔,你說過,我是你的,你主宰我吧!」黑夜中憐惜無比的聲音,讓她心悸得幾乎忘了自我。

  他甜蜜的話讓她只想成為他的人。「從你出現後,我衷心希望我不再是惡魔,而你也不會是淫蕩的情婦,我們是一體的。」她沉溺在他話中的世界裡。

  在她的手掌下,他的肌肉變得溫暖又堅硬,他整個身子有如閃電即將出擊。

  黑暗處怎能產生如此強大的火焰,令她快樂而淡忘一切?

  他逗弄、搓動,最後他的唇代替了手,他用舌尖逗弄紅喙,挑起她一陣陣陌生又興奮的激情浪潮……

  「這兒真是既溫暖又甜美,」雷魅緩緩地道。「如果可以,我要讓你躺在清爽巨大的羽毛床上,我們不用黏在這幽暗而密不通風的洞穴裡。但是,我等不及了。」

  他聽到她傳來的笑聲。「傻瓜!任何再好的物質對我都沒有意義。因為如果沒有今天發生的種種,我絕對不會看清惡魔的真面目,我會——」她頓口道:「我會永遠抵抗你,而不知你的好……」

  他低啞的笑聲含著滿足的成分。「現在,就現在——」

  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如同烈火在燒,呼吸已達困難的地步。她可以感覺她腹部的肌肉緊縮,期待愛撫翩然而至。

  她看不見他的龐然大軀,但是,她能感受他的魔力。

  他終於擁有她了。

  他要他們一起燃燒。

  她完全的投降,像含苞待放的花朵迎著晨曦金色的陽光緩緩綻放。他在對她說話,他告訴她有多甜蜜,她環繞他的感覺有多好……

  他的話就像他的動作狂野而沙啞,驚訝又生動,溫柔又慈愛,他全面征服她。

  惡魔如此的有力量,他吸收了黑暗世界所有的東西,也包括了她。

  

  她聽見雷魅凝重的呼吸聲,然後覺得他的重量壓在她的身上,他的心跳得好厲害,像要自胸膛迸出來似的,或是這是她的心跳?

  他仍然緊摟著她。她立即想起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的腿……」

  「因為有你,腿傷早就不痛了。」

  她試著想坐起身,卻被他回拒,她拚命躲避他的舌頭,正經八百地問他。「我有沒有比那些摩登都市的女人更能滿足你?」她顯然相當在乎。「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

  他住了手,目光灼熱又犀利地注視她無邪的臉龐。「我是有很多情婦,但是你最與眾不同——」他輕撫她的面頰。「別小看你自己,你比任何女人都更能滿足我。」

  她綻放出興奮的笑臉和光彩,像小孩子吃到糖果般喜悅。

  他的舌尖來到她的腋下,引起她一陣爆笑聲。雷魅逗趣道:「我像一隻野貓,為你拭汗,討你歡喜。你喜不喜歡這只新的寵物呢?」

  她越不說,他就越不饒她,最後,她再也受不了道:「我喜歡,我喜歡……」

  她又說:「喜歡」了!

  遲早有一天,她會說出「愛」這個字,雷魅願意等她天長地久。

  「你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我再為你好好的沖洗。」他低頭找尋她的唇。

  她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肉體的釋放和心靈的滿足,使她很快地陷入睡眠中。

  她有缺陷,但是他不嫌棄她,還說他需要她,她夢裡帶著微笑。

  雷魅擁著她,他斜靠著洞穴,吸進水氣自然散發的味道。

  他很快樂,比任何時候都還快樂。

  

  她瞇起了雙眼,有人惡作劇地將布上的水滴到她的臉上,她伸出手做躲雨狀。

  「你醒得剛剛好,太陽曬到你的屁股了。」說著,她的屁股被重擊了一下。「想游泳嗎?」他溺愛地問。

  「不!」她揮手。「我的眼睛——」一個瞎子,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

  「我知道你能在草原上任意遊蕩玩樂,但你卻不能隨心所欲到水裡玩,但是,就昨天我們在水底的經歷,你應該可以明白,」雷魅忽地握住她的手。「我們有不可言喻的默契——況且我們如果要離開,也一樣要隨波逐流,在那之前,我說過,我們應該好好洗個澡。」

  她想拒絕也來不及了,她感到有如天降甘霖的清涼,由頭頂灌入她整個人、整個心田,她尖叫,同時聽見他如老鷹般氣宇軒昂的爽朗笑聲。喜歡在瀑布下洗澡嗎?我相信你這輩子一定還沒有機會嘗試。」

  原來她站在瀑布下?

  怪不得,從沒有遇見水這般凝聚駭人不可擋的力量,她的肌膚和細胞,似乎都被鮮活的水給舒張開來,好像沐浴在新的生命中。

  她覺得她的世界好像被一大堆水氾濫了,她跟著他哈哈大笑,不過,她卻被泉水給嗆到了,咳嗽個不停。

  他心疼地把她抱在懷裡,她呃住呼吸,怕水鑽進她的鼻子裡。她的模樣一定傻得可愛,她聽見他饒趣的聲音說:「我把氧氣給你吧!」

  她還會意不過來時,他已經堵住她的唇,將氧氣傳送給她,她依賴他的氣息,他將她帶到另一個神奇的世界——

  他們在河面上浮啊浮,沉啊沉,如果這是洗澡,她一定一輩子忘不了。至於他怎樣將她帶回去,看不見的她,只好憑自己的幻想和假設了。

  他不僅是惡魔,或許也是神靈,因為,他有神奇的力量、高深莫測的法力,可以將她帶往天堂,也可以命令水神聽他的命令把他們帶回「鬼城」。

  她在他懷中道:「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洞穴。」

  「我還會帶你來的。」他對她燦笑。

  她欣喜若狂,這表示,他或許已不再恐懼處在黑暗……

  

  「你醒了啊!」瑪格將窗簾拉開,讓溫暖的陽光射入屋內。

  「這裡是——」夜冷有些頭暈目眩。

  在洞穴中的一切,是這般真實又模糊。

  「這裡是你的房間。」瑪格解釋。

  「是嗎?」房間?夜冷不太習慣地摸這個陌生的地方。

  「一切都不一樣了。」瑪格接口道:「這是你的新寢室。」

  新房間?為什麼?管他呢!瑪格的安排自有其道理。重要的是雷魅是否安好?

  「雷魅——」她小聲道。

  他的腿……她好擔心。

  瑪格看穿她道:「這麼快就想念主人了!」

  「我——不,我……」夜冷口吃了,老瑪格真是討厭,為什麼那麼喜歡尋她開心呢?她面紅耳赤。

  一想到雷魅的腿傷嚴重,她整個人憂心如焚。

  瑪格不斷地喃喃自語,她拉起夜冷為她打扮。「主人向來粗暴,希望沒傷到你,不過,主人也很慘,你知道他的腿傷得多嚴重,足以讓他一個月下不了床——」

  「快去找主人吧!」瑪格使壞道。「這位呼風喚雨的惡魔,在床上只怕是奄奄一息了,你去安慰他,他才會又生龍活虎。」

  「我……我……」沒錯,她想念他。瑪格拉著她走,原來這個房間間隔一個走道,與雷魅的房間相通。「現在的你,更有成熟女人的味道喔!」

  夜冷自己當然不知道,經過了昨夜,小女孩變女人,原本含苞待放轉變成嬌艷可人的玫瑰,她——清純之餘更有風情萬種。

  當她出乎意外地站在他房門前,雷魅因疼動而皺眉頭的容顏,瞬間放鬆了,他動容窒息地望著她。

  他的眼神散發奇異的光彩。

  瑪格識相地趕緊把門關上,扣門聲提醒了夜冷,這空間不管是大或是小,這半晌——只有他們兩人。

  「我迫不急待地想抱你上床……如果,我現在還壯得像頭牛,只不過……」他嘲笑著自己的處境。

  夜冷調侃道:「原來,惡魔不是那麼不可一世,惡魔也是會生病的。」

  「你願意走過來嗎?」他指引她。「你向前直走,就會碰到我。」

  她不知道踢到了什麼,而跌到他的懷中。他像雨點般的吻撒滿她的面頰。「你美得讓我著迷,而我卻因重傷不能碰你—…」

  「你的腿——」夜冷摸著,她依經驗判斷。「你傷得不輕!」他的唇立即堵住她的。

  「有你在身邊,就不覺得傷口痛,沒有你陪著,傷勢莫名其妙的就更嚴重了。」他求她。「我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

  這一刻的惡魔,只像是個小孩子,需要母愛。

  雷魅在她最敏感的耳際上親啄,惹得她嬌喘咻咻。他突然在她的耳垂下親咬,她輕呼,他神魂顛倒道:「你紅色的薄紗衣裳,就像埃及艷後般魅惑我的心,我願意做你的奴隸。」

  她溫馴地倒在惡魔的床上,她只能把自己當作是他的奴隸……

  他觸摸她腹上的傷口「痕跡」,這是她為手帕主人「守貞」的證據,也應該是對惡魔忠貞的證據。他霸悍道:「我不准你離開我的視線,你不准水性楊花,你不准淫蕩,你只準是我一個人的。」

  惡魔在害怕!害怕她骨子裡淫亂的基因。

  「不,我不會的!」她承諾。「惡魔有本事對付我,我豈敢對你不貞呢?」她楚楚可憐道。

  「對!你絕對只屬於我一人。」他瘋狂地將她攬得好是。「你要為我守住貞節。」

  她要為他守住貞節,然後,他要讓她愛上他——

  如此,他就能破除卡不洛的咒語。

  夜冷沒想到,自己會變成他的情婦——她還是躲不過黑家女人的命運!

  她更沒想到,竟會屈服於高原山國人人嫌惡的惡魔。

  夜冷緊握著一開始聯繫兩人的手帕,單純無邪地自忖。



第八章



  夜冷擁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數不盡的惡魔關愛及渴求。

  瑪格把夜冷所有的衣服搬進雷魅的房間,雷魅同時要求瑪格不用再服侍她,他決定親自照顧她。

  雖然他的腿傷使他無法行動自如,但他仍能逗她開心。

  他喜歡看她洗澡時,沉醉在浴槽盡情玩耍的模樣。瑪格給她用最好的玫瑰花浴,熱騰騰的水加上玫瑰花的幽香,彷彿是中國古時候的貴妃出浴……

  他喜歡她身上甜蜜的味道,他吸吮她的肌膚,為她灑上花香乳液,用他神奇的手指摸索她。

  他更愛幫她梳頭,他喜歡摸她烏溜溜恍似瀑布般的秀髮。

  她覺得她忘卻了自己是個瞎子。

  他讓她活在他的光明世界裡。

  瑪格傾聽臥室傳出的笑聲,總是搖頭笑道:「主宰高原山國的私生子,被女巫征服了!」

  而夜冷也會像丫鬟似地服侍他,她為他擦澡,看不見的她聽著他的聲音指示。

  「這是我的背……」她為他擦背。「這是我的胸膛……這是我的手……」

  他常會藉機「欺侮」她。「這是我的腹部、我的臀部……」

  當她觸碰他時,熱騰騰的傲然挺立,會讓她落荒而逃,他喜歡這樣折磨她。

  看她的小臉紅咚咚的,他就開懷不已。

  另外,他欺負她的手段就是讓她換上「透明」的衣服,而他肆無忌憚的目光幾乎要焚燒她。除非是走出這個大門,否則他不讓她套上外套;她不知道,其實,他隨時都血脈賁張、熱血沸騰。

  天知道!他永遠看不夠她。

  就算有腿傷,雷魅仍然強制要求她和他睡同一張床。他擁著她入眠,沒有受傷的腿總是夾著她的柳腰,似乎怕她會逃跑。

  她則用她在高原山國人人稱讚的巫術法力,替她的惡魔治病。

  她用歌聲讓他減輕疼痛,奇異的是,她的歌聲好像真的具有「麻醉」的魔力,讓他的疼痛減少。她也會幫他做腿部按摩,希望他大腿的肌肉和神經能夠快速的復原。

  只是,單純的「按摩」到最後往往會變質。

  他總是會大呼小叫,然後,她使力會越來越大,且沾沾自喜道:「你叫得越痛苦,就表示神經系統沒有壞,越敏感你的腿就復原得越快。」

  「復原?」他譏屑道。「是指哪方面的復原?」她實在喜歡臉紅,總惹得他哈哈大笑。「你聽得懂?你聽得懂?」他自豪不已。「天啊!我會帶壞你啊!」「你的清純,讓我覺得我好像在褻瀆你。」

  她全身羞紅了,她多想拉回手,鑽個洞逃跑,不過他卻定住她的手,讓她動彈不得。

  「你看過它的模樣嗎?」他傾過身子,在她耳際旁挑情道。

  她當然沒有見過。

  「那你就用感覺吧!」他要求著。「我希望你碰觸它,如果沒有你,它不會為你綻放。」

  在她的黑色世界裡,用她的感覺去感覺它帶給她的神奇。

  然後,她眉開眼笑了。

  「你覺得它『長』得如何?」他握著她的手,教她如何讓它得到歡愉,她的手上下搖晃著,他遏止不了的發出凝重且痛苦難耐的呻吟。

  「長得——」瞎子只能用瞎子的想像力和幻想力。「堅硬但又柔軟。」

  「它很奇妙,是不?」他回答。

  她認真地點頭。

  聽著他滿足的讚歎,她問道:「按摩過後腿比較舒服了嗎?」

  他以實際的行動證明她帶給他的巨大影響力。「天!我好想你……」他將她抱在他的腹部上,她像小女孩坐在馬背上般,雙腿張開。「不,你……」她來不及把話說完,他故意將大腿抬高,她整個身子往前傾,她飽滿的雙峰就貼著他滿是胸毛的灼熱強壯胸膛。「你……」他的胸毛刺激著她的蓓蕾,她敏感地猛打哆嗦。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她全身的肌膚都活了起來。

  只因為他。

  她感覺到他不斷膨脹的熱情,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將她推向瘋狂邊緣。

  雷魅用他的腿毛摩擦她的幽谷,她嬌喘咻咻、忘了言語,只感到戰慄和緊繃。

  「我要你,我要你……」是他權威的聲音,不!幾乎快窒息的聲音。

  雷魅醉在她的柔情幽香中。「你讓我無法自制,我無法等了……我現在就要佔有你——」

  她發出愛的呢喃。「你的腿——」她貼著他,黑暗中她眼光迷離,朱唇輕啟。

  「腿傷有腿傷的做法。」他環住她的細腰。

  他終於在陽光下,好好地看她、愛她。

  熾熱的陽光由窗欞射入,為陰冷的空氣帶來溫暖,在地上反射著他們交纏的身軀。

  影子。

  地上除了她的,也有他的影子。

  雷魅激動地注視著,他的心在翻騰。

  直到最後一刻來臨,他還是纏著她,留在她體內,不肯離開。

  

  雷魅愛在陽光下與她結合。

  因為,雷魅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他對夜冷說:「如果你看得見,你就知道在月圓的時候,我是沒有影子的。」

  夜冷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無奈與慶幸,但他卻不知道,她多期待能看得到他。

  今天風和日麗,雷魅騎著「戰神」,小銀狐在前帶路,他帶她到森林裡打獵。

  打獵只是借口,真正為的是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在陽光下看她。

  他的腳傷在她的「關愛」下已經復原,這也是他們出外慶祝的理由,她坐在他的前側,他讓她感受到花香、田野味、風、草、濕氣及陽光。

  他們在森林裡奔馳,經過曠野和河堤。雷魅最後在乾淨的樹林地停下來,夜冷聽到水源聲,雷魅說道:「『戰神』需要喝水,我們在這裡歇息吧。」

  她莫名其妙紅著臉,垂下頭來,微微地點點頭。

  她感到他下了馬,「戰神」已經垂首喝起水來,雷魅抱著她下馬,向她描述。「這是一塊綠絨絨的草地,四周環繞著森林,相當隱密,你所面對的是數不盡的野花。」

  夜冷仔細地聞著花香,但她更喜歡他身上的麝香味。

  他忙了起來,把披在他們身上的格子巾,當作大布巾鋪在草地上,他服侍她在格子巾上坐下。然後自籃子裡取出一大堆食物,是瑪格早上為他們準備的。

  他餵她吃點心,她躺在他的大腿上,這一刻他們逍遙而自在。

  憂愁、詛咒、死與生、屠殺和復仇——

  都離他們好遠。

  奇怪!她覺得再也沒有比躺在他懷裡、吸吮雷魅的麝香味還重要的事了。

  他伸手隔著她絲質的衣服握住她的雙峰。「我敢對天發誓,我會與你對我守貞一樣對你忠誠。」他邪氣揉捏她的蓓蕾,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正經,他真心道。「我的真誠能夠得到你愛的回應嗎?」

  「愛?」她怔住了,遲遲沒有反應。

  而他犀利的眼睛極為敏銳,漸漸地黯淡。

  他怎能奢望她「愛」他?

  她本是淫蕩的情婦命,她不會專情的!她不會只愛他一人。

  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詛咒——他這一生找不到真愛他的女人……

  他瘋狂地吻她,他的手由她的肩帶滑下,捧住挺立的胸部,他含住她,像含住櫻桃般。

  如果她看得到他的樣子,她就會知道他萬般的急切及衝動。只是她卻不懂他的心,還像小女孩般對他撒嬌。「我……知道你要我,但是,等一下……」說著,她竟跪坐起來,她黝黑的眼神直視前方充滿承諾。「你很快就會得到我的。」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努力控制自己渾身的需要。「你……在打什麼『主意』?」

  眼睛看不見的她,毫無錯誤地知道他在哪。

  她的眼睛從未離開過他。

  她起身,站在耀眼的陽光下,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

  她想取悅他。

  她想表現得「世故」,可惜她做不來。

  她的生澀和清純、害羞和不知所措的模樣,更是使得雷魅慾火難耐。

  她的貼身胸衣和薄薄的襯裙,料子又輕又軟,在陽光下是透明的,她的身上撒滿金和綠的圈點——那是來自陽光和樹蔭的魔術,使得她有不真實的感覺。她伸出雙手迎接他,知道她美麗若隱若現的嬌胴,能使他瘋狂。

  他急切地拉著她躺下來,她能感覺陽光撒在她身上,片片的花瓣落在她背上,他身上有最濃厚麝香味……

  她的世界全是麝香味。

  她深深沉沉睡在他的懷裡。

  最後,像傳說中的童話故事,夕陽西下,雷魅將他的女人帶回城堡。

  所不同的是,當夜冷一覺醒來,卻發覺——

  雷魅變了。

  

  他在她心目中究竟是什麼定位呢?

  許久沒有看著狐狸金面具,此時,狐狸金面具似乎對他散發出詭譎的笑容——

  她當他是普通的男人?還是因為被囚禁,不得以必須屈就的主人?還是……她仍認為他是無惡不作的惡魔?

  他們之間——究竟是靠什麼維繫?

  如果她不在意他,那他活著的日子也終將不長了。

  三十歲……轉眼就要到了。

  誰能告訴雷魅,他該怎麼辦?

  難道,他只能繼續對她「殘酷」,他才不會受傷。

  逃離她,對她只有毫無情感的肉體需求,或許才是可行之路!

  

  午後,曼陀羅洋溢著花香,老瑪格陪伴著夜冷。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逃離雷魅的魔掌,他不愧是主宰黑色世界的王,女人都一一伏拜在他的腳下……」

  夜冷深深記住瑪格的一字一句,她不能佯裝毫不在意瑪格的「話中話」。

  老瑪格接著說:「你既美麗又聰慧,現在應該知道,主人對女人是多麼的仁慈。」

  她想起每夜與他甜蜜纏綿的種種,難道都只是雷魅對女人的「仁慈」?

  為什麼現在的雷魅到了白天就變得對她不聞不問,與之前的親密不可分有天壤之別。

  現在的雷魅對她若即若離,使她感到孤單。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做錯什麼惹怒了雷魅?

  瑪格安慰她道:「我陪著你不好嗎?主人掌管一個國際企業財團是很忙的,他是在乎你的,否則何必為你留在『鬼城』?」

  「是這樣嗎?」夜冷不禁幽幽歎了口氣。

  瑪格笑道:「主人是愛你的。」

  夜冷的心怦怦地跳,回憶起那一天在河岸邊,他向她示愛,但那時候他們的激情結合,使她忘卻一切。

  而且,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惡魔。

  「別躊躇不前,」瑪格特意提醒道。「去證明吧!你現在在『鬼城』,不在高原山國,你不是人人敬愛的女巫,你現在只是主人的情婦,主人是你的王,但他也是你的男人。」

  雷魅是她的男人——

  夜冷不禁驕傲地笑了。

  只因她在床上制伏了「男人中的男人」。

  

  她沒有聽瑪格的「指示」和「勸告」,大白天摸索走進了他的書房。

  她期待他的「熱烈回應」。

  他早上才離開她身邊,離開他們的床。

  多美啊!她夢幻地想像著,他總是強硬、迅速和令人屏息,而那一刻,他出乎意外的溫柔、緩慢和悠閒。

  她霧地感到他離開她,將她拉近他,讓她依偎在他的肩上,她烏黑的秀髮像網般罩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拉住她的秀髮,細細地把玩,她聆聽他漸漸平穩的呼吸,不知不覺安心地睡著。

  當早晨陽光射入時,鼻子一陣搔癢讓她清醒,她的雙手一撲,他卻早已不知去向,她跳下床,不敢相信昨夜的真實感是虛假的。

  在經過繾綣纏綿的昨夜後,他怎麼可能捨得離開她?

  她捨不得的,她想起瑪格的話;是的,她應該親自去證實。

  她不想欺騙自己,日子過了這麼久,她懂得自己的心。她不敢奢求雷魅愛上她,但希望能成為他唯一的情婦,最忠貞的情婦。

  她只披了件晨縷,提起勇氣走進他辦公的書房。

  這是她不熟悉的環境,她不小心踉蹌地往前傾,摔進他寬廣的胸膛裡,只聽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你為什麼不叫瑪格陪你呢?你一個人摸索陌生的環境是很危險的。」

  這總算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說得最多的關懷話了,雖然是咒罵且充滿不耐煩的口氣。

  「我……我……」她敏銳地聽出來一般人對盲人嫌厭的口氣,她的心跌到谷底,竟接不下話。

  「你為什麼來這裡?瑪格呢?」他放開她問。

  她感覺到濃厚的麝香味,她需要這樣的味道,因為這能讓她安心。但是他的冷漠,也衝擊著她。他難道又變回無心無肺的惡魔?

  「你在生氣嗎?」她可憐兮兮地問。「是因為我看不見?」她以一名瞎子的敏感問道。

  他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她咬住下唇,忍住蝕骨泣血的痛,問了一句很白癡的話。「你……把我當什麼呢?」

  雷魅端視她逐漸發白的淒慘容顏,他全身開始發顫,但是他必須無情。

  他小心翼翼地武裝自己。

  她感到一陣風動,知道他旋過身子背對著她,好一陣子,他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等他說話時,句句惡毒話戳進她的心臟。

  「你以為你把肉體獻給我,就表示『認同』我這個無法無天的惡魔?」

  他咬牙切齒道:「當時會『交換』你,只因為你『永遠』是不貞潔、水性楊花的情婦,你擺脫不了黑家女人淫蕩的宿命,所以我毫無負擔,隨時可以遺棄你——」他接下來的話如毒蛇般惡毒。「何況,你是盲女,你配得我一生的寵愛嗎?」

  夜冷感覺像有炸彈直轟她的腦袋,將她炸得面目全非。

  盡量傷害她。

  就是對這世界對他不公平的報復手段。

  他只要肉體的慾望,而不要那份無法控制的柔情。

  她——太危險。

  他不動聲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著她承受著那種由寵妾變成廉價娼妓的致命打擊。

  「現在,你——厭倦我了嗎?」許久以後,她一絲不苟地問。

  「除了肉體以外。」他淡淡然,不當作一回事。

  

  為什麼她看不見呢?

  知道前方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她開始拚命向前跑,沒有意識到淚水正不斷滑落她的面頰,她知道自己必須逃離那種心如刀割的痛。

  直到,她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跤摔在草地上,她聽見了馬兒的嘶叫。

  「戰神」正英勇威武嘶嘶地叫。

  這些日子,他們已成為好朋友。「戰神」是雷魅的寵物,他帶著她乘風騎著它,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奔馳。

  就在他還沒厭倦她之前……

  古時在高原山國獻祭給神靈的女人,她們的命運如何?

  黑家的女人注定做不貞節的情婦,但她只想當雷魅專一的情婦!可她卻終將被拋棄。

  她多期待看到這世界,多希望看到他,多希望馬兒帶她到天涯海角忘卻他……

  她突然感受到一道凌空光亮閃過,天!她——看到光了。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她要騎馬,她要坐在「戰神」上眺望這世界。

  她摸索走向馬廄,勾住「戰神」頸項,把臉埋進它的鬃毛裡,「戰神」對她親切而和藹,一點也不像寡情冷漠的雷魅。

  她哭泣對它道:「帶我走!求你!求你……」她根本不知道「戰神」沒有韁繩,她只感覺「戰神」像雕像般矗立著歡迎她。

  她要「戰神」帶走她的痛苦。

  她毫不遲疑爬上「戰神」的背,自由地奔馳——

  「戰神」的速度讓她無法呼吸,也無法感覺,真好——她要毫無感覺。

  兩邊的景物像旋風般快速的自她身邊消失,她不知道「戰神」要帶她去哪裡,不可預知的未來正在召喚她。

  「戰神」越跑越快,她沒有韁繩,無法讓馬兒停下來,她的雙腿越夾越緊,雙手也緊勾住馬兒的頸子。

  就像她無法征服雷魅。

  她突然感覺到馬兒受到極大的驚嚇。

  這裡是哪裡?

  她莫名聽見許多哀嚎痛哭的聲音,他們在呼喚她,在告訴她:他們的靈魂四處遊蕩,無法安息。

  這是從何而來的聲音?

  千鈞一髮間,「戰神」猛地抬起前腿,在空中揮舞,她的手臂脫離它的頸項,她感覺到自己正在下滑、墜落……

  她發出尖叫。幼時血淋淋的屠殺和狐狸面具鑽進她的腦海——

  她摔到堅硬的地面上,她的頭骨正中巨大的石頭,肺部的空氣完全被抽出,背下的痛苦撕裂她的全身,一團黑霧開始包圍她。

  

  他一定只剩下一具軀殼。

  因為他的心早已被掏空。

  「你成功的毀滅了她。」

  老瑪格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你對自身的毫無安全感、強烈的復仇,使你看不清你在做什麼——」她輕嗤。「是你愛她,是你要她,是你不能沒有她,但是你卻傷害她、折磨她——你只在乎自己的『詛咒』,那她呢?」

  是的,她也身負「詛咒」……

  這些話如當頭棒喝,雷魅僵硬如石。

  他有氣無力道:「你知道夜冷去哪了嗎?」

  「我只知道她一直向前跑,朝馬廄的方向——」

  「喔!我的天——」他感到血液直衝他的腦門。「夜冷!夜冷……」

  他像旋風般衝出書房,拚命地往前跑。







第九章

  夜冷聽到轟隆隆的巨大聲響,還有雷魅悔恨、急躁、瘋狂而崩潰的口吻。

  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總裁,我們要用直升機把她送到摩登都市最大的醫療中心,她的腦部重創,必須用最好的醫學儀器做腦部斷層掃瞄,確定有沒有腦出血……」

  接著是雷魅心力交瘁的聲音。「好,就現在,不准耽擱!」

  她要離開「鬼城」?從高原山國到「鬼城」又到摩登都市,摩登都市是一個怎樣神奇、現代的都市?

  如果,她看得到的話,如果……

  眼前一片模糊,她好像看到朦朧的月光,這一定是她的幻覺——

  她陷入昏迷中,她不知道,雷魅的手緊緊擁住她,他想讓她知道他在她身邊,永不離開她。

  而她則一直在作夢,繽紛燦爛的夢,她夢見與雷魅在一起的許多甜美回憶,奇怪的是,夢裡並沒有高原山國,難道她不再眷戀自己的家鄉?

  她只要雷魅?

  夜冷幾乎是到鬼門關走了一趟,她經歷多種精密的醫療檢查。

  很幸運的,她只必須多觀察大腦受到的嚴重創擊,其他部位並無重大傷口。

  雷魅不眠不休地守著她。

  他一直叫喚著她的名字。「夜冷、夜冷,我的愛,我的最愛……」他想用他的生命力,換取他們再一次的重生。

  他不斷地祈禱。

  他閉上眼睛——

  我的愛!

  快點醒來!我發誓,我將會彌補你,我這喪心病狂的惡魔,會將全世界捧來送給你!

  

  如果她看得見,她希望看見雷魅。

  如果,她要死,她希望能在死前見他一眼。

  他在呼喚她,他甚至喚她:親愛的,甜心,寶貝……無數個親密的話語。

  她想微笑,只是發覺牽動嘴角竟是如此困難。她只好強迫自己張開眼睛,希望她的眼瞳深處能有雷魅的影子。

  倏地,她的眼瞳完全放大,像要被這世界吞沒的模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就像是數百個原子彈聚集在一起爆發般,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夜冷,夜冷……」男人狂野地握住她的手,而且數度激動不能成聲。「你醒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他看著她一臉迷惘及不知所措。「我是雷魅啊!怎麼了?你忘了我嗎?」他伸手捧住她的雙頰,柔情款款道。「你從『戰神』上摔下來,差點就死了,我害你吃苦了。」他的笑容又讓她感到一陣昏眩。「我……差點失去你。」

  他明顯的痛苦、他臉上飽受風霜的痕跡,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上天的慈悲嗎?

  她竟然真的看到了!

  她不是瞎子,她不再是——

  天!這是怎樣的狂喜啊!

  她的大眼瞪著「惡魔」——

  他真的長得跟「神靈」一模一樣。

  當她獻給神靈的那一刻,居然真實的看到了他。

  或許,他們的心一直是結合在一起的。

  他的灰色西裝沾滿血跡,憔悴、落魄、淒楚無助是他的寫照。

  但是,雷魅依然是發光的。

  他的臉泛著貴族的氣質和玩世不恭,以及鄙視嘲弄和殘暴。

  他有一股統治全世界的力量,包圍著他也統馭著她。

  原來,這就是惡魔。

  她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再也無法遏止極度激動的情緒,她流下了兩行淚水。

  「夜冷——」雷魅伸出手抹去她面頰上的淚珠。「別哭……別哭……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他俯過身子抱住了她,最脆弱的是他自己啊!

  他盡量不讓她發現他的淚,但她看得見了,所以,她驚天動地地看著他。

  在洞穴時,他哭過,那時,她只能感覺,而現,她真真實實看到一個男人最無助的一面。

  她伸出了雙手,他急急握住她的手。

  「我……」她咬住下唇悸動道。「我又讓你再抱我、憐惜我了,如果,你能夠一直對我這麼好,我願意再從馬背上摔下來一次。」

  「住口!」他破口開罵。「傻瓜,你是大傻瓜!不准再拿你的生命玩笑。不——准——」

  「我……不管你愛不愛我,但是,我要告訴你,尤其是我墜馬前想向你說——」是的,如果沒有經過生死離別,她還堅持自尊和驕傲,但現在,她一無所有,她只要雷魅,她不能沒有雷魅。「乞求你不要趕我走,雖然我是瞎子,又是不貞的黑家後代,而你也有很多其他情婦,不管如何……」她淚灑衣襟,伸手抓著他的襯衫,翹起唇哭喪道。「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我愛你——」

  天!他震撼得無法自己。

  他的靈魂跳躍,他的肉體在復活。

  他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感謝上帝!

  但是——

  痛苦突然進入他的眼底。

  他將她抱得死緊,幾乎要把她壓碎。「你不用愛我……我是惡魔,配不上你的愛。」

  「不……」夜冷柔和的表情散發出光芒。「是惡魔又如何?況且,在我的心裡,你絕不是惡魔……」

  他無言以對,只是他臉上那總是玩世輕悄的容顏,竟變得柔和充滿無限的愛。

  「我愛你啊!」她柔弱道。「除非,你不相信我愛你,還是你仍然懷疑我的忠誠?」她晶瑩剔透的眼珠寫著無怨無悔。「我雖注定是情婦的命,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你的愛至死不渝,如果我變心,我會……」

  他用力吻住了她,給予她乾燥的唇泉源。「不准詛咒自己,我……」他深吸一口氣。「我愛你,」他吐露自己的心道。「我何等愛你!我愛你!」

  他原來也是愛她,夜冷高興得要飛上天。

  不管如何,他只要能掌握現在,就算只是一霎間,也能成永恆——

  「雷魅……」

  「夜冷——」

  愛——這字眼,彷彿讓隱藏在心底所有的負擔都煙消雲散,他與她緊擁在一起。

  他們不斷地傾吐愛之語。

  暴風雨過去,惡魔終於找到了真愛。

  

  深夜。

  風好大。

  尤其是站在帝國大廈的最頂端。

  不知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

  她的眼睛並不是先天失明,看過許多巫醫亦無成效,這回雷魅要求醫生為夜冷徹底檢查,結果仍是眼睛並無異狀、失明原因不明。當然,檢查時夜冷故意裝瞎。

  夜冷於是隱瞞了復明的事實,想找機會給雷魅意外的驚喜!

  「小心,別跌倒!」他索性把她橫抱了起來,在她耳際輕喃。「我可捨不得你摔倒!」

  她安穩地躺在他懷中,大眼拚命看著他,她永遠看不夠他,永遠——「我也捨不得讓你的手臂離開我——」

  「喔!寶貝!」他突然低下頭,他們的雙目相視,他炯然發光的眼睛,讓她口乾舌燥,心慌意亂,急急地低下頭。

  他抱著她來到最高處,可以眺望整個摩登都市的星海。

  輝煌、燦爛、科技、現代化無比的摩登都市!

  整個城市浸淫在燈火通明中,像是天際間發光的星星,美得讓人目不暇給,讓夜冷的眼睛幾乎張不開。

  真是美!她心底讚歎著。

  創造這文明高科技產物的首腦是誰呢?

  「沒有人在看過我的王國之後不愛上它的,」他自豪道。「我創造了它,它讓我成為這世界的王——」

  他幽幽敘述一個古老又遙遠的故事,這是他的自傳……只除去了他被趕出高原山國的禍源——血淋淋的滅門血案。

  原來一開始,他用賭搏建立了他的都市。「你玩過西洋棋嗎?」說到下棋,他的臉上出現了鮮有的光芒。「下棋就好像人在世上競爭,在世上的自我挑戰,每當我走一步時,我就在思考,我能不能越過每個棋子,直接進攻國王——」

  競爭的世界是嚴苛的。

  為了成功、為了生存,爆發出雷魅殘暴無情的個性,但是夜冷卻看到他的另外一面——

  柔情、智慧、幽默感、放縱、獨佔欲。

  「教我下西洋棋,好嗎?」她躺在他懷裡嬌嗔道。

  「你想學嗎?」他訝異道。

  「當然。」她閉起眼睛道。「我可以用感覺的,雖然我分不清黑色或白色。」

  他愛憐地親吻她的頸項。「別擔心,我會告訴你這世界所有的顏色——」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少了些東西,比如愛。」他感觸良深。「我一直覺得我是感情的殘廢!但你總是可以毫不費力地喚起我潛藏深處的情感——」

  「不!你不是。你只是讓我——你愛的人——進你的心房。」雷魅伸出手指,摀住她的櫻唇。

  「聽我把話說完。」他希望夜冷知道,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無邪的少女坦白心跡。「我不是仁慈,我甚至是凶殘、獨裁的猛獸,但我對你有著毫不含蓄的愛——」

  他深吸一口氣道:「為了表示我愛你的真誠,我將摩登都市送給你。」

  如果她看得見——

  在她真的看得見以後,她晶光閃閃的眼珠將見證他不悔的執著。

  「天,你瘋了!」她目光呆滯,不可置信地低嚷。

  「我沒有瘋,只是為卿瘋狂。」他輕吻她的手心。

  「你……」極度地激動,讓她不由得責備他。「我只是你的情婦,你這樣……很傻……」

  「不,一點也不!」他的心在顫抖,他的嘴角抽搐。「從今以後,你不要再認為自己只是情婦,你不是。」他心底接口道:「所以黑家詛咒不會降臨在你身上……

  他專制而又柔情似水地道:「你是獨一無二的!你是我從現在到未來的唯一,我愛你!雖然,我在摩登都市有過許多女人,但是,你卻是第一個讓我動心、讓我付出感情的女人。所以,你有資格擁有我所有的一切,包括無形的生命,和有形的財產。」

  「我從來不相信愛的存在——不相信總比受傷害安全得多。」他面容突然有著痛不欲生的苦。「我只是用生命向你乞求,別傷害我!」

  「我永遠不可能傷害你!」夜冷叫嚷。

  「那——」他終於「暗示性」地要求「在我每年的生日,尤其是我過三十歲生日時,求你陪伴我——」他哀傷道。「千萬不要離開我——」

  「傻瓜!」她釋然地笑著。「我非常期待分享你的生命;而且絕對要成為你的朋友、愛人——」

  他歡喜地堵住她的話。

  這是一股奇妙而親暱的氣氛。

  彷彿在星空中,摩登都市鑲在他們的眼底,在黑夜中,他們是如此溫暖和親愛……

  

  「國王——」他叫著。

  「皇后——」她叫著。

  究竟鹿死誰手?格子裡的國王眼明手快地飛躍吃下了皇后——

  「討厭,原來之前你都是故意輸給我的。」她嘟起嘴嬌嗔笑著,這天以前,她才剛學會西洋棋,在她得意著每盤都是她贏的時候,他們就下了賭注。

  但當「正式」比賽時,她就逢賭必輸。

  「你要養病啊!我不能欺侮你,我們要『棋』樂融融。而現在……」他目光瀏覽她清純如處子的嬌胴。「這是賭搏——」雷魅得意洋洋,曖昧道。「賭輸的人要服從贏的人——」

  她輸了,就必須任他「為所欲為」。

  她半跪坐在床上,圓鼓鼓的雙瞳目不轉睛地瞪著眼前的鏡子。

  在她雙眼恢復光明後,看自己或是看心愛的雷魅,絕對是百看不厭。

  他,英俊的惡魔笑臉在她眼前晃蕩。

  然後他慢慢解開他的白襯衫,露出他毛茸茸的硬挺胸膛,她的視線無助地盯在他古銅色的肌肉和濃密的黑色胸毛上。

  他黝黑的大手握住她高聳的胸脯。「看看你多美,如此甜蜜而飽滿。」他的拇指和食指輕捏那粉紅色的蓓蕾。

  她本能地往後靠著他,發出顫抖的笑聲。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電流在她體內奔竄,漩渦在她的心中打轉,他的雙手在她身上滑動、輕撫、柔捏和摩擦,為她帶來了無盡的喜悅。

  他堅挺的慾望抵著她,他的喉嚨發出深處的呻吟,她美麗修長的腿環住他的臀,他搜索著,然後深深地佔有她。

  她激情地叫喊,手指陷進他的腰際。他扣住她的臀,繼續向前衝刺。「還要再進去,我還沒得到足夠的你——」他喃喃自語,他的臀一次又一次撞向她,她咬住下唇,設法讓自己斷裂的呼吸平順。她抬起頭,視線望向那一面鏡子,他的臀部不斷地前後移動。

  她又是多麼美而緊密地包圍著他……他的手抓住她的長髮,把她的頭往後拉,讓他可以望進她的眼眸。「你永遠屬於我。」

  她被他品嚐、掠奪、佔有,成為他的一部分,不論肉體上或情感上。

  一幕幕經由鏡子烙印在她的黑瞳,她永遠也忘不了。

  

  能親眼目睹大自然真好。

  她看得到陽光,也看得到「鬼城」,更看得到雷魅、瑪格、戰神、小銀狐……看得見的感覺美得無法形容。

  他們又騎著馬在原野上奔馳。

  「如果可以,我一定會請來全世界的醫生,希望你的眼睛能夠復明……」他的記憶,回到了屠殺的那一夜……」

  他臉上深切的痛楚,讓夜冷肝腸寸斷。

  這一刻,她多想告訴他實情,但或許她應該找個更美好的時機,讓他有如飛上雲霄般的喜樂。「如今我們只能相信奇跡,也許我真的會有能看得到的一天喔!」

  「奇跡!是的。」雷魅由悲痛中回神。「不管如何,我會做你的眼睛,一生一世。」他發誓。

  夜冷終於明白,惡魔雷魅是何等地富可敵國了,光「鬼城」就有整個高原山國那麼大。

  夜冷深深陶醉在這原裡間、森林裡、沼澤間,甚至是溪流——他們偷偷跑去戲水、洗澡。

  夜冷望著靛藍的天空,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看到了烏龜,甚至看到烏龜的龜殼上有蝴蝶停在上面,她哈哈大笑不停,雷魅被她的快樂感染,擁著她沐浴在陽光下,他們的影子重疊一起。

  影子?

  他多珍惜他有影子的這一刻——

  卡不洛的「詛咒」,一定已遠離他了。

  

  幸福的日子在手中溜走,他們每天膩在一起。

  月圓當天,是雷魅的三十歲生日。

  她想起了雷魅說過,「鬼子」在月圓夜沒有影子……她不想觸及他的傷心處,今天她心血來潮,決定提前給雷魅慶祝生日。

  她要瑪格準備佳餚大餐,就在今夜羅曼蒂克的燭光下,她要告訴雷魅她眼睛恢復光明的事。她不想折磨他,要給他一個天大的驚喜。

  她想像著他把她凌空抱起來飛舞的情景,這讓她一天傻笑不停。

  雷魅平常真的很忙碌,就算是為了夜冷而隱居「鬼城」,也一樣是日理萬機的總裁,這剛好讓夜冷時時「偷得半日閒」乘機帶著小銀狐去繞繞逛逛。

  小銀狐似乎也明白主人變了,動物的敏銳度讓他們更是親密無間玩在一起。

  她總是在林裡和小狐狸追逐,雷魅甜言蜜語道:「我喜歡聽風神帶來你無憂無慮的笑聲,傳入我的耳際,在我面對瞬息萬變、爾虞我許的商場,只有你能讓我放下沉悶的心,你是我心靈的依靠。」

  她喜歡她所看到的新世界。

  她要讓她的眼睛每天不停轉啊轉,直到睡眼惺忪為止。

  今天的天氣很不穩定,森林裡刮起陣陣的旋風,遠方烏雲密佈,她看到大自然的駭人景象,這比看不見還可怕多了。

  暴風雨又要來了。

  她開始用跑的,看得見後,她開始有地理概念,以前不知道的小徑,現在她都一清二楚,她只要越過山丘中間,就不必繞遠路,眼看著烏雲就要追過她了,她往叢林高處跑,才跑到一半,熟悉的聲音響起,讓她毛骨悚然——

  越過重重的綠蔭,她倏地停止腳步,震驚地看著她曾經用手指觸摸的十字架、墓碑……

  詭譎的雲霧,彷彿會將她掩埋在眼前深不可測的泥堆中。

  這些墳墓裡的究竟是誰?

  她常常莫名其妙地聽見從地底下傳來的哭喊,究竟又是誰發出的?

  她定住自己慌亂煩躁的心,提起勇氣大步向前走——

  看見墓碑上清晰的名字時,她臉上血色盡失,如果可以……她寧願瞎一輩子。

  死者——竟是她的母親、奶媽、僕人……

  多年前的那一夜,滿地鮮血,屍體遍佈的景象,歷歷在目——

  為什麼雷魅會為他們立墓碑?

  他們帶著濃厚的冤氣,死不瞑目,他們應該向兇手索命。

  但是——誰是兇手?

  她彷彿見到了許多穿白衣的冤魂從地底下爬起來,他們搖擺地走向她,猙獰的面孔向她喊冤。她尖叫,嚇得拔腿就跑。

  她頭也不敢回地拚命的前衝,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讓她濕透了。但是,她卻絲毫沒有感覺,縱然她發冷、發顫,但是,卻仍然敵不過內心致命的打擊。

  好不容易她終於回到城堡,她從後門繞入,為了避免雷魅發現她有任何異常。

  她知道晚餐的時間快到了,但是森林裡所遭遇的一切,讓她無法安心。

  惡魔,雷魅真實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她經過長廊,濕淋淋的她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留下了無數的水漬。這裡是雷魅的書房,她靜靜地傾聽聲音,發現室內空無一人。

  她立即悄無聲息地走入,迎接她的是巨大的空間,這真是一個壯觀的書房,上萬本的書,整齊地排列在書櫃上,看得出來,雷魅是個愛書人。書房裡還有各式各樣的雕像物品及人像,和無數的壁畫。

  她看得讚歎不已,不愧是雷魅,只有他才有資格珍藏世界級的作品。

  她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撇,側過身子,目光不自覺掃向最靠近雷魅書桌的壁上雕像。

  霎間——她感到有如窒息般的痛苦。

  她感到整個人虛脫了。

  金色的狐狸面具。

  每每夜裡,當噩夢襲身時,揮也揮不去的屠殺……和狐狸金面具……

  與夢境完全相同的狐狸面具,為什麼會出現在惡魔雷魅的書房呢?

  為什麼「鬼城」會有她母親的墓碑呢?

  誰能告訴她——

  她無聲地尖叫,陷入黑暗的世界末日中。

  她不知自己怎麼回到了臥室,把她視為珍愛寶貝的手帕拿出來瞧一瞧。

  原來瑪格所說的狐狸圖案——

  與金色的狐狸面具一模一樣。

  淚水開始氾濫,無法置信的痛楚,讓她心如刀割,滾滾而下的淚水,一滴滴把手帕浸濕了……



第十章

  雷魅是殺人兇手!

  是血腥的屠夫!

  當她若無其事地面對雷魅時,雷魅注視她的眼神,幾乎是要滴出水來——柔情似水!

  瑪格曾說:如果你看得見,你會看到主人深情不悔的容顏。

  是的,她看到。

  他真的是愛她的。

  只是,惡魔就該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因為他殺了她全家,他讓她眼瞎……

  她應該要替全家人復仇。

  「你怎麼了?」雷魅關切地問道。「你眼眶紅紅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太累了嗎?」他緊張地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小心點,我會很心疼的,我愛你啊!」

  「愛?」她欲哭無淚。「想不到,冷血的惡魔,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會愛上黑家的女人,愛上僥倖逃過你毒手的女人!」她惡言相向。「而我,又怎麼會愛上你這個殺人兇手?」

  雷魅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跳幾乎停止。

  她狠狠地瞪著他。

  她的眼珠不再無神,只有天大的仇恨!

  他木然地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看得見了?」

  「是的,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騎馬摔下後……」夜冷極盡鄙視道。「當然也看得見真相。」

  雷魅炯然的眼珠閃爍不定,露出無限的哀戚。

  「告訴我——」她一點也不想問他,但千斤般的重擔壓著她,為了屠殺的真相,她必須開口問。

  她咬牙悲痛莫名道:「哪一個才是你的真面目?」她閉上了雙眸。「是戴著狐狸面具的你呢?還是替死者架上十字架的掩埋者……

  他失神地注視她,面容有如死人般蒼白。「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他喃喃自語。

  「是的——」她臉上如此平靜。「這些年來,我活著只為了要殺人兇手賠我全家人的命。」

  他們的目光相遇。

  「我無法原諒你。」她潰然叫喊。「如果可以,我會殺了你……」雷魅愴然地笑了。

  永遠,永遠沒有人相信惡魔是無辜的。

  ……連夜冷,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也一樣?

  他無力辯解。

  他也不想再多說。

  夜冷正氣凜然地瞪著他。

  她的眼神足以殺死他。

  他無言以對。

  過了許久——

  「愛!真是欺騙人的字眼!」他說得殘忍及無情。「原來你說愛我是騙人的,」他露出狂怒的容顏。「在你眼中,我還是面目可憎的惡魔。」

  他突然越過圓桌,扯住她的頭髮,大手掐住她的玉頸。「你想知道我的真面目是嗎?」他狂嚷。「這就是我的真面目——」

  她不相信他會做這種慘無人道的事……他是如此地疼惜她、愛憐她,他不該欺侮她!

  難道,他真的是惡魔?

  他不再柔情,他要在她體內留下深刻不能抹滅的痕跡。

  他撕扯她的衣服,他的力量之強大,她根本無法抗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狠狠地衝入她的體內,幾乎要將她像衣服般撕成四分五裂。

  她感覺身體斷裂成兩半,她大哭大喊,但是他充耳不聞。

  直到,他發洩夠了。

  

  當他再度面對殘破不堪的她,她的樣子好不可憐,他真的嚇到她了,她哭得淚眼婆娑,不斷地退縮。

  他的目光毫無情感地盯著她,淡然地說:「我——是——惡——魔——」

  這句話表示一切。

  「你拿刀殺我啊!殺我啊!」他對她咆哮。「你敢嗎?你向我復仇啊!」

  夜冷的心在淌血。

  他的眼珠像灼熱發燙的火焰,將她燃燒殆盡。「我早該想到,你看得到時,就是我們分手的時候。」

  「你走吧!滾——」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滾回你的高原山國,我不需要你了。」

  「屠夫!你是屠夫!」她啐嚷。

  她恨他,她恨死他了。

  但她更恨自己無法下手殺了他。

  她幾乎崩潰了,現實的殘忍讓她無法承受……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喊了上百句我恨你,直到她吵啞了,直到他聽不見聲音了,直到馬蹄聲由大聲轉為無聲,像雷般的雨聲蓋過了她狂亂的怒吼及沖天的恨意。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他頹喪地跌坐在沙發上。

  他狂野地大笑,伴之而來的是啜泣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無神地抬眼望著日曆。

  三十歲的生日就要到了。

  他閉起眼睛。

  她真的離開她了。

  天!他究竟犯了什麼錯?造了什麼孽?

  他是無辜的。

  為什麼終其一生,都擺脫不了惡魔的宿命,擺脫不了「詛咒」……

  

  回到高原山國。

  回到高原山國……

  她心底只有這個意念。

  她像一顆被颳風吹斷折成兩半的樹,不管是身體或是心理,她離開時只隨身披著披風,赤裸著雙腳,「戰神」真的依惡魔雷魅的諾言,載著她翻山越嶺、涉水跋山,兩天後的深夜,夜冷真的回到了高原山國。從前她看不到,只能摸索、想像,現在她看見了,高原山國真真實實的一切,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只是,現在的她,卻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家園的一切,她曾經非常期待回到鶯村,但是現在她真的回來了,卻不再有喜樂。

  馬兒放緩了腳步,帶著她走向回家的小路,四週一片黑暗,空無一人,圍繞她的是濃厚的霧氣,彷彿也帶著她陷入團團的迷霧中。

  她神智恍惚、渾渾噩噩的,直到前方的小屋發出微亮的燈光,讓她從失神中回神——這裡是卡不洛酋長的家。

  卡不洛還沒有睡覺。

  她從寒意中終於感到一絲絲的溫暖,她就知道酋長一定是在等她。馬兒嘶嘶輕叫著,驚擾了屋內的人,卡不洛機警地從屋內走出來,他驚悚地睜大眼睛。

  「是你、是你……」天!竟是夜冷?他奔向她,面對馬背上可憐兮兮的她,卡不洛緊張地東張西望道。「誰帶你來的,你怎麼可以回來?」

  他並沒有歡迎她,她聽得出來他的魂不守舍,長途跋涉讓她眼冒金星,她輕聲道:「是惡魔要我回來的。」

  卡不洛彷彿遭受到晴天霹靂——夜冷知道真相了?

  「夜冷,夜冷……」他呼喚她,但是,她卻再也沒有意識。他連忙抱著她進屋內。

  

  當她清醒時,她看見陽光試圖穿透濃濃的雲霧和綠葉的細縫,射入窗欞,進入她的眼睛。

  雖然,霧氣擋住了炙熱的陽光,使得天空一片陰黑,但她應該是喜歡這種感覺的,因為這是重見天日的歡愉,但想到雷魅對她的所作所為,想到他殺了她全家人……她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一動也不動。

  看樣子,她還是個名副其實的盲女,對光線沒有知覺。卡不洛暗自得意,這真是太好了。他佯裝關切道:「你醒了,身體好多了嗎?夜冷——」

  「我……」她虛弱地試著坐起,想下床。

  「別動!」他按住她。「你眼睛看不到,應該多休息。」

  她不想多說話,就默認了,畢竟,眼睛看得見又如何?

  換來的還不是遍體鱗傷的痛!

  她注視卡不洛,她終於見到這位高原山國德高望重的酋長。

  卡不洛的長相——她原本以為他應該是慈眉善目的,但現實的他卻與她想像中有迥然之別。

  「我幫你煎了草藥,是讓你快速復原的,」卡不洛甚至親自餵她喝藥,他眼神閃爍地問道。「你知道他不是神靈,而是惡魔……」

  「是的。」她直截了當道。「而你把我賣給了他。」

  卡洛愣住了,他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的直接,夜冷目光一閃,她從來不知道卡不洛竟是個左撇子!

  殺死她全家人的兇手,當時也是左手拿著刀……想要置她於死地。「我……我是不得已的。」卡不洛佯裝淒慘無助道。「惡魔說如果不給他女人,當作交換條件,他不會放過我及全村的人……所以,我——」

  「別說了!」夜冷善解人意道。「我瞭解,我完全瞭解。」她的眼珠直視前方。「不管如何,我總算回到了自己的故鄉,這真是令人振奮。」「是啊!」得到夜冷的諒解,卡不洛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他語重心長道。「當時,我也是非常捨不得你啊!」他抓住機會問道。「你與惡魔在一起,過得好嗎?你——」他陰森地看她。「你為什麼會回來呢?」

  卡不洛不知道她的雙眼已復明瞭,露出一副可惡的嘴臉。沒想到裝瞎也有好處,可以看見人更真實的本性。當夜冷見到他雙眸散發陰光時,她無法置信,這是平日對她和藹可親的大家長!?

  「因為……」她面紅耳赤,口吃道。「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你了?」怎麼可能?你不是做了他的情婦嗎?」卡不洛逼問。夜冷無言以對。

  這表示默認了?這麼說,夜冷不是處子了,她真的躲不過黑家女人的命運和詛咒……感謝上天,他必須要替天行道。

  卡不洛得意地想:雷魅啊!是你不要夜冷的,既然如此,休怪我無情——

  黑家的女人都該死。

  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卡不洛這一刻看起來真是邪惡,他猙獰的面容,有如飄著青風的鬼怪,夜冷不僅嚇一大跳,更是大開眼界。

  「你好好休息吧!」卡不洛放下碗道。「天亮了!我現在要帶部落去做祈禱大會。」夜冷目睹他離開,愕然地注視卡不洛竟然將大門鎖住。他不准她出門?

  為什麼?

  她待在屋裡一天,每一分一秒腦海裡所想的,都是讓她又愛又恨的「殺人兇手」雷魅。

  快崩潰的她,索性用棉被摀住自己,讓自己「無聲」地痛哭。

  

  黃昏時,卡不洛回來了。他身著傳統的長老獸皮裝,這是一件極具權力和威嚴的高貴衣服,在這裡只有他的身份才配穿這件衣服。

  她紅腫的雙眼瞪著他。卡不洛對這個「瞎子」不理不睬,他褪去沉重的衣服,換上家居的長袍。

  卡不洛頭髮很長,這是一種古老的習欲,自中世紀以來,長者不可落髮,所以卡不洛一直是蓄著到腰際的長髮。他用一種以特殊紫薔薇染料染成的紅色緞帶,繫著他的長髮。

  那頭長髮觸動她遙遠的記憶——屠殺她全家的兇手,也有一頭亮麗如黑絲的長髮,而且秀髮上也綁著紅色的緞帶。

  夜冷的心跳霎間停止——他們的背影好相似……她一定是瘋了!怎會覺得卡不洛像兇手——兇手不是惡魔嗎?惡魔雷魅已經承認了……

  卡不洛直到裝扮好才回過頭,對夜冷冷淡地打招呼。「你今天好嗎?」

  「我——」夜冷直視前方,假裝是瞎子道。「我很好,覺得空氣很新鮮,想出去走走,但是——」她不經意道。「我發現,門被鎖住了!」

  卡不洛眼神閃爍,意有所指道:「我不能讓你出門啊!若是讓村人發現,原來這世界根本沒有神靈,那我該怎麼對族人交代呢?」

  「你——」他如此自私,又不肯為自己所犯的錯認錯,夜冷不可思議道。「這是你嗎?你變了!」

  「這才是真實的我。」卡不洛露出真實面目悠哉道。「你是瞎子啊!所以需要我的憐憫與恩賜!」

  夜冷的臉蒼白如枯槁。

  「你相信詛咒嗎?」面對那麼清純無邪的臉孔,卡不洛無奈道。「人的怨恨及念力,會加諸在他所恨的人身上,這就是無限的詛咒,直到那家族死於非命……」

  夜冷感到毛骨悚然。

  他對著她露出惡毒的笑容,這笑——似乎就是狐狸金面具的翻版笑容。

  他突然悄無聲息地取出一把刀,詭詐地在她面前晃動,夜冷立即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但她佯裝不為所動地繼續當個瞎子。

  「月圓到了——」卡不洛抬首仰望窗外。「這一天,是陰氣最重的一天,因為月亮是圓的,所以死神無懼陰氣,從地府出來抓人——」

  「現在,只等十二點一到——月色完全沉浸在黑暗中,黑夜——正是殺人的最好時機。」就像當年的屠殺,也是發生在月圓子時。

  夜冷睜睜睜地看著卡不洛提了一桶汽油進屋……夜冷顫抖地問:「是不是有汽油味?」

  卡不洛沒有回答她。

  「你為什麼要回來呢?你如果待在惡魔那裡做他的情婦,我原本想就這麼放過你,因為惡魔根本是無辜的受害者,他甚至被我下咒語:活不過三十歲生日……」

  夜冷霎間感到好像被人在她心臟狠狠刺了一刀。

  卡不洛的手沒有停,他拿著刀子,開始割著手染窗簾布,他一字一字道:「黑家的女人個個美得沒話說,只是,全都是水性楊花、以肉體玩弄男人的女人,這種淫蕩的女人,該殺、該死……」

  他的雙眸充滿血腥,他的手也是……夜冷彷彿回到了四歲的,回到了腥風血雨的那一夜,她看到了戴金色面具的他——

  現在,則是他摘下面具的真實臉孔。

  「是你,是你……」她恍然大悟。「你才是真正的惡魔,殺了我全家——」她尖叫吶喊。

  她誤會雷魅了,只是太遲了,她竟因不信任他,而傻得離開了他……

  「沒錯,但你知道得太遲了。」卡不洛惡魔的笑聲直達天際。

  「天啊!我竟然跟一個殺人魔王住在一起。」夜冷花容失色、心驚肉跳。

  「你只知道你母親不潔又淫亂,但你知道那個古老的黑家詛咒嗎?別輕視下咒的力量!」看著她一副疑惑的神情,他主動道出黑家受詛咒的前因後果。

  夜冷杏眼圓睜,她的牙齒開始打顫。「你——為什麼這麼憎恨我母親?」

  「你母親跟了我,還敢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我愛她,我是什麼身份啊!但是,她卻只把我視為眾多的玩物之一,她心底根本沒有我這個酋長。我試著改變她,讓她對我從一而終,她卻只當我是搖尾乞憐的狗!她只是施捨給我她的肉體,她寧願做個妓女!最後,我受不了了——」卡不洛眼中只有恨,恨意啃噬了他的心。

  接著,卡不洛又得意洋洋道:「反正,黑家的女人注定要死於橫禍,這種女人,在古老高原山國是要誅九族的,我殺光你全家又何錯之有?」他一副理所當然。「你也是受詛咒的,你不是惡魔的情婦嗎?既然如此,必死無疑——?

  他走向她,說出他謀殺的計劃。「我要讓小屋著火,讓你葬身火窟,讓你化成骨灰隨風飄逝也不為過,因為——這是黑家女人的終結。」

  夜冷咬緊牙根道:「雷魅是無辜的,他是你的代罪羔羊。」

  卡不洛如魑魅般的笑著。「他是惡魔的化身啊!他是私生子,是『鬼子』。雷魅的母親見錢眼開,愛上了外地人,那人雖是大富翁,但卻是負心漢,她懷孕時,那闊氣的少爺就撒手不管……」卡不洛陰沉道。「雷魅的母親有罪啊!隨隨便便跟男人上床的女人,要受報應、受懲罰,誰教她不知潔身自愛?」

  夜冷的心在翻騰。「所以你散佈謠言,說她跟惡魔在樹林裡懷孕,雷魅是惡魔之子——」

  卡不洛笑嘻嘻道:「我沒有錯,女人不懂守住貞節,就要受罰——別忘了聖經對不貞潔的女人給予什麼樣的懲罰!」

  「她的肚腹就要發脹,大腿就要消瘦,那婦人便要在他民中被人受詛咒……他將經文念了出來。

  卡不洛狂妄自大道:「雷魅是私生子,這是他母親賜給他的屈辱,我這是給我們村落的女性實在的警告啊!」

  夜冷的眼睛霎時噴出火花。「那些欺騙女人感情的男人固然可惡,但你殺人,卻更是十惡不赦的大魔王!你可恥的讓雷魅背負罪名!」

  「『鬼子』可以背負罪名,但我是聖潔的人,絕對不可以!」

  他朝向她靜悄悄地走來,他的手裡正握著那把刀,他要朝「盲女」的胸口不偏不倚地刺下去。「我下過詛咒——沒有真愛的女人陪著他,雷魅活不過今日,他的屍體會被大地的陰氣融化……詛咒不會破除的。」

  「不潔的情婦啊!」他大喊。「納命來!」眼見刀子就要絲毫不差地刺向她的心臟。

  夜冷立即翻滾跌下床躲過了刀子,她摔在地上,踢倒一桶石油。

  冰涼的石油從桶的出口溢出,慢慢流滿了整個地面……卡不洛的腳底沾到了石油。

  卡不洛沒想到她能如此快速敏捷的躲避。「你的眼睛復原了?」他全身僵硬不動,杵在原地。

  夜冷沒有回答他,她只想逃離這真正的惡魔,她一心一意往前爬,手肘一碰,竟翻倒了餐桌,桌上燃燒的蠟燭也隨之傾倒——

  小火轉而燃起熊熊的大火,石油漫過的痕跡,發出閃亮的火花,將卡不洛團團圍住,半晌,火由腳底席捲他全身。

  他發出死亡前的哀嚎。夜冷處在震懾中,她無法相信,自己真能死裡逃生……

  眼看大火一發不可收拾,夜冷慌亂地奪門而出。

  她回首看卡不洛最後一眼,全家屠殺的血淋淋畫面,似乎已經離她好遙遠。「上天絕對不會原諒你所犯的罪。你——自食惡果!」

  她有著突破萬難的決心。「我不相信詛咒,因為我活下來了,讓黑家的詛咒由我身上解除。雷魅也絕對不會死……」

  她衝到外面,「戰神」竟在等她,她露出欣喜的笑容,火速躍上馬背,不斷對「戰神」低語要求。「快!我們要回家!要與你主人團聚!」

  馬兒像旋風般急速飛馳。

  她不再眷戀這個故鄉,她只求——

  讓她的愛,化解雷魅身上的詛咒。

  她的背後傳來嘈雜人聲。

  救火!救火!

  酋長的家遭火劫了!

  火焰熊熊燃燒,直達天際。

  村民救火的速度太慢,只能眼睜睜地讓大火燒燬卡不洛的所有。

  當天亮時,太陽從雲端露出臉來,一夜無眠的村人,個個睜大了雙眼。

  霧散了。

  火把霧趕走了嗎?

  繚繞高原山國多年的霧氣,竟煙消雲散了。

  

  求求你!求求你!

  上帝!

  給我機會,給我機會。

  夜冷不斷加速鞭策「戰神」,馬兒徹夜未眠,她以火箭的速度衝向遙遠的「鬼城」,天快發白了,月兒快消逝了。

  雷魅!雷魅!

  他們彼此似乎有心電感應。

  他正奄奄一息,她知道他快要離開世間……






終曲

  「主人!」老瑪格叫嚷。

  子時的月光籠罩大地,瑪格就算用窗簾把所有的窗戶遮住,月光仍能穿透纖維的細縫,照射在雷魅身上,讓他的身體逐漸被焚燒。

  「夜冷,夜冷……」雷魅還是對夜冷——他摯愛的女人魂牽夢縈,就算他已經瀕臨死亡。

  瑪格一點兒都幫不上忙,就算是如此科技文明的時代,還是有許多荒誕不經、詭譎不可思議的現象。

  人脫離不了被附加身上的念力,脫離不了命運,鬥不過上天……就連愛也無法破除。

  快破曉了,只要月亮消失,雷魅也將被死神帶走。

  小銀狐突然從長廊直奔瑪格面前,瑪格張大了眼睛,眼睛充滿了希望,因為小銀狐嘴裡咬著一大束的玫瑰花。

  「玫瑰花?」瑪格訝異呆愣的時間裡,小銀狐已經奔進雷魅的房間。

  瑪格的眼睛直視接著跑進來的夜冷,雖然她看起來如此的狼狽、憔悴不堪,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最美、最幸福的。

  她整個人在發光。

  「我——」她深吸一口氣。「我回家了。」

  瑪格拚命地點頭,主動讓出了路,夜冷飛奔入室內。

  銀色的月光灑滿室內,地上卻真的沒有他的影子。她珍珠般的淚水不由得滑下,小銀狐咬著玫瑰花,在雷魅的椅腳旁半蹲著。雷魅的一隻手落在椅背上,那隻手看來十分無力。

  她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站在他的後方,地面上照出她的影子,她願意無怨無悔當他的影子——一輩子。

  她唱起歌來,要為她心愛的惡魔獻唱,她要拯救惡魔。

  當她的歌聲迴盪在整個「鬼城」時,雷魅知道她回來了。

  她——真的是愛他的。

  他終於找到了真愛。

  她高唱:我愛你之深,是無可測量的,生命是永不會死亡的,和平是永不能侵略的,安息是永不會嘈雜的,歡樂是永不會減退的,希望是永不會幻滅的,榮耀是永不會黯淡的,光亮是永不會消失的,靈命之泉是永不會耗竭的——」

  她蹲在他面前,與他面對面。

  她欣喜若狂地望著他恢復了生命的氣息,他的臉色紅潤,他的瞳孔綻放著愛的光芒。

  夜冷不禁痛哭流涕。

  因為夜冷,因為愛——

  他活下來了。

  「夜冷——」他輕聲細語道。「你回來了。」他激動得無法自己。「你救了我。」

  她把頭緊緊埋進他的大腿。「是的,我回來了,回到了你身邊,詛咒破除了。」她滿臉淚痕道。「你在試探我,試探我對你的愛!我相信我過關了。」

  他柔情滿懷道:「我們已經衝破萬難,一切的醜惡都離我們遠去。」

  她訴說許多藏在內心的話。「我完全知道真相了,天啊!你吃了多少苦,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原諒我的愚癡,不相信你。而你,為何不肯為自己辯解?」

  「我以為——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況且,我願意為你犧牲。」惡魔道出了那一夜,和對夜冷永無止境的愛。

  他開始訴說在高原山國時,那個總是偷偷摸摸跟著小女孩的影子跑,備受嘲笑、餐風露宿的少年……所以,那一夜,他才會親眼目睹慘案的發生。

  「原諒我,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就死於卡不洛的魔掌下,你為我犧牲奉獻這麼多,而我卻做出傷你心的舉止——」她抬起頭,閃閃的淚痕反射著無數個他。「原諒我!這輩子我將永不離開你。」她發誓。

  「也原諒我,在你離開的那一夜,我不該對你粗暴,把所有的怨恨加在你身上——」他對她起誓。「我不會再對你凶,這輩子我會愛你、補償你。」他輕吻她的手,能再碰觸她的感覺真好。「如果我犯,你可以用相同的方法處罰我。」

  「我會的。」她燦笑。「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假裝自己是惡魔,對你凶暴。

  小銀狐在他們腳底下繞個不停,好像在為他們慶賀。

  「你不再是惡魔,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她將小銀狐嘴上的玫瑰花取下,放在他的手中。「你看,玫瑰花並沒有凋謝!」是的,玫瑰花在雷魅的手上,嬌艷地訴說他們的愛。

  「玫瑰花的花語是:我愛你。」

  他喜出望外,低頭吻她。

  他不再是惡魔。

  他只是她的丈夫,一個愛她、平凡的男人。

  老瑪格歡天喜地地流下淚來,默默帶上了門。

  這世上沒有詛咒。

  因為,真愛會戰勝一切。

  

  在颯颯的冷風中,他們來到了墓地,祭拜亡魂。

  「人能夠不斷地重生。」他道。

  當他有權有勢時,他運用權勢把不安息的亡者遺體運出,重新埋葬在「鬼城」,為的是讓他的心靈能夠平靜。「我沒法阻止那一夜發生的事實,這是我的錯,沒能阻止你失明更是我的錯。」他輕吻她。「幸好,你的眼睛復明瞭,否則,我會愧疚一生一世。」

  他們的目光相遇。

  雷魅將金色的狐狸面具放在墓碑前。

  詭譎的面具浮現無數的真相,像是在告訴世人——最大的惡魔其實就是自己。

  夜冷手裡握著手帕,那狐狸標標誌——不管是有形還是無形,都將是一個永恆的記號。他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夜的殺戮。

  「卡不洛死了,冤屈也都洗盡了。」她突兀地握住他的手。「因為仇恨,你誓言要毀了鶯村,因而為愛我,你放過高原山國的人!」夜冷雲淡風清的微笑。「讓一切仇恨悲劇隨風而逝!現在的高原山國需要你。」

  「是嗎?」雷魅正視他的妻子,悲哀道。「那裡的人,如此封閉,如此以自我為中心,如此憎恨我這個惡魔,痛恨外面的一切。」他幽幽地歎息。「多年來,我想發展當地的建設,只是——」他欲言又止。

  「你恨你的母親嗎?」夜冷壓住他的手肘道。「你恨自己是私生子嗎?」

  沉思半晌,雷魅搖頭堅決道:「我雖然受盡身為私生子的苦,但上天將你賜給我,我不再有怨恨,因為,我見到我美好的將來,你是我的妻子、未來孩子的母親。」

  夜冷把卡不洛死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次。「只有在高原山國,才會把女人當成物品看。但女人也是人啊!在這文明的時代,女人受苦受難的事應成為過去!」

  夜冷非常感動,她誠摯地要求她的丈夫。「我是高原山國的女巫,卻到今天才知道高原山國的人民全是井底之蛙,我希望用我的能力和知識,改變不人道的傳統,你願意協助我嗎?」

  雷魅釋懷地笑了。「是的,我們應該聯合我們的力量。」雷魅反握住她的手。「我們一起努力,美好的將來——一定看得見。」

  

  多年後。

  當他們再回到高原山國時。

  鶯村一片欣欣向榮,彷彿大地復活、甦醒般。

  村人興奮地歡迎他們,高喊道:「雷魅是神靈,雷魅是神靈……」他們夫妻不禁搖頭歎息,現代化的生活還是「改造」不了他們的觀念。「但是,起碼他們接受你了。」夜冷對丈夫滿足地微著。

  夜深了。

  在睡夢中,她感到雷魅抱起了她,她沒有拒絕,也不知道他要抱她到哪裡。

  直到,陣陣強烈的風吹向她,縱然有厚披衣做屏障,她還是被風吹走了睡神,只剩下清醒。

  「這裡是——」她嚇了一跳,她再熟悉不過了,這裡是那片原野,他們初識的地點。

  「你認得這裡嗎?」

  「當然。」夜冷點頭。「當時我看不見,只憑你渾身的麝香味認識你。那一面之緣,就使我忘不了你。」

  雷魅的嘴角上揚。「就是那夜,我長大後第一次回到這裡,出乎意外地見到你,當時,我就有佔有你的決心。」他語意深長。「如果沒有那一夜,就沒有今天的我們。」

  他表達對她的愛。她感到他的需要。

  他凝視她,他們的目光熱烈地交鎖著。「現在到永遠,我要你。」他扶起她的雙手搭在他肩上,讓她的雙腿夾住他的腰。

  他們的身體交纏在一塊兒。

  他充滿她的全部,他們領會著結合的美妙,望進彼此眼底、心底的最深處,然後,他吻著她,開始慢慢移動——

  他們在最高潮的時爆炸,身體像被掏空了,這是他們最美妙的一次。

  「我愛你,我的惡魔!」麝香味將一直環繞她。

  夜冷生生世世都忘不了這一刻的甜蜜。

  她的愛之語,隨著風,飄送到高原山國的每一角落。

  夜冷述說著高原山國古老的傳說。「有一種鳥,沒有腳,終其一生都必須展翅飛翔,它與天空為伍,從不休息,而當它停下來的時候,也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在我的心目中,我是那只沒有腳的鳥,你是我的天空、我的大地,你更是高原山國的神靈。」她真心真意道。「我終生,都將偎在你的羽翼裡。」

  黑家的第九個子孫黑夜冷,脫離做情婦的詛咒,做了惡魔的妻子。而黑家最後一個子孫黑夜繭呢?她是殺手,奉命殺死世界最大的毒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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